必读网 - 人生必读的书

TXT下载此书 | 书籍信息


(双击鼠标开启屏幕滚动,鼠标上下控制速度) 返回首页
选择背景色:
浏览字体:[ ]  
字体颜色: 双击鼠标滚屏: (1最慢,10最快)

历史研究

_4 汤因比(英)
  在当年波斯帝国版图上建立的两个最主要的希腊城邦,是由亚历山大麾下的两员大将托勒密和塞琉古分别创立的。托勒密获得了埃及和叙利亚的南半部,塞琉古虽然没有全部获得,却获得了波斯帝国亚洲遗产的绝大部分。在小亚细亚西北部,比希尼亚建立了一个地方王朝,从而获得了独立;黑海和内陆的卡帕多西亚及北部米底(阿托帕特尼,阿塞拜疆),也在伊朗王朝的统治下安居。公元前302年,塞琉古被迫把伊朗东部边缘地区割让给印度帝国的创建者旃陀罗笈多?孔雀,此人自公元前322年以后所取得的成就,大大超过南方的希腊城邦。旃陀罗笈多成功地驱逐了马其顿在印度地区的驻军,继而把它的版图扩展到了塞琉古征服恒河--朱木拿河流域的摩揭陀帝国时获得的广大地区。
  塞琉西帝国过于辽阔,因而不能成为一个统一的整体。在发生于公元前281年的最后一场继位之战中,塞琉古只是名义上的胜利者;当他遇刺的时候,他已经又一次穿越达达尼尔海峡,向马其顿方向前进;而真正的胜利者却是逐水草而居的凯尔特游牧部族,他们定居在小亚细亚的心脏地区,而在以后的半个世纪中则四处侵袭,广为征战,直到他们被小亚细亚西部的一个小国帕加马阻止为止。这个小国是由一名幸运的军人创建的,他获得了被置放于那里城堡中的大量波斯人的财宝。大约是在公元前3世纪中叶,塞琉西疆域的范围,因乌浒河--药杀水地区的希腊行政总督的脱离和同时发生的西部省份安息被帕勒人(一个故居在今天土库曼的游牧民族)占据,而急剧缩小。
  在整个公元前321-前221年期间,亚历山大遗留下来的令人厌烦的遗产,就是那些极具灾难性的战争,其后果是无法确定的。马其顿无法重新征服南部希腊,而南部希腊也无法撬开马其顿束缚于希腊之上的"三副镣铐",这就是德米特里,哈尔基斯和科林斯的卫城。公元前243年,亚该亚人从马其顿手中解放了科林斯,但作为对马其顿站在亚该亚同盟一边,卷入对斯巴达武装干涉的回报,公元前225年又把科林斯卫城还给了马其顿。公元前222年,马其顿人和亚该亚人打败了斯巴达人,在斯巴达历史上,这是斯巴达本土第一次被外国军伙所占领;然而.斯巴达很快重新获得独立,并继续被看作是一个军事强国。与此同时,爱琴海的海上控制权已被托勒密二世从德米特里一世手中夺走,尔后又于约公元前257年和约公无前246年,被马其顿作为先后对科林斯和安德罗斯海战胜利的战果,从托勒密帝国手中夺走。公元前221年,为争夺处于托勒密和塞琉西帝国之间的南叙利亚而爆发了第四次战争,战争的结果使得这块不屈不挠顽强抵抗的土地,仍然保留在托勒密帝国的手中。公元前221年,旧大陆上最重要的事件莫过于中国政治统一的完成,这一年秦国最终实现了对它的六个竞争对手的征服和吞并。中国的统一是决定性的和最终的。从那以后,中国的分裂往往只是部分的和短暂的。在20世纪70年代,一个统一的中国正在世界事务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然而,在公元前221年,从印度向西直到地中海西部地区,旧大陆的其余部分,正处于一个痛苦时代的前夜,地中海地区和印度直到公元前31年和公元后48年,才先后摆脱了这一时代。
第三十章 希腊文明的发展与传播
(公元前334-前221年)
  公元前334年,亚历山大越过达达尼尔海峡。当然,我们并不把这一年视为希腊文明发展和传播的起点。此时,这一文明早已成长起来,并至少已传播了4个世纪之久。这一历史进程起始于公元前8世纪,当时希腊文明在长时期的酝酿之后渐臻成熟,绽放出花蕾。但是,当希腊人侵入并征服了波斯帝国之际,他们便有意识地大规模传布他们的文明;他们使自己必须对两种截然不同的对付异族臣民的政策作出选择;他们大规模地扩展并改变着他们自己的生活环境,其突然性与激烈性,使得他们必须创造出新的哲学思想,以便使他们在面对社会与伦理道德的诸多未知领域时,辨明方向并获得力量。
  在亚历山大东征之前的4个世纪里,前几代希腊人已经为他在那仅仅四分之一世纪中所要从事的事业铺就了道路。作为商人,他们时常出入于叙利亚和埃及;作为雇佣兵,他们服务于埃及、巴比伦和波斯帝国的军队;而作为流放者,他们则被远逐到东北方向远及乌浒河畔的粟特。在亚历山大大帝之前,希腊城邦的钱币流通于波斯帝国市场,与帝国货币形成竞争。就此点而言,希腊人更善于经商,而不精于务农,他们被限制在叙利亚的阿尔米纳(亦称波塞迪姆?)和尼罗河三角洲的诺克拉提斯。但是,希腊人用武力开拓了意大利南部沿岸,西西里和昔兰尼加地区,以及进入黑海的达达尼尔海峡和博斯普鲁斯海峡两岸。他们还沿着黑海海边建立了许多商站。到公元前334年时,西西里岛腹地幸存下来的本地人也已习惯于讲希腊语,并习惯于在希腊式的城邦中生活,其时,意大利的埃特鲁斯坎人、阿普利亚人和其他非希腊民族,都不同程度地接受了希腊的生活方式。
  既然波斯帝国广大的领土已为希腊军队所征服,那么征服者就必须作出抉择:在被征服的人民中间,他们是否应该使自己充作统治民族,抑或是与他们非希腊的民族伙伴平等相处并互相通婚。亚历山大的前任教师亚里士多德提出了一个毫无人性的非科学命题,他认为希腊人生来就应是主人,而非希腊人生来就应作奴隶;尽管如此,亚历山大本人和亚里士多德的学生泰奥弗拉斯托斯却选择了平等相处的政策,并且,就在亚历山大过早地去世之前,为了他的伊朗臣民的利益,他已经开始把这种极为宽宏大度的思想政策付诸实施。他为希伊的重修旧好举行庆典,提倡并奖励希腊人与伊朗人及其他亚洲人通婚。似乎亚历山大已然认定,他提出的民族融合的文化结构理所当然地应当是希腊文化,而这正是亚历山大政策的基础,这一政策是由他的继承人塞琉古一世完成的,后者把从波斯帝国掠夺到的最大一块领土据为已有。希腊人与伊朗人之间的融合,最远扩及乌浒河--药杀水流域,那里置于一些当地的希腊统治者治下,大约公元前250年,这些统治者脱离了继承波斯帝国国业的塞琉西王国的控制。在另一方面,在托勒密统治下的埃及,这个王朝与它的希腊代理人,其举止就仿佛他们真是一个统治民族似的。在这里,除去最不关紧要的行政职位以外,王国政府将一切事物和职位都掌握于希腊人之手,埃及的所有希惜人都与托勒密政权合作,共同剥削当地的埃及人。
  公元前221年,希腊人在埃及的这种狭隘政策仍在有效地运行,但是绝大多数的埃及人则已不再甘心于被视为一个劣等民族。的确,埃及文明至少在两个重要的意义上优于希腊文明。埃及妇女比希腊妇女据有较为优越的法律地位,此外,埃及很少有奴隶,被剥削的埃及农民都是自由民。尽管在埃及富有的希腊村社成员都拥有奴隶,但托勒密政府仍采取措施防止它自己的臣民沦为奴隶。
  移居者只可以携带他们仅有的动产,而不管他们是作为追随亚历山大而来的希腊人那样的征服者,还是250年以前作为囚徒从犹太被逐赶到巴比伦的犹太人那样的流放者,均一视同仁。如果这些移居者在一个异族人口数量占优势的新环境中,希望保待他们的社会与文化特性的话,他们随身携带的少量财产,就肯定是他们自己认为最贵重的财产,以便于在他们经历了远离他们所根植于斯,从而结下不解之缘的祖先的土地,远离他们所熟悉的那个传统文化环境所带来的巨大创痛时,得到鼓舞和慰藉。一名犹太教的流放者不得不放弃他的礼拜仪式,因为这种仪式只能在耶路撒冷的神庙中才能正确地举行;而一名希腊移民则不得不抛弃他在故乡本土的保护女神的神殿。与公元前6世纪的犹太人一样,公元前334年前后的希腊人继之而来陷于同样的心理困境。一名希腊移民所拥有的奴隶,从文化意义上说,只是一群便于携带的经济财产。希腊人是不可能仿效犹太人散居各地而仍能幸存的绝技的,因为希腊人不像犹太人那样拥有具有很高思想价值的、便于携带的精神财产。
  戏剧写作和志同道合的哲学家社团,是雅典希腊文化的两大遗产,尽管已得到证实,其并非是从雅典移植而来。希腊哲学发端于爱奥尼亚,并在其落脚于雅典之前,曾移传至意大利,但是,苏格拉底、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却把希腊哲学固定在一座雅典的坟墓中。在戏剧写作方面,几乎为雅典人所垄断,虽然在西西里和意大利也曾有过希腊喜剧和滑稽剧学校。然而,在雅典生活和工作过的剧作家和哲学家,却不一定就是雅典本地人。
  公元前5世纪,三位最负盛名的雅典悲剧作家和喜剧作家阿里斯托芬,都是雅典本地人。但是,在雅典的新派喜剧作家中,只有一位米南德(约公元前342-前291年)是本地人。狄菲洛斯(约公元前318-前274年)是从锡诺普来到雅典的;菲莱蒙(公元前301-前263年)来自锡拉库萨;亚历克西斯(约公元前357-前274年)则来自意大利半岛"靴子尖"上的图里。
  在开设于雅典的四个主要哲学会社的创始人中,只有柏拉图是地道的雅典本地人。伊壁鸠鲁(公元前341-前270年)是雅典移民的后代,他的双亲迁徙到了萨摩斯,当萨摩斯于公元前322/321年获得解放时,他们则被驱赶了出去。伊壁鸠鲁的同仁们在雅典居住的庭园,是公元前306年由他在兰萨库斯的富有的弟子们为他们学派的奠基人买下的。亚里士多德的家乡是斯特吉洛斯,晚年他觉得雅典过于炎热而无法居住。亚里士多德的追随者们在宗师去世之后,由他的弟子泰奥弗拉斯托斯(公元前372/371-288/287年)主持定居于雅典的吕克昂,后者的家乡在莱斯沃斯岛的埃里萨斯。至于说斯多葛学派的创始人芝诺(约公元前326-前264年),他于公元前320-前314年期间,从他的家乡塞浦路斯的基提翁城来到雅典。基提翁是腓尼基人的一个殖民地,在公元前4世纪期间,用迦南文(又叫希伯来文)镌刻的碑铭,远比希腊文的多。在各位宗主身后负责执掌这4个学派的继承人,则来自泛希腊世界的各个地区,甚至来自希腊世界以外的地方。例如,于公元前127/126-前110/109年在雅典执掌柏拉图学院的汉尼拔-克莱托马科斯,就来自迦太基,他与芝诺一样,也是一个殖民地的腓尼基人。
  此外,在雅典创作的戏剧也能在别的地方上演,而设在雅典的哲学社团也可以在其他地区招徕信徒。其中,泛希腊巡回演出剧团联合会就是这种把泛希腊世界联系在一起的组织之一。在雅典人所供奉的古希腊戏剧之神狄俄尼索斯的保护下,那些巡回演出的艺人,在所有拥有剧场的希腊城市中上演希腊戏剧。公元前5世纪的剧作家欧里庇得斯笔下的悲剧,与他在晚年创造的古希腊风俗喜剧一道,在希腊剧坛上发扬光大。
  开设于雅典的两个前亚历山大时期的哲学家社团孤芳自赏,远离世俗;后亚历山大时期的两所学院,则是应当时知识界和社会的需求应运而生的。伊壁鸠鲁与他同时代的中国道家哲学家庄子一样,倡导他的学生规避公共生活。伊壁鸠鲁把他的财富化入他的私人友谊。芝诺则象孔夫子那样,教诲他的学生在一种新的社会环境中如何保持高尚的个人行为准则。因为,在这种新的社会环境中,作为君主城邦国家的一个公民,个人已不再可能依赖于道德来支持或约束他的责任。这都是些布道式的哲学,所以,从较大程度上来说,都是犬儒学派。犬儒学派的创始人安提西尼(约公元前445-前366年)是具有一半色雷斯血统的雅典人,他居住在雅典的快犬健身房里。锡诺普的第欧根尼,或许是与亚历山大同年去世的。他是安提西尼的信徒。与佛陀一样,他也认为精神自由的价值就在于从物质财富的藩篱中解脱出来。后亚历山大时期的犬儒派哲学家们,四处云游,用他们的主张号召民众。他们不仅用他们的口,而且通过身体力行传播他们的苦行主义。
  后亚历山大时期的希腊文化财产中最易于传播的,莫过于希腊语言中的雅典方言的国际形式,即古希腊共同语。古希腊共同语的雏型大概形成于雅典帝国(公元前454-前405年)存在的半个世纪中,而更为幸运的是,腓力二世国王采用它作为马其顿王国的官方语言,却把马其顿当地的希腊方言弃之脑后。从那以后,古希腊共同语使作为官方用语、世俗文学和日常生活用语通行于希腊世界。这是一种不断变化着的活语言,以适应不断变化着的希腊生活对它提出的要求。尽管如此,雅典希腊语同时仍然以其"矫揉造作的"形式,在雅典文学家伊索克拉底(公元前436-前338年)的作品中得到体现并四处传播。
  古希腊共同语的雅典语,是传达思想与情感的实用语言,伊索克拉底的雅典语,则是语言艺术家为使思想内容服从于文字风格,而对文学作品进行润色的素材。古希腊共同语是后亚历山大时代希腊科学和学术所使用的语言,其时的科学和学术中心已不是雅典,而是尼罗河畔的亚历山大城,科学家们在那里获得了一些杰出的发现。赛里尼的厄拉多塞(公元前276-前194年或前264-前202年)是亚历山大博物馆的图书管理员,他通过精巧的观察和测量,大致准确地计算出了地球的周长;萨摩斯的阿利斯塔克(约公元前280年)认为不是地球而是太阳是宇宙的中心。但是,尼西亚的喜帕恰斯(约公元前190-前121年)却又把地球重新置于它过去的错误位置上;而在锡拉库萨,阿基米德(公元前287-前212年)为把他的科学理论应用于民用和军事技术的粗俗行为而表示歉意。
  与政治征服一同进入波斯帝国所遗弃的领土的希腊文化,同样也需要一种便捷的社会载体,亚历山大和他的继承者从前亚历山大时期希腊文明的主流社会体制中发现了这一载体,这就是城邦制度。在前亚历山大时期的希腊城邦中,几乎没有一个城邦最终完全保持其独立。罗得岛则是成功地保持了独立的突出例子。公元前305-前304年,罗得岛在她的"救星"托勒密一世的援助下,击退了德米特里一世("围城者")发动的进攻。希腊世界的向东扩展,使得罗得岛在海上交通网中占据了一个举足轻重的地位。罗得岛控制了爱琴海通向托勒密王朝的首都亚历山大城和位于奥龙特斯河畔的安条克的港口塞琉西亚佩里亚的海上通道,后者是塞琉西王国的西部首都。尽管腓力和亚历山大以及他们的继承人们吞并了大多数前希腊城邦的领土,他们却又依据一种新的样式,新建了329座城市。不仅仅是他们,而且安息和其他塞琉西领土的征服者,游牧民族帕勒人和伊朗人,通常也对希腊城邦施之以礼遇。公元前348年腓力对奥林索斯以及公元前335年亚历山大对底比斯的破坏,均属例外的暴行。其中,底比斯又于公元前316年,为亚历山大的第二代继承人中两个最为残暴者之一的卡山得重建。其他一些城邦对底比斯的复兴也作出了贡献。当公元前227年罗得岛毁于地震之际,希腊世界各地的国王和城邦都为救灾作出了慷慨捐赠。一个丧失了主权的城市,是很便于行政当局施行行政管理的。如果它是一个新建立起来的城市,未纠缠于任何对于过去主权独立的富于诱惑力的回忆,面对着的只是依附于城市的一些非希腊的农业居民,那么这个城市便很容易效忠于创建它的王室。最早由王室创建的城市是腓力二世时期的菲利皮,这个城市镇守着腓力王的金矿;最著名的还要算亚历山大创建的位于尼罗河畔的亚历山大城(其后,许多新建的城市也都用这个名字命名)。在亚历山大的继承人中,最勤奋地致力建立新的希腊城市的人,是乌浒河--药杀水流域的塞琉西和希腊君主们,他们摆脱了塞琉西王国的控制,并最终征服了印度西北部。每一座希腊城市,不管是新的还是老的,都有一处会场、一所剧场,并至少有一座体育馆。剧场和会场是用于各种目的的集会场所。体育馆是散居在外的希腊人聚居的场所,相当于犹太人的会堂。在非军事化的城市中,体育馆则成为知识分子以及运动员的俱乐部会所。
  发达的城市不仅是希腊文化得以传播的载体,而且也是马其顿的老兵及其接受过最初的公民素质教育的子孙们与散居在外的希腊人、非希腊籍的士兵、商人和工匠们的混合聚居之所。
  通过这些散布于各地的众多的传播载体,到公元前221年,希腊文明已遍布于除埃及之外的、前波斯帝国的整个版图之内。在埃及,托勒密王朝像与其同时代的秦王朝那样,实行了直接的行政统治,他们只在底比斯建立了一个新城--托勒密城,再加上他们从前辈那里继承的另外两个城市--亚历山大和诺克拉提斯。公元前334年,波斯帝国境内的希腊居民点只有小亚细亚西海岸的一些城邦,还有少数城邦散布在小亚细亚的南部和北部沿岸,以及昔兰尼加、诺克拉提斯和远在东北方向的一些希腊人流放地。在公元前3世纪中,城邦的发展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但也是很有限的。新建的希腊殖民城市尽管数量不少,但对于由非希腊人口汇成的汪洋大海来说,仅只是一些散布其中的孤岛。这些城市周围农业地区的农民都是非希腊人,甚至在城墙之内也有一些非希腊人的居住区。在叙利亚,阿拉米共同语作为日常生活用语成功地取代了迦南语(希伯来语),而希腊共同语在这方面则显得逊色很多。希腊共同语只是曾一度取代阿拉米共同语,成为各地通用的官方用语,而在伊朗东北部地区,希腊字母则通常被镌刻于一些官方的碑铭,用以表达伊朗的地方方言。尽管如此,阿拉米文字最终战胜了希腊文而普遍流行于幼发拉底河以东的前波斯帝国统治下的广大地区。
第三十一章 中国的战国时代
(公元前506-前221年)
  从公元前771年到前506年,由于持续了两个世纪的自相残杀的战争,中国的政治结构发生了转换。如前所述,在周朝遭受公元前771年的劫难以前,大约有300个小诸侯在它的统治之下。公元前506年,有7个大国环绕在中央地区一群小国的外围。洛阳附近周天子直接统治下的那块小领地就是这些小国中的一个。周朝于公元前771年从渭河流域东迁后,洛阳就是它的避难所。7个外围大国中的4个--地处黄河入海口和海河流域的燕,地处淮河、汉水和长江流域的楚、吴、越--位于周朝公元前11世纪所统辖领土之外。那时,周取代商成了最大的强国。第五个大国秦当时据有了周在渭河流域的原有领土;但是,公元前506年的秦就象公元前11世纪以前的周一样,是一个文化落后的国家。7个外围大国中,只有晋和齐位于中国文明原有的领域内,即周族从商族那里接管过来的领土之中。
  7个外围大国都处于相互的威胁之下,这强烈地刺激了各国政府;使它们成为军事上、行政上和经济上都富于效率的政府。效率的关键是政治上的专制主义。假如一个大国希冀在与它同伴的竞争中生存下来,它的统治者就必须竭力避免陷入软弱无能的境地,而宗主国的周朝就曾陷入过这样的境地。所以,诸侯国君总是尽可能地获取对于自己臣民和领地内资源的有效控制。然而,这就要求传统的中国社会结构发生根本性的变革。在传统的社会结构中,即使各诸侯国的国君在实际上已经独立于宗主的周王朝时,他们在自己的领地内,也不过是世袭贵族成员中地位最高的一个。而这些世袭贵族们又与当地的统治家族竞争以获得公职和农产品。
  这一内部问题对于齐和晋的统治者来说是一个关键。在那里,传统的贵族社会结构由于长期存在而得到了强化。对于南部的楚国来说,这也是一个关键问题。不过在南部,公元前6世纪末叶的主要问题是诸侯政权之间的关系。在南方原先蛮族聚居地区,汉化进程迅速展开;由于采用了华夏族的生活方式,南方的军事实力和政治实力日益增长起来,因而,每一个已经进入华夏世界的南方诸侯国,都很快在自己的后方受到离中原地区更为遥远的、与汉化接踵而来的另一个国家的威胁。
  楚国是一个地跨长江中部的前蛮族国家,自周王朝衰落以后,它一直在中国的霸权政治中扮演着主要角色。然而,在公元前506年,它却受到了另一个更年轻的,兴起于长江下游和淮河下游的前蛮族国家吴国的进攻和蹂躏。楚国得到了越国的帮助。那时的越国,地处楚国和吴国以南的地区,还是一个正在形成中的不发达国家。不久,吴国又把越国变成了自己的属国。公元前489年到前485年,吴国又不自量力地继续进攻齐国。吴国企图获取整个中华大地的霸权,但它的实力与它的野心并不相称。吴国对于齐国的进攻失败了,吴国力量的分散也给了楚国在公元前488年到前481年之间重新建国的机会。公元前473年,吴国自身也被越国征服和吞并。
  齐国不仅未退了吴国的进攻,而且经历了一场世袭贵族与国王之间的内部斗争。在齐国,国王是胜利者。但是晋国的国君,却于公元前497-前490年,在地方贵族对立各派间的内战中受到了削弱。公元前455年到前453年的第二次内战中,四家相互对抗贵族中的一家被消灭,其他三家在实际上把普国瓜分了。公元前403年,由晋国分出的魏、韩、赵三个诸侯国得到了法律上的承认。从公元前453年开始,继晋国而起的三个后继者中的每一个,都试图依赖自己的力量扮演大国的角色,但就象公元前489年-前473年的吴国一样,它们试图达到的目标总是超出自身的实力之外。地理上错综复杂的分割也使得韩、赵、魏三国更为衰弱。魏国和韩国世袭而来的部分领土是飞地,在地理上与该国瓜分而来的主要领土彼此分开。从瓜分晋国中最终受益的是魏、韩、赵三国的东邻齐国。
  自公元前453年起,共有8个直相对抗的大国。大国的统治者怎样才能最大限度地发挥该国的军事潜力呢?增加国家军事实力的一种方式是,以确有才干的人取代那些世袭官职者,即使这些才学之士不具有王族或贵族的血统。第二步是以郡县取代世袭的采邑,这以前一步骤为先决条件。这些地区性机构由国君雇用的官员管理,而且国君可以随时罢免他们。
  晋国被瓜分后,在继之而起的3个诸侯国中,魏文侯(公元前446-前397年)是一个胆魄超群、雄心勃勃的统治者,他试图通过在政府机构中任用来自社会下层的才学之士的方式,弥补自己国家的国土狭小、人口稀少和资源不足的弱点。随之而来的军事实力的增长,诱使魏文侯于公元前419年试图争取霸权。象这个世纪初期的吴国一样,魏国未能实现它雄心勃勃的目的。魏国在公元前419-前370年初步受挫,而在公元前354-前340年则彻底受挫。魏国失败了,胜利者是它的西邻秦国。
  魏文侯于公元前397年去世后,他的一位才学之士为楚王所起用,在楚国从事曾经在魏国从事过的事业。然而在楚国,首倡变革的楚王去世后,激进的变革就失败了。世袭贵族们在楚国原有的领地内重新把持了权力。不过一般都认为,楚国是第一个在新兼并的领土上设置郡县以取代采邑的国家。公元前479-前445年,楚国吞并了中原地区的3个小诸侯国。
  所有的这些行政改革中,进行得最为彻底的是秦国的改革。改革是在秦献公统治时期(公元前384-前361年)和他的儿子秦孝公统治时期(公元前361-前338年)进行的。秦国的实际改革者是商鞅。商鞅是中原地区一个小诸侯国的宗室公子,他先在继晋而起的魏国任职,又于公元前356年转而为秦孝公效力。从那一年起,商鞅一直在秦国供职,直到公元前338年他的支持者孝公逝世。商鞅在秦国扫荡了世袭等级制的社会结构;对有军事才能者大开入仕之途;鼓励农耕以加强秦国的军事力量;为了鼓励农耕又宣布土地私有和自由买卖。商鞅的改革给了秦国农民获取国家最高爵位的机会,但他们也必须服兵役和纳税,而且如果他们陷于经济困境,还不得不冒卖掉自己土地的风险。对于秦国的一个从事农业生产的人来说,现在可能会发生两种截然不同的结果:他或者获取大量财产,或者被剥夺为赤贫。
  秦孝公在位及商鞅在秦国为秦孝公效力供职的时期,与马其顿腓力二世(公元前359-前336年)是同一时期。中国的秦国相当于希腊的马其顿,而且腓力和商鞅都同时奉行了使农民军事化,以增强国力的政策。无论从地理上还是从社会地位上来说,秦和马其顿各自所处的与其他社会的关系都是相似的。两国都紧邻它们的竞争对手,但又在地理上为一条环形山脉障碍所隔开。两国的人民从社会发展来看都是落后的,因而当公元前4世纪,他们的生活为一位统治者的法令急速改变时,他们都是顺从的。
  腓力二世活着看到了他的改革所结出的果实,即在他的强权之下实现了军事上和政治上的统一。秦孝公死于公元前338年,那是腓力大获全胜的一年。秦国则是直到公元前230-前221年的10年中,才成功地统一了中国。但是与马其顿的统一希腊不同,秦对中国的统一是最终的统一。希腊世界最终既没有被马其顿统一,也没有被任何一个继马其顿而起的希腊国家或它们的对手所统一,而是被一个希腊化的非希腊人的政权罗马所统一的。秦不得不与其他的华夏族国家争雄,其中首先是魏,然后是赵,都是极难对付的。但是,最终是秦统一了中国。而且,秦是一个华夏族国家,虽然从中国文化的角度来说它不是地位最高的国家。
  公元前5世纪到前4世纪的中国,伴随着根本性的政体变革,还发生了经济和社会的变革,以及军事技术和民用技术的变革。这些有关其他生活层面的变革,一些是由行政改革者们发起的,另一些是他们改革的副产品,还有一些就我们所知则是碰巧同时发生的。所有这些同时产生的变革及其作用的积聚,使传统的中国社会结构解体了。传统的社会结构在公元前506年以前的两个世纪中,已经为第一轮的诸侯战争所削弱,而结束于公元前221年的第二轮诸侯战争则打碎了这一社会结构。
  就行政改革而言,最重要的经济变化已经为世人所瞩目。土地可以转让和买卖,而且尽管这样做的目的是提高农业生产力,但也拉开了贫富之间的差距,造成了一个没有土地的赤贫阶级。首要的社会变化是向才学之士大开了入仕和获取军功的大门,而不论他们出身于哪一个阶层。这就造成了一个新的专职文官阶层和武官阶层,以及另一个新的教育家阶层,他们为在政府中寻求职位的人提供专门训练。孔子在做官失败之后成了一个成功的教育家。他是记载中最早的中国学者的代表。这些学者相当于公元前5世纪希腊的智者。孔子也是中国最早的一个哲学学派的创建者。
  新的专制统治者们并没有有意地造就这些教育家和哲学家,而是默认他们的存在,并总的来说很尊敬他们。统治者们倾向于歧视商人--这一时代同时产生的另一个新阶层。但是,尽管政府非难,商人们却设法生存下来并获得了成功。显然,商人们通过满足社会需求找到了自己的机会。当一个社会在地理上扩张到生产各种农产品和手工产品的地区时,就需要贸易的存在。在这样的社会里,从事战争的各国政府也有着日益增长的供给需求。尽管战争使得国际贸易异常危险,但有能力的诸侯国,尤其是大诸侯国,却为国内贸易提供了起码的保障。贸易、产品,以及从祖传的土地上被逐出的农民,共同造就了城市。
  在最重要的民用技术革新中,有运河的开挖和金属货币的发行。这两项创新都产生于公元前5世纪,而且都产生于诸侯国。吴国是开挖运河的先驱者。长江下游和淮河下游横贯吴国境内。吴国政府的直接目的是便利军事运输,但是,运河也附带地促进了农业生产的扩大和增长。这是通过对具有生产潜力的沼泽地进行排灌而实现的。公元前4世纪,中国引入了牛耕,铁作为农业工具、器械和武器的原料也取代了青铜。公元前4世纪的这些技术创新,显然对当时中国的各诸侯国政府是有用的,但我们不知道它们的引进是否由政府发端,就象铸币和运河那样。我们也不知道铁和牛耕从欧亚大陆的中心地区传入中国的路线。在欧亚大陆的文明中心地区,铁和牛耕在此之前即已长期使用。
  最重要的军事技术革新是赵国于公元前307年采用骑射。赵国与欧亚太平原接壤,它的骑兵采用了游牧族的武器和服装,就象3个世纪前米底骑兵在伊朗所做的那样。战车曾经是中国主要的甚或是唯一的兵种。到了公元前4世纪末,由于更愿意使用征募而来的大规模的步兵,战车的地位已经下降了。这一变化可能开始于南部的各诸侯国,因为那里的水路和沼泽阻碍了车辆的使用。然而,这一兵种变化却迅速蔓延开来,例如扩展到了华夏地区边缘的秦国。
  第二轮诸侯战争开始于公元前333年,其结局是中国政治统一。在那一年,楚国攻破越国,并合并了早在公元前473年就为越国所吞并的吴国。同年,除秦之外的其他6个幸存下来的大国签约建立了反秦联盟。由于商鞅改革,在公元前354-前340年的几次战争中,秦扮演了一个令人惊骇的角色。这几次战争中,魏国获得霸权的企图被彻底挫败了。公元前316年,秦国独自打败了六国联军,尽管六国联军由于有欧亚大平原上的游牧族雇佣兵而实力雄厚。公元前316年,秦的扩张穿越了黄河支流渭河流域与长江流域的分水岭,进入了现在的四川省,然后又从西方进攻楚国。公元前278年,秦攻取了楚国的首都;至公元前272年,秦已经完成了对楚国剩余地区的包围。与此同时,秦也进攻了北方各国。它似乎正要以征服的方式统一全中国之际,却在公元前270年被赵国打败。赵国于公元前258年和前247年再度败秦。秦不得不接受暂时的和平。公元前333-前247年的战争是残酷而关键的,但还不是决定性的。
  然而,公元前230-前221年的10年里,秦国却一个接一个地攻克了所有6个敌手。这时,6国已不再联合起来保卫自己,只有赵国进行了强硬的抵抗。
  公元前221年中国的政治统一是由军事力量强制实现的,但统一却被证明是永久的。在将近22个世纪的时间里,第一位统一者的功业曾不时地被败坏。这一功业的第一次被败坏,是在这位统一者死后的那年。但是,迄今为止,中国政治上暂时的分裂,总是不断地得到纠正。强制实现中国政治上的统一是可能的,因为秦国开始军事征服之前,自发的文化统一已成为既定事实。这就是为什么秦的成就要比秦本身的迅速灭亡长久得多。
  确实,公元前221年以前,中国文明就已经传播到了秦始皇:于公元前221年及其以后所统一的疆域之外。例如,农业和冶金术或许早在公元前4世纪就传到了朝鲜,大概晚一个世纪或更晚一些时候传入日本--一部分可能经由朝鲜,另一部分可能直接来自己经汉化的长江流域地区。以前,朝鲜人和日本人一直停留在文化上的采集食品时期和中石器时期,尽管引入农业以前,两国都已有了陶器制造工艺。朝鲜和日本的语言与汉泰和藏缅语系的各种语言不相近,但对于汉族文明的接受,却把朝鲜和日本溶入了汉化的东亚世界。
第三十二章 中国的百家争鸣
(公元前506-前221年)
  中国的"战国"时代,也是哲学上的"百家"时代。争鸣的各派哲学,或者发自情感地,或者理智地反映了对那个时代人们共同的痛苦而忧虑的体验。当时,各大国之间日益紧张和残酷的政治斗争和军事斗争;地方统治者们通过摆脱传统限制,首先是通过以才能取代出身作为任官标准的方式来加强自己权力的努力,以及随之而来的机会和不安全(它原先只是少数贵族所特有的财产),对所有阶级来说都同样增长了。上述社会因素都刺激了哲学上各种观点和格言的产生。
  从一开始,所有的中国哲学派别,首先是在关于实际生存上,其次是在关于科学和形而上学方面,都与希腊哲学迥然不同。在苏格拉底明确地把哲学引向人性的研究之前,希腊哲学争论科学和形而上学的问题已达1个多世纪。在不同的希腊哲学家派别中,无论是苏格拉底或是他的后继者们,除了关心道德以外,都对人类的理智,例如知识论感兴趣。相当于苏格拉底的中国的孔子,却没有改变中国哲学的方向;他只开创了中国哲学。并且,孔子关心的是作为社会参与者的人,而不是理智的人或精神的人。
  思考人类的本质和人类的生活,当然提出了形而上学的问题。在印度,佛陀的弟子们试图摆脱费力的精神运动,佛陀将之描述为对形而上学思辨的沉溺。佛陀不赞成形而上学的思辨。然而,佛陀本人却掌握了引发争辩的形而上学原则。与印度人的思想相比,中国人更不倾向于思辨。然而,中国哲学中的道家却陷入了形而上学,并且,静态的阴与动态的阳有节奏地交替的理论,物质世界结构中的五行理论,也都是形而上学的思辨和科学的思辨。不过,即便是道家的形而上学,也附属于他们对于当时中国的社会状况和政治状况的反思。
  大多数中国哲学流派的思索,都集中于人类事务的社会政治的阶段上。所有的派别都含蓄地同意,贵族血统不能,而且也不应该继续成为任官的条件,尽管这一点并不总是明确的。儒家与法家的争论点是选择职官的条件是什么。墨家和道家没有参与这一争论,因为他们对于中国现存的两种主要社会制度,即国家和家族的价值提出了疑问,他们对以政府权威和以家长权威的名义提出的各种要求的合法性,发起了挑战。
  中国哲学中的法家学派认为,取代贵族出身而担任官职的那种能力,应该是为战国君主目的服务的,即为这些君主扩大自己权力的目的服务的行政能力和军事能力。对法家说来,"法"等于君主的命令。他们认为,君主可以最大限度地使用他的权力,对臣民和贵族强制推行他的命令。他们还认为,受害者不得有任何合法的不满。他们又认为,人的固有的本性是恶的,所以,专制政体应当改进这种自然状态。法家思想不可避免地成为所有战国政府实际上推行的哲学,尽管遵行的程度和残暴的程度各不相同。
  只要中国继续在政治上分裂,法家就在实际上垄断着政治权力。君主们乐意任用具有实用头脑的法家哲学家来组织和管理自己国家的行政机关。秦国在危难时刻任用了两位著名的法家掌管它的行政机关,这在秦国的历史上,甚至在整个中国历史上,都成了转折点。商鞅于公元前356-前338年改革了秦国的政府机构,并在一部著作中记述了他所推行的理论。李斯(公元前280-前208年)是秦国统治者赢政的亲信顾问。赢政从公元前247-前221年是秦国的国王,从公元前221年直到他死的公元前208年,则是统一的中国的第一位皇帝(始皇帝)。法家是靠政治上的分裂起家的,而李斯却使他的主人秦王赢政结束了政治上的不统一,从而也消除了法家垄断政权的基础。
  法家的理论和实践引发了相反的理论。一些思想家赞同法家关于贵族血统不再是(也不应再是)担任官职的条件的观点,但他们不赞同法家的另一个观点,即用为统治者权力欲服务的才能来取代贵族血统,作为任官的条件。他们寻求一种道。与奉承专制君主自私自利的法令相比,这种道在道德上更有价值,在形而上学方面也构造得更好。
  如果道还没出现,就既不能辨别它,也不能遵循它。孔子在"天道"中找到了预先存在的道。天道的原始意义似乎是代表爱人的至高无上的神,但到了孔子的时代,它大概已经变得客观化了。正如孔子所看的那样,"天道"是远古的,因而在某种程度上,它与传统中国的社会习惯和政治生活方式是一致的。但在孔子的时代,这种社会习惯和生活方式被破坏了。孔子阻止中国社会崩溃政策的一个方面是,号召恢复传统的礼。礼是义的保障。但是,对于君主和他们的臣下来说,什么是义的标准,正如孔子认为的那样,真正的义不是追随非道德理智的国家;义是发掘仁。只有当君主和他的大臣及国民以仁慈相待,各尽本分,就象传统家族中,成员们依其相互关系所表现的那样,他们才算是正确地遵循了天道。
  我在第25章中曾经指出,孔子重新解释了君子一词。君子的传统含义是"贵族子弟",即"君主的儿子",而孔子却从道德的意义上将它解释为"高尚的人"。孔子的弟子们逐步以新的含义柬代了旧的含义。孟子(公元前371-前289年)强调了儒家仁的美德,荀子(约公元前315-前236年)则强调了儒家对于遵守传统礼仪的关注。由于荀子生活在战国争战的最后和最为痛苦的时期,他赞同法家的观点,即人的本性是恶的,因而,一定种类和程度的外部控制是必不可少的。然而,在使用君子这一关键术语时,荀子表明自己仍是一个真正的儒家。在他的著作中,君子一词一般用来表明道德观念,极少用来表示原始的家系观念。
  比儒家的道的观念更为形而上学的"道"的观念,是由中国哲学派别中杰出的道家发展起来的。这个概念出现在两部非常有名的著作中:被认为是老子写的《道德经》,以及以作者庄子之名命名的著作。庄子生活于大约公元前365-前290年,是孟子和商鞅的同代人。对于道家来说,道是现象世界之内、之后和之外的终极实存。实存的道是无为、不可抗拒和仁慈的,而且,按照所有的这3个特征,它与人之道是相对的。按照人之道,人类通过热病之为挫败自己,导致暴力行为,而且,这一切又由于人的聪明才智而不断恶化。在人类生存的任何地方,道家都是最早的一种哲学,它推断人类在获得文明的同时,已经打乱了自己与"终极实在"精神的和谐相处,从而损害了自己在宇宙中的地位。人类应该按照"终极实在"的精神生活、行为和存在。
  道家反对工艺技术的进步和专制政府管理社会方法的进步,而这些东西在公元前4世纪已产生于中国。到这个世纪,《道德经》和《庄子》已具有了它们现在这样的外形。道家形而上学在实践中的必然结果是彻底的放任主义政策。道家肤浅地忽视了社会道德的理想,而这正是儒家为中国文明的弊病所开的药方。道家为治愈战国时代的创伤的药方是,遗弃文明,恢复人类在新石器时代的小国寡民的生活方式。本书的第2章引述了《道德经》的一些章节,这些章节表明了道家的世界观。公元前4世纪的这一中国哲学,不仅与它产生的时代和环境有关,而且与所有的时代和地区,尤其是20世纪70年代人类的全球状况有关。
  在公元前4世纪的中国,道家学说可能没有对同时代的人产生实际的影响;它公开批评了战国时代争鸣的其他哲学派别的各种论点,而它对社会则是不负责任的。然而,正是由于不切实际,道家学说才在中国影响久远。作为与中国思想中占主导地位的实用倾向进行抗衡的力量,道家学说有着自身的天地和社会对它的需求。因为实用倾向的哲学在表述主导的中国人的思想态度时,忽略了或没有满足中国思想精神中的某些东西。
  墨子(约公元前479-前388年)的空想哲学却没有长久发展的余地,墨子认为,对于人类同胞的爱应是平等的和没有等级差别的。孟子则反驳,普遍的爱是不切实际的;墨子坚持除了兼爱没有什么能达到道德上的满足,等于废弃了社会上实际可行的孝顺的美德和政治上忠诚的美德。如果孟子熟知佛教,毫无疑问,他会引述佛陀对于妻子、儿子和父亲(他可以继承父亲的王位)的舍弃。他还会把墨子这种明显违背公认的社会义务的主张,与佛陀对于全部有感觉生物的冷漠同情相比较。
  实际上,墨子与道家一起,以拒绝权威的方式反对儒家的学说,与法家一起,以拒绝传统的方式反对儒家。墨子与法家不同,希望以理智取代传统,而不是以强权取代传统。墨子与道家不同,他感到应该关心自己的同类,并对他们负责。在这两点上,与其他两个非儒家学派的信徒相比,墨子具有更多的儒家精神。但他还不具备足够的儒家观点,使自己与儒生们和解。
  这些不同的中国哲学派别的兴起,以及它们之间的争论,反映了战国时代情感的扭曲和那一时代对于理智的激励。
第三十三章 印度文明(约公元前600-前200年)
  我们对大约公元前200年以前4个世纪印度的世俗事务的了解,要比对此前4个世纪稍稍多一些。但公元前600-前200年与公元前1000-前600年一样,印度的主要历史事件仍然发生在宗教方面,就我们对公元前600-前200年间印度世俗事务的了解来自印度本身的史料来说,它是附加在宗教事件的记载之中的。
  在公元前1000-前600年间,宗教方面的突出事件是从关心膜拜仪式转向关注沉思冥想。这种转变起源于一些婆罗门种姓的创造性。由于婆罗门垄断着举行灵验的礼拜仪式的权利,这种垄断权又是他们的谋生手段,因此,婆罗门在领导印度教的这种精神转变过程中的作用就尤其值得称道。在印度宗教日益注重精神方面的时代,尽管军事权力和政治权力一直掌握在刹帝利手中,婆罗门却成功地取代了刹帝利,宣称自己为最高种姓。这一事实同样值得称道。
  公元前600-前200年间,宗教方面的突出事件是佛陀悉达多?乔答摩和大雄筏驮摩那(生活年代为公元前500年前后)创立佛教和耆那教僧侣制度。这两位创教人都是刹帝利,也都是贵族。佛陀是迦毗罗卫国王的儿子和继承人,这个城邦国家位于今天尼泊尔王国境内。大雄(又称耆那,意为"胜利者")是吠舍离城一个刹帝利部族首领的儿子,该城是比哈尔邦北部维德哈王国的首都。两人都未对婆罗门垄断礼拜仪式的权利提出过怀疑,但两人都否定礼仪、神祗和种姓制度本身。他们不加区别地从所有种姓征召僧侣、女尼和俗家信徒,婆罗门在佛教和耆那教的生活方式以及社团制度中不享有任何特殊地位。
  佛陀和大雄各自提出一种从轮回转世之苦中求得解脱的方法。公元前6世纪,印度的许多思想流派,以及古希腊的毕达哥拉斯教和俄尔甫斯教,都相信轮回转世是永无休止的。这种信念可能全都来源于欧亚游牧民族的宗教。这些游牧民族在公元前8-前7世纪从欧亚大平原向四面八方扩散开来。在这一时期,他们向西推进到多瑙河下游以南欧亚大平原最西部山凹和希布鲁斯(马里科)河流域,与希腊遥遥相望,在印度,他们则越过了印度河流域。
  印欧语系移民对印度河流域的第二次入侵,这一政治事件将印度历史划分为公元前1000-前600年左右与公元前600-前200年左右两个阶段。新的移民定居的地方,正是早期操原始梵语的入侵者最初占据的地方。但这一地区仅限于印度次大陆的西北边缘。印度河文明和步其后尘的操原始梵语居民创造的印度文明都向东南方向的朱木拿河-恒河流域进行扩展。在《吠陀》成书的年代,印度河流域似乎仍是梵语居民的居住地区,公元前7世纪在印度河流域定居的居民,实际上采用了已经定居于此的梵语居民的语言和生活方式。我们发现,到我们对其风俗习惯了解的最早时期,先前从事游牧的定居者在这里使用的是起源于梵语的方言,遵奉印度宗教以及与该宗教相关的社会结构。
  但到佛陀和大雄的时代,印度文明的重心已经向东南方向转移到从旁遮普到恒河、哥格拉河和宋河的交汇地区一带。这一地区占多数的正统印度人开始不以为然地把他们的祖先在印度河流域的家园看作是半蛮荒之地。这种感情在印度河流域继欧亚游牧民族定居后,在同一时期又被纳入波斯第一帝国以后得到进一步的加强。居鲁士二世在公元前539年征服巴比伦帝国之后的某一年代,吞并了印度河的支流喀布尔河流域;大流士一世在公元前522年镇压了帝国心脏地带大起义后,又在某一年代吞并了印度河流域的其他地区,一直推进到印度河三角洲地区。
  佛陀与大雄在世的时代,作为印度世界新的重心地区的恒河流域,在政治上与同时期孔子时代的中国十分相似。与中国一样,恒河流域在政治上分布着众多的小国,规模不等,国力不同。佛陀出生的城邦迦毗罗卫是个小国;大雄的故国维德哈(位于今比哈尔的恒河以北的地方)则较大;最大的国家是迦毗罗卫的南部邻国俱舍罗(今北方邦),国力最强的国家是摩揭陀(位于今恒河以南的比哈尔地方)。
  在佛陀和大雄时代,印度诸国的竞争愈演愈烈。与中国战国时期一样,恒河流域诸国的军事斗争是以政治上的统一而告结束的,除一个战胜国获得幸存外,其他所有的竞争者全被消灭。迦毗罗卫就是一个早期的牺牲品。佛陀在世时,亲眼看到了俱舍罗对它的征服,以及他的释迦族亲人及其国民遭到的屠杀。印度与中国一样,最后的胜利者是一匹黑马。这个国家不是面积较大、人口较多的俱舍罗,而是摩揭陀。
  在印度,各国政府之间的生存斗争同样没有破坏印度社会在社会和文化上的一致性。佛陀悟道成佛的地方伽耶位于摩揭陀境内,他的主要传教场所萨尔纳特的鹿野苑则在伽尸。鹿野苑邻近朝圣者麇集的圣城波罗奈,它所以引起佛陀的注意,可能是因为在那里能够得到来自印度各地的听众。伽耶和鹿野苑都不在佛陀的祖国,而且,虽然佛陀经常出入鹿野苑,在这里度过了大部分时间,他和门徒却经常到处巡游,除非雨季到来,路途难行。政治边界为军队和间谍设下重重的障碍,却不能阻止传教者和苦行者的你来我往。佛陀出身王室,这使他得以进入各国国王的领地,但没有证据表明这种身份使他享有什么特权。印度的传教者和苦行者就象当时中国的纵横家和哲学家一样自由地往来于相互混战的各个国家。
  大约在公元前约500-前450年,摩揭陀国赛宋纳伽王朝统一了今属比哈尔和北方邦一带的地区。人们也许会认为,印度东北部邻近波斯帝国的大片地区得到统一,会导致波斯帝国和新兴的印度帝国之间的冲突。但没有这种冲突的记载。如果的确没有发生冲突,原因可能是,到摩揭陀统一比哈尔和北方邦的时候,波斯帝国政府已失去了对印度河以东的控制。在高加梅拉战役(公元前331年)与大流士三世皇帝的军队作战的"高地印度人",也许是印度河以西印度领土上的居民。
  亚历山大于公元前327-前325年进袭印度河流域的时候,他发现这一地区在政治上分裂为众多独立的王国和部落共和国。亚历山大的袭击是短暂的,他建立的政权也只是昙花一现。听到征服者死亡的消息后,这个政权就垮台了,但亚历山大剥夺印度河流域诸国的独立,却为一个印度帝国的创建者铺平了道路。公元前322年左右,孔雀家族一个家世不详的人旃陀罗笈多逐走印度河流域的马其顿驻军,使自己成为亚历山大在这一地区的遗产的主人,随后又征服并吞并了摩揭陀帝国,该帝国在公元前362年左右已被难陀王朝从赛宋纳伽王朝手中夺取,难陀人可能还通过吞并德干地区扩大了帝国的版图。因此,就我们所知,印度河流域、朱木拿河-恒河流域,也许还有德干地区,在政治上第一次彼此统一起来。
  公元前305年左右,旃陀罗笈多与亚历山大马其顿的一个继承者塞琉古一世发生了冲突。塞琉古以巴比伦为基地,将已经灭亡的波斯帝国的东部行省统一在自己手中。亚历山大马其顿的另一个继承者安提柯一世,在塞琉古的后方占据了叙利亚和小亚细亚。因此,塞琉古便不得不对他进行报复。公元前303年塞琉古为与安提柯一决胜负,向旃陀罗笈多购买了500头战象,代价是将前波斯帝国领土的东部边缘地带割让给旃陀罗笈多。割让的地区肯定包括贾拉拉巴德附近喀布尔河岸的拉马甘和赫尔曼德河谷地的坎大哈,因为这两个地方都留有旃陀罗笈多的孙子和第二个继承者阿育王刻写的铭文,而且,没有证据表明,孔雀帝国和塞琉西帝国的边界比公元前303年旃陀罗笈多和塞琉古一世协商划定的界线向西移动得更远。阿育王铭文的位置也显示出旃陀罗笈多在位时期(公元前322-前298年),孔雀王朝在其他方向达到的边界,或者他的第一个继承者宾头沙罗在位期间的边界,东起孟加拉境内恒河与布拉马普特拉河交汇地区以北的三角地带,南到今天马德拉斯市所在的纬度,到处都发现了这些铭文。我们知道,阿育王征服并吞并了羯陵伽(今奥里萨),其后再未进行军事征服。可以推测,阿育王继位时,羯陵伽仍是帝国领土内一块独立的飞地。当时,孔雀帝国的南部边界,大体是沿着马德拉斯所在的纬度一线,横贯印度半岛东西海岸。也许在公元前4世纪时孔雀王朝的前任难陀王朝已经达到了这条边界。
  我们对阿育王统治情况的了解相对来说较为丰富。这在一定程度上来源于阿育王自己的铭文,一定程度上来源于较晚时期在锡兰写成的编年史。两种材料都不是客观的。这些编年史是以南传佛教(上座部)观点写成的,夸大了皈依佛教对阿育王的影响,既强调他从前的罪恶,又过誉他此后的虔诚。这一材料是半传奇性的,阿育王本人都不是他自己的公平见证人。但是,(在他的第十三大岩刻敕文中)他对自己在公元前260年征服羯陵伽的战争中引起的屠杀、蹂躏和苦难作了真实的记录,他真诚地对此感到悔恨。他是通过发动一场箕豆相煎的战争,将他的几个兄弟置于死地,而登上王位的,这一点可能也是确有其事(虽然这一材料来源于编年史而不是阿育王自己的记载)。在阿育王道德记录的另一方面,我们可以确信他所说的或关于他的很多事是真实的,这些事情为他增辉不少。
  例如,阿育王皈依佛教,是他对征服羯陵伽时犯下的罪恶心生懊悔的结果。此后,他再也没有发动战争。他没有去征服半岛南端的朱罗、潘地亚和克雷拉普特拉或毗邻岛屿锡兰来扩大自己的版图。他向独立的邻国一再保证,他没有侵略意图(第二独立敕文)。他在帝国疆界以外的行动由征服变为宣传佛教的"达摩"(第十三大岩刻敕文)。在公元前258到前225年间,他向希腊的5位统治者塞琉西的安条克二世(塞琉古一世的孙子)、托勒密二世、昔兰尼加的统治者马加斯、马其顿国王安提柯二世和伊庇鲁斯国王亚历山大派出了传教团(第二和第十三大岩刻敕文)。公元前250年左右,他向锡兰派去一个传教团(第二和第十三大岩刻敕文)。他还向大陆印度南端的独立民族派出了传教团。
  与大流士一世和琐罗亚斯德教的暧昧关系相比,阿育王对佛教的信奉是明确的。在巴布拉和鲁明代铭文中,他提到了佛陀的名字,在"分立敕令"中还干涉佛教僧侣制度(僧伽)的事务。他认为自己有义务维护这种制度的统一性。另一方面,他关心对"达摩"的鼓励和宣传。他对"达摩"的描述(第九和第十一大岩刻敕文,第二石柱敕文),更象孔子对道的描述,而不象佛陀对信徒的精神训练所作的明确规定,以及佛陀对行为戒令所依据的原则作出的明确阐述。而且,尽管阿育王与大流士一世和薛西斯一样有自己所信奉的宗教,他也象这两位波斯皇帝和他们的前任居鲁士二世一样,容忍臣民所信奉的一切宗教。在这方面他是非常审慎的(第十二大岩刻敕文、第六和第七石柱敕文)。他尤其关心的是确保臣民尊重婆罗门教和耆那教的僧侣,他们代表着当时能与阿育王自己尊奉的佛教相匹敌的两大宗教(第三、第四、第九、第十一大岩刻敕文;第七石柱敕文)。
  阿育王铭文的数量和分布范围充分显示了他狂热宣传其达摩观的诚意。坎大哈的铭文是用希腊文和阿拉米文两种文字写成的。希腊语是马其顿建立在波斯帝国领土上的国家正式语言,阿拉米语是已经灭亡的波斯帝国本身的正式语言。位于最西北部的阿育王铭文是用起源于阿拉米语的去卢文字母写成的,(直到波斯帝国即亚历山大推翻以前,这两个铭文所在的地区可能一直处于波斯统治之下)。其他铭文都是用婆罗米文字写成的。
  这种文字是婆罗门用来记载其礼拜仪式的文字。婆罗门使用的语言本是原始梵语,但阿育王用婆罗米文字来表达当时使用的起源于原始梵语的方言。他甚至用这种方言在南部刻写铭文,尽管那里的臣民使用的母语是达罗毗荼语而不是印欧语系语言。可能在阿育王时代,达罗毗荼语还没有形成文字,也许在阿育王的达罗毗荼语臣民中,有一小部分受过教育的人能够读懂北部臣民当时使用的印欧语系母语形式。
  那么,阿育工真的贯彻了孔雀帝国政策中的新方针吗?他在多大程度上取得了成功呢?似乎可以肯定,他在征服和吞并羯陵伽后再未发动过新的战争。他在国内外宣传达摩,将它作为行为的道德标准,这一点也是相当肯定的(他的铭文就是明证)。但他宣称(第四大岩刻敕文),他的措施有效地提高了臣民道德行为水平,对这一类说法我们却无法辨别真伪。我们也无从知道,他使帝国行政更加人道的努力是否取得了成功。
  他告诫他的官员,要对他统治下的众多臣民负起责任,要象护士对待孩子那样温柔地对待他们(第七石柱敕文,第一独立敕文)。他开创了,至少是恢复和保留了派遣巡游督导员的做法(第三大岩刻敕文);他自己也亲自出巡(第八大岩刻敕文;小岩石敕文);他还创立了一个新的官吏阶层,负责管理慈善基金、宗教教派,以及诸如植树、掘井、建立医院和兽医院的事务(第五大岩刻敕文,第七石柱敕文),并限制宰杀牲畜(第一、第二、第十一大岩刻敕文;第五、第六石柱敕文;坎大哈铭文)。但我们无从知道这些措施是否象他宣称的那样(第四大岩刻敕文、坎大哈铭文),在使他所继承的行政机器人道化方面成就斐然。法老阿肯那顿早已发现,正常运转的组织具有一种足以摧毁一个拥有绝对权力的统治者精心制订、倍加珍爱的计划的顽固力量。至少有两种迹象表明(第六大岩刻敕文;第一独立敕文),阿育王发现自己不那么容易及时了解情况,有效控制下属的行动。
  我们对孔雀政权的了解,大都来自一本至今留存的手册《政事论》。该书自称是考底利耶的著作,他是一位行政管理专家,据说当过王朝缔造者旃陀罗笈多的顾问和助手。但我们无法了解,在这部流传至今的著作中,有多少是考底利耶的作品,或者说,是否有哪一部分是他的作品。书中很多内容都包括后人的修订和补充。而且,即使我们推测其中有一部分是真的,也无法辨别这一部分是不是对具体实践的描述。也许它不过是一种学究气的反乌托邦,反映了一种未曾实现的"现实政治"观念。但是,如果《政事论》中确有描述孔雀王朝的实际做法的真实内容,它所显示的孔雀帝国,就是一个极权官僚的警察国家,对臣民的生活,包括他们的经济活动实行无所不至的残暴控制。《政事论》对孔雀政权的描述一定程度上在塞琉古政权驻华氏城(今巴特那)孔雀王庭的大使麦加斯梯尼所写著作的残篇中得到了证实。如果确实如此,孔雀政权就与波斯第一帝国及其马其顿人亚洲后继者塞琉西帝国的宽松政权不同,它可能象同时代埃及的托勒密政权那样具有效率,但也更加邪恶,尽管在这方面还无法与中国的秦国相比。
  如果真是如此,阿肯王使臣民的生活更加宽容的努力不可能取得多大成功,但阿育王和耆那教徒确实永远地提高了人们对非人类生命形式的关心程度。在今天的印度,不管是驯养的还是野生的鸟兽,仍是横冲直撞,无所顾忌,就是一个明证。这些动物自信对它们的造物伙伴人类没有任何恐惧,在22个世纪之久的经验中,它们一直是无忧无虑的。阿育王的臣民却可能没有从他的博爱主义中得到这么多的好处。孔雀王朝的官僚政权可能确实大大地摧毁了这位皇帝的打算。如果这样,这将十分有助于解释孔雀帝国之所以成为一个短命帝国的原因。
  孔雀帝国在公元前322-前232年的90年里,处于正常运转之中。它是从印度东海岸到直布罗陀海峡之间各地一系列主权国家中的大国之一,这些国家填补了某些政治真空。这些政治真空的产生,有些归因于亚历山大推翻波斯帝国的成功,有些则归因于亚历山大建立囊括旧世界全部文明中心的更大帝国计划的失败。这90年的政治统一和国内和平在印度历史上,至少在印度河文明毁灭以来的历史上是史无前例的。至少是在阿育王执政的最后30年中,一切有感觉的生命,包括非人类的动物所遭受的苦难在一定程度上由于一位统治者而得到了缓解,这个统治者铭记佛陀对减轻生命痛苦的关心,同情耆那教徒对一切非人类的生命形式所特有的柔情。但是,甚至在阿育王于公元前232年去世之前,孔雀帝国就已经开始显出分崩离析的迹象。在他死后,帝国开始发生分裂。公元前183年,它终于寿终正寝。
第三十四章 争夺地中海西部地区霸权的斗争
(约公元前600-前221年)
  对于希腊人来说,公元前8-前7世纪的地中海西部地区是繁荣昌盛的。从塔拉斯(塔兰托)沿着意大利半岛沿岸,从靴型半岛的"脚踵",向右转到"足尖",向上远及皮塞库萨(伊斯基亚)岛和库迈(除马西利亚之外,这是分布于奥特朗托海峡以西所有希腊殖民地中建立最早,也是最遥远的两个殖民地),希腊人使自己站稳了脚根,定居下来。他们还占据了西西里岛的东岸和南岸。因此,他们便获得了从地中海东部经墨西拿海峡,进入第勒尼安海的海上通道的控制权,大约公元前600年,他们在马西利亚(马赛)建立了一个殖民地,此地是上经罗讷河谷进入欧洲大陆北部,以及穿过海峡到达康沃尔锡矿区的道路的起点。公元前580年建于西西里岛南岸的阿克腊加斯(阿格里真托)乃是地中海西部地区最后建立的重要的希腊殖民基地。到公元前500年为止,希腊人从迦太基人及其在当地的盟友埃勒迈人手中,夺取西西里岛西北角的努力都归于失败;迦太基人控制了直布罗陀海峡,并封锁了希腊船只的通行;迦太基人和残存的殖民地中的腓尼基人一道与埃特鲁斯坎人合作,成功地阻止了希腊人通过获得对撒丁和科西嘉的控制,把他们在西西里和意大利的殖民地与马西利亚联接起来的企图。
  早在公元前7世纪,参与过希腊人向地中海西部扩张的亚洲希腊人就一直蒙受着灾祸的缠绕,这灾祸从公元前745年希腊人在叙利亚与腓尼基人角逐之际使相伴而来。叙利亚的腓尼基人受到了来自背后的,先是亚述帝国,继而又是亚述的后继者巴比伦国的强大陆军的进攻。大约从公元前660年以后,亚洲希腊人先后受到吕底亚人及吕底亚的征服者波斯人的进攻,并渐次被征服;公元前539年及其以后的日子里,波斯登上历史舞台使亚洲希腊人所处的困境进一步恶化,但却使腓尼基人减免了痛苦。在同一个时期,希腊人在西部地区的角逐中在两个方面攫取了优势:数量方面的优势和控制着内线的地理优势。由于希腊人控制了西西里和南意大利沿岸,致使迦太基人与他的埃特鲁斯坎盟友被从地理上分隔开来。不过,直到公元前500年,西部的希腊人始终处于守势。其积弱不强的原因之一,就是他们内部的自相残杀。大约公元前550年,希腊殖民城邦西里斯和公元前511/510年的锡巴里斯,均是在其他意大利希腊人的手中被劫掠一空。公元前444/443年,锡巴里斯被图里取代;以后,西里斯被黑勒克利亚取代;但是,西部地区希腊人在关键的公元前6世纪期间所蒙受的损失,却再也无法完全挽回了,他们彼此间继续保持着势不两立的仇敌关系,直到他们共同臣服于罗马之后,最终在罗马人的强制之下才实现了彼此间的和平相处。
  假使西西里的希腊人未能及时而成功地建立起一个超城邦规模的政治结构的话,西部希腊人也许在那时早就不仅臣服于罗马人,而且臣服于迦太基--埃特鲁斯坎联盟两个世纪之久了。这是专制君主运用亚述人的方法,即通过流放而使臣民的意志屈服的方法实现的。在公元前505--前491年期间,在西西里东南部建立了一个西西里希腊人的公国,它的首都设在锡拉库萨。这个公园是以十分残酷的方式建立起来的,就像公元前8世纪斯巴达人在伯罗奔尼撒的所作所为一样。在公元前488-前483年期间,通过兼并希梅拉到阿克腊加斯的广大地区,横跨西西里岛南北的第二西西里希腊人公国建立了起来。
  公元前480年,迦太基人武装入侵西西里岛,回击了西西里希腊人的第二次扩张行动。缺乏确凿的证据足以表明,这次迦太基人入侵西西里希腊领土的行动是为了配合在同一年发生的波斯人对欧洲大陆希腊本土的入侵。但是,这两次入侵行动之间不可能没有任何默契。殖民地腓尼基人与叙利亚的腓尼基人之间保持着密切联系,他们不仅是波斯的臣民,他们还是希腊人的商业竞争对手和他们的殖民地居民,因此,一旦希腊人被压垮了,他们使占据优势。尽管如此,公元前480年,在斯巴达-雅典联盟赢得了对波斯人胜利的同时,锡拉库萨-阿格里真托联盟同样取得了对迦太基人的巨大胜利。就地中海西部地区而言,这两次胜利应当说是战果辉煌,因为在欧洲大陆希腊本土上,一个主要的希腊城邦在武装反抗侵略的斗争中失败了。迦太基人对西西里的希腊领土的入侵,的确是为希梅拉被放逐的君主,以及塞利那斯和里吉恩(控制着墨西拿海峡的意大利希腊人城邦)这些深得迦太基欢心的"非敌对国"怂恿所致。
  在以后的两个世纪中,西部的希腊城邦彼此间继续兵戎相见--锡拉库萨反对里吉恩和克罗托内,尔后两者又与伊壁犀斐里的洛克里为敌,因而洛克里便挤在了敌对双方的中间。西部希腊城邦始终都是东部希腊人的贸易伙伴,而这些贸易伙伴们又逐渐卷入了奥特朗托海峡两岸希腊人彼此之间世世代代的政治斗争中。在公元前450年的同一时期,一些反对锡拉库萨的西西里希腊城邦和埃勒迈人的城邦与雅典结盟,西部希腊人因此而卷入了公元前431-前404年的雅典-波罗奔尼撒战争。这种无休止的纠缠结束于公元前415-前413年雅典对锡拉库萨的进攻。这次战争不仅对雅典人,而且对获得胜利的西西里人来说,都是以灾难性的结局告终。交战双方的两败俱伤,给迦太基人提供了可乘之机,后者于公元前409年发起了对西西里的进攻,此后直到公元前275年,迦太基和锡拉库萨之间屡屡诉诸兵戎,双方互有胜负,却始终未能最后决出雌雄。例如,在公元前312-前306年的战争中,先是公元前311-前309年间迦太基对锡拉库萨久攻不下;而在公元前310-前307年间,锡拉库萨人则侵入了迦太基在非洲的老巢,但是,锡拉库萨君王阿加索克利斯采取这一大胆之举也同样遭到了失败。公元前898年,在锡拉库萨早期君王之一的狄奥尼西奥斯一世领导下,西西里的希腊人仍未能将迦太基人从西西里岛的西北角驱逐出去。公元前278-前276年,皮洛士领导下的第二次军事行动仍归于失败。
  作为政治分裂的高昂代价,西西里的希腊人必须在君主专制政体和国内民主或寡头政治两者之间作出选择。每当他们面临迦太基人奴役的威胁时,他们便屈从于君主专制政体;而每当危机渡过之后,他们便又将君主政体推翻。西西里岛作为控制地中海东西两大水域的海军基地,确是一个绝好的地点;但是,即使锡拉库萨成功地将整个西西里岛都统一在它的统治之下,一个统一的西西里岛仅靠自身的力量,仍不足以强大到可以在整个地中海及其周围地区称霸的程度。实际上,只要将控制西西里岛这一战略优势与控制意大利和西北非洲的人口与经济资源这二者结合起来,称霸地中海的目的便可以实现。
  希腊人在西西里岛的聚居区从文化上以希腊化的方式,使整个西西里岛统一为一个整体,其中包括那些政治上反对希腊的非希腊人在西西里岛上组成的社区。在公元前5世纪末期,西西里岛上的所有居民都操希腊语,都接受了希腊的城邦制度,而且就连原先由北希腊的西西里人组成的城郊,如今也以希腊的风格发行硬币,建筑庙宇。但在另一方面,希腊语言在意大利从未能在希腊殖民地的腹地普及,最终就连这些殖民地本身也被当地人所同化。公元前5世纪末,我们在库迈和波塞多尼亚(帕埃斯图姆)就看到了这种情形。公元前289年,锡拉库萨已故君王阿加索克利斯生前雇佣的意大利雇佣兵,攻占了墨西拿海峡西岸的西西里岛上的墨西拿城。
  在意大利半岛的西北部,在伊特鲁里亚和翁布里亚,向下到西部沿岸,最南部包括坎帕尼亚在内,城邦制度为人们广泛接受。在东南部低地,从靴形半岛的"脚踵"向西北远及"靴刺",城邦制度也站稳了脚跟。但是,在上述两个地区之间的高原地带,尽管希腊文化也对其发生了影响(他们接受了西部希腊人转译的腓尼基字母),当地人却仍处于部落组织阶段。在大约公元前600-前221年的历史时期,在社会生活的各个层面,意大利与西西里相比,表现出极大的不同。然而,其结果却使罗马于公元前340-前264年间从政治上统一了意大利,罗马统-意大利的成功使她最终得以统一整个地中海周边地区。尽管如此,罗马并不是第一个尝试从政治上统一意大利的大国。虽然罗马继承了她的前人未竟的事业,但这并不是件轻而易举之事。
  政治上统一意大利的最初尝试,是埃特鲁斯坎人在大约公元前550-前423年期间所做的。埃特鲁斯坎攻占了两处桥头堡,即位于台伯河下游右岸地区的菲迪尼和罗马,然后,他们又占领了向东南远及库迈内地的低地地区。在相反的方向,他们从利古里亚的高地人手中夺取了从菲耶索莱通往费尔西纳(博洛尼亚)的关隘。他们开始排泄洪涝,着手开发波河流域潜在的农业财富,他们还与希腊人合作,在波河河口周围的沼泽地带的斯皮纳兴建了一处南站。埃特鲁斯坎人在这里交了好运,大约自公元前500年以后,如前所述,欧洲大陆内部的动乱致使商业贸易从罗讷经过阿尔卑斯山脉中的众多关隘,转移到了波河流域。
  到大约公元前525年,看上去埃特鲁斯坎人似乎有可能不仅准备把意大利半岛,而且包括波河流域全部纳入他们的统治之下。但是,公元前524年,他们夺取库迈的努力却归于失败;在大约公元前509-前474年期间,他们又丧失了对拉丁姆和罗马的控制;公元前474年,在库迈海域的一次海战中,他们被锡拉库萨人击败;在大约公元前450-前350年期间,他们在波河流域建立的大多数居民点,都遭受了来自阿尔卑斯山背后的凯尔特蛮族(高卢人)的蹂躏。公元前423年,来自坎帕尼亚内地的奥斯坎高地人,从埃特鲁斯坎人手中夺取了卡普阿。尔后又于公元前421年,从希腊人手中夺取了库迈。埃特鲁斯坎人在政治上失利的原因与希腊人是相同的。与殖民地的腓尼基人不同,埃特鲁斯坎人不愿使自己置于一个统一的权力之下。他们的扩张仅只是建立城邦,或者甚至仅只是几伙军事首领的冒险活动。于是,埃特鲁斯坎人的城邦最终只得为罗马人一个一个地征服。
  埃特鲁斯坎人曾被寄予很大希望,从政治上统一从阿尔卑斯山到靴形半岛"足尖"的整个意大利,如果他们的行动协调一致的话,他们或许能够成功。意大利的希腊人,甚至并未认真地考虑过统一意大利的前景。他们的人数太少,过于远离他们的中心地区,并且,最重要的是,彼此之内内耗惨烈。(埃特鲁斯坎人的城邦之间虽然缺乏行动上的协调一致,但至少他们没有像意大利的希腊城邦那样互相摧毁。)最小的意大利的希腊城邦是斯巴达的殖民地塔拉斯(塔兰托),建立于约公元前707年,它愚蠢地寄希望于从事扩张事业。然而,公元前473年,塔兰托人却遭到了东南低地地区民族的毁灭性打击。
  在锡拉库萨君王狄奥尼西奥斯一世在位期间(公元前405-前367年),希腊人几乎完成了把西西里岛和意大利半岛置于锡拉库萨治下的统一大业。狄奥尼西奥斯在锡拉库萨周围构筑起了城墙,并在西部人口稠密的高原地区开挖了壕沟,这就使锡拉库萨成为地中海地区最大和最坚固的城墙环绕的城市。在第一次迦太基战争期间(公元前398-前392年),狄奥尼西奥斯把迦太基人及其盟友埃勒迈人围困在西西里岛的西北角。接着,他与意大利的希腊城邦洛克里和塔拉斯,以及在波河流域摧毁了埃特鲁斯坎人城邦的凯尔特部落,签订了一系列协议。狄奥尼西奥斯一世在意大利的主要目标是塞雷,那是位于最南端的一座埃特鲁斯坎人的滨海城市。可以猜测,塞雷的盟友罗马于公元前386年为塞农-凯尔特人洗劫,一定是狄奥尼西奥斯怂恿所为,这是他反对塞雷行动计划中的最初之举。劫掠罗马的凯尔特人,随后又被塞雷人击败,塞雷和马西利亚一道帮助罗马从劫后之灾中复兴。约公元前384年,狄奥尼西奥斯在亚得里亚海沿岸和达尔马提亚群岛的一些战略要地兴建了若干海军基地,从而使亚得里亚海成为锡拉库萨人的内湖。这就使他得以与亚平宁半岛东北部的凯尔特人发生直接联系,并从亚得里亚海方向对埃特鲁斯坎人构成威胁。与此同时,大约也是在公元前384年,狄奥尼西奥斯的海军在第勒尼安海,进攻了也为罗马人所使用的塞雷的重要港口皮尔吉。迄今为止,狄奥尼西奥斯正在稳步走向建立一个西西里--意大利帝国的目标。为了夺取塞雷和罗马,他多次进攻皮尔吉,而他的失败也恰恰由此开始。
  狄奥尼西奥斯犯了两个错误。公元前390年,他进攻了一些与之为敌的意大利的希腊城邦,尽管他于公元前387年攻克了里吉恩,又于公元前379年攻克了克罗托内,但是这种空前激烈残酷的、同胞间自相残杀的战争,使锡拉库萨及其牺牲品意大利的希腊人,两败俱伤。狄奥尼西奥斯的第二个错误,是公元前383年他又一次卷入了与迦太基的战争。这一次他战败了,并于公元前378年被迫以割让领土为代价换取了和平。狄奥尼西奥斯一世在意大利犯下的这两个错误,为其他的竞争对手提供了可乘之机。狄奥尼西奥斯一世的儿子、他的继承人狄奥尼西奥斯二世(公元前367-前356年统治锡拉库萨,公元前356-前347年统治洛克里,公元前347-前344年再次君临锡拉库萨)的能力与他所继承的历史使命互不相称。他在位期间,也就是柏拉图于公元前367和公元前361年第二次和第三次访问锡拉库萨期间,锡拉库萨的衰落呈江河日下之势。在公元前367-前360年这位"哲学王"君临塔拉斯期间,虽然阿契塔曾一度在此将柏拉图的政治理想付诸实践,但锡拉库萨的衰落仍是无可遏制的。
  到公元前344年,西部地区的希腊人已经陷于如此窘困的境地,他们开始从奥特朗托海峡以东的希腊友邦那里寻求支援。公元前344年-前280年期间,最先响应西部希腊人呼吁的6个东部希腊"救星"是值得人敬重的,他们的支持也是最成功的。提莫莱昂是锡拉库萨的母邦科林斯的一位公民,他在财力物力匮乏的情形下,一举推翻了狄奥尼西奥斯二世和所有其他的西西里希腊君王的统治。然后,他又击败了西西里希腊联军之首的迦太基。在于公元前344年到达西西里和公元前337年自愿退休期间,他在锡拉库萨和其他西西里希腊城邦中建立了温和的民主政体;他把这些城邦互相结为同盟;他在本城邦的公民权之外,又授予各个城邦的公民以锡拉库萨的公民权,以便把一些西西里当地的城邦与锡拉库萨联合在一起,而这种办法对各自的地方自治权并无妨碍。提莫莱昂还劝说东部的希腊人派出了,并说服西西里的希腊人接纳了大批新的希腊移民。(在希腊世界,发生于公元前8世纪的人口爆炸,直到公元前4-前3世纪,其旺盛的势头仍足以为提莫莱昂向西西里提供移民,并为亚历山大和他的继承人们向亚洲提供数量更为巨大的军队。)不幸的是,提莫莱昂在西西里富于建设性的开明之举,未能在他的身后延续下去。
  西部地区希腊人的另外5个东部希腊"救星"全都很快就遭到了失败。他们来自两个城邦:塔拉斯的母邦斯巴达和离奥特朗托海最近的东部希腊城邦伊底鲁斯。斯巴达和伊庇鲁斯的资源与科林斯救助西部希腊人时同样匮乏;然而,提莫莱昂的斯巴达和伊庇鲁斯后继者,却并未像提莫莱昂那样成功地激励起西部希腊人与他们的救世主共同奋斗。斯巴达的国王阿希达穆斯三世于公元前343年到达西部地区,帮助塔拉斯抵抗来自内地的萨谟奈同盟的进攻。在公元前338年的战斗中,他被杀身亡。另一位"救星"是伊庇鲁斯的国王亚历山大一世,他大约于公元前334年到达西部地区,战死于公元前331年。两位斯巴达王子的远征--阿克罗塔图斯于公元前315年赴锡拉库萨,他的兄弟克利奥尼默斯于公元前303年赴意大利--都惨遭失败。
  最后一位也是最小的一位无能的"救星"是伊庇鲁斯国王皮洛士,他在意大利应塔兰托人之邀发动了反对罗马人的战争,从公元前380-前375年,他在西西里又应西西里希腊人的请求,发动了反对迦太基人的战争。皮洛士得益于迦太基人和罗马人在他们面临共同的凶恶敌人之际,未能彼此之间互相以海军和陆军相支援。皮洛士几乎建立起一个将包括整个西西里以及意大利东南部,或许其西北方向远及泰拉奇纳的伊庇鲁斯帝国。他的失败部分地归咎于伊庇鲁斯的资源短缺,部分地归咎于他反复无常的个性,这个弱点使得皮洛士在试图遏制顽固执拗的罗马帝国的创建者们时,无法与之匹敌。在那个时代,皮洛士的到来过于迟晚。公元前272年,不仅塔拉斯,而且意大利南部的当地萨谟奈人,卢卡尼亚人,以及布鲁蒂人的联盟,全部都向罗马投降了。罗马统治之下的意大利半岛的政治统一,完成于公元前264年。
  意大利半岛的统一完全寄希望于罗马。罗马夺取了台伯河下游的最后一座桥梁,而台伯河是意大利半岛上最大的河流,它在半岛西北低地的中心地区流入第勒尼安海。罗马腹地埃特鲁斯坎附近的维爱于公元前391年为罗马占领并毁灭,她的海上近邻和盟友,埃特鲁斯人城邦塞雷于公元前274年为她所吞并。这两个地方对于创建帝国来说几乎同等重要。罗马应当把她的成功归功于那些把政权把持于掌股之间的贵族们的政治能力,但是,如果这种天生的能力未经过希腊教育的催熟过程,它也许就结不出果实。通过埃特鲁斯坎的统治者和人民,罗马人首先是间接地希腊化,尔后通过与库迈以及逐渐扩展到希腊世界其他地区的交往,罗马人便直接地希腊化了。
  罗马是埃特鲁斯坎人创造的城市,他们自己于公元前550年即在那里定居。他们发现了一个拉丁游牧村社群;他们以农业地区稠密的农业人口,把这群游牧村社变成了一个埃特鲁斯坎的城邦。公元前最后一千纪,城邦和城邦联盟是地中海地区存在的唯一政体形式。这种起源于苏美尔人的制度,为腓尼基人、埃特鲁斯坎人和希腊人所共有。在人们尚不适应城邦统治形式的时期,任何政体形式都成为它的严重障碍。这就是马其顿、埃托利亚和萨谟奈失败的原因之一,也成为罗马获得成功的原因之一。罗马的城邦政体和城邦文化,对于政治发展处在前城邦阶段的人们来说,是令人印象至深并具有吸引力的。城邦制度成为有助于使较为落后的民族心甘情愿地并入罗马政治实体的一副良药。尤其是对于罗马来说,城邦政体是她与萨谟奈联盟争夺的财产,因为在公元前343-前272年期间,也就是罗马--萨谟奈战争进行时期,该联盟的大多数成员依然处于前城邦阶段。
  自从大约公元前550年以后,罗马的命运受到周围非罗马世界诸多因素的密切影响。大约公元前550-前5D9年,或许一直到大约公元前474年,罗马对埃特鲁斯坎专制君主的屈从,使罗马成为一个城邦,并在他们拉丁人中间使她成为一个小型的帝国。对于罗马来说,摆脱埃特鲁斯坎统治的代价,则是拉丁人从罗马统治下获得了解放。他们与罗马城邦共和国在平等的基础上,联合成为一个城邦联盟。尽管如此,埃特鲁斯坎对罗马统治的结束,并未割断罗马与迦太基之间的关系。我们尚不清楚,大约公元前506-前501年的罗马-迦太基条约是否是一系列条约中的第一个,或者它是否缔结于罗马实行共和政体前后,但是,直到这两大强国于公元前264年关系破裂之前,在这个条约之后缔结的罗马-迦太基条约,至少有4个之多;这些条约对于双方都很有利。
  约公元前393-前388年期间,罗马对维爱的攻克和摧毁以及对维爱领土的吞并,使得罗马的国力倍增,这使拉丁人十分惊恐,并招致了狄奥尼西奥斯一世对罗马和罗马的盟友塞雷的反感。公元前386年,塞农-凯尔特人对罗马的劫掠,使拉丁联盟得以从罗马分离出去。从公元前386-前356年,两代狄奥尼西奥斯成功地统治锡拉库萨期间,远方的高卢人在狄奥尼西奥斯们的鼓动下,从阿普利亚的一处基地,多次进犯罗马领土。这些侵扰阻止了罗马强迫拉丁人与之重新结盟的企图。其中,发生于公元前346年的一次高卢人入侵,伴随着拉丁人与罗马的一次新的分离,这一年恰恰是狄奥尼西奥斯二世重建锡拉库萨后的第一年。从公元前343-前338年,阿希达穆斯三世在意大利南部的出现,导致萨谟奈与罗马缔结了一项和平条约,条约的条款使坎帕尼亚的城邦置于罗马的霸权之下。公元前280-前275年在西部进行的皮洛士战争,显然对罗马的命运发生了直接的和致命的影响。
  与处于大多数其他时空环境中的大多数其他国家一样,罗马在任何时间和任何地方都不遗余力地寻找机会扩展疆域。早期的一个恰当例子是,大约公元前393-前388年期间,罗马持续不断地攻袭维爱,直至把它征服为止。罗马对意大利半岛其他地区的征服和此后对西西里的征服,是由罗马人的两次侵略行动开始的。尽管这些征服所蕴含的意义并未为当时的罗马政府所领悟,其结果也未为其所预见,但这两次侵略行动仍是处心积虑的。公元前340或前339年,罗马通过把坎帕尼亚诸城邦置于其保护之下而对萨谟奈发起了挑战,因为罗马的这一行动违反了公元前350年缔结的罗马-萨谟奈条约。公元前264年,罗马又违反了一个罗马-迦太基条约或谅解,将墨西拿的马麦丁人的意大利居民(前阿加索克利斯的雇佣兵)置于它的统治下,从而构成了对迦太基的挑战。
  到公元前264年,罗马先后战胜了埃特鲁斯坎人和锡拉库萨的君主狄奥尼西奥斯一世。如今,整个意大利半岛都已统一在罗马的统治之下。那么,罗马是如何取得这些成就的呢?
  罗马获得的遗产之一前已述及。那些昙花一现的埃特鲁斯坎君王们,卓有成效地建立了罗马城邦国家。其次,在专制政权被推翻之后,罗马成功地实现并维护了国内政治的和谐。在希腊城邦中,通常的结局是利益冲突的宗派之间争夺权力的斗争。例如,雅典是以庇西特拉图被推翻作为结局的,当时,罗马的塔奎尼乌斯也遭到同样的命运。在罗马,一个共和政体的创立也伴随着国内斗争,只不过那是公元前364年的事。罗马贵族以惩罚那些背叛者的追随者为条件,与绝大多数享受不到特权的公民的领袖们签定了一项条约,这个各怀敌意的联盟一直存在到公元前133年,其中只是偶尔发生过几次民众动乱(例如公元前339年和前287年)。这种国内社会和政治不公正状况的修复,使罗马得以在她的邻国面前建立起一个联合阵线。
  在罗马处理外交事务方面,这种得到加强的罗马寡头政策,成为对其他邦国中政治寡头们的一种鼓励,罗马人的这种政策导致了外交寡头的出现,这些人对国内权力的垄断是不稳固的,他们为了获得罗马寡头对自己的有力支持,而不惜牺牲他们邦国的独立。卡普阿的寡头们与罗马"官方"之间的勾结,就是罗马施展花招使一个外国被诱入其圈套的典型例子。
  罗马"官方"与外国寡头们之间的种种协议,因为家族友情与互相联姻而得到巩固。相反,在罗马强迫之下并受到按罗马意志规定的条约束缚而成为其盟友的各城邦的公民们,却因被禁止相互通婚和进行城邦之间的贸易而处处受到限制,因而无法彼此联合起来反对罗马。就像斯巴达的联盟一样,罗马的盟邦们必须为罗马的军队提供兵源。与斯巴达联盟不同的是,每当一个使他们卷入罗马人的战争的政治决议产生之际,他们自己却没有任何发言权。尽管如此,与斯巴达联盟相同而与公元前5世纪的雅典联盟不同的是,罗马的盟邦们不必向握有至高权力的罗马进献货币贡赋。
  公元前335年,于两年前脱离罗马控制的拉丁和坎帕尼亚的联盟失败之后,这两个联盟均被解散,继而于公元334年,一部分拉丁和坎帕尼亚城邦,在未被剥夺自治权的情况下被并入罗马政治实体。除了随之而来的强迫征税而外,他们的公民在许多方面享有罗马公民的所有权利;在其他方面,他们要被迫缴纳各种赋税,却又不能享受所有与赋税有关的权利。罗马这种"双重公民"制度,也许为提莫莱昂于公元前344-前337年在锡拉库萨与一些西西里城邦之间建立的关系提供了楷模.从公元前386-前346年间,锡拉库萨不断地骚扰罗马,以致于迫使罗马政府不得不密切注视锡拉库萨人的动向。
  公元前333年,罗马对所谓"双重公民"制度进行了进一步的试验。她在安提厄姆建立了一个小的由罗马公民组成的海岸警卫队驻防地,并在不剥夺他们的罗马公民权的情况下,让他们建立了一个自治的市政政体。这种做法和随后建立起来的罗马海岸警卫驻防地,为如今已被解散的拉丁城邦联盟建立拉丁殖民地树立了楷模。罗马对业已建立的拉丁殖民地施行了保护。她给予它们一等盟邦的地位,并在她的势力遍及意大利之际,使它们的数量得以增加。罗马在精心选择的战略要地建立起新的拉丁殖民地,作为守卫所征服领土的军事要塞。
  罗马政府对于意大利半岛上战略要地的勘察和开拓,是十分出色的。公元前318-前313年期间,罗马发现了一条通往亚平宁山脉中央地区的通道,并在阿普利亚占据了一处立足点,从而形成了对萨谟奈人的包围。公元前304-前289年间,罗马征服了一些山地民族,并建立起一系列的拉丁殖民地、罗马海岸警备驻防地和征服领土上罗马公民的非自治聚居地,从而使意大利半岛上的独立城邦之间南北隔绝。
  罗马的政策是悄悄地一个接一个地接近她打算获取的猎物的。公元前356年,狄奥尼西奥斯二世被驱逐出锡拉库萨之后,罗马控制支配意大利半岛的势均力敌的对手,仅剩下萨谟奈联盟了。因此,从公元前350年直到公元前274年皮洛士撤出意大利之后,罗马倾全力向南扩张,并通过缔结休战协定(非永久性条约)的办法,保持埃特鲁斯坎城邦的平静。罗马甚而诱骗了曾于公元前386年洗劫过罗马的塞农-凯尔特人,这些人定居在紧靠锡拉库萨的殖民地安科纳北面的意大利半岛的亚得里亚海沿岸。公元前330年,罗马诱使塞农人与它缔结了一个为期30年的休战协定,塞农人出于自身需要而信守了条约。这样,当皮洛士出征对罗马作战之际,当罗马征服了意大利半岛上幸存下来的最后一批独立城邦,着手在萨谟奈人的投降条约上签字之际,罗马解除了自己对北方邻居的后顾之忧。
  在公元前264-前241年的罗马-迦太基战争期间,双方动用了战舰和陆军,伤亡惨重,就其战争规模和惨烈程度而言,在地中海地区的战争史上是空前的。这场大战使罗马占据了除锡拉库萨领地之外的整个西西里岛,以及整个意大利半岛。就在西西里岛的其他地区成为倍受蹂躏的兵灾之地时,锡拉库萨的领地上却相安无事。这一部分西西里土地之所以幸免于难,应归功于希伦二世的远见卓识,在众多锡拉库萨君主中,此人是最为仁厚的。公元前263年,希伦颇有先见之明地改变了立场,此后,直到他去世的公元前215年,在他在位的最后48年里,他始终是罗马庇护下的忠实的依附者。公元前263-前215年与公元前344-前337年一样,成为锡拉库萨骚乱不安的历史上一段美好的插曲;希伦治下的和平时期长达提莫莱昂在位时间的7倍之久。
  至于罗马,其第一次与迦太基交战的结果,使她的海军占据了地中海西部的海上优势。公元前238年,迦太基迫不得已从西西里抽调到非洲的雇佣军发生了叛乱,正当迦太基为此事无所措手足之际,罗马攻占了撒丁岛,迫使迦太基把它割让给罗马。尽管如此,公元前237年,雇佣军叛乱被哈米尔卡尔?巴尔卡(有"闪电"之称)所镇压,此人是最近一次与罗马战争中的英雄。就在同一年,哈米尔卡尔率领一支远征军出征西班牙。到公元前221年,他和她的女婿,也是他的继承人哈斯德鲁巴,在伊比利亚半岛建立了一个新的迦太基大陆帝国,这个帝国远比迦太基在西西里岛西北角的海滩上丧失的领土要大得多,也更有价值。公元前221年,哈斯德鲁巴对西班牙的统治,为哈米尔卡尔的儿子汉尼拔所继承。很久以来,汉尼拔即决心从公元前264-前241年与罗马战争的失败中重振旗鼓,此时他的职位使他终于得以一试锋芒。这样,公元前221年,地中海西部的形势就变得与地中海东部同样地扑朔迷离了。在旧大陆文明中心西端的下一个历史阶段中,这两个地区即将联接为一个统一的战场。
第三十五章 中国的秦帝国和西汉帝国
(公元前221-公元9年)
  在公元前221年,从印度次大陆到直布罗陀海峡,在中国以西的旧大陆文明中心的广大地区,没有发生任何决定性的事件。与此相反,这一年对于中国来说却是划时代的一年。就在这一年,中国完成了政治上的统一,统一的完成标志着中国历史的分界线。公元前221年以前,中国只是一个文化上的统一体,却从来不是一个政治上的统一体。从那时起,中国有时也陷入政治上的分裂,但是到此刻为止,在或短或长的分裂和混乱的插曲之后,它总是再次达到政治上的统一。
  公元前221年之前和公元前221年之后,中国在一个方面保持着连续性。从中国历史的黎明时代开始,华夏世界在地理上就处于不断的扩张之中。到了公元前221年,它从黄河下游及黄河支流的渭河流域的中心地区,向南扩张到了长江流域。秦王赢政(他在公元前221年成为统一了的中国的第一位皇帝)在他去世之前,将现在广东、广西和越南北部的土地并入了他的帝国。公元前111年,汉武帝再次征服了这块南方的领土。秦帝国崩溃后,这一地区曾一度恢复独立。公元前108年,汉武帝推翻了汉族移民在朝鲜建立的一个独立国家,吞并了北部朝鲜,把它划为中国的4个郡。
  朝鲜和华南地区之所以能够并入中华帝国,原因就在于它们是可以从事农耕的地区。中华世界的北部边界(今天的内蒙古则是一块边缘地区,既可以作为贫瘠的耕地,也可以成为肥美的草场。对于中国的农民、军队和官员来说,欧亚大平原本身就是一条障碍地带。这里,游牧族的经济、制度和战争方式已经形成并适应了当地自然环境,而且,对于定居的邻人来说,游牧族在他们自己的土地上是很难对付的。匈奴族于公元前200年打败了中华帝国的重建者汉高祖刘邦。汉高祖本人仅只避免了居鲁士二世所遭受的厄运。中华帝国政府只得向匈奴割让土地,交纳贡品。而匈奴则于公元前177年、公元前158年两度侵入中国。汉族的反侵犯开始于公元前128年。但是,匈奴人就象欧亚大平原西端的西徐亚人在其收场遭受大流士一世入侵时一样,令人难以捉摸。象西徐亚人一样,匈奴人既没有被灭亡,也没有被有效地征服或逐出草原。
  作为汉族人反击侵犯的序曲,汉武帝于公元前139年派遣了一名使者张骞联络月氏(又称吐火罗)。月氏是一支游牧部族,于公元前174年为匈奴逐出甘肃而西迁。张骞的使命是说服月氏与汉人合作,在截击共同敌人匈奴时形成钳击之势。公元前128年,张骞在河间地带找到了月氏,他未能说服他们再度与匈奴决一胜负,只得于公元前126或前125年回到中国。公元前115年,他第二次出使,这次到了乌浒河流域的大宛和乌浒河与药杀水之间的粟特。汉朝于公元前104、前102和前42年占领了大宛。张骞的出使使中国人得以了解中国以西的文明的存在,以及文化的发达。当然,至少自新石器时代开始,中国就从自己边界以外的西部或其他方向,获得过刺激和知识。从公元前2世纪的最后四分之一时间以后,中国才开始感知到它与欧亚大陆其他地区人类的联系。
  中国扩张的势头并没有在公元前221年停止。但是,秦国从公元前356年开始的功业却彻底荡涤了昔日中国的其他的一些方面。公元前356年是法家哲学家政治家商鞅开始革命性地变革秦国制度的年代。公元前256-前249年,秦始皇的祖父灭亡了周王室。对于中国社会来说,周王室维护着以礼仪统一的遗迹。到了公元前221年,秦始皇灭亡了与秦抗争的6个诸侯国。但是秦始皇也宣判了自己祖传王国的灭亡。他的功业的这一结果与他自己的意愿是截然相背的。无疑,他没有意识到自己所做的事情。就象400年以前的亚述和100年以前的马其顿那样,秦的灭亡恰恰在于帝国的建立。秦国本地的人口由于军事伤亡和向外移居驻防而空竭,而这一空虚却由来自6国的被驱逐者们填充上了,就象亚述空虚的国土上充满了同样的被驱逐者一样。公元前221年以后,被征服的6个诸侯国的全部贵族,都被放逐到了关中地区。但是,秦国实行的自杀政策中最致命之处还不在此,而是迫使它的国民们无法忍受其残暴统治。
  秦始皇式的政治统一实际上是无法忍受的,残忍的统一者于公元前210年死后,3年之内秦帝国就被推翻并瓦解了。但政治上的统一本身被证明是不可逆转的。秦帝国于公元前207年灭亡后,汉帝国又于公元前202年建立。秦始皇的所作所为使得灭亡和重建都成为不可避免。
  秦始皇不仅以放逐贵族的方式破坏了被征服诸侯国的社会结构,而且通过把全中国重新划分为郡的方式抹掉了各国的边界。这些郡由秦的官员以法家精神进行治理。农民受到徭役和赋税的压迫。秦始皇的法家大臣李斯(约公元前280-前208年),试图压制非法家的哲学派别。公元前213年,他煽动了"焚书",第二年,他又建议坑杀了大约400名讨厌的学者,以继续"焚书"政策。与此同时,秦始皇也满足了中国社会中一些最紧迫的需求。
  这些需求中最大的政治统一的需求前面已经论及。另一个最大的需求则是标准化。秦始皇统一了文字和车子的轮距,使全中国都与秦的模式一致(在中国中心地区的松软黄土地上,车轮必须在车辙内行走,所以不同的车子轮距限制了车的行走范围,就象现代蒸汽机和铁路车辆由于不同的轨阻而受到限制一样)。秦始皇标准化和统一中的最大功绩是把分属于秦国、秦的北方邻国赵国和燕国的抵御游牧族的长城联成一片,使之成为连亘一体的万里长城。秦始皇的万里长城伸展到了黄河西北部的河套地区。它环抱了今天蒙古的鄂尔多斯地区。但是它的效果在一定程度上与所要达到的目的是相背的。长城的修筑是中国政治统一的明证,但也迫使匈奴自身联合起来,对付统一的中国。我们已经论述过匈奴的联合在中国产生的后果。
  公元前209年大起义的目标是恢复远古的政体。起义者成功地瓦解了秦国的政体,其结果则是起义者们为分赃而相互征战。最有影响的王位觊觎者是一位前楚国的贵族项羽。项羽建议扶植楚国王室的一位后裔为全中国名义上的皇帝,而项羽自己则作为帝国皇帝后面的掌权者。但是,在公元前205-前202年的国内战争中,胜利者却是出生于淮河下游地区的一名幸运的军人刘邦(汉高祖)。
  刘邦不得不分封他的同盟者以报答他们,他也不得不恢复一些已经灭亡的王国,以安抚公众情绪。但他却将关中秦国原有的领地置于自己的直接统治之下。他在京兆建立了自己的首都,那里与未来的长安毗连,与西周王朝最后的首都所在地接近,又与秦国的最后一个首都咸阳隔渭河相望。刘邦既吸取了秦始皇失败的教训,也吸取了项羽失败的教训。他和他的后继者们认为,他们必须比项羽更有力,而又比秦始皇更为温和地统一中国。所以,在恢复秦始皇强有力的统一过程中,他们并未表现得很匆忙。
  首先采取迅速的措施,变换受封者和罢黜受封者,使封国变得无害。然后于公元前144年颁布法令,把各封国打成碎块。法令规定,将来封国国君死后,由他的儿子们瓜分封地,不再是只有长子继承完整的封国。将所有的地方政治单位和行政单位划成小块的积极措施,是汉王朝加强中央政府对它们的控制的措施。汉帝国开国时有15个帝国官员管理的郡和10个正式的自治王国。到了公元元年或2年,则有83个郡和20个诸侯国。这两类地方单位之间的比例改变了,两类单位的规模也极大地缩小了。所有新征服的领土都划为郡。公元前154年7个地方诸侯国的共同叛乱,促使帝国政府完成削弱诸侯国的进程。公元前127年的法令规定,国王死后其长子必须割让他父亲王国的一半给自己的幼弟。
  中央政府积极恢复对广袤领土上地方行政单位的直接控制,又提出了如何补充帝国政府人员的问题。重新恢复秦王朝式的以军功者为地方行政官员的方式,是不可能的。秦始皇的法术之士激起了公元前209年的起义,他们自己也为愤怒的起义者所残杀。对秦始皇独裁的反对是如此激烈,对远古政体的怀恋是如此强烈,以致刘邦(他不是一个理论家)在公元前202年即皇帝位后,第一件冲动而行的事就是采纳和推行道家深思熟虑的自由放任政策。然而,一位儒生却使刘邦深信,这种与秦的政策相对立的政策是不切实际的。公元前196年,刘邦下诏给各郡和王国当局,要求为帝国政府输送优秀的官职候选人,在经过非正式的考试后,再由长安的宫廷进行选择。公元前191年以后,儒生们重现了被认为是由孔子编定的五经。汉武帝(公元前140-前87年在位)曾下诏,任官的条件应是能熟练地写作儒家经典式的文章,能熟练地解说儒家的哲学,以满足当时儒生们的意愿。
  在理论上,汉武帝向有才干的儒生大开了进仕之路,但在这一时期,中国的文官考试制度尚不完备,学术声誉还没有成为而且也不可能成为任官和升迁的唯一途径,仍然看重个人的权势。无论如何,一个贫穷的家庭若长期支付孩子的费用,让他准备并学习艰深的科目,也是困难的。此外,采纳和研习儒学已经是严格规定了的,而且现在的儒学与孔子时代的儒学大不相同。本质上是无神论的孔子的理性主义,已经为虚伪的宗教信仰和迷信所冲淡。这是多种地方传统混合的结果,这些地方传统的文化水准也各不相同。在中华帝国的大熔炉内,儒学已经多少包含了一些文化上落后的成份。
  孔子曾在某一争战的地方诸侯国寻求入仕,在他作为一名教师的最后职业中,他的目的是维护传统的中国社会结构。他没有预见到中国的政治统一,而且有可能并不赞成统一。完成统一的政治家们是法家而不是儒家。孔子也可能不承认公元前2世纪的儒家学说来源于自己。然而,汉武帝尊崇当时混杂的儒家学说的行为,对于孔子的重新解释"君子"一词来说,却是他死后的胜利。至少从官方的角度来看,从那以后,中华帝国是由这样的一批人管理的:他们担任官职是由于个人的才能,而不是由于出身血统。
  然而,结果是令人啼笑皆非的。一位官员由于具有儒家观念上的"君子"的美德而获得职位,他就有了职位所给予的机会,并经常利用这一机会,使自己成为原始意义上的"君子"。他可以使自己成为土地所有者,可以把自己的财产传给儿子,还可以供养儿子受教育,使他也成为儒家文职官员。儒家官员们很快意识到要效忠自己的家庭和阶级,而这些效忠又会与(而且确实与)他们对于皇帝的效忠和他们对于没有特权的皇帝的广大民众的责任相冲突。这些民众是由儒家官员们以皇帝的名义进行统治的。
  这种忠诚的分离,在儒生中是不受指摘的。因为巨儒孟子在反对墨子时曾强调,仁德者施爱于他的同胞人类,应是有等级差别的。一个人的最亲近的人也应是他最爱的人。对于一个官员来说,他的家庭和阶级要比皇帝或一般民众亲近得多。在一个中央政府重新宣告它对民众有直接统治权的帝国里,官员对于皇帝的义务就是实施严厉的法家体制。这一体制在公元前4世纪引入秦国,又在公元前221年以后由秦始皇强加给中国的其他地区。事实上,在重新集权化了的汉朝政体下,儒家外表之下是坚实的法家内核。政治上统一的中国居民们感到,中华帝国实质上即等同于文明世界。激励所有的文职官员为全人类仁慈地执行他们职责的中国哲学是墨子的学说,因为墨子强调说,仁德者应该平等地关心他的人类同胞。然而不是墨子,而是为孟子所解释的孔子赢得了在普遍范围内使自己的哲学成为官方学说的身后奖赏。
  对于儒家官员来说,汉朝的政体在很大的程度上就是秦朝的政体。他在政治上是他所统治的皇帝的臣民的主人,在经济上也是他所拥有的土地上的农民的主人,他和他的同僚们甚至成为统治王朝的潜在主人。汉武帝的儒家顾问董仲舒确立了这样的学说:王朝的统治实际上来自于天命,而且这一天命可以被收回;天命的收回是由一系列的社会动乱和自然灾害来表明的。这一学说不言而喻的必然推论是,儒家文职官员是审判者,他们将评判这些征兆是否已经宣布了一个王朝天命已尽。对于无特权的广大民众来说,随着儒家学者-官僚-地主的不断兼并土地,他们也越来越多地感觉到秦帝国的政体与汉帝国的政体没有什么不同。自始至终,中国的农民总是处在忍无可忍的状态中。对于农民来说,握有政府权力的新私有地主阶级的兴起,是一系列重压和打击中终于使人不能忍受的最后一击。
  无论在哪种政体之下,帝国的维持必定是把沉重的负担强加在居民的头上。他们是绝大多数,他们不是该政权的特权受益者。在汉代,一个中国农民必须每年服1个月的徭役,他还会被征募到军队中服役2年。他们的祖先为地方性的诸侯政府征募时,曾经离开家乡。但是,与他们的祖先相比,在统一了的中国的广袤土地上,他们服兵役时却更远地离开了自己的家乡。毫无疑问,死亡的危险减少了。现在的兵役意味着沿万里长城戍守,而不是在中国的中心地区进行与死亡相关的战争。但是,外出者所冒的经济毁灭的危险更大了,而且农民的不幸,又成为地主获得财富的机会。在汉帝国与匈奴的百年战争中(公元前128-前36年),当应征的农民兵士不仅越过长城,而且远远深入长城以外的大漠时,地主的机会便也与日俱增。
  强迫徭役有多种形式:在帝国的铁矿和盐矿上做工;修筑道路,开挖运河,修补现存的道路和运河,以及沿着运河或其他河流逆流而上漕运谷物,以供给位于关中地区,设在汉代首都长安的宫廷和政府,或者供给沿长城一线的驻防军队。与长安到生长小麦的东部地区和生长稻米的南部地区的距离相比,长城则更为遥远。驻屯军的需要无法从驻地附近土地上的物产中得到满足,因为长城穿过的地区都是干旱地区。
  中国与希腊世界的地理结构是截然不同的。它不是由一系列的内陆海洋环绕,而是大片坚硬的陆地。这样,在运输问题可以解决的范围内,就造成了文化上的极大的一致性和政治统一的极大的持久性。希腊世界的绝大部分地区都处在易于到达海滨的范围之内,除了黑海的内陆地区,河流通航的作用不大。中国象希腊世界一样,通讯联络依赖于水路。中国的河流很多,但没有一条大河横贯南北或横贯东西。而且,汉帝国的粮食生产区位于长城以南和首都的东南。
  因此,河流需要运河的补充;在河流的有效河段内,货物必定是逆流拖运,尤其是黄河航线的上行水路,河水穿过华北平原西部边缘地区的山脉,黄河水流在这里形成了一个由向南转而向东北的锐角,船只在这段河流中航行极为困难,前往长安的货物不得不在峡谷中的自然障碍间艰难行进。运往长城的货物则必须由陆路运到长城的不同区段,因为那里与黄河不相毗连。对于私人来说,拖运粮食供给品无利可图,所以必须征募服徭役者完成这一必不可少的公益任务。
  因而,汉帝国使用了后备的经济能量。为了保证自身的存在,它不得不尽力超越自己经济力量的极限。在这种情况下,对于帝国的经济来说,由儒家官僚转化而来的新地主阶级就成了过于沉重而又难以承受的重负。汉朝积极而成功地削减了地方政治和行政区域的规模,以及它们的自治权,但它在制止私人大地主在数量上和规模上的增长方面却失败了。汉武帝统治时,董仲舒已经感到了这一问题对于社会和汉帝国的危险性。那时,董仲舒是汉武帝的儒学顾问,他系统地阐述了"天命"学说。公元前6年颁布了一项诏今,确立了个人可以占有土地的限额。但是,诏令的实施取决于官僚地主,而他们的私人利益又与他们的政府职责相冲突。因而,这一诏令成了一纸空文,西汉王朝也于公元9年崩溃。
  西汉王朝为皇帝王莽所取代。王莽感到自己受命于天,是解决土地所有制问题的使者。儒家官僚们阻止了西汉王朝解决这一问题,他们也挫败了王莽。王莽死于公元23年。在此之前,公元18年爆发于山东的农民起义,已经宣告了王莽为农民主持公道和缓解他们境遇的企图的失败。农民起义者没有成为汉帝国和它的各种问题的继承者。公元25年,汉室的一个分支东汉王朝建立,并以洛阳为首都。洛阳曾是东周的所在地。到了公元36年,东汉王朝的建立者光武帝镇压了农民起义,恢复了已经崩溃的西汉王朝的儒家官僚政体。
  无论是西汉王朝还是农民,都成了儒家官僚地主的牺牲品。这个新的社会阶级是帝国的粘合剂,但也成为"中国的悲哀"。官员们是真正的罪犯,"天命"早就应该从他们的身上收回。做官的儒生们在精神上已经成了法家,他们以法家的残忍为之尽职的是他们自己的利益,而不是皇帝的利益。到这时,这一新的特权阶级已经使自己处于牢固的地位。在公元9年至36年的灾难中,它成为中华帝国社会中幸免于天谴的一个因素,而上天的惩罚则恰恰是这个统治阶级自身招致而降临于中国的。
第三十六章 地中海地区、西南亚和印度
(公元前221-公元48年)
  从公元前221年到公元36年间,中国的农民蒙受了深重的灾难。第一位政治统一者所建立的残暴政权只存在了12年(公元前221-前210年),随后就出现了持续8年的混乱和内战(公元前209-前202年)。其后建立了西汉政权,继之又爆发了一次不成功的农民起义(公元18-36年)。但这一时期中国农民的命运尚不及此前的战国时期那样悲惨;也不及公元前221年至公元48年间位于中国和大西洋之间那片地区的农民那样悲惨。
  在旧大陆文明中心的中部和西部,五大强国都在这250年间灰飞烟灭:孔雀帝国、塞琉西帝国、托勒密帝国、迦太基帝国和马其顿王国。在公元前221年曾存在于中国以西的各大强国中,只有一个国家,即罗马帝国到公元48年的时候仍然存在。公元前221年,这个帝国的范围还仅限于意大利及其附属岛屿一带。到公元前31年之前,这个帝国连连扩张,环绕整个地中海周围,但未曾囊括中国以西的全部政治真空地带。在幼发拉底河以东,包括美索不达米亚、巴比伦尼亚和伊朗的那片地区,现在已被一批来自欧亚大平原的以攻掠为生的安息(今呼罗珊地区)游牧民族占领。在公元前221年的时候,他们还没有对安息以西更远的有人定居的世界发动侵犯。在安息帝国以东,另一支以攻掠为生的欧亚平原游牧民族月氏人(又称吐火罗人)的一支贵霜部落,千公元48年建立了一个横跨兴都库什山脉的帝国,并将乌浒河和药杀水的上游流域与西北印度统一在一起。
  中国以西旧大陆文明中心政治地图的这种变化,是一系列灾难性的战争、革命和民族大迁徙的结果。罗马的革命席卷了落入罗马帝国手中的所有国家;月氏人从今天中国西部省份甘肃开始的移民活动使欧亚大平原上所有的游牧民族向西移动,并将在此前5个世纪中分布于里海以东大平原上的那些民族躯往南方。同时,在文化方面,希腊文化的发展和传播也在种族的、军事的、政治的和经济的混乱状态中继续进行着。
  公元48年,中国以西的这三大帝国没有一个是由希腊人统治的,它们每一个都建立在从前的希腊人国家的废墟上。但所有这三个帝国都自觉而骄傲地倾向于希腊文化。每个帝国在其颌土上都在吸收并传播着希腊文明。这时,从西北印度的朱木拿河上游,向西直到西西里岛西端之间的文明,都使用希腊语。披着罗马外衣的希腊文化正以拉丁语为媒介,从意大利半岛向欧洲大陆一直传播到莱茵河和多瑙河一线,向西北非一直传播到撒哈拉沙漠的北部边缘。到公元48年,希腊文化已经进行了8个世纪的扩张,传播得愈远,与所到之处各种各样的非希腊文化的融合就愈为密切。但在这个逐渐成熟的文化混合过程中,希腊文化的成份在所到之处仍然占据着主导地位。
  伴随着希腊化进步的剧变,最先在印度显露出征兆。在这里,孔雀帝国的结构早在阿育王公元前232年去世以前,就已显出了衰微的迹象。但摧毁了旧大陆文明中心的四分之三的这场风暴却掀起在最西边。公元前219年,汉尼拔进攻并夺取了西班牙地中海沿岸的城市萨贡托。虽然罗马政府同哈斯德鲁巴(汉尼拔的姐夫和前任,他控制着汉尼拔之父哈米尔卡尔在西班牙建立的新迦太基帝国)于公元前226年达成协议,双方同意以埃布罗河为罗马和迦太基势力范围的分界线,但位于埃布罗河一线以南的萨贡托那时仍属罗马的领地。公元前218年,汉尼拔带着战象从埃布罗河出发,越过比利牛斯山脉、罗讷河和阿尔卑斯山进军波河流域,此时罗马正将这一地区并入自己的版图。汉尼拔在这里打败了一支罗马军队,超过亚平宁山脉,于公元前217年在伊特鲁里亚的特拉西梅诺湖畔摧毁了另一支罗马军队,然后又于公元前216年在阿普利亚的坎尼摧毁了第三支,也是最大的一支罗马军队。
  汉尼拔在坎尼取得的辉煌胜利使他的战略经受了考验。在第一次罗马-迦太基战争中(公元前264-前241年),罗马从迦太基手中夺取了对地中海西部地区的制海权,罗马通过在政治上统一意大利而获得的可以用于军事的人力也远远多于迦太基公民、它的利比亚腓尼基同盟者及它的利比亚和西班牙臣民的人力。汉尼拔从他的父亲和姐夫手中继承下来的那支小小的职业性军队所具有的专业技能和团结精神弥补了迦太基在人数上的劣势;汉尼拔在从西班牙经陆路入侵意大利时在后勤上所作的杰出努力抵销了迦太基海上力量的损失。汉尼拔深知罗马的统治在意大利多数非罗马人居民中是不得人心的,特别是在那些没有获得罗马一等公民的特权,却被迫承担罗马公民的繁重义务的居民中更是如此。汉尼拔估计,如果他取得了他后来在公元前216年确实取得了的胜利,罗马人在意大利半岛上的同盟者和二等公民就将倒戈,罗马在人力方面的优势就将丧失,罗马就将接受投降条件,将其领土和人力削减到罗马人在公元前340年第一次"大跃进"以前所限的范围之内。
  罗马人在坎尼第三次也是最糟糕的一次败在汉尼拔手中之后,他们在意大利东南部的大部分同盟者确实倒戈了,罗马在坎帕尼亚地区的二等公民也是如此。但罗马政府仍然掌握着意大利半岛的中部和北部,而汉尼拔那支战无不胜的职业军队毕竟规模太小,无法对罗马力量的心脏地带发动进攻,以扩大它所取得的一系列战果。这种虎头蛇尾的行动导致了汉尼拔战略的失败。当罗马人从坎尼灾难中恢复过来以后,汉尼拔的最后失败就是不可避免的了。从这时起,罗马政府再也没有给汉尼拔在激战中打败罗马军队的机会。罗马政府充分地动员了仍然十分丰富的人力固守意大利东南部的防线,并大片地守卫着意大利半岛上罗马领土的那些依然完好无损的地区。
  罗马对海上的控制也依然完好无损,这使罗马得以阻止对汉尼拔的增援运往意大利,汉尼拔只得到了增援中无足轻重的一小部分。这还使罗马得以对迦太基在西班牙的领土发起进攻。到公元前206年,迦太基统治下的西班牙全部落入罗马手中。公元前205年,罗马人在西班牙的胜利者普布利乌斯?科尔纳尼乌斯?西庇阿侵入西北非迦太基本土。与以前阿加索克利斯在公元前310-前306年、西庇阿之前的罗马将领马可?阿提利乌斯?雷古卢斯在公元前256-前225年进行的远征不同,西庇阿的远征获得了成功。公元前203年,汉尼拔从意大利被召回非洲,公元前202年,他在那里的纳拉加拉被西庇阿彻底击败。
  在这个最后的结局到来之前,汉尼拔战争不仅从意大利扩展到西班牙和非洲,而且扩展到西西里和希腊。公元前220年,埃托利亚与以马其顿为首的其他希腊国家的联盟爆发战争。埃托利亚人本来遭到了失败,但公元前217年意大利传来的消息使他们得以劝说希腊对手们媾和。公元前215年,马其顿国王腓力五世与汉尼拔结盟,他的使者在由迦太基专员伴送回国的途中被罗马人截获,罗马与马其顿发生战争。公元前212年埃托利亚与罗马结盟,因此使自己再次卷入与马其顿及其同盟者的战争。在这场战争中埃托利亚丧失了色萨利的大片领土,不得不于公元前206年与马其顿单独媾和,而这又迫使罗马也于公元前205年与马其顿媾和。这两项和平条约从短期看来有利于马其顿,但代价是必然会立即爆发一场报复战争。因为到公元前205年,事情已经很明显:罗马正在对迦太基赢得一场决定性的胜利。
  迦太基对罗马进行的报复战争遭到失败。它未能改变公元前264-前241年那场战争的结果,迦太基从此一蹶不振,并落入罗马的摆布之中。但迦太基在汉尼拔战争中遭受的物质损失却小于罗马。迦太基在本土作战的时间只有3年(公元前205-前202年),而汉尼拔对意大利半岛的蹂躏却长达15年(公元前217-前203年)。意大利东南部和西西里遭受的这种蹂躏,是无法补偿的,它带来了众多经济的、社会的和政治的后果,这相当于汉尼拔在死后取得了一个胜利。这种蹂躏及其后果对于罗马帝国的打击,比公元前216年汉尼拔在坎尼取得的毫无价值的军事胜利更为致命。
  在汉尼拔战争的受害者中,意大利和西西里的希腊人受到的打击最为严重。锡拉库萨国王希伦二世对他与罗马建立的联盟一直信心十足,但他在公元前215年去世后,锡拉库萨、塔拉斯(塔兰托)、阿克腊加斯(阿格里真托)相继脱离罗马,随后就与希伦的王国中次于锡拉库萨城的另一大城市伦蒂尼一道遭到攻占并被洗劫。在希腊,马其顿的盟国由于埃托利亚和罗马之间建立联盟的条件而蒙受了灾难。双方商定,一旦一个敌方城市被盟国方面夺取,埃托利亚人取得土地和建筑物,而罗马人获得不动产,包括幸存的居民,罗马人可以把他们贩卖为奴,而他们也确实这样做了。
  马其顿国王腓力五世目光短浅,与他同时代的塞琉西皇帝安条克三世则盲目蛮干。腓力向罗马发出挑衅并侮辱了埃托利亚之后,于公元前202年提兵东进,而这时罗马即将打败迦太基,再次取得行动自由。公元前202年,腓力未经寻衅就攻占了5个希腊城市,并效仿罗马人的暴行,将其中3个城市的无辜居民贩卖为奴隶。至于安条克,他已为取得叙利亚南部地区而在公元前221年发动了第四次塞琉西-托勒密战争,又在公元前219-前217年发动了第五次战争。公元前217年--即发生特拉西梅诺战役的那一年--安条克三世在拉菲亚(令拉法)被托勒密四世打败。在公元前216-前213年间,安条克忙于在小亚细亚清肃他的表兄弟阿齐乌斯,后者曾为安条克从帕加马国王阿塔罗斯一世手中夺回了塞琉西帝国在托罗斯山脉西北的恳地,随后就脱离了安条克。从公元前212年到前205年,安条克在幼发拉底河以东作战。公元前206年他在喀布尔河谷地(这是风雨飘摇的孔雀帝国领地的一角)。这年年底,他又在波斯湾作战。
  安条克三世足迹所至的范围之广堪与亚历山大相比,但他的政治成果却是昙花一现。安条克对亚美尼亚、北部米底(今阿塞拜疆)、安息和大夏的宗主权获得了名义上的承认,但实际上他刚一转身,当地的统治者就恢复了自己的独立。公元前202年,安条克三世发动了第六次塞流西-托勒密战争,这一次,在公元前198年实现和平的时候,南叙利亚一直掌握在他的手中。这时马其顿的腓力五世已经打输了他与罗马和埃托利亚的第二次战争。
  在公元前200到前168年间,罗马建立了对整个地中海东部地区及周围区域的统治。公元前197年,它在色萨利的库诺斯克法莱决定性地打败了马其顿,并将马其顿人从其希腊地区的各个属地逐往奥林匹斯山以南和小亚细亚西南部。公元前195年,罗马赴希腊远征军将斯巴达与其全部海滨地区分隔开来,从而使斯巴达陷于瘫痪。该城逐再次成为一个被陆地封锁着的小邦,在公元前8世纪后半期发动领土扩张之前,它就是这个样子。公元前192年,安条克三世与埃托利亚一道对罗马发起战争。安条克于公元前190年、埃托利亚于公元前189年先后被迫投降。安条克被迫割让托罗斯山脉西北的全部塞琉西领土,并支付一笔巨额战争赔款。在第三次罗马-马其顿战争中(公元前171-前168年),罗马清除了马其顿王国,并把它的领土划分为罗马宗主权下的4个共和制的行政区。
  安条克本来可以避免他与罗马的冲突。在战争爆发之前的谈判中,罗马向他提出了两套可供选择的和平共处的条件,两种方案都是很温和的。安条克本来可以毫不费力地接受其中的一种,那样就有可能实现和平共处,因为在广泛延伸的希腊世界中,两个大国都有着发展的空间,它们政体结构的发展也是相同的。塞琉西帝国和罗马帝国都正在变成一个自治的城邦国家的联合体。但安条克于公元前190年在锡皮卢斯山地区的马格内西亚使自己遭到的可耻失败,注定了要使塞琉西帝国最终遭到罗马和安息的瓜分。
  由于塞琉西帝国的领土面积,由于安条克三世此前取得的颇具欺骗性的胜利,也由于汉尼拔曾在公元前195年帮助过安条克,罗马人过高地估计了塞琉西帝国的力量。罗马人曾在公元前215-前208年和公元前200-前197年正确地估计了马其顿的力量,因此在公元前171-前168年间低估了它。马其顿注定要屈从于罗马,因为它未能象罗马统一意大利那样成功地使希腊在政治上永远统一在自己的宗主权下,同时也因为两国之间可以用于军事的人力对比相差悬殊。在这第三次战争中,马其顿得以把它的全部人力投入战场,因为罗马人此前已在去了它的海外要塞,在前两次罗马-马其顿战争中,大批的马其顿军队被困在这些要塞中。这一次罗马人为打败马其顿人不得不竭尽全力,因为后者虽然在人数上、装备上和战术上都处于劣势,却勇猛异常,立志要在他们民族军事史上写下辉煌的篇章。但罗马军队为在黎凡特建立统治而不得不竭尽全力,这却是唯一的一次。一个罗马使节报告罗马人在彼得那取得了对马其顿的决定性胜利的一句话,就足以在公元前168年使安条克三世的儿子和第二位继承者安条克四世撤出埃及,他们趁罗马人正在希腊陷于他们最费力的战争中的时候征服了这个地方。
  罗马统治集团将外交手段作为战争的补充,他们在征服黎凡特的时候,使用了他们在征服意大利半岛时曾经使用、并取得了显著成功的那种外交艺术。他们在敌国城市招募"第五纵队",办法是保证使那里少数富有的居民统治贫穷的多数居民。他们在一个强大对手周围的较小的邻国中召集同盟者,而一旦在同盟者的帮助下推翻了这个对手,不再需要同盟者服务的时候,就立即"以其忘恩负义的行为使这些同盟者目瞪口呆"。例如罗马在公元前197年借助于埃托利亚的帮助打败马其顿后抛弃了埃托利亚,在马其顿帮助它于公元前190-前189年战胜埃托利亚后又抛弃了马其顿。它在公元前168年肃清了马其顿王国后抛弃了帕加马、罗得岛人和亚该亚联盟,尽管帕加马和罗得岛人曾在公元前192-前190年帮助罗马打败安条克三世,而亚该亚人自公元前198年抛弃了他们从前的同盟者马其顿后就一直是罗马的忠实盟友。罗马在努米底亚的帮助下于公元前218-前201年的战争中打败了迦太基,并在公元前150-前146年的战争中将它加以消灭,其后它就抛弃了努米底亚。公元前168年在希腊取得最终胜利后,罗马人采取了秦始皇于公元前221年在中国取得最终胜利后采取的那种做法。他们将马其顿、亚该亚联盟和大陆上其他希腊人城市统治集团中一些著名的人物放逐到罗马本土上。摩罗西亚人统治下的伊庇鲁斯未曾在马其顿一方参加作战,埃托利亚人在公元前171-前168年的罗马-马其顿战争中曾是罗马三心二意的盟友,他们受到的打击更加沉重。摩罗西亚人遭到洗劫并被当作奴隶;埃托利亚人除了必须交出要遭到放逐的人外,还受到割让领土的惩罚。
  公元前221-前168年对地中海地区的居民来说是个痛苦的年代。公元前167-前31年对他们来说更是雪上加霜。汉尼拔战争的折磨使罗马人对距离意大利较近的一切大国心怀恐惧。如果安条克三世在公元前196-前192年这几个命运攸关的年头聪明一些,也许罗马统治集团会允许遥远的塞疏西帝国继续与罗马帝国同存共处。从公元前190年起,罗马统治集团从不放过任何机会来削弱塞琉西帝国的力量,尽管公元前192-前190年战争的结果表明,这个幅员广大的帝国的军事力量已经衰竭。迦太基自公元前201年之后就已经国衰力竭,而它在公元前150年又遭到罗马的攻击,并在公元前146年被摧毁。科林斯也在同一年被摧毁,这正是罗马人取代马其顿人在科林斯卫城驻扎军队的50年之后。罗马统治集团的目的是消极的。它所希望的只是打垮任何有迹象表明企图保持独立的国家,尽管这些冒犯天威的国家完全没有能力采取汉尼拔那样的行动。
  罗马统治集团无意填补他们自己蓄意制造的政治真空,这与秦始皇于公元前221年在中国消灭了最后一个幸存的独立国家后的所作所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秦始皇根本不留任何政治真空,他每摧毁一个敌国,立即将它的领土加以兼并,并在政治上将整个中华世界囊括在一个高度中央集权的专制帝国之内。公元前168年罗马摧毁了它势力能及之处唯一幸存的大国,在此之后,它使被打得七零八落的地中海世界等待了1个世纪之久,才采取了重建这个地区的第一个步骤。公元前67年,一位罗马军阀格奈乌斯?庞培被授予在黎凡特重建法律和秩序的独裁权力,他在公元前67-前62年间有效地完成了使命,但到公元前46年,一个杰出的罗马军阀、庞培的成功的竞争者尤利乌斯?恺撒才将整个地中海世界控制在自己手中。随后恺撒着手在地中海采取秦始皇在中国曾经采取过的行动。他着手在他的共和制罗马前任们不负责任地留给他的断壁残垣上建立一个中央集权的专制帝国,但他正要着手将他的帝国扩张到幼发拉底河以东的希腊世界的时候,他在公元前44年遭到暗杀,这项事业被迫中断。
  恺撒拥有专制权力、可以集中全力重整河山的时间只有2年,而秦始皇却有12年的时间。而且恺撒在这2年内的复兴事业还曾被对他的独裁统治发起的一次新的军事挑战所打断。与秦始皇相比,恺撒对待战败的对手较为仁慈,他的惨遭暗杀就是他为自己的仁慈宽厚付出的代价。(秦始皇曾在公元前224年逃过了一个燕国奸细谋杀他的企图,那时他还只是秦王政,尚未完成强行统一整个中国的事业。)但是,秦始皇之死在中国带来的后果暗示出,恺撒的事业也正如他的中国同行一样,将不会比他本人的生命长出多久,即使恺撤拥有秦始皇所拥有的12年时间也将是如此,因为尽管恺撤对待对手仁慈宽厚这一点与秦始皇不同,他却与秦始皇一样都是急于求成、有欠稳妥。地中海世界需要并及时地找到了奥古斯都,他是恺撒的继承者,他将以一种不那么引人争论,因而也更为持久的形式,象刘邦重建秦始皇的帝国那样,重整恺撤的江山。
  与此同时,迦太基帝国、马其顿、塞琉西帝国于公元前218-前190年间在罗马打击下遭到的军事失败,同一时期托勒密帝国和孔雀帝国由于罗马人对战败的对手横加劫掠而加剧的衰落,为亚洲和非洲土著民族的复苏开辟了道路。
  早在罗马人干涉黎凡特之前,埃及人就已经开始起来反抗剥削他们的托勒密希腊人政权。在第五次塞疏西-托勒密战争中(公元前219-前217年),托勒密政府曾按马其顿人的方式训练并武装了一支由埃及土著居民组成的步兵军团。在拉菲亚战役中,这支埃及人的部队打败了希腊族的塞琉西军队。埃及人对与他们的马其顿希腊统治者同种同族的士兵取得的军事胜利,使埃及农民树立了新的信心。从公元前217年起,他们对希腊的"主人"们来说变得越来越难以控制,埃及的祭司阶层--他们是一个强大的集团--抓住时机,向这个显然正在削弱的异族政府要求越来越多的让步和特权。祭司阶层本来可以成为反对希腊人的埃及民族主义运动的当然领袖,但农民们的起义主要是社会性的--它是穷人反对富人的起义。埃及的教会统治集团与希腊人的政治统治集团一样都是他们反抗的对象,祭司们的地位是捉摸不定的。
  公元前201年以后,罗马在西北非的盟友努米底亚不断地侵犯迦太基的领土。公元前190年以后,塞琉西政府不得不向臣民们榨取钱财,用以向罗马人支付战争赔款。由于帝国在罗马人打击下的失败暴露了它在军事上的衰弱,政府的压迫使激起了反抗。塞琉西领土上最大的金银宝藏聚积在寺庙的宝库中。安条克三世于公元前187年、安条克四世于公元前163年,都因为企图抢劫埃利迈斯(埃兰)的寺庙而丧了命。
  使塞琉西帝国最为头疼,耗尽了它有史以来最大心力的寺庙,是耶路撒冷犹太人的耶和华神殿。在波斯政权和后来的托勒密政权统治时期,犹太地区的犹太人社会从未与帝国政府发生过冲突,并一直生活在和平中,只是在以斯拉时代以后与当地的其他居民有过不睦。但犹太地区犹太人社会内部也象埃及人一样,由于少数富人和多数穷人之间关系的紧张而陷于分裂。富人占有土地并控制着聚积在耶路撒冷神殿中的财富,他们中间包括了一些最为强大的祭司家族。穷人包括农民、城市手工业者以及犹太律法的解释者,塞琉西政府承认犹太律法对犹太地区的犹太人社会仍然有效,此前的托勒密政府也承认如此。犹太地区犹太人社会内部的少数富人由于两个贵族家族,即托比亚家族和奥尼亚家族之间,以及这些家族的代理人之间的互相敌对而陷于分裂。第6次塞琉西-托勒密战争是以对包括犹太地区在内的南叙利亚的统治权从托勒密政权到塞琉西政权的易手而结束的,在这场战争期间,犹太人的这一内部纷争又与一个亲托勒密集团和一个亲塞琉西集团之间一场新的内部争持纠缠在一起;这场争持又与犹太地区犹太人的一个富有的希腊化派别和一个贫穷的反希腊派别之间的更严重的争持纠缠在一起。在犹太地区处于托勒密王朝统治下的一个世纪中,一个犹太人社会已在尼罗河畔的亚历山德里亚成长起来。犹太地区的希腊化犹太人打算比这个社会做得更彻底。从犹太地区来到亚历山德里亚的犹太人移民已不再讲阿拉米语而改操希腊语,但他们没有放弃自己祖传的宗教。在取代托勒密政权而统治犹太地区的塞琉西政权之下,这一地区的希腊化犹太人被希腊的整个生活方式吸引住了。
  公元前175年安条克四世上台后,犹太地区的希腊化犹太人主动请求这位新的塞琉西皇帝给予帮助。在他的帮助下,这个犹太人的寺庙国家转变为一个希腊式的城邦,并重新命名为安条克。这种做法并非仅有。从一开始,塞琉西王朝的政策就是把帝国逐步变成一个希腊城邦成希腊化城邦的联合体,而将它们联系起来的纽带,则是对帝国皇位的共同的忠诚。公元前190年帝国被罗马人打败后,实行这一传统的希腊化政策的热情更加高涨。帝国政府将希腊文化看作一种文化上的粘合剂,以此来阻止帝国发生的崩溃。由于在一场大规模战争中遭到可耻失败,塞琉西帝国正处在发生崩溃的危险中。
  犹太地区的希腊化犹太人纷争不已。相继上台并控制着神殿、财富的希腊化高级祭司首领争相向安条克四世行贿,以求得到他的支持。公元前169年,安条克在打完第一次埃及战役后的归途中,在当时的祭司首领的默许下抢劫了耶路撒冷神殿。公元前168年安条克听命于那个罗马使节撤出埃及后,碰到了犹太地区反对希腊化的多数犹太人发动的起义。这场叛乱的矛头是针对犹太地区犹太人社会中希腊化的少数人的,但安条克把它看作是反对自己的反叛行动,并进行了军事反击。他在耶路撒冷建起一座堡垒,并在那里布署了一支驻军,公元前167年12月,他使耶和华神殿的礼拜仪式希腊化,并禁止犹太地区采用传统的犹太教礼拜方式。耶和华这时显然已被等同于奥林匹斯山上的宙斯,人们在圣殿中为他建造的塑像,也许就是被当作"神的化身"的安条克本人的肖像。
  安条克所干的这一切,都有犹太地区希腊化犹太人的协助。由于这些希腊化犹太人看上去仍在犹太地区占统治地位,所以当公元前166年,犹太地区信守传统的犹太人发动的抵抗运动,在哈希芒家族的领导下采取了有效的军事形式的时候,安条克一定感到吃惊不小。起义者战胜了希腊化犹太人,夺取了耶路撒冷(那座堡垒除外),并在公元前164年12月再次使神殿非希腊化。罗马政府在公元前161年与反塞琉西政权的犹太地区起义政权签订了一项条约。公元前141年,驻守耶路撒冷那座堡垒的塞琉西驻军被迫投降,同一年,帕勒人(通常被不确切地称做"安息人")从塞琉西帝国手中不仅征服了米底,而且征服了帝国的经济源泉巴比伦尼亚。
  公元前139年,塞琉西皇帝德米特里二世试图收复失地而陷于失败。他被安息人击败并做了俘虏。他的兄弟安条克七世迫使耶路撒冷于公元前133年左右投降,他使哈希芒政权承认他的宗主权,在公元前130年,他迫使该家族在位的城主约翰?伊尔坎努斯作为一支犹太人分遣部队的首领,伴随他参加一次战役,安条克希望通过这次战役来挽回他被俘的兄弟的失败。安条克七世确实在公元前130年重新征服了巴比伦尼亚和米底,但在公元前129年冬季他的军队在米底被安息击溃,并被七零八碎地彻底消灭。安条克七世本人被杀,但安息人让约翰?伊尔坎努斯领着他的犹太人部队完好无损地返回了犹太地区。
  公元前129-前63年,犹太地区成了哈希芒政权统治下的独立国家,并征服和兼并了南叙利亚的一些邻近地区,包括沿海和内地的许多希腊城市或希腊化城市。但庞培在公元前64-前63年解放了被征服的城市,并强使犹太地区本土接受了罗马的宗主权。
  犹太人的民族主义运动与埃及人一样,其矛头在政治上是针对一个希腊人帝国的政府的,努米底亚王国也由于在政治上以迦太基为牺牲品而扩大了版图。但推翻一个政权容易,抵御一种文明的影响却不那么容易。甚至在从地图上抹去了迦太基以后,西北非海岸幸存的利比亚腓尼基城市的叙利亚文明仍在努米底亚继续扩展;而且,在哈希芒家族取代塞琉西帝国在犹太地区及南叙利亚邻近地区建立统治后,他们也很快就拱手屈从于希腊化,就象塞琉西帝国在其他地区的后继国家,例如科马吉尼那样。
  哈希芒家族作为维护犹太教传统形式的斗士而赢得了王冠,他们向希腊文化的妥协导致了他们与哈西德教派之间的分裂。哈西德教派代表传统的犹太教,在哈希芒家族领导下曾发动并打赢了对希腊化犹太人和塞琉西政府的战争。哈西德教派包括律法解释人("犹太律法学家"),他们出于各种各样的动机拿起了武器。对他们来说,重建律法不仅意味着重建犹太宗教的传统形式,也意味着恢复律法学家从前的地位和薪金。但犹太地区的政权没有转到律法学家手里,而是传到了哈希芒王朝手中--他们成了建立绝对王权统治的马其顿希腊人的犹太人继承者。在哈希芒国王亚历山大?雅奈乌斯(公元前102-76/75年)在位期间,哈希芒统治集团与法利赛人("分裂者")(人们现在这样称呼哈西德派)发生了一场内战,据说在耶路撒冷神殿区,有6000名法利赛人遭到国王的卫兵,非犹太人雇佣兵的屠杀。
  甚至曾过着游牧生活的安息人,至少他们的统治者阿萨息斯王朝,在吞并了巴比伦尼亚,将首都移往底格里斯河畔塞琉西亚东岸郊外的泰西封以后,也带上了希腊文化的气息。但在第一波斯帝国所有的希腊后继国家全部倒台的公元前221-前30年间,希腊文化又在安息以东,乌浒河和药杀水上游流域(大夏和粟特)以及西北印度大获全胜。在这里,正如在其他各个地方一样,文化影响的时间远远超过了政治的沉浮。
  在大夏和粟特,对亚历山大大帝的军事抵抗比在波斯帝国领地上任何其他地方都更为激烈。但也是在这里,伊朗人和希腊人取得了最为成功的和睦共处,而且在公元前250年左右,大夏和粟特的希腊人总督脱离塞琉西帝国后,这一地区希腊人和伊朗人的这种协议也未曾中断(这也许就是游牧的帕勒人占领帕提亚的那一年)。塞琉西皇帝安条克三世的东征(公元前212-前205年)劳而无功,他随后于公元前190年在罗马人手中遭到的惨败,以及阿育王于公元前232年去世后孔雀帝国的衰落,这一切都诱使大夏的希腊人去填补兴都库什山以南的政治真空。
  公元前200年之后不久,大夏的两位称作德米特里的王子之一可能征服了位于现在的阿富汗西南部,曾由塞琉古一世割让给孔雀帝国的旃陀罗笈多的那片领土。在印度的希腊人国王米南德于大约公元前160-前130年在位时,统治区域在东南方向最远达到印度河和纳巴达河河口。可能在米南德在位期间,定居印度的希腊人曾一度占领了已经灭亡的孔雀王朝原来的首都华氏城。大夏和印度的39位希腊人国王和2位希腊人王后的钱币已被发现。它们与公元前5世纪锡拉库萨的钱币一样美观,上面的很多肖像非常好看,但在这不到2个世纪的时间内在这一地区担任过国王的希腊人到底有多少,还有待于文字资料的进一步确定。他们统治着星罗棋布的各个地区,在萁豆相残的战争中互相毁灭,这正是希腊人根深蒂固的政治恶习。正如腓力二世时期以前的希腊各城邦和亚历山大的继承者们一样,大夏和印度的这些希腊人国王,为了争夺兴都库什山两侧零零碎碎的领土而彼此攻战不休,从未想到要建立一个统一战线,来抵御来自欧亚大平原的民族大迁徙。
  大夏和安息的北部紧邻着两个塞语(西徐亚)民族:一个是在里海以东现在的哈萨克斯坦地区,另一个是在药杀水上游流域的大宛。第一波斯帝国衰亡以前,两个民族都曾处在波斯人的宗主权下。公元前140年左右,他们在月氏人的冲击下被迫南迁,后者为避开匈奴的地盘而向西南移动。塞人制服了大夏的希腊人,但由于获得了巴比伦尼亚而加强了力量的安息在大约公元前138-前124年阻挡住了塞人,并使他们转向了赫尔曼德河下游流域(该地从此被称作"塞人国家"--锡斯坦)。塞人从那里进入印度河谷,并一个一个地征服了希腊人在印度建立的国家。一支安息人紧随其后,强行建立统治于其上。同时,在公元前100年左右,月氏人越过乌浒河进入大夏,并蹂躏了曾经占领大夏的塞人臣民。前面已经提到,中国皇帝汉武帝的使者张骞发现月氏人到公元前128年左右时已经定居在乌浒河和药杀水之间的河间地带。公元48年,月氏人的统治阶层贵霜人越过兴都库什山脉进入印度河流域,并对那里的安息-塞人,以及被安息-塞人驱往东南方和南方更远地区的独立的塞人强行建立了统治。贵霜人由此将大夏和西北印度统一在一个横跨兴都库什山脉的帝国之中。
  帕勒人("安息人")、塞人和月氏人(吐火罗人)原来都是欧亚大平原上的游牧民族,帕勒人和塞人都是操伊朗语言的民族,在迁离欧亚平原进入有过定居生活的农业居民居住的地区之前,曾相继与波斯人和希腊人发生过接触。月氏人来自处于波斯文明、希腊文明和中国文明范围之外的遥远的地方,他们所讲的属于印欧语系的吐火罗语不是伊朗语言。但所有这3个曾以游牧为生的移居民族,包括月氏民族中的贵霜人,都接受了他们所征服地区的希腊文明。例如他们的硬币就是其希腊前辈的硬币的仿造品甚至重铸品。阿萨息斯人和贵霜人就象哈希芒家族和罗马人一样,欣然地屈从了希腊化。
  统治现在的阿富汗这片地区的最后一个希腊人国王赫尔梅乌斯和他的妻子卡利奥普王后死于公元前30年左右,可能是死在安息人-基人手里。这个年代就是埃及的最后一个希腊人女王克娄巴特拉七世自杀的那一年。希腊人对罗马进行的最后一次大规模军事抵抗是公元前149-前148年的马其顿起义。在马其顿起义被粉碎后,亚该亚联盟于公元前146年与罗马进行的战争,在悬殊的力量对比之下只是一个无望的希望。在此以后,对罗马发出的挑战就不再来自任何一个希腊人的政府,而是来自希腊奴隶或希腊化的奴隶,以及第一波斯帝国的一些后继国中的伊朗人(而不是希腊人)统治者。
  从公元前241年起,塞琉西王室由于互相竞争的继承者之间萁豆相残的战争而削弱了自己的力量。从公元前129年,即安条克七世皇帝在米底战败身亡的那一年,直到公元前64年塞琉西帝国最后的残渣碎片烟消云散,在它不断缩小的领土上,内战连连,无休无止。这使叙利亚成了奴隶贩子们快乐的狩猎场。公元前168年之前,罗得岛人的海军控制着黎凡特;但在马其顿王国被消灭后,罗马人将提洛岛送给雅典,条件是它必须成为一个自由港,从而摧毁了罗得岛人的力量。罗得岛人从此再也无力维持它的海军。此后的一个世纪中,以西利西亚西部("高地"西利西亚)和克里特岛为基地的海盗掌握了黎凡特水域的制海权。海盗们与意大利和叙利亚的商人合作,以提洛岛为基地,绑架叙利亚内战中的受害者,将他们贩卖为奴,在提洛岛上进行买卖,以供应意大利和西西里的庄园和农场。这些地方在遭到汉尼拔战争的蹂躏后,庄园和农场成了进行经济剥削的最有利可图的形式,它们就是靠奴隶劳动来经营的。
  意大利半岛和西西里岛的奴隶人口中包括了来自社会各个阶层的人。任何阶层的任何人都有可能成为内战带来的运气和变化的牺牲品。西西里最后几次奴隶起义的一些领袖受到良好的教育,具有政治家的才能。早在公元前198年,在罗马东南的一个拉丁人殖民地塞提亚就出现过一次流产的庄园奴隶起义。但庄园奴隶发动起义颇有不便之处,他们在劳动时被铁链锁在一起,夜间则被关押起来。起义是由牧人奴隶发起的。由于要保护牧群免遭人兽捕食,他们是拥有武装的,而且当他们夏季在山上放牧时,这些武装的牧人奴隶实际上是不受控制。牧人奴隶有武器和行动自由,庄园奴隶则人数众多。当牧人奴隶拿起武器并解放了庄园奴隶后,联合起来的起义奴隶可以找到有力的领袖,可以建立能在战场上与罗马部队一决雌雄的军队。这就是公元前135-前132年和公元前104-前100年左右的西西里奴隶战争取得了如此的成功、持续了如此之久的原因。
  公元前135年,即第一次西西里奴隶战争开始的那一年,在提洛岛和阿提卡也爆发了奴隶起义。没有证据表明在地中海世界不同的地方同时爆发的奴隶叛乱是相约而起的,也不能证明是一场起义的消息激发了另一场起义;但它们的同时爆发却可能不是偶然的。公元前135年,提洛岛在政治上与雅典,在商业上与西西里和意大利都有联系。公元前132年,企图问鼎帕加马王位的阿里斯托尼库斯在这个王国从前的领土上举兵,此前在公元前133年,帕加马王朝的末代国王将国土遗赠给了罗马人。罗马政府将这个王国变成它的亚细亚行省,并把在该省征税的工作包给了罗马商人。阿里斯托尼库斯呼吁奴隶给予支持,并宣布建立"太阳共和国"。他显然是想以此鼓励西西里奴隶起义的领袖们。太阳是正义的神圣象征。它公正无私地给予一切奴隶和自由人、穷人和富人以光明和温暖。罗马统治集团支持的是富人、奴隶主和奴隶贩子。起义者不仅想要建立一个敌对的国家来取代罗马,还想建立一个敌对的社会来取代希腊社会,因为这个社会残忍地对待它的无产者。这同样也是色雷斯角斗士斯巴达克斯的目标,他逃脱了关押,建起一支意大利起义奴隶的军队,在公元前73-前71年间控制着意大利的农村。
  向罗马发出挑战的第一个伊朗统治者是小亚细亚东北部庞廷山区的卡帕多西亚国玉米特拉达梯六世。公元前88年他进犯罗马亚细亚行省,占领提洛,并得到了雅典的支持。他以解放者的姿态出现,要把希腊人从罗马的压迫下解救出来。他在被解放的地区对意大利包税人和其他意大利商人进行了屠杀。公元前88-前86年,米特拉达梯的军队向前推进,达到薛西斯的军队在公元前480-前479年推进的地方。但米特拉达梯也重蹈薛西斯失败的覆辙。在公元前85年被迫媾和,但他在公元前63年去世以前还曾两次举兵反对罗马。
  米特拉达梯对罗马发起的挑战功败垂成。它比罗马人自公元前149-前148年马其顿起义失败后所遇到的任何挑战都更为激烈。另一个伊朗国家安息又于公元前53年在美索不达米亚的卡里(哈兰)使罗马遭到重创,这是罗马自公元前216年在坎尼惨败于汉尼拔手中后遭到的最惨重的军事失败。卡里的战场是一处平原,离地中海岸最近的港口都相隔很远,这使远远深入大陆内地的罗马军队在后勤上困难重重,当地的地形又使罗马步兵在人数、装备和战术上的优势难以发挥。克拉苏的军队在卡里发现自己面对人数上占劣势的安息骑兵弓弩手无能为力,后者有驼队源源不断地把箭运送过来。克拉苏的军队被歼灭了。
  这是罗马遭到的第一次不可挽回的失败。此前迦太基人、希腊诸国、起义奴隶和米特拉达梯先后都败在它手下。但罗马人在后汉尼拔时代最可怕的敌人和最不幸的牺牲品不是安息人,而是罗马人自己。
  后汉尼拔时代罗马与黎凡特希腊人诸国的战争都是短暂的,罗马的黎凡特对手在罗马打击下根本不可能长期投入军事和政治力量。另一方面,罗马在汉尼拔战争中的胜利给罗马留下了一个直接的遗产,就是在亚平宁山脉以北的意大利大陆和海外的西班牙长期投放军队。而且,与希望借机渔利的罗马大地主相反,在这些遥远的地方长时间地服兵役,给农民出身的罗马士兵带来了经济上的重大损失,正象同时代在长城一线和长城以北服兵役的中国农民士兵一样。波河流域的最后一个独立的部落在公元前25年被消灭,西班牙的最后一个独立部落在公元前19年被征服。截至这一年代,罗马帝国的军事边界在西欧大陆已经推进到莱茵河一线,在亚洲大陆推进到幼发拉底河一线,在东南欧,罗马人彻底吞并马其顿和接管马其顿北部边防的事业曾受到公元前149-前148年激烈的马其顿起义的抑制。此后,罗马帝国在这一地区的边界在公元前27好推进到了多瑙河一线。
  与此同时,东南意大利和西西里在汉尼拔战争中遭到的破坏,以及罗马统治集团随后将地中海世界的其他地区加以摧毁、然后弃之不顾的政策,为大规模的剥削活动提供丁一个机会。这个机会还使罗马政体中一个掠夺成性的新的阶级应运而生。在罗马征服并统一意大利半岛的时候,正象中国在战国时代一样,商人们聚敛起了流动资本。罗马的这些资本家和罗马统治集团中的土地所有者,占有了罗马社会财富中的最大份额。大多数罗马公民是贫穷的,罗马国家也同样是贫穷的。
  公元前215年,即汉尼拔战争的第4个年头,罗马国库陷于破产。但一直在向意大利和海外的罗马军队提供衣食武器的那些承包人,承担了在战争期间继续赊账提供这些必不可少的物资的工作,并且,他们显示出自己手中掌握着足够的流动资本,从公元前215到前201年,他们一直在这样做。而且,在公元前205年,意大利半岛西北部未遭破坏的地区的一些城邦--其中一些是罗马的自治区,一些是罗马的盟友--用自愿馈赠的丰富物品,装备了西庇阿为入侵迦太基非洲而召集起来的远征军。同年,破产了的罗马国库将从坎帕尼亚的一些罗马自治区征收的可耕地块拿来出售。这一地区在公元前215年曾脱离罗马,公元前211年又被重新征服。购买土地的人显示出,他们能够用现金付款。
  从公元前215年起,罗马政府就处在私人债权者的摆布之下。它不得不给予他们的条件为他们的欺骗活动大开方便之门;当他们的欺骗行径臭名远扬的时候,当局只是很不情愿地查处了一些进行欺骗的承包人。他们担心受到冒犯的承包人停止物资供应,这将使罗马立即遭到军事失败。在战争尚未结束的公元前204和前202年,罗马国库不得不开始以分期付账的形式向债主还债。公元前200年,它不得不用罗马周围半径50英里以内的公地偿还欠款,以此支付最后的款项。这对债权人极为有利,这些地方土地的价值无疑将会升高。除了以不利的条件借债以外,国库还向纳税人强征年度资产税,以此等措汉尼拔战争的部分费用。公元前187年国库以千分之一的税率向纳税人归还了这笔年度税的25.5/34,这笔款项的来源,是国库从罗马远征军于公元前188年掠劫小亚细亚后带回罗马的战利品中政府所得份额中得到的。
  罗马政府从罗马军队带回国内的战利品中得到的份额,并不是罗马国库在公元前201-前168年间补充资金的唯一来源。当时还有战争赔款--例如公元前201年向迦太基、公元前190年向塞琉西帝国强行收取的赔款;还有能够带来收益的永久性资产,例如从曾经脱离罗马、又被重新征服的意大利东南部社会没收的土地,迦太基和科林斯的全部国土,曾是马其顿国王财产的矿产和森林,曾是迦太基政府或被征服的当地西班牙人社会财产的西班牙矿产。公元前168年征服马其顿以后,取消了居住在意大利、或意大利以外的罗马自治地区,但被赋予与意大利人同样的税收地位的罗马公民的直接税。
  所以,从公元前215年开始,富裕的少数罗马公民越来越富,而贫穷的多数人则越来越穷。商人暴发户们是不具有生产性的,他们不是工业企业家,除了向军队提供物资和贩卖奴隶外甚至也不是贸易者。他们聚敛大量财产,主要是依靠充当海关税收和罗马各省居民缴纳的税款的包税人。统治集团的成员垄断着政府公职,因而也应有责任保护国民不受包税人的敲诈,但他们更为关心的却是为自己谋取非法收人。他们达到这一目的的做法一种是暗地里向包税生意投资,但主要是租进和购买罗马在意大利扩张所获得的领土上的土地以求生利。
  在意大利东南部,大片土地成为罗马领土,同时,由于在汉尼拔战争时期曾经脱离罗马的意大利诸国的土地被没收,这些土地也成为罗马的公共财产。由于在遥远的前线长期服兵役的农民纷纷破产,罗马领土上曾是他们私有财产的那些土地也被投进了市场。租进公地和买进破产的农民士兵的财产,这时成了大为有利可图的营生。
  意大利半岛上有大片地区是由崎岖的高地构成的。这些地区不适合从事农业,但如果能在低地进行补充性的冬季放牧,如果有安全的道路每年可把牧群赶来两次,这些地区对于夏季放牧牛羊具有很高的价值。公元前264年完成意大利半岛的政治统一后,大规模发展这个国家的畜牧业能力就已成为可能。汉尼拔战争后,意大利罗马领土上大规模的土地没收和买卖,使这种有利可图的经济发展对少数罗马公民来说成为现实,他们具有足够的钱财来租进公地或购买私人土地和牲畜。为使这些土地通过畜牧生利,作为牲畜使用的人,也就是牧人奴隶,也与畜群本身一样重要。在低地租借或购买土地的人有两种使用这些土地的方法。除将可耕的低地变成冬季牧场外,另一种方法就是种植葡萄和橄榄。在罗马城和其他意大利城镇,油料和酒类市场非常有利可图。在意大利以北的欧洲地区也是如此。在那些地区,油料和酒类的生产既无气候条件,在罗马控制的领土上又被罗马政府所禁止。但是,在公元前221-前31年间,葡萄园和橄榄园,如同畜群一样,只有使用奴隶劳动,才能获得利润。
  的确,使用奴隶劳动是较为昂贵的。首先得把奴隶买来,一年到头向他们提供吃的和住的,丧失了劳动能力的奴隶也无法再出手转卖,完全得记在以赢利为目的的庄园主和牧主的帐上,而他完全可以在繁忙的季节雇用临时的自由劳动力,而不必为这些临时的雇工承担永久的责任。但奴隶是他的永久性劳动力,具有可以任意支配的好处。只要奴隶尚有劳动能力,他的劳动就完全受主人的支配;而一个受雇的自由人实际上是一个公共的奴隶,他随时可能被政府征召入伍开长年服役,他的私人雇主对此无能为力。
  因此,从汉尼拔战争结束起,意大利半岛的农业经济和人口都开始经历一种革命性的变革。自由农民所有的、主要为这些所有者自己生产口粮的小块自由地产逐渐为实行冬夏两季放牧的大牧场,在低地地区同时也为橄榄园和葡萄园所取代。这两种新的土地使用方法都采用奴隶劳动。这种变革从未彻底完成。自由地产仍然大量存在,罗马城内居民所需要的口粮也并不完全来自西西里和撒丁的贡赋。但到公元前135年,即第一次西西里奴隶战争爆发的那一年,这种经济和人口的革命已经在意大利造成了为征兵所需要的人力的短缺。
  罗马统治集团的成员对奴隶制度的严重的非正义性和残酷性,对寡头统治下在政治上软弱无力的多数公民的贫困漠不关心,但他们却对征召军队应付罗马军事需要所遇到的日益增多的困难深感惊恐。他们还发现,强制性的征兵使征到的土兵越来越少。公元前133年,也许更多地是出于对保持罗马军事效率的这种关心,而不是出于对罗马自由公民的社会正义的关心,促使罗马统治集团的一个成员提比略?塞姆普罗尼乌斯?格拉古提出并推动颁布了一项法律,这项法律带来了罗马政体内部的一场革命。格拉古法律限制公民拥有公地的数量,并规定以一定的面积分配剩余的公地,这将使分到土地者可以应征服役。这一法律在已经毁灭性地动荡了一个世纪之久的旧大陆文明中心西部掀起了一场风暴。在这一个世纪中,旧大陆文明中心的东部也由于中华帝国和匈奴之间的战争而受到摧残。
  格拉古法律使提比略?格拉古本人在公元前133年丧了命(他被贵族们私刑拷打致死)。它也使提比略的弟弟盖约在公元前121年丧了命。这项法律不但激怒了罗马统治集团,也激怒了曾经脱离罗马的那些国家的公民,他们中的很多人仍然若无其事地霸占着罗马已从这些国家没收的部分土地。到公元前111年,一切可以找到的公地都得到了重新分配,导致格拉古立法的那些军事问题和社会问题一个也未获得解决。公元前108年起,这些问题开始以不利于罗马政体中合法政府生存的方式得到解决。
  公元前107年,罗马公民盖约?马略被选为执政官(每年改选一次的两名执政官是罗马国家的最高政府官员),他不是世袭的统治集团的一员。马略以不合法的新方法组建了一支军队,即征募靠救济为生的贫苦公民。他们很愿意服兵役,毫无所失而多有所得,因为他们与马略之间有一笔心照不宣的交易:不向他们提供赡养,就不能让他们离开军队,他与他们应相互合作,利用有组织的军事力量的政治压力向罗马统治集团提出条件,既满足士兵的要求,又满足其指挥官的野心。马略是罗马第一位革命性的军阀。从公元前108年起,罗马实际上是由军阀统治者--但这一点从未被公开承认过,只有尤利乌斯?恺撒公开的、因而也是短暂的并被暴力推翻的君主制统治除外。
  这种不合法度、独裁专制和军国主义的新政府形式,直到公元前31年才被用一种重获合法性的明显伪装掩饰起来。在这个年代之前,这种新秩序(或毋宁说是无秩序)使意大利居民遭受了两次内战的打击:第一次在公元前90-前80年,第二次在公元前49-前31年。这场罗马革命的最有讽刺性的特点是,从公元前133年提比略?格拉古死于私刑,到公元前30年马可?安东尼殒于自杀,狂怒的朱庇特雷轰电殛,击倒了一片正在逐渐缩小的材林中一棵又一棵最高的树。朱庇特的靶子是罗马权力游戏中的那一个个的顽主。格拉古兄弟、辛纳、塞多留、卡提林纳、庞培、克拉苏、尤利乌斯?恺撤、绥克斯图?庞培、马克?安东尼--这场致人死地的游戏中所有这些顽主全都在暴力中死于非命。马略在历尽沉浮之后逃脱了这种命运。这批人中的另外两个军阀也得以终其天年。这两位灵巧的政治杂技演员,一个是所有军阀中最残忍的卢西乌斯?科内利乌斯?苏拉,另一个是最为狡猾的盖乌斯?尤利乌斯?恺撤?屋大维(奥古斯都),他是尤利乌斯?恺撒的外甥和养子。
返回书籍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