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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蛊江山

_24 蓝云舒(当代)
  澹台扬飞静静的看着母亲,安王妃等着他跪下赔礼认错,好再发作几句,出一出这胸口的闷气,抬头却看见这样平静如水的一双眼睛,更觉得怒火万丈,指着他道:“你还不走?还呆在这里做什么?”
  澹台点了点头:“母亲提醒得对,这一个多月,但凡出了营我一日三餐都在这边,却忘记了我还有父亲,以后的确也应该多陪陪他。我这酒走。”说完行了一礼,转身就想走。
  安王妃顿时气得手指都哆嗦起来,叫道:“你出去了,就别再过来!”她身边的萧妈妈立刻上前道:“世子,您可别和王妃赌气,您前日说是去了宫里,昨日王妃找您又说是有事,到了傍晚却是去了那边,您让王妃如何不生气?王妃今天就气得没吃什么东西,您要是赌气这一走,王妃晚上又该不吃不睡了。”
  澹台扬飞看着她淡淡的道:“我去看父王,王妃为什么要生气?我回自己的府邸,王妃为什么要不吃不睡?”
  萧妈妈顿时一噎。安王妃已经冷笑道:“你拦他做什么,他急着回去找他的公主,找他的父亲,我这里哪里留得住他?还是等着我断气了,再让他来吧!”
  澹台叹了口气,转身道:“母亲何必说这种气话,您养育儿子一场,儿子应该常来看您,您生病了自然应该伺候您,但儿子难道别的地方就不能去了?去了就值得气成这样?您今天好好用餐、修习,儿子明天再来看您。”
  安王妃怒道:“你还记得我养育了你一场?我以为你早就忘记了!你去别的地方就是了,管我死活做什么?”
  萧妈妈也忙道:“世子,你今天好歹留下来等王妃消了气,王妃身子不好,你再跟她赌气,好容易养好了的,这样一生气,又该气病了。”
  澹台扬飞不由淡淡的苦笑起来:“萧妈妈,您在母亲身变也有年头了,您倒是告诉我,她那一天没有生气过?”随即目光平静的看向王妃,“母亲,我一直觉得您身子不好,昨天看到了父亲,我才知道,他的身子才是真的不好,不到冬至,地龙就烧的火热,还要坐在火炕上,可这么多年来,他却从来没有跟我抱怨过我不去看他!”
  安王妃怔了一下,才冷冷道:“那是他自找的。”
  澹台扬飞眉头皱了起来:“那母亲不妨告诉儿自,父亲这足疾和寒毒,到底是怎么自找的?”
  王妃的脸色一变:“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没什么意思。”澹台扬飞往丫鬟婆子们身上一扫,唬得几个人忙不迭的退了出去。澹台这才道:“,母亲,当时的事情,父亲昨天都已经把事情告诉我了。我这才知道,原来二十年来,是我错怪了他。”
  “他……他怎么会跟你说这些?”安王妃的脸上顿时时一片苍白,“你今日竟不是要来看我,是要来跟我算账不成?”
  澹台扬飞缓缓跪下,沉声道:“母亲.您明知道儿子不是这个意思,就算我求您最后一次,二十年前,你做的那些事情,逼得父亲再也不可能回来;半年前,您做的那些事情,逼得我差点杀了我自己;现在,您就不要再逼儿子了!”
  安王妃手指颤抖指着澹台扬飞,眼泪流了下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怎么逼你了?我就知道你嫌我累赘,我二十年来花再多的心血也比不上你那公主看你一眼,你要走就走,我就当没生你养你,总可以了吧?”
  澹台仰起头来,凝视着母亲:“正因为母亲的养育之恩,儿子不敢忘记,所以近来我一直在想,是不是应该去求皇上另选驸马,不要耽误了公主,然后我就去西北,搏一个马革裹尸,这才是我的命。因为我根本就不配做她的丈夫,根本就不应该从西北回来。”
  安王妃脸色灰白,颤声道:“你是说,我故意要逼死你?”
  澹台摇了摇头:“自然不是,您自然不是故意的,您自然是觉得是为了我好,自然有一万个理由做您想做的事情,就像您当年对父亲一样。
  可您想过没有,您把这些事情一路做下去,到最后,结果就真是您想要的?”
  “母亲,您从来都不认为白己由错,您从来都不想您到底要什么,儿子求您这次好好想一想,您到底要儿子怎么样,然后明白清楚的告诉儿子。我记得您一直教育我说,要成为一个顶天立地、光明磊落的人,您为什么不能对儿子光明磊落一次?”
  安王妃死死的盯着他,咬着牙冷笑道:“好,那我就告诉你,我就是不喜欢那个平安公主这个儿媳,我看见她就生气,我就是不愿意你做这个什么驸马!”
  澹台垂下眼帘,脸上露出了一丝奇异的徽笑:“好,做了那么多对不起她的事了,总不能再耽误了她。”叩了个头,站了起来就转身离去。
  安王妃怒道:“你站住!”想了想冷笑道:“我明白了,这不是我逼你,是你比我是不是?那你说说看,你想要我怎么做?”
  澹台扬飞转过身来。“儿子不敢逼您,月不敢要求您做什么。您只要什么都不做,就是儿子最大的福分,儿子这辈子最盼着的事情,也不过是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儿子,有一个和别人一样的母亲。”
  安王妃一呆,慢慢咀嚼他话里的意思,只觉得万念俱灰,半响才道:“原来我从头都错了,我根本就不该信了他的话,做这个劳什子的王妃,根本就不该生你这样一个儿子!省的到今天,却是这样的下场!”
  澹台深深的叹了口气,以往母亲只要说出类似的话来,都会让他心如刀绞、痛悔不止,母亲说什么都不敢不答应,只求她不要说下去。但今天,却只觉得越来越无奈,甚至有写疲倦:“母亲您要着样说儿子,儿子无话可说,可您这样说父亲,却不公道。事情到今天这一步,父亲固然有错,可您对他做的,莫说皇帝,就是换了任何一人,难道还能容您怨到今天,替您瞒到今天?您今天不妨告诉儿子,这个天下,除了父亲,还有谁能这样待您?”
  安王妃看着他,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
  公主府的外书房里,文史秦海松甩毛笔蘸了蘸砚台里德墨水,静静的等着平安公主的下文。
  他眼前的这方砚台是上好的洮砚,颜色深碧,纹若丝锦,手里的笔是出自名家诸葛的宣州姿毫,纸是玉版宣,墨是歙州墨——作为一个讲究且识货的士子,换了任何一个场合,他大概都会先将这些珍品好好把玩一番,才会动笔。不过今天夜里显然是例外,因为当宴府令把他叫到书房,让他为平安公主撰写这篇叫做《社论》的东西后,平安公主缓缓开口说出的第一句话就把他彻底震住了——“吾辈办报,别无所求,惟愿效法古之仁人,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作为太学文学院的才子,虽然一年之前,秦海松曾受情报局之命为这位平安公主扭转当时之议论,当时那些清丽小词,尤其是那曲《金缕曲》,已经让他领略到了公主的文采气度,但当这样一句话从她口里说出来,依然让他震撼无比,不止是文字,还有文字后面透露出的那种胸怀,他真的不能想像,居然会是一个女子所能有。
  秦海松自然不知道,他拿震惊崇拜的眼神落入洛妍的眼里,饶是心理素质千锤百炼如她,也不得不感觉背过身去,心里默默道:范仲淹大大,对不住了,借您的名句来震震场子,我也是为了家事国事天下事嘛!自我鼓励了半天,脸上灼热略退,这才声音平静的接着道:
  “古之仁人,居庙堂之高则忧甚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是进亦忧,退亦忧。其何忧哉?不惟忧天下之可忧者也,亦忧庙堂与江湖之难通也,庙堂之距民也高矣,民何以知君之教化?江湖距君亦远也,君何以知民之苦困?何以令上情下达、下情上通?惟邸报乎!”
  眼见秦海松已两眼放光的刷刷写了下来,洛妍松了口气:看来自己憋出来的这段古文还行。
  “这第一段你就按我说的写,之后的,我说个意思,你斟酌字句。”——古文这玩意儿,她当然不是不能憋,可那实在不是太费劲么?反正把口述转为漂亮的文章,是这个时代一切幕僚的基本功,开头是没有办法,必须一鸣惊人,但接下来的,她何必费那个牛劲?
  秦海松自然并无疑义:公主的文采虽然过人,但一篇文章若是要令她自己动手从头写到尾,自己这样的幕僚要来何用?只是当公主慢慢口述,这一路记下来,他才蓦然发观,原来自己办了将近半年多的报纸,其实对办报的意义,对公主各项新奇措施的甩意,竟然是全然不了解:
  之所以要将邸报副刊单独售价发行,并不为利,而是要似朝廷举措真正做到家喻户晓,略有资产的可以买回家看,贩夫走卒也可在报栏读。关注朝廷政事的,可读到消息,关心商情的,可得到利益,喜爱笔墨的,可欣赏文章,醉心武事的,可学习名将的生平,所谓“各取所需”;之所以邸报要设广告,是要让商家、民众与报社“互利共赢”,商家能让白己的东西卖得更多更快,民众能得到折价的实惠,这样报社有了促进民生的实际用途,自己也可以有些进益;之所以要增加那些通俗易懂的内容,不是为了哗众取宠,而是为了“寓教于乐”,当年燕太祖所办的邸报,内容之庞杂通俗,比今日的《京报》犹有过之,却不知是哪位妇人的玩物?
  至于“利”,报社并不讳言可以得利,没有收入办报无以为继,当年太祖的邸报虽好,就是因为无利而不得不渐渐停刊;不过报社做的一切,却不是为了得利,更谈不上与民争利,因为所得的大部分已经用于义学、义拍,所谓“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放下笔时,秦海松忍不住长出了一口气:“公主殿下,此文应当早出,令天下人早知殿下的苦心与深虑,便是属下,从前也是鼠目寸光了。”
  洛妍淡淡的一笑:“早出无益,现在出来,才是不早不晚,刚刚恰当。”——有批评,有争议,才是扩大传播效果的不二途径。看见秦海松已经放笔,便把他写的那一篇拿过来通读了一遍,不由暗暗点头:这速度,这质量,古代文人幕僚真不是盖的!
  微笑着鼓励了秦海松几句,又让侍卫叫来马丰送他回去,洛妍长出了一口气:今天一天已经忙了十多个小时了,处理公务、写文章、憋坏主意,外加还要跟心远那厮斗智斗勇斗嘴皮子,真是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干得比驴多,连购物美容的时间都没有,更别说欺男霸女了,这日子,离她混吃等死的人生理想怎么就越来越远了……她一面默默地自怨自艾,怀疑人生,一面便带着青青,公主两人走了出去。
  第134章愿者上钩.
  澹台扬飞静静的看着洛妍,她身上穿着玄色常服,从屋里走出来时,神色间有掩饰不住的疲惫,他知道她很忙,却不知道原来她会忙到这个程度。
  迎着她惊异的目光,他低声道:“我来接你。”
  洛妍仰头仔细看着他:脸上依然是因为削瘦而格外冷硬的线条,但那种沉郁灰暗的气息似乎已经看不见了,反而有一种说不出的沉静与通透,还有那种平静的语气……她不由微笑起来:“你等了多久了?怎么不进去?”
  “也没多久,你在忙,我就在外面等你一会儿。”他其实已经等了一个多时辰了,从安王府回来就直接到了这里,早有侍卫看见了他,他却招手没让人进去打扰。左院子里他站着的地方,可以清楚的看到窗上映出的她来回走动的身影,听见她或推敲迟疑、或神采飞扬的声音。他虽然于政事文事上都不大留心,渐新也听出了一些意思。
  他的洛洛,原来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已经从那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变成了如今这样胸怀天下、指点江山的女子,她看到的,想到的,已经早已超出了自己的眼界。这让他隐隐的觉得骄傲也觉得伤感:这几个月里,她做了什么,自己又做了什么?到底是他在保护她,还是她保护了自己?
  “怎么想起过来接我了?”
  澹台凝视着她,半响才道:“我再东市买了你喜欢吃的栗子糕,回去热一热正好当夜宵。”
  买了东市的栗子糕?洛妍顿时明白他是从安王府回来的,不然不会经过那里,去了又能这个时辰就回来……看着他仿佛突然放下了什么重负一般,重新变得清朗的眉宇,她的笑容更明亮了几分:“好。”
  重新热好的栗子糕颜色嫩黄,散发着栗子特有的香味,洛妍拈了一块放进嘴里慢慢咀嚼。在大燕,她其实基本是吃不到外面的东西的,但这家的栗子糕,自打小时候三哥带着她逛东市时吃过一次,就常常惦记,青青几个也跟着她爱上了这一口,常常偷偷打发人去买一些。也不知道那家有什么秘诀,栗香格外浓郁,小厨房里试做了几次都差点意思。近来实在太忙,倒是一两个月都没有想起来过,在这冬夜意外的吃到,却是格外的香甜。
  澹台买了不少,洛妍吃了两块也就差不多了,“我饱了,你也尝一块。”澹台没有犹豫,剩的三四块几下就全到了肚子里,洛妍知道他并不算爱吃这样的甜食,一怔之下才道:“你晚上还没吃?”
  澹台笑了下:“又俄了。”洛妍不由摇头——他心虚时总是说话特别快,转轱头吩咐韵儿:“让小厨房给驸马做一大碗汤饼,多加辣子和羊肉,给我也下一小碗,什么都不加。”汤饼就是面条,此时已经有“面”的称呼,但还是叫“汤饼“的人更多。
  澹台看着洛妍,突然想起父亲跟自己说的话“如今我着着平安,性子倒不像你母亲,是个通情达理的,儿子,你运气比我好,要知道珍惜。”的确,她其实一点也不像母亲,虽然她和母亲一样偏爱清淡,但绝不会像母亲那样,认为自己也必须跟着吃,而且必须爱吃……只是珍惜,他现在还有这个资格么?他以前之所以有勇气坚持娶她,是因为相信自己可以保护她.结果……直到两人把汤饼吃完,澹台才重新开了口:“洛洛,明年是皇上的五十五大寿,已经定下要阅兵的,下个月,各地军营选拔的士兵就会到京,训练营地还是在西山那边,我想领了这差事,这样到明年五月万寿节,都会在西山多些。”
  洛妍不由一怔,冬季训兵十分辛苦,又只是为了场面上的检阅,并不是什么值得一说的功绩,以他的资历——“怎么会想起做这个?”
  澹台淡淡的道:“御林卫里能做的事情都差不多了,去训兵,也是做点实事。”因为阅兵关系颜面,各地都会挑精锐的士兵来京,领头的那些军官更是各军的骨干。做他们的教官当然要辛苦些,但一旦把这些人驯服了,他们也会一辈子服你,这是在军中树立威信,建立人脉的机会。如今,他别的帮不了她,总要让自己站得更稳一些,未来外衣有什么变故,才有能力保护她。
  洛妍想了想,隐隐约约猜到了几分,“好.需要带什么,我帮你准备。”
  澹台扬飞凝视着她的脸,低声道:“洛洛,你等我。”洛研一怔,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一丝温暖从心口升起,慢慢化成嘴角的微笑。
  ……………….
  在紫禁城内宫的东北角,是大燕历代太子的东宫所在,规制包括一座主殿皇极殿和几处略小的宫殿、楼阁,以及一个独立的花园,就如一座缩小了两号的紫禁城。历代以来,此地主人的更迭兴替,简直足以写下无数页的血泪史。
  从东宫的西门出来,有一条大路直通乾清宫,每次小朝后的午后,太子慕容端总要去乾清宫一次,毕竟他虽然领着政事,但有些大事总要禀报永年知晓。
  这一日,他走在这条路上,却有些心神不宁。刚刚出门前,他和宇文兰珠因为儿女的教养问题又闹得有些不愉快。他实在不明白自己的这位太子妃是哪根神经搭错了,澜儿再好,也只是个女孩子,入宗学也就是了,为何一定要留在东宫亲自教养?当年平安那样千娇百宠的,不也只是入的宗学?这也罢了,如今好容易给涛儿挑了两个满意的老师,竟想让他们连澜儿一道教导,可这话他怎么好出口?人家要当的是未来的帝王师,可不是什么公主师!
  只是宇文兰珠的性子他是知道的,认准了的事情必要达到目的,绝对不会放手,他担心的却是,她别把那两个大儒给得罪了,毕竟他还只是储君,做事必须谨慎,不能失了士林之心……因为想得出神,连对面走来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他也没有注意到,待待听到一声清脆的“太子大哥!”才微一激灵的抬起了头。
  只见洛妍一身红色胡服,笑盈盈的给自己请了个安,这衣服这表情,还有那声久未那声久未听到了的“太子大哥”,不由让他有些恍惚,好像突然又看了几年前那个娇俏爱笑得小妹妹,脱口道:“洛洛,你怎么在这里?”
  洛妍笑道:“没什么,来给父皇请个安,刚出来,现在去拜见一下敬妃娘娘,太子大哥,你也是去见父皇?”
  慕容端此时已经清醒过来,眼前的这个妹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小姑娘了,但依然微笑点头:“是。”洛妍却笑道:“我有一件事情想请教下太子大哥。”说着就看了他身后的那几个太监一眼。
  慕容端微有些惊异,但此时此刻,想来也不会有什么事情,便也回头看了一眼,那几个太监立刻退到了一遍,洛妍才走上一步,轻声道:“太子可知道,清远如今住在我的府里?”
  听到这句话,慕容端只觉得一颗心不受控制的猛跳起来,他当然知道这件事情,私下里为此还不知道高兴了多久,但洛妍跟自己提这个,是什么意思?
  洛妍微笑道:“我对清远姐姐的有些事情不太明白,想私下问问太子大哥。您如果什么时候想去与小天师讨论佛理,我会在小天师的院子里等您。”说完行了一礼,干净利落的转身而去。
  慕容端怔怔的着着她的背影,一颗心仿佛被提到了半空:有事情问自己?这是洛妍的意思,还是清远的意思?难道说,清远从老二那里搬出来,是因为……一想到这种可能,血液仿佛冲进了他的大脑,耳朵里都能听见血管砰砰跳动的声音。
  有理智的声音告诉他:这件事情也许有不对头的地方,也许只是一个圈套——虽然洛妍绝不敢找人来刺杀自己,但万一是别的什么图谋呢?谁都知道,重阳宫对她另眼相看,不然宇文兰珠亲自出面,居然都请不来那位小天师,拿的那瓶什么仙药,说得神奇,可他们拿着有什么用?谁会在东宫饭菜里下砒霜水银不成?搞得现在人人都知道他们手里有那么瓶“仙药”,宇文兰珠现在提起小天师牙齿都是痒的……可是,万一,真的是清远,她有事情想问自己呢?
  直到从乾清宫出来.慕容端的心里都在患得患失中起伏不定。回到东宫的外书房,典书坊舍人伯礼进来请示怎样布置御史进一步弹劾洛妍的事宜,但此刻,这个话题让他的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不舒服。他发现白己心神根本无法集中,索性挥手让众人退下,自己坐在书桌后面发呆。
  突然房门一响,有人脚步轻盈的走了进来。慕容瑞不用抬头,也知道是宇文兰珠进来了——除了她,没有人敢这样走进他的房间,她大概又是来说老师的事情吧?却听她声音清冷的道:“今天平安跟你说什么了?”
  慕容端一愣,下意识的抬起头答道:“没什么,就是挖苦了我两句,问那个仙药我们有用还是无用!我就不信了,那小天师就是她府里的人了不成?过两天,我咬亲自去会一会这个小天师!”
  ……………….
  第135章以报杀人.
  十一月初一,是照例的朔日大朝。这一天,大燕的文武百官,包括六部王爷们,都会寅正(早上四点)就起床出门,为了同一个革命目的,从四面八方赶到紫禁城,在一天中最寒冷黑暗的时刻,借着微弱的路灯从宫门步行到太和殿前,参加大燕朝最隆重而无聊的会议。
  这一次大朝,许久不露面的永年皇帝却破例出现在太和殿的龙椅上。不过想到过几日就是冬至大祭,百官自然也觉得是情理之中。
  而大朝所议,便多是围绕大祭而行,礼亲王和邺王照例先去嘉福寺准备一切事宜,户部礼部官员协同;按着便是兵部和礼部、户部就明年万寿节的准备又汇报了一番:练兵、建造观礼台、接待各国来使……待得汇报完毕,,早已过了平日退朝后的“朝食”时间——大燕沿袭唐朝制定,官员退朝后可在宫中领一顿饭,之后才是正式的散朝。
  待永年宣布退朝,早上四五点就从家里出门,又站了一上午的官员们早已经饿得前心贴后背,六部的王爷将军自然快步离去,到宫门上马回家吃饭,而文官们三五成群的出了太和殿,向体仁阁而去。
  体仁阁就建在太和殿东变,除却平日的朝食,也是文人应诏舞文弄墨之地。此时,阁内早已设好案几,饭菜点心亦已备好,还是那几样温火膳的东西。不过.眼见的官员一走进来救发现,除了平日的食水之物外,每张案几上还多了一叠薄薄的册子,老远便看得清楚,米黄的底色上鲜红的两个大字,正是近两个月来在京中各处张贴售卖的《京报》。
  此时文人本就讲究食不言寝不语,这种特殊时候特殊地点的朝食,更是不愿意多说什么。因此看到这桌上最新一期的《京报》,众人心里虽然多少都有些惊疑,却也并不会在此等场合议论纷纷,不过是各自跪坐下来,默默进食,有的便是一面吃一面便翻开了《京报》浏览。
  突然间,便听有人一拍桌子:“好文章!”看了《京报》的,自然知其所指,没看的也忙翻开来着,不由也是倒吸一口冷气,“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从这一段一路读下去,直到最后“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吾辈虽不才,亦愿效法古之仁人,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有的击节赞叹,有的倏然而惊,看法各不相同。
  相同的却是,明里暗里便忍不住把目光投向了御史袁正刚。
  作为御史里资格老、名气大的毒舌代表,袁正刚几日前他弹劾平安公主的奏章在座之人多半都己看过,至少也知道一个大概。因此人人心下雪壳:这篇《京报》的《社论》显然一字一句都是针对这封奏章而来,只是文采惊人,行丈雄辩,句句皆有例证有根据,相形之下,比那奏章可高出不止一筹。但更令人惊骇者,是这份《京报》居然出现在朝食的案几上,皇帝的心思不言而明!
  袁正刚坐在西头的一张案几前,低头翻动《京报》,指头却忍不住微微颤抖。读着那些激情飞扬的文字,他只觉得心里就像压上了一块巨大的石头,连同僚看过来的目光,都分外刺眼。这封奏章意味着什么,他自然是最清楚的,也做好了一切准备来面对皇帝、邺王或公主的怒火——之所以文字那样刻毒,就是为了激起这样的怒火。
  如今,东宫已将各种后手都准备完毕,但没想到,等到的却是这样一篇看来注定会留传天下乃至后世的精彩文章!那位平安公生,居然会用这劳什子的邸报副刊,做出这样堂堂正正又犀利无比的回应——从古至今,邸报何曾被派上过这样的用场?但细想之下,这位公主之所以花了偌大的力气办这报纸,难道就是为了今天?
  那他的刻薄,他的大肆攻击,相形之下,岂不成了跳梁小丑般的陪衬?
  再住下一翻,果然,下面便是自己的那篇奏章,一字不落全文刊登,然而看到这篇当初也是反夏推敲过的文字时,袁正刚只觉得胸腔子里的那颗心都快不是自己的了——《京报》如今可是全京城人都在读,都在谈的东西,天下各州府也都能看到,如果只是这一篇《社论》
  也就罢了,知情者毕竟只有朝中之人,但现在,他的奏章就这样无遮无拦的和这篇《社论》放在了一起,放到了天下人的面前!他苦心经营三十多年的清介声名,在这一刻,沦为了一个妇人的踏脚石……而当他读到奏章的后面,那一小段编者按时,整个人都已经开始麻木起来:
  “平安不才,幸蒙袁大人关注,惟二事不可解,一则,本朝开府公主有事姑舅之先例乎?平安不闻,愿知其详。”
  “二则,御史大人既知平安中秋月饼之费为纹银百两,为何不知平安所得之月饼五千,一半饷于御林卫将士,以慰离乡之思,余者多赠予公主府属官、幕僚及仆从,以酬终年之劳,留赠亲友者不过百余枚!若此也称‘骄奢无度’,窃闻袁御史有爱妾芊芊,为昔日花魁,一曲缠头可得百金,身价千金不换,御史可买此万金之妾,而平安不能以百金酬劳将士从属,何其律己之宽,而责人之严也!平安百思不得其解,愿袁大人不吝赐教,平安拜谢。”
  袁正刚只觉得口中发腥:他何尝有万金之资?作为御史,他本是孤高的性子,又有清名,为东宫效力,在他看来只是臣子的本分。那芊芊,自己虽然自从无意间见过她的舞姿之后,心头念念不忘,却也没敢起过妄想,是太子的舍人将她的卖身契悄悄送给自己的!他也犹豫过半日,终究还是没舍得那细腰美人——说来这原也是风雅之事,只是这种事情,落实在白纸黑字上,却让他怎么去辩解?此报一出,天下人将如何看他?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吃完这顿饭,又是怎么走出这座紫禁城的,只觉得身边的人看向自己的眼光分明都已经十分异样——他自然不知道,其中一半,是因为他死人般苍白的脸色。
  平日与他最交好的御史同僚苏鹏忙追了上来,叫了他的字:“德庸,你莫在意。”想安慰几句,却又无从说起:那芊芊的事情.他也是知道的,难道写篇写篇文章帮他辩解说,这是太子送他的,不是袁正刚自己买的?
  袁正刚摆了摆手:“万里,我心里有数,做御史,便不能畏惧议论。”声音却是干无比。做御史,从来都是他们风闻奏事,指点忠奸,敢犯龙颜之怒,敢责权臣之罪,博的就是一个名满天下。没想到,一张小小的邸报,却让自己以这样的方式“名满天下”了。
  苏鹏心里自然知道老友的心情,突然想到白己案头那封还未上交的奏章,心里一阵侥幸:亏得自己为人谨慎,东宫最早找的不是自己。如今这种弹劾平安的奏章,他回家也要好好推敲一番才是,却不知道,那平安公主是否知道今年春天自己家子弟惹下的官司的是非,还有这两年家里多出来的那百余亩良田……不过她连袁正刚养外面的芊芊都知道,自己这点事只怕也逃不过情报局的眼线。这些事情,家家都有,原本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若让她直接在《京报》写了出来,自己以后却如何做人?
  想到此处,苏鹏的那点同情,都变成了庆幸:还好,奏章没有交上去,无论如何,他也不能让白己重蹈老友的覆辙,成为天下人的谈资。
  眼见袁正刚步履蹒跚的走了,苏鹏追了两步,终于还是站住了脚步,看着他突然变得有些苍老的背影慢慢消失在宫墙那深重的黑影之中。正站着出神,突然觉得身边多了一人,侧头一看,却是一惊:是左相梅以则!此刻,这位德高望重的老大人,也正以一种复杂的目光,目送着袁正刚运去的背影。
  袁正刚走到宫外,茫然呆立片刻,早上来时留在宫门等候的家人见到他,忙引了青布小轿过来,看他脸色不对,却也不敢多说,只扶着他上轿向家而去。刚刚走到东市,却听轿外一片喧哗,袁正刚打开较帘一看,正是经过一处报栏,有人在大声道:“《京报》还要招募报童,这可是好事情,我得让家里的小自赶紧去公主府报名去!”
  袁正刚看见那雪白报栏上血红“京报”二字,只觉得眼晴里都是一片血色:他的奏章,社论的反驳,平安公主的讽刺,很快天下人都会知道了,包括他家乡那些原本崇敬自己的士子们……只觉得一口闷气憋在胸口,怎么都喘不上来。恰好正有两个学子模样的人拿着一份《京报》从轿子边经过,清清楚楚的传入几句对话:
  “这篇社论真是绝妙文章!只怕这‘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必然要流传千古了。
  “那姓袁的御史也不知道是哪里人,怎吗御史里竟有这样的人物!文章就不说了,品格也实在卑劣了些,御史可以风闻奏事,却不是这样恶意诋毁的!私德又如此不修,怎好担任督查百官的职务?”
  就像一撬土落在他心头本来就越来越沉重的大石头,袁正刚只觉得心口突然有什么东西断裂开来,两眼一黑,一口鲜血喷在了飘飘荡荡的轿帘之上。
  第136章无愧我心.
  坐在公主府的后厅,洛妍郁闷的拿笔杆轻轻敲着桌子,太子的帖子已经送到了,后天上午巳正来拜访小天师。看来太子比她预料的还要心急一些——也就是说,他对文清远比自己预料的还要在乎一些。
  她可真不知道应该为此高兴,还是为此发愁。如果一切顺利,她和太子之间,也许关系有缓和的余地,只是二哥和清远以后该怎么办呢?这种狗血的故事,不是应该发生在穿越女主和数字党之间么?为啥会发生在她唯一的朋友和两个哥哥之间?
  更烦人的是,因为这个事情.她还不得不去求那位韩心远同学配合一把:她想了很久,也没想出比把太子约到他那里更顺理成章、不招人疑的法子,结果倒也正如她所料。可是,想到要主动去找那位,洛妍只觉得脑仁疼:自己当初怎么就觉得他不食人间烟火了?
  正愁眉苦脸中,青青快步走了过来:“公主,尚书省左相梅以则到府门口了。”
  洛妍吃了一惊,心思一转,大致已经明白他所为何事,立刻道:“请晏府令去接左相大人到前厅,我随后就来。”
  放下手头的事情,略微整理了下仪容,洛妍带着谷雨、黛兰往前面走。待走进前厅,才看见一位穿着紫色常服的花甲老人已经落座,看见自己,又站了起来,拱手行了一礼:“参见公主!”
  洛妍忙笑道:“平安不敢当,梅相客气了。”仔细一看,这位名满天下的老相爷生得甚是端正,须发都已花白,但精神矍铄,看起来就很有一代名臣的风范。
  分宾主落座,梅以则喝了几口茶道:“下官此来,一则为多谢公主所赐对联,下官也是最近才知晓,那副对联竟是出自公主之手。”
  洛妍顿时明白他说的是“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尴尬的打了个哈哈,“平安也是仰慕梅相风骨,借花献佛。”——唉,她说的实话从未都不会有人信的。
  梅以则果然摇头微笑:“公主何必客气?下官一生所收对联词句不知凡几,惟此两句高悬以对,早晚自省,也正因感激公主赠字之恩,今日才敢冒昧登门拜访。”
  洛妍点头,广告时间结束,正戏来了,于是也正颜道:“梅相请指教。”
  “不知公主是否已经得知袁御史的消息?”
  洛妍接着点头:她想不知道也难啊!那位御史昨天下朝之后,家仆回到家门口打起轿帘才发观,他已经吐血昏迷,虽然也请了两个太医过去,结果太医还没到人就去了。这是轰动京城的大新闻,她听说时,也吃了一惊,这个人大概是有心脑血管疾病吧?她知道这份《京报》一出,把他气个半死是一点问题没有,但直接气死了……还是蛮意外的。这种天天骂得别人狗血喷头的毒舌,心理素质居然会这么差?
  梅以则目光炯炯盯向她道:“不知公主对此有何感想?”
  洛妍叹了口气,“实在意外。”听说这个袁正刚与梅以则是同乡,但交情一般,梅相这么稳重的人,应该不会是专门跑到这里来给他找场子的吧?
  梅以则道:“不知公主是否听说,现在人人都说,御史以笔杀人,公主以报杀人。”
  好惊悚的提法!洛妍面不改色,淡淡的一笑:“我昨日又把自己所写文字读了一遍,确信没有写错一个字,心里也就安定了。说是我以报杀人,不过是耸人听闻。梅相若对我的文字有指正,平安洗耳恭听,但此外之事.不是我能控制的。天下之事.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我心!”
  梅以则目光顿时深邃起来:“好一个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我心。公主的胸怀,下官多有领教,一向佩服,但《京报》公开辩驳讽刺奏章之事,下官却觉得不妥。御史之笔,乃监督天下,若过于苛责,谁敢再直言上谏,谁敢匡扶风气?”
  洛妍笑了起来:“梅相说得好!御史之笔,乃监督天下,只是我想问一问,那谁又来监督御史之笔呢?自前朝一来,御史风闻奏事风气一开,利弊如何,梅相定然比我清楚。御史也是人,他们难道就一定是秉公而论,就不会沦为政争之打手,谋私之凶器?”
  梅以则顿时语塞,半响才道:“那依公主的意思,《京报》可监督御史,谁又来监督《京报》?”
  洛妍眉毛一扬:“自然是天下读报之人。梅相请想,京报一出,天下皆知,若我的文章强词夺理,袁御史的弹劾公正无私,局面可还是这样?白纸黑字,事实皆在,天下人自有公论!”
  梅以则沉默良久,叹道:“公主文才口才都如此犀利,下官不及,只是以京报议论政事的风气一开,只怕朝政又多变数。当年北靖公主之开府是为娘子军兵事,飞公主开府涉及也不过钱粮之事,但公主您只怕日后可影响天下言论。公主胸怀天下固然是好事,但涉政太深,影响太广,略有偏颇,则后果可虞。却不知公主到底想走到哪一步?”
  洛妍看着这位梅相,心里也是倏然而惊:不愧是一代名相,目光深远!她的想法就连手下的晏柏雄、姚初凡也不大清楚,却被这位老丞相一眼就看了出来,而且看到了问题所在!她上有皇帝支持,下有京报在手。真要操纵舆论,影响政局,已经有了资本。忍不住点了点头:“梅相目光如炬,平安佩服。只是请恕平安直言一问,梅相所忧虑的,是京报,还是平安?”
  梅以则微一沉吟,抬眼道:“二者皆有,京报是开一代风气,以后如何难说,而公主参政,是前朝祸事所启,殷鉴未远,平安公主如此才华,自能留名千古,何必自陷泥潭?”
  洛妍看着这个老头儿,只见他目光清正中略带忧色,心里倒真是生了些感动:自己与他开无交情,他跑来说这么篇讨人嫌的话,忧虑朝政多变是其一,其二大概还是真心欣赏自己的“才华”吧?觉得自己就应该写写诗写写文,留个才女的清名——她要不要哭着告诉这位,她也很想啊!如果不是别无选择,她在二十一世纪为报纸卖命还没卖够么?还要跑这里来接着干这不是人干的活儿?她也想谈谈情跳跳舞,虚度岁月,乱抛光阴,奈何没那个命!不过,他这一来,倒也是个机会……叹了口气,洛妍道:“梅相好意平安心领了,只是您相信也好,不信也好,平安也是身不由己。如今,开弓,没有回头箭。虽然所作所为,自问无愧于心,但终究是对是错,却也难说。平安也想着,是否要请天下士子才女,一并来讨论女子是否可以参政,是利打还是弊大,不知梅相意下如何?”
  梅以则没料到她会突然提出这么一出,不由怔了:“公主此言何意?”
  洛妍笑了笑,“梅相莫不以为平安在开玩笑?此事绝非出于平安私心,实在是身在局中,终究困惑,欲请天下才智之士为平安,亦为后来者解解此困惑。女子参政,有女皇、韦氏之祸,亦有北靖、飞公主之福,如何方可趋福而避祸?梅相难道不想听听天下人的意见?若能取其精华,何不就此制定制度?
  “就以宦官制度为例,东汉便有宦官乱政之灾,前朝明皇之后更是愈演愈烈,我朝圣皇制定制度,宦官非随侍皇帝不得出京,宦官不得为官,亦不得任免官员,违者六部王爷奉天子剑先斩后奏,百余年来再无宦官之祸;妇人干政亦然,北魏曾有‘立子杀母’之祖制,却未能杜绝妇人干政,反而令皇帝养母权倾天下;大燕曾禁后宫干政,然前代亦有母子争权之痛,梅相难道不想永绝后患?”
  梅以则看着她,目光惊疑,“公主此言当真?”
  洛妍微笑点头,“《京报》向天下征稿,梅相若愿赐文,当放第一篇。平安绝不偏私,所登文章,愿与梅相商讨而后定。梅相亦可遣心腹幕僚,始终参与此事,监督公主府的官员。”
  ……………….
  送走了梅以则,洛妍站在厅中,出神半响,佟于忍不住微笑了起来:命运真是一件奇妙的事情,记得有人说过,当你走在对的路上时,在需要的时候自然会有一双手伸出来帮。看来.真是如此。
  那么,最重要的,就只剩下与太子的会晤了。洛妍招手叫来黛兰:“你去跟小天师禀报一声,我稍后有事登门讨教。”
  随即又召来晏柏雄与姚初凡,将适才与梅以则所商定的事情告诉了他们,两人眼里顿时露出“我不是在做梦吧”的表情,姚初凡性急,已插言道:“公主这是何意?虽然我朝开府的公主都颇得民意,但天下人赞同妇人参政的能有几何?此辩论一出,公主不是自缚手脚?”
  洛妍淡淡的一笑,“就是要自缚手脚,不然何以自我警醒?办邸报,我一人之利益得失是小,于天下有益无害才是大事!”
  只见晏、姚两人着向自已的目光又是一变,几乎就是崇敬了,洛妍咳嗽一声,背过身去,“你们下去吧。”脸上已经忍不住的开始发烫了——演技这玩意儿好练,就是心理素质这一关,还是很难提高啊。
  只见黛兰已经匆匆走了回来,“小天师说,随时恭候公主大驾。”
  第137章有问诛心.
  走进心远的院子时,洛妍突然有种时光停滞的奇妙感觉;还是安静得可以看见阳光中细微浮尘的院子,还是孤零零的石桌石凳,心远似乎永远穿着那身白色的袍子,静静的坐在面向院门的位置,外面的季节已经转换了三次,而这里却是一个被岁月彻底遗忘的角落。
  看见心远已经向自己颔首微笑,洛妍心里打了个突,思想进入高度戒备状态。只是忽然注意到他真的穿的还是夏天的白袍,忍不住还是先开了口,“你不冷吗?要不要我让人给你做两身夹棉的?”
  心远摇了摇头,脸上露出柔和的笑意,“不必了,谢谢。”洛妍立刻戒备的等着下一句,却见他已经闭上了嘴,不由松了口气。
  大概她的表情太过明显,心远垂眸微笑起来。洛妍顿时有点讪讪的,想了想才道:“我来这里,是想跟你商量一下明天太子来访的事情。”
  心远抬起头,静静的看着她。眼光清澈,神情宁静,洛妍顿时觉得有点眼晕,却舍不得从这么美的一张脸上转开眼睛--他要老是这样不开口该多好啊!清了清嗓子才道:“其实,是我约他过来的。”
  心远的脸上没有露出任何惊异的表情,依然安静的等着她的下文。洛妍接着道:“我有事情需要和太子密谈,只能借你的名字,你的地方。等会我会让人把从相邻库房到你这里的后墙打通,明天我把太子送到你的院子里后,会从那里重新进来。”
  心远点了点头:“你进来后,我会回避,需要我再进来的时候,你到库房找我。”
  洛妍不由松了口,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突然又觉得这样的心远实在不大正常,忍不住看了他几眼。
  心远抬起双眼,“还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吗?”
  洛妍心里诧异尤甚,忙摇头:“没有了,心远……你,没什么事情吧?”
  心远微笑了起来:“没什么,我只是不想让你有任何改变,所以,我改。”
  洛妍忍不住摸了摸耳朵,她真的,没有幻听?心远的脸上不由露出一丝淡淡的苦笑,自己真的有这么糟糕吗?老师说得对,成长是一件永无止境的路。自己从来都自认为理智冷静成熟,可跟她在一起,先是困惑逃避,然后就总喜欢把她逗得发急发怒--这和那些通过把漂亮小女孩弄哭来表达感情的幼稚园男生,有什么区别?
  ……………….
  说好巳正来拜访小天师的太子慕容端是提前了足足一刻钟到达公主府的,洛妍迎出去时,才发现他并没有动用车鸾,而是直接骑了马,直带着七八个侍卫,身上穿着青色的长身小袖袍,月白色收口裤,随意清爽,看起来竟像比平日年轻了好几岁,只是眼下略有青色。看见了洛妍便微笑道:“是我来早了些。”
  洛妍笑着行了礼,便将他迎进了公主府,略寒暄了几句,又着人去通知小天师,,这才带着他一路向那小院而去。心远已开门迎候,两人见了礼,慕容端便回身吩咐,“青梧跟我进去,你们都在外面等我,没有传唤不得打扰。”
  跟在慕容端身边的一位侍卫向前走了一步,他身后那个侍卫顿时脸上流露出难色,“太子殿下,这恐怕不妥,临行前太子妃反复交代过我等不得离开殿下左右,属下以为……”
  慕容端转身冷冷的看了他一眼,这侍卫才住了嘴。洛妍便笑道高了退,带着青青几个回到前厅,眼见太子侍卫中的一个大步走了出去,心里一动,低声吩咐了青青几句,这才转身从后门进夹道到了心远院子后的库房里。那里的后墙上昨夜已开一扇小门,进去就是心远院子的北房的西间。
  打开帘子出来时,只见心远与太子已坐在正房里,大约是在说嘉福寺的冬至大祭,居然说得有来有往。唯一进来的那位侍卫静静站在屋角,几乎没有一点存在感--这位大概是太子真正的心腹,以他的性格,能做到这一步已经是很难得了。
  心远看见洛妍进来,才起身合十向慕容端行了一礼,“心远告退”,又向洛妍点点头,便默然离去。
  洛妍坐在了慕容端的对面,只见桌上一个茶壶四个茶杯,已经倒出来的两杯竟然都是清水,不由心里好笑,这种待遇太子这辈子还是第一回遇到吧?
  眼见慕容端端着杯子,颜色淡然,低头不语,指头却无意识的一下一下轻叩着杯子,洛妍心里微微一动:他竟然有些紧张?索性开门见山,“我听清远说,太子大哥和她是旧识,平安有一事不明,大哥未来对清远有何打算?”
  慕容端怔了怔,才答道:“我绝不会亏待她。”
  洛妍摇头笑道:“怎么个不亏待法?是给她个封号,让她在太子妃手下讨生活?别的我不敢说,清远若是入了东宫,不出三日,一定尸骨无存。”
  慕容端眼神一冷:“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只是告诉大哥,你如今根本就没有资格索要清远,你没有能力保护她,不但现在没有,只怕以后也不会有。”
  慕容端顿时站了起来,面沉如水,冷笑道:“平安,我知道你口齿犀利,不过今天你找我来就为了危言耸听,我没有什么兴趣奉陪。”
  洛妍淡淡的看着他,“危言耸听?那平安有一事请教大哥,大哥这这些年来难道再没遇见格外中意些的女子,如今她们安在?”
  慕容端脸色一变,低头微微思索,心里已是一片惊涛骇浪:这些年来,他因思念清远,曾有宫女因笑容与清远相似而赐予昭训的份位,也曾有以为奉仪因为略通医术而被另眼相看,但她们却都很快或是病故,或是出了意外,自己当时虽然惋惜,但也没有十分往心里去……“你怎么知道?谁告诉你的?”
  洛妍端起茶杯,给自己倒了杯白开水,微笑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对太子妃的了解比太子大哥您要深一点。故此大胆一猜,果然不出所料。”——像太子妃这样的女人,就算不在乎丈夫联姻得来的侧妃,或偶然召幸的美人,也绝不能容忍他心里有人比自己重要,去年冬至大祭后,她看文清远的眼光洛妍还记得清清楚楚,那里面有种必欲除之的寒意。
  慕容端慢慢坐了下来,上下打量了洛妍几眼,静静等她开口,洛妍喝了口水才道:“我还猜得到,太子的一举一动,太子妃一定了若指掌,但太子妃的行踪举动,太子一定不甚明了。”
  慕容端默然无语,洛妍又笑了笑,“不但如此,很多事情,太子妃只怕是做了之后才会告诉太子大哥,就比如要挟我的侍女,给我下药,令我迷失神智,大概当时还有别的打算,结果却赶上那一档子事情,我才滞留异国。太子大哥,我猜这事情多半不是你的主意。”
  慕容端脸色微微尴尬,洛妍瞟了他一眼,继续道:“再有,只怕有些事情太子妃是如何做到的,您也不一定知道,比如去年此时刺杀我的侍卫里,就有二哥的亲卫队长,她是孤女,为人严谨端方,难道您真的不好奇,太子妃是怎样收买到这种人的?还有我的侍女,我大燕内宫宫规森严,您难道不好奇,太子妃是怎样找到她的家人的?”
  慕容端忍不住抬头问道:“你又知道什么?”
  洛妍微笑道:“也就比太子大哥知道得多一点。比如那几位侍卫,都是太子妃十年前救助的孤儿贫女,我的侍女大概也是那时候就被盯上了。也就是说,十年前,她就已经在我们兄妹身边布下了棋子。不然您认为,当您决心要对付我二哥三哥时,怎么恰好就有那样的人手可用?十年之前,当时我不过十岁,我三哥不过十五,您就真的不好奇,太子妃怎么会如此深谋远虑,断定我一个十岁的公主会成为您未来的拦路石?您难道真的不好奇,为何她最早对付的竟然是我,动用手段最多最不择手段的,也是我?”
  慕容端怔怔的看着洛妍,突然皱起了眉头,“你想说什么?”
  洛妍叹了口气,“太子大哥,您一出生就是太子,我大燕立国,不但以孝为本,亦以善为本,父皇对你严厉,正因处处必须是以储君来要求您。对二哥三哥总爱宽容,原因无他,父皇在他们身上,并未寄托像对您这样的期望。至于我,本是女子,更无职责之求,父皇才千娇百宠,此等深心,太子大哥难道不曾领会过?”
  “到底是谁挑唆您说,父皇只怕有废立之心的?是谁鼓动您先下手为强的,扫平一切障碍的?您不妨好好想一想。”
  慕容端沉默半响,语气已经变得有些僵硬:“平安,你到底想说什么,就不用绕圈子了。”
  洛妍点了点头:“好,我只说。起初,我也认为一切都是太子大哥您的主意,只是百思不得其解,太子大哥从小对我宽容温厚,难道都是装的?想来想去,我都不敢相信。”
  “更让我不解的是,太子大哥从小看我长大,对我性子是再了解不过的,最是疲懒任性,最烦政务经济,就算嫁了安王世子,难道会挑唆他来跟您作对?您怎么会花那么大力气对付我?何况十年之前,我才十岁,婚事未定,谁能想到要在我这样一个公主身边埋下眼线?十年之前,我有什么特殊之处,会令人忌惮?”
  “想来想去,那时我唯一特殊之处就是,天师已经预言,我将守护大燕。只是,就算我真的能守护大燕,对太子大哥是有益无害,您也不至于因此对我生出防范对付之心吧?”
  “这个疑问,一直横亘在我心里,完全找不到答案。不过也许真是天神保佑,有一天,我无意中得来了一本书,一本旧书。”
  第138章料事如神.
  看见慕容端疑惑的眼神,洛妍略停了一下,才接着道,“那本书,是二哥想方设法从平西郡王的小书房里拿到的,是太子妃小时候最爱读的书,太子大哥,你猜猜是哪本?是《旧唐书》第六卷,而被翻得最多的章节,是本纪六,《则天皇后》。”
  慕容端怔了一怔,霍地站了起来,冷笑道:“你当真以为编出这样的一番鬼话,我就信你了不成?”
  洛妍长长的叹了口气,“的确,本来这也没什么,就算那上面写了几个字‘身为女子者当如是’也不算什么,小时候么,谁不曾胡说过几句大话?”
  “只是接着我又听说,太子妃十岁那边,宇文郡主因为王妃又生了一个女儿暴跳如雷,太子妃上前劝阻,被打了一耳光,太子妃竟然没哭没闹,只是冷笑着说,‘总有一天,我要让父王你知道,女儿一样可以给宇文家无上荣光!’我知道了这句话,又想起我百思不得其解的那个问题,才突然明白,原来这一切不是太子大哥的主意,而是太子妃的主意。”
  “因为太子妃她,想要的不是母仪天下,而是君临天下。”
  “一派胡言!”慕容端神色更为不屑,脚下却没有挪动一步。
  洛妍淡淡的笑,“太子妃说的那句话宇文家知道的人应该不少,是不是我编的,太子大哥一查就知。我也知道这些都不算什么证据,可是曾经有人说过,当你要找到一个问题的答案,排除掉一切不可能的解释,剩下的那个就是真相。”
  “太子大哥,您不妨告诉我,如果不是为了铲除宗室,替日后铺平道路,为什么太子妃会在十年前刚一定亲就开始布局对付我们三兄妹?如果不是因为天师的预言,害怕我日后将阻挡她的图谋,还有什么理由让她如此忌惮我这样一个本来只会玩乐的公主?您能给我一个更好的解释么?”
  “太子大哥您也是熟读史书的人,武后也好,吕后也罢,未曾露出真面目时,难道不是最能干最称职的皇后?处理政务之娴熟果断,思虑事物之严谨深远,超过皇帝!《后唐书》上的记载她是‘素多智计,兼涉文史……威势与帝无异’,你难打不觉得这种说法很熟悉?”
  “如果平安没有记错,刚才您的贴身侍卫还公然说你的做法不妥,因为‘太子妃反复交代’了如何如何,您的侍卫尚且如此,东宫其他官吏,料想也差不多吧。太子妃坚忍果敢,智谋过人,凡是阻碍她的计划者,必下手除之。早在十多年前,她掌管平西郡王府内外的时候,本来会阻碍她的那些侧妃、管家乃至过继的养子,都‘恰好’的不是意外死了就是坏了事;成为太子妃后,帮您除掉的人更是不知凡几。只是太子大哥,您想过没有,这种坚忍智谋有朝一日,要是用在您的身上……”
  “够了!”慕容端怒喝了一声,看着洛妍,眼睛眯了起来,“都是没有一点证据的臆测,你真当我是三岁小孩么?”
  洛妍笑了起来:“太子大哥自然英明,您既然说到小孩,平安不妨再请教一下,身为东宫之主,您的嫡长子涛儿自然是未来的皇储,如何重视都不为过。可为何我却听说,太子妃一直最宠的却是澜儿这个长女?一个公主。需要熟悉人情往来政务处置做什么?原因想来无他,当年则天皇后之败,正在于在儿子与侄子中间无法找到真正合格的继承人,她若是早立同样果敢善谋的太平公主为皇太女,或许母女都不会是那样的结局。太子妃这样的聪明人,自然之道如何吸取教训,您说呢?”
  慕容端脸色已经有些发白,神奇却依然镇定,甚至露出了一丝微笑,“平安,我还真不知道,你如今竟然如此能异想天开。”
  洛妍低头喝了口水,展颜笑道:“也罢,不如今日我们就赌上一赌。我的《京报》下一期就要向天下征文,妇人是否可以参政,若是弊大于利,则如何防止妇人把持朝政,想来定然能令天下才智之士献计献策,此事梅相也是赞同的,征文之后便会草拟条陈,请陛下参考。此事于平安绝无益处,于太子却绝无害处。太子不妨留意太子妃的反应,平安今日所言是虚是实,岂不一目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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