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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特拉斯耸耸肩

_32 安·兰德 (美)
  “你们是否还傻傻地以为你们的道德要你们牺牲的只是物质上的价值呢?你们所认为的物质价值又是什么?不能使人的愿望得到满足的物质就没有价值,物质只是人实现价值的工具。你们的美德所创造的物质工具被用到哪里去了?它们是被你们所认为的邪恶利用:用于你们所反对的原则,用于你们看不起的人,用于达到一个和你们背道而驰的目的??不如此,你们的才华便算不上是牺牲。
  “你们的道德观让你们拒绝物质的世界,把你们的价值与物质分割开来。如果一个人的价值不用物质的形式来体现,存在与思想脱离,行动与信念发生冲突,他就是无耻的伪君子??然而,正是这样的人才会遵循你们的道德,把他的价值同物质分割开来。他爱着一个女人,却同另一个同床共枕??他赞赏一位工人的才能,雇的却是另外一个??他认为一个说法很合理,却把钱捐去支持别的理由??他手艺高超,却花费精力生产出一堆垃圾??正是这样的人拒绝了物质,认为他们的精神价值无法在物质的现实里得到实现。
  “这样的人所拒绝的是不是精神呢?一点不错,这两者是不可能被割裂开的。你就是一个不可分割的物质与意识相统一的实体:拒绝意识,你就会成为一头畜生;拒绝了身体,你就不再现实存在。拒绝物质的世界,你就是在把它拱手交给邪恶。
  “这正是你的道德想达到的目的,正是你的准则要求你做的。向你不喜欢的去交纳,为你不崇敬的去效劳,对你认为的邪恶表示臣服??为了别人眼里的价值而放弃这个世界,去否认、拒绝、舍弃你自己。你的自我就是你的头脑;对它的放弃就会让你变成一堆肉,听凭吃人者的吞噬。”
  “所有那些大肆宣扬牺牲信条的人,无论他们用什么样的幌子和动机,无论他们宣称这对你的精神还是身体有好处,无论他们许诺你在天堂重生还是此生享受富贵??他们都是要你放弃你的头脑。那些人一上来就说什么:‘追求个人的心愿是自私的,你必须为了他人的愿望而把自己牺牲掉’??最后还会说,‘坚持自己的想法是自私的,你必须牺牲自己的想法而成全其他人。’“可以这样讲:天底下没有比只相信自己的判断,不承认别人的权威和价值观的行为更自私的了。人家要让你把正直的思想、逻辑、理性和你的真理标准都牺牲掉??变成妓女那样,去迎合多数人的最大利益。
  “假如你从你的规范中寻求帮助,想弄清‘什么是善’??你就只能找到一个答案,‘他人的利益就是善。’只要是其他人的愿望,是你觉得他们会有的愿望,或者是你认为他们应该有的愿望,就是善。‘他人的利益’是个点石成金的神奇秘方,被当成是道德胜利的保证而为人传诵,有了它,一切行为,哪怕是灭绝性的屠杀,都能够消散于无形。你的道德标准不是一个具体的东西,不是一种行动和原则,而是一种意图。你不需要靠任何证明、理性和成功的实践,不仅如此,你不需要为了他人的利益而去做什么??只要你心里明白你的目的不是为己,而是为了其他人的利益。你对好的唯一定义就是反过来去说:好就是‘对我不好的’。
  “你的准则宣称是在坚持永恒、绝对、客观的道德标准,蔑视讲条件的、相对的、主观的一切??你的准则以它对绝对的解释对下面这些道德行为做出了规定:凡是你想要的,就是恶;别人想要的,就是善;如果你行动的动机是你的利益,就不要去做;如果是为了其他人的利益,就大干快上。
  “这样的双重结合、双重标准的道德观不仅把你分成了两半,也把人类割裂成为两个敌对的阵营:其中一方是你,另一方则是一切其他的人。唯有你才被扫地出门而无权指望活命,唯有你才是仆人,其他人则都是主人,唯有你才要付出,其他人则都是索取者,唯有你会终生欠债,其他人都是债永远收不完的债主。你不能去怀疑他们有要求你做出牺牲的权利,不能怀疑他们的愿望和要求的实质:给予他们权利的就是那个要反过来说的事实??他们不是你。
  “你的准则为那些会产生疑问的人设计出了一种安慰和陷阱:它宣称,为了你自己的幸福,你必须为他人的幸福去效力,只有为了他人的欢乐而将自己的欢乐放弃,你才能得到快乐,只有把你的财富献给别人,你才会富有;只有将你自己的生命用来保护别人,你才能安全??如果你这样做的时候不觉得开心,那就是你的错,就证明了你的罪恶;假如你真的善良,你就会从满足他人的过程中感到幸福,就会因为人家愿意扔给你一点面包渣而感觉到尊严。
  “从来没有自尊标准的你于是自认有愧,不敢多嘴,但对于不能承认的答案,你的心里却是清楚的,你拒绝接受所看到的一切,拒绝承认你的世界被暗藏的机关所推动。你不仅知道这诚实的答案,也感觉得到内心里阴暗的不安,你在愧疚地欺骗和怨恨地奉行一条难以启齿的原则之间左右为难。
  “我向来不接受不劳而获,无过受责,现在我要问一问被你回避的问题。凭什么说为别人而不是为你自己谋取幸福就是道德?如果值得去享受,为什么别人享受就道德,而你的享受就不道德?如果吃蛋糕的感觉不错,为什么吃到自己的肚子里就不道德,而让别人去吃就道德呢?为什么你有愿望就不道德,别人有愿望就道德?为什么创造并保留价值不道德,把它给出去就道德?假如你保留价值是不道德的,为什么别人接受它就是道德的呢?如果你把它献出去就是无私和高尚,那他们拿走它的时候难道不就是自私和堕落吗?难道美德就是要为罪恶效力?善人的道德目的难道就是为恶人作自我牺牲?
  “你所逃避的无理回答就是:对,索取者并无罪恶,只要他们不该得到你所给予的价值。他们接受它并非不道德,只要他们创造不出,也不配得到这样的价值,同时对你也无以回报。他们享受它并非不道德,只要他们是理所应当得到它的。
  “这就是你那教义见不得人的本质,就是你那双重标准里的另一层含意:自食其力不是道德,靠别人来养活却是道德??自产自用不是道德,拿别人的却是道德??自己去挣不是道德,靠乞讨却是道德??创造者的生存需要靠寄生虫去做道德评判,而寄生虫自己却不受别人的管辖??靠创造出的成果谋利是恶,靠别人的牺牲谋利却是善??建立自己的幸福是恶,享受别人的血汗却是善。
  “你的准则将人类划分出等级,然后命令他们按相反的规矩去生活:一些人可以什么都想要,另一些则什么都别想,一些人是上天的宠儿,另一些则是被诅咒的;一些人可以骑在别人头上,另一些则当牛作马;一些是吃人的,另一些则是被吃的。你的等级取决于什么样的标准?又需要什么样的密钥才能让你获准进入道德精英的圈子呢?这钥匙便是缺乏价值。
  “无论涉及什么价值,总是缺乏价值的人对拥有价值的人提出要求,你的需要可以让你去索取好处。如果你有能力满足自己的需要,这种能力会剥夺你得到满足的权利,但如果你没有这种能力,那么你的需要就会马上带给你掠夺人类的权利。
  “一旦你取得成功,任何一个失败者都可以是你的主子,如果你失败的话,任何一个成功者就都成了你的奴隶。不管你的失败是否可信,愿望是否合理,你的不幸是否不该发生,或者是咎由自取,总之是你的不幸让你有了得到好处的权利。无论痛从何来,原因何在,痛都是一种最主要的债权人资格,它可以让你轻易占有所有的生命。
  “假如你自己治愈了伤痛,就得不到任何道德的名声:你的准则将此蔑视成一种自利的行为。无论是财富、食物、爱情或权利,只要你用了高尚的方法去得到价值,你的准则就不会认为这是一种道德的收获:你没有令任何人遭受损失,这是一种交换,不是救济;是支付,不是牺牲。在共同受益的利己、商业的范畴内,才有应得这样一说;只有不应得的行为才会要求进行一方受益、另一方受难的道德交易。你因美德而求回报便是自私和堕落;缺乏美德反而将你的要求变成了道义上的权利。
  “拿需要作为要求的道德观将不存在的空虚当成了它的价值标准;它奖励的是一种空白,一种残缺:软弱、无力、无能、苦难、疾病、灾难、缺少、错误、缺陷??就是虚无。
  “是谁在偿还这些要求?是那些因为远离了那种虚无的理想而遭到咒骂的人们。因为一切价值都出自美德,你的美德高低被用来衡量你应受多少惩罚;你的缺陷大小被用来衡量你能获得多少。你的法则宣布,牺牲必须是理性之人为了非理性者而做出,独立之人要为寄生虫、诚实之人要为伪诈之徒、正义之人要为邪恶之徒、创造之人要为模仿之徒、正直之人要为毫无原则的恶棍、自尊之人要为了哭天抹泪的精神病而做出。你是否对周围人们灵魂的卑劣感到奇怪?具备了这些美德的人不会接受你的道德准则,接受你这个道德准则的人则不会具备这些美德。
  “在牺牲的道德观念之下,你首先牺牲的是道德,其次便是自尊。当需要就是标准的时候,人人都既是被害者,又是寄生虫。作为被害者,他不得不辛辛苦苦地满足其他人的需要,而自己也堕落成一条靠别人去满足他的需要的寄生虫。在同别人的交往中,他只能同时扮演乞丐和吸血鬼这两种恶心的角色。
  “你害怕那个比你少一块钱的人,因为这一块钱本来就是他的,他让你觉得自己像是一个无道德的诈骗者。你恨那个比你多一块钱的人,因为那一块钱原本是你的,他让你觉得自己上了道德骗子的当。少钱者令你愧疚不已,多钱者令你感觉受挫。你不知道应该放弃什么,要求什么,何时放手,何时伸手,生活里的什么东西是你有权去享受的,什么又是你还拖欠别人的债??你只能去做‘理论’上的逃避,逃避去想,按照道德的标准衡量,你觉得自己时时刻刻都身负着罪孽,你吃的每一口饭,都是这世界上某个人的需要??于是你一气之下,不愿再费脑筋,你认为道德的完美绝非人能做到,甚至连想都不要想,还是能混就混,闪开那些稚气未脱的眼睛,闪开那些觉得你还能保持自尊的人们的眼睛。你的心里只有罪恶??其他人和你擦肩而过时也在躲避着你的眼睛,他们又何尝不是如此。你是否奇怪你的道德为什么没能实现全人类的友爱或人与人的和睦?
  “你的道德强调牺牲已是丑恶无比,它对于牺牲的辩解就更为恶劣。它对你说,你牺牲的动力应该是爱??是你对所有人的爱。这样一种道德相信精神比物质更有价值,它既教唆你去鄙视对所有男人都一视同仁地献出身体的妓女??同时又要你放弃灵魂,把爱一股脑地献给所有向你索取的人。
  “既然财富不会无缘无故地生出来,也就同样不可能有无缘无故的爱或任何一种感情。情感是一种对现实的反应,是根据你的标准控制生成的一种品评。爱就是去品评,如果有人对你说可以不带任何价值地去评判,可以去爱那些你认为一钱不值的东西,那么他还会告诉你,只要能享用,不用生产也可以致富,钞票和黄金是一样值钱的。
  “值得注意的是,他不会希望你感到无缘无故的恐惧。他这种人一旦掌权,便非常善于制造恐惧,让你时刻感到他们希望能钳制住你。可涉及爱??这个情感世界里的至高感情时,你却听任他们对你厉声呵斥,说你要是无法体会没有来由的爱,那就是一种道德的缺陷。人如果感到无名的恐慌,你就会请心理医生替他诊治;但对于爱的意义、本质以及尊严,你却不那样善加呵护。
  “爱是人的价值观的表现,是对你的个性和为人所形成的品质给予的最高奖赏,是一个人因为从另一个人的身上享受到了美德而给予的情感上的回报。你的道德观要你把爱和价值分开,将它随便送人;不是因为他值得这份爱,而是因为他需要,不是去作奖赏,而是去作救济,不是对美德的报答,而是面对罪恶开出的空白支票。你的道德观告诉你,爱是为了让你摆脱道德的束缚,爱高于道德的评判;真爱可以忽略、原谅和容忍对方的一切缺点,爱得越深,就会允许被爱者的身上有更多的邪恶存在。它告诉你,爱一个人的优点乃人之常情,无足称道,爱人的缺点才是非同凡响。爱那些值得被爱的人是自我得利,爱那些不值得爱的才是牺牲。你对那些不值得被爱的人有爱的亏欠,他们越是不配得到爱,你对他们的亏欠就越多??对方越是令人厌恶,你的爱就越高尚??你的爱越是不苛求,功德就越大??如果你能把自己的灵魂降低到垃圾堆那样的程度,对其他同样的人抱着欢迎的态度,如果你不再用道义的眼光去看人,你就做到了道德上的完美。
  “这就是你的牺牲道德,这就是它提出的孪生理想:重塑你的身体,让它像畜生般地生活;重塑你的精神,让它变得像垃圾堆一样。
  “这就是你的目标??你已经达到了。你现在干吗还要哼哼唧唧地抱怨人的无能,抱怨人徒有梦想呢?是不是你用毁灭实现不了繁荣?是不是你在对苦痛的崇拜里找不到快乐?是不是信奉死亡是价值标准的你已经活不下去了?
  “你生存能力的强弱取决于你与自己的道德规范决裂的程度,可是你还相信那些鼓吹它的人是亲善的朋友,你亲手将自己葬送,并且不敢质疑他们的动机或目的。在面对你的最后一次机会时,好好看一看他们吧??假如你选择灭亡,那么在死的路上,你会知道,你的性命是如此轻易地被一个小小的敌人断送了。
  “两派极力宣扬牺牲教义的势力,像病菌般地从一处伤口向你秘密地发起了进攻:那就是你不敢去依赖你的思想。他们告诉你说,他们拥有一种比头脑更高级的思想工具,一种高于理性的意识模式??这就如同与他们保持着特殊关系的全世界的某些政客们可以向他们通报不为人知的秘密一样。精神的神秘论者们声称他们拥有你所不具备的一种感觉:这个特别的第六感形成的是与你的五种感官获取的知识完全矛盾的东西。物质的神秘论者们懒得在超级感官方面做文章:他们只是声称你的感觉完全没用,他们的智慧能够通过某种说不清的手段察觉出你的盲目。这两种人都命令你抛开自己的意识,向他们的力量举手投降。为了证明他们的知识确实高人一筹,他们向你展示出了他们认为与你的了解相反的一切,为了证明他们有对付生命的超强能力,他们领你看到了悲惨、自我杀戮、饥荒遍野和毁灭。
  “他们宣称说,他们感觉到了一种比你在这个世界上的存在更为高等的生存方式,精神的神秘论者们称它为‘另一维度’,意在否定时空。物质神秘论者们称之为‘未来’,意在否定现在。要生存就要有身份识别,他们又能够怎样去描述他们的那个高等范畴呢?他们总是对你说它不是这样的,却从来没告诉过你它应该是什么样子。他们的所有描述特征都是否定的:他们说,上帝就是不可能为人所知的,接着就要求你把这认作知识??上帝不是人,天堂不在地球,灵魂不在身体上,美德不是谋利。一是非一,感知是非感官的,知识是非理性。他们的定义并非是在确立,而是在消灭。
  “只有吸血鬼才会坚持宇宙是以零为标准特征的理论。吸血鬼会逃避而不去说出它自己的本质??逃避并拒绝去知道建造它的独立王国的物质便是人的鲜血。
  “他们将存在的世界牺牲后换来的那个高级世界的真面目究竟是什么?精神的不可知论者们诅咒物质,物质的不可知论者们诅咒利益。前一种是希望人们通过抛弃尘世而得到利益,后一种则希望人们抛弃所有的利益从而得到尘世。在他们的那个不讲物质和利益的世界里,河里流淌的是牛奶和咖啡,他们一声令下,美酒便从石头里喷出,他们只需要张张嘴,天上就会掉下馅饼。在这个讲物质、追求利益的地球上,即使要建一里长的铁路,也必须集合智慧、正直、精力和技巧等众多的品质;在他们的那个不讲物质和利益的世界里,他们是在凭着幻想穿梭往返。如果有诚实者问他们:‘这怎样做到?’??他们会带着正义般的嘲笑回答说,‘怎样’这种概念只是庸俗的现实者才会有的;优越精神中的概念是‘不知何故’。在这个受着物质和利益限制的地球上,要靠头脑的智慧去得到好处;在一个取消了这些限制的世界里,是靠幻想得到好处。
  “这就是他们那个卑鄙秘密的全部真相,他们秘传的全部哲学,他们所有的辩证法和超级感觉,以及他们躲闪的眼神和咆哮怒吼。他们去毁灭文明、语言、工业和生命,他们刺破自己的眼珠和耳鼓,磨灭他们的感觉,清除他们的头脑,他们将决绝的理性、逻辑、物质、生命和事实统统消于无形,所有这一切的秘密就是:在那虚假的迷雾上空竖起独有的一件神圣的绝对之物:他们的幻想。
  “他们想要摆脱的是同一律的限制,他们想要的自由就是逃离现实,无论他们啼哭还是发怒,一依旧是一 ??即使他们再饿,河里也淌不出牛奶??即使他们觉得再舒服,水也不会自己往高处流,如果他们希望水能上到高高的楼顶,就必须付诸于想法和劳动,在这样的过程中,起作用的是一寸寸的管子,他们的感觉则没了用武之地??他们的感觉甚至无力改变空中一粒灰尘的轨迹,或者改变他们做出的任何一个动作的意义。
  “那些人告诉你,人无法感知未被他的感官扭曲的现实,他们的意思是他们不愿意感知未被他们的感觉扭曲过的现实。‘事物的真貌’是你的头脑所能察觉到的;如果抛开理性,它们就成了‘你一厢情愿想象出来的东西’。
  “对理性的反抗绝不可能发自真心?? 一旦对他们的教义有任何程度的接受,你就有了为你的理性所不容的企图。你想要的自由便是可以不承认这样的事实??偷盗即是恶棍所为,不管你拿出多少去做善事,或是祷告多少次??同别人鬼混,你就不配做丈夫,不管第二天早晨你会觉得自己有多么爱你的妻子??你是一个生命的存在,不是一群胡乱地飘摇在宇宙之间、凑不到一起、没有任何意义的碎片,这样的宇宙犹如小孩所做的噩梦,景物随便更替,模糊一片,痞子和英雄可以随意交换角色??你是一个人??你是一个生命体??你是存在。
  “无论你是多么想表白这神秘的幻想是一种更高深的生命状态,对事物本来面目的混淆就等于是希望它们不存在。希望什么都不是就等于希望毁灭。
  “你的老师,也就是这两个门派的不可知论者,已经将因果关系在他们的意识中进行了颠覆,接着就要去颠覆它在现实中的存在。他们认为他们的情绪是起因,而他们的头脑则是一种被动的结果。他们把情绪当成感知现实的工具,认为他们的愿望不可忽略,至关重要,是凌驾于一切事实之上的事实。诚实的人在认清他所渴望的对象之前不会想入非非,他会说:‘因为它存在,所以我想得到。’而他们说的却是:‘因为我想得到,所以它存在。’“他们企图骗过存在与意识的公理,企图不再用他们的意识去感知,而是把它作为制造存在的工具,也不认为存在是客观,而是把它当成他们意识中的主观因素??他们企图成为他们想象中的上帝之类的东西,可以在凭空臆想间便造出个宇宙。但现实是难以被欺骗的,他们得到的与他们的愿望正相反。他们想拥有统治现实的威力,反而却失去了他们意识的力量。他们拒绝去认清一切,从而使自己陷入了无边无际的未知的恐惧之中。
  “那些将你吸引到他们教义里的无理幻想,那些被你奉为偶像,并以此去牺牲了整个世界的情绪,以及你内心之中的那股黑暗、时隐时现、被你看成是上帝或者你心里的声音的激情,不过是一具你思想的死尸而已。那股与你的理智交锋、让你难以解释和控制的情绪,不过是一副由于你的拒绝思考而陈腐凋敝的大脑残骸。
  “只要你们还有拒绝思考和观察的罪恶行为,在无情的现实面前还抱着哪怕一丝小小的幻想,只要你还说什么:但愿我偷饼干或者谎称上帝存在的事能躲过理性的审判,让我在皈依理智前最后异想天开这一回??你就是在违背自己的意识,腐蚀自己的头脑。你的头脑便成了一名被收买的、听命于诡秘的地下势力的法官,他的判断便不敢去面对严酷的现实,并会因此去篡改证明事实的依据??这样的结果便是一种经过了审查后被分化过的事实,经过筛选,你所看到的是飘落在被回避和被割裂的事实里的星星点点,它们是被用消毒水封在了你封闭思想的脑子里。
  “你想压垮的是具有因果关系的联系,你想击败的对手是因果规律:它不会给你带来奇迹。因果规律将同一律落实到了行动之中。一切行动都源自存在的实体,行动的本质生成并取决于做出行动的实体;任何事物的行为都不会违背本性。行动如果不是来自一个实体,便是出自虚无,这就意味着虚无控制了一个具体的物体,无形的东西控制着有形,不存在的东西控制着存在??这就是你的老师们一心想要的世界,这就是他们盲目行动的学说的来源,他们反抗理智的原因,他们道德观的目标,他们的政治哲学,经济主张,这就是他们想达到的理想:虚无的统治。
  “同一律也不允许你既想吃掉蛋糕,又想留着它。根据因果规律,只有先有蛋糕才谈得上去吃蛋糕。但假如你在脑子里将这两种规律统统抹去,对己对人都装出视而不见的样子??你就会声称有权今天吃你的蛋糕,明天再来吃我的,就会宣称,在烤出蛋糕前就去吃掉它才会有蛋糕,生产的方式就是先消费,白日做梦者有平等的权利去要东西,因为一切的产生都是平白无故的。毫无缘由,在物质上造成的结果就等于精神上的不劳而获。
  “只要你反对因果规律,你的动机就是想欺骗,这比对它的逃避更为恶劣:你是要把它颠倒过来。你想平白就得到爱,仿佛原本是结果的爱能够带给你本来是原因的个人价值??你想平白就得到尊敬,仿佛原本是结果的尊敬能带给你本来是品德的原因??你想平白就得到财富,仿佛原本是结果的财富能带给你本来是原因的能力??你乞求怜悯,是怜悯而非公正,仿佛平白得到的原谅可以消除作为起因的你的乞求。为了能纵容你那丑陋的欺骗,你就去支持你的老师们的教条,他们则像野猪般地叫嚣着本是结果的花费创造了本是原因的富有,本是结果的仪器创造了本是原因的智慧,本是结果的性欲创造了本是原因的思想价值。
  “谁在支撑如此的闹剧,谁造成了这样的毫无缘由?是谁成了受害者,被诅咒着默默无闻地死去,免得他们的愤怒会戳破你们假装他们不存在的假象?正是我们这些有头脑的人。
  “是我们创造出了你所觊觎的价值,我们所做的思考是进行区分和发现联系的过程。我们让你们学会去知道,去说话,去生产,去想象,去爱。你们舍弃了理智??如果不是我们将它保存起来的话,你们就无法实现你的愿望,甚至连想都想不到。你们根本想不到要没做出来的衣服,要没发明出来的汽车,要用没设计出来的钱去换回不存在的商品,要体会那些一事无成的人所体会不到的被尊敬的感受,要得到属于那些保留了思考、选择和评价能力的人的爱。
  “你们这些感觉从深山老林里一步跳到了纽约的第五大道,宣布要占有电灯,却要将发电机毁掉的人,在毁灭我们的同时却在占有我们的财富,在诋毁我们的同时却在享受着我们的价值,在否认思想的同时却在说着我们的语言。
  “正如那些精神上的神秘主义论者漠视着我们的存在,同时依靠我们的世界去幻想他们的天堂,并且承诺你会得到奇迹,从空空无物中创造出的奖赏??你那些物质的神秘主义论者们也无视我们的存在,向你承诺有一个天堂,在那里,在你那个没有思想的大脑的愿望下,事物会听从它自己的随意驱使,变成你想要的各种好东西。
  “几百年来,精神的神秘主义论者是靠收取保护费而得以存在的??他们令人世间苦难重重,然后向你收取安抚慰问的费用,他们严禁一切支持生命的美德存在,然后便骑上你负罪的肩头。他们将生产和享受宣布为罪恶,然后从罪者那里收取赎金。我们这些有头脑的人便是他们教义里不言而喻的受害者,我们情愿违犯他们的道德规范而担负起视理性为罪恶的非难??他们空想和祈祷的时候,我们在思考和行动??我们成为道德的流放者,当生命被认为有罪时成为生命的走私犯??而他们可以身披道德的荣耀,因为他们不必再去贪图,可以无私慷慨地奉献,而这些财富的创造者是已被抹杀干净的人们。
  “现在,我们在野蛮人的枷锁下被奴役,无名无姓,甚至连罪人的身份都没有??他们宣称我们并不存在,并威胁说,如果不能给他们他们想要的那些子虚乌有的东西,我们仅有的这点可怜的生活权利也将被剥夺。他们现在要我们继续去维持铁路,保证火车的准点运行;要我们继续维持钢铁厂,保证支撑你们桥梁的钢筋和载你们上天的飞机机身里的分子结构分毫不差??与此同时,你们的这些小丑般的物质神秘主义论者却对我们的这个残存的世界你争我夺,像野兽一样地号叫,不承认原则、绝对、知识、头脑的存在。
  “他们堕落得连野蛮人都不如,还相信他们说的话有改变现实的魔力,相信他们不说出口,现实也可以被这股魔力改变??他们的魔法工具就是去消除一切,自欺欺人地认为,在他们拒绝承认的邪恶咒语面前,一切都不可能生存。
  “正如他们的身体里填满了盗来的财富,他们同样用盗来的思想填满自己的脑子,并且声称诚实的表现就是不承认知道有人在盗窃。正如他们用结果来顶替和否定原因一样,在占有我们思想成果的同时,他们也否认着这些思想的来源和存在。正如他们是想霸占而不是去建造工厂一样,他们是在霸占而不是去思考人类的思想。
  “正如他们宣称搞工厂只要会开机器就行,而谁来创建工厂的问题则不用考虑一样,他们同样宣称并不存在实体,存在的只是运动,全然不顾运动的前提是要有会动的物体,没有了实体的概念也就没有了所谓的‘运动’。正如他们宣称自己有不劳而获的权利而不顾谁是创造者一样,他们同样宣称同一律并不存在,存在的只有变化,全然不顾变化的前提是要有能做出从此到彼的变化的东西,没有了同一律也就不可能有所谓的‘变化’。正如他们一边压榨着企业家,同时又对他的价值予以否认一样,他们同样想霸占一切存在的力量,同时又否认‘存在是存在着的’。
  “‘我们知道自己一无所知,’他们一边嚷嚷,一边抹杀着他们霸占知识的事实??‘不存在绝对,’他们一边嚷嚷,一边抹杀着他们所说的也正是一种绝对的事实??‘你不能证明你是存在或有意识的,’他们一边嚷嚷,一边抹杀证明本身便要求具备存在、意识以及一系列严谨的知识:必须要有某些需要了解的事实,能够了解它的意识,以及将已被证明与未被证明区分开来的知识。
  “一个还不会说话的野人宣布一定要证明存在时,他是在要你用不存在的方法去求证??当他宣布一定要证明你的意识时,就是在要你用无意识的方法去证明??他是要你进入一个没有存在和意识的地方向他证明这两者的存在??他是要你变成一个虚无,去知道什么是虚无。
  “当他宣布公理是一种随意的选择,他不接受他存在的这个公理时,他就是在抹杀事实,既然能说出这句话,就说明他已经承认了自己的存在,要想否认的话,就别信口雌黄,闭上嘴去死好了。
  “公理阐明了知识以及与该知识相关的其他进一步论断的基础,无论讲话者是否想将它阐明,它必然都已被其他所有的论述所容纳。公理是一个命题,它所表明的事实令对手们无力反驳,他们不得不承认它,即使在各种对它进行否定的企图中,也会应用到它。让拒不承认同一律的野人在表述他的理论时不要用同一的概念或者经它衍化而来的任何概念??让那些拒不承认名词存在的半人半兽试试去发明一种没有名词、形容词,或动词的语言??让拒不承认感知力存在的巫医试着不要依靠感知而证明他的理论??让拒不承认逻辑存在的害人者试着不用逻辑去证明他的话??让那些号称十五层的高楼用不着地基的侏儒试着去把他自己楼房的地基扒出来??让那些叫嚣说人的思想自由在创建工业文明后便毫无用处的吃人者从大学经济系主任的位置上退下来,让他们拿起弓箭,穿起兽皮。
  “你是否认为他们把你带回了黑暗时代?他们带你退回的黑暗时代是历史上前所未有的。他们不仅仅要退回到尚无科学的年代,还想后退到没有语言的时期。他们是要让你失去人的思想、生活及文化赖以生存的概念:客观现实的概念。一旦你能认识到人类意识的发展历程??就会识破他们的用意。
  “野人是一种还未理解到A即是A和现实的真实性的动物。他把自己的头脑禁锢在婴儿一般的水平上,仍处于初始的感官意识萌芽阶段,还分不清物体之间的区别。这个世界只有在婴儿的眼里才会是一团看不出物体的模糊闪动??当他能认出那个晃来晃去的影子是他的妈妈,她身后那团漩涡般的东西是一道帘子,开始明白这两样都是实在的、不可互相替代的东西,它们就是这个样子,就是存在着的时候,他便开始有了头脑。当他明白物体没有主观意识的时候,也就有了他自己的主观意识??这时他就成了一个人。当他明白从镜子里看到的反射不是错觉,既真实而又并非是他本人??在沙漠里看到的海市蜃楼不是错觉,令它生成的空气和光是真实的,但那并非城市,只是城市的折射影子而已??当他明白他不是被动地获得各种感觉,他无法从那些各有含意、互不相干的感觉碎片里获得知识,他的知识是将那些具体的含意通过大脑整合而成的??当他明白他的感觉不会骗他,物体不会无缘无故地活动,他的感知器官是生理构造,本身并无意志,不会去编造或篡改,它们呈现给他的是绝对的事实,但他的大脑必须学会加以理解,他的大脑必须认清感觉所带来的真相、原因和来龙去脉,必须对感知到的一切加以识别??这时,他便成了一个善于思考的科学家。
  “我们完全做到了这一切;你们所选择做的是其中的一部分;野蛮人则永远不会做到。
  “对野蛮人来说,世界是一个莫名其妙的奇迹,各种可能都会在没有生命的物体上发生,而他则全无机会。他的世界并非未知,而是那种无理的恐怖:不可知。他相信有形的物体被赋予了一种神秘的意志,是被没有道理、不可预知的奇怪力量所推动,而他则只能像个小卒子那样,听凭一股超人力量的摆布。他相信自然被无所不能的魔鬼们所统治,现实是他们任意耍弄的玩具,他们随时可以将他碗里的饭变成蛇,将他的妻子变成甲虫,把他从来没发现过的A变成任何一种不是A的东西,他心里唯一的想法就是不要试图去了解任何东西。他什么都指望不上,只能去幻想,他一生都在幻想,在乞求魔鬼们手下开恩,让他能实现几个幻想。一旦他们开了恩,自然会归功于他们,一旦他们没答应,便自艾自怨,用他的感激和内疚作为向他们献身的筹码,在恐惧之下向着日月风雨和任何一个将他宣布为代言人的歹徒顶礼膜拜。当然,歹徒的话莫名其妙,面具是要足够吓人才可以??他的幻想、乞求、五体投地和死亡为你留下的是一个他所崇拜的人、兽、蜘蛛混合成一体的畸形怪物,这便是他对生命的看法,一个失去本来面目的世界的化身。
  “你们现在的老师们心里想的和他不谋而合,他们要带给你们的正是他的这种世界。
  “如果你们不知道他们怎样才能达到这样的目的,就到任何一间学校的教室里看看,你们会听到教授们正在教育你们的孩子说人什么都确定不了,人的意识完全靠不住,他掌握不了任何事实和生命存在的规律,无法了解现实中的物体。那么,他的知识和真理的标准又是什么呢?他们会回答说,只要是别人相信的。他们教导说,世上根本没有什么知识,有的只是信仰:你相信自己的生命是一种信仰,这和别人相信他有权杀死你毫无差别;科学的公理是一种信仰,与神秘主义论者相信上天的启示毫无差别;相信发电机可以点亮电灯是一种信仰,与相信月初第一天在梯子下亲兔子脚也能点亮电灯毫无差别??真理可以任人们随心所欲,这里的人们可不包括你自己;现实是人想怎么说就怎么说的,不存在什么客观事实,只有人们的随意想象??在实验室里靠试管和分析寻求知识的人是落伍和迷信的傻瓜;真正的科学家应该到处去收集公众的看法??如果不是因为那些制造钢铁的自私贪婪的生产者们为了获取他们的既得利益而阻碍科学的进步,你们就会知道纽约市并不存在,因为如果对全世界的所有人做一项调查的话,压倒多数的人都会说他们的信仰无法允许它的存在。
  “几百年来,精神神秘主义论者一直宣称信仰高于理性,却从不敢否认理性的存在。与他们一脉相承的物质神秘主义论者则已经完成了他们的使命,达到了他们的梦想:他们宣称一切皆是信仰,并称之为对信仰的叛逆。为了反对那些未经证明的论断,他们宣称一切都无法被证明;为了反对超自然的知识,他们宣称没有知识;为了反抗科学这个对手,他们宣称科学是迷信;为了反抗对头脑的禁锢,他们宣称头脑压根儿就不存在。
  “如果你放弃了自己的洞察力,同意将你的客观标准转变为集体的标准,然后等着让众人告诉你该如何思考,你就会在遭到你抛弃的眼前看到另一个机关在启动:你会发现你的老师们成了众人的统治者,假如你拒绝服从他们,抗议他们并不是全体人民的话,他们会回答你:‘你凭什么说我们不是?’兄弟,你怎么还在用这种老掉牙的说法?
  “假如你对他们这样的居心还有怀疑的话,注意一下物质神秘主义论者为了让你能忘记‘头脑’这样的概念的存在,从始至终是多么的不遗余力。注意一下他们语焉不详、长篇大论的说教手段,他们的词语空洞,无头无尾,总是想找办法不承认‘思考’这个概念。他们告诉你,你的意识是由‘条件反射’、‘反应’、‘经验’、‘愿望’和‘动力’组成??但他们却拒不说明是靠什么得出了这样的结论,拒不说明他们这样的说和你这样的听等于是在干什么。语言能够对你起作用,他们说,却拒不说明语言为什么能够改变你的??空白。读书的学生对书的理解是通过一种空白的过程,搞发明的科学家进行的是一种空白的行为,为精神病患者出诊,解决疑难的心理学家用的是空白的方法。企业家??空白??根本没有这样的人。工厂和树、石头、泥塘一样,都是一种‘天然的资源’。
  “他们对你说,生产的问题已经得到解决,不值得再去研究和操心了;现在唯一剩下要靠你的‘条件反射’去解决的是分配问题。是谁解决了生产的问题?是人类,他们回答。解决的办法是什么?东西已经摆在这里了。它们是怎么来的?反正就是来了。原因何在?一切都是没有原因的。
  “他们宣称只要人一出生,无需劳作就有权活下去,纵然是违背自然的法则,也有权获得‘最低限度的生计’??食物、衣服、住房??这些东西是他不用努力,天生就该得到的。是从谁那里得到的?空白。他们宣布,每个人都平等拥有科技在这个世界上创造出来的好处??那是谁创造的?空白。以企业家的捍卫者自居的抓狂的胆小鬼们现在将经济定义为‘在人们无限的欲望和限量供应的物资之间的一种调节’。由谁来供应?空白。以教授自居的知识强盗们对前辈思想家不屑一顾,说他们的社会理论建立在人是理性动物的不切实际的假设基础上??他们宣称,既然人并无理性,就应该建立起一种制度,使人们能够在没有理性的情况下生存,也就是说:藐视现实。由谁去建立这样的制度?空白。只要有任何一个流落街头的平庸之才迫不及待地把他抑制人类创造的计划印刷出版??不论人们是否同意他的论据,都不会质疑他有靠枪杆子强制施行计划的权利。强制谁?空白。随便几个靠着来历不明的收入在全世界逛悠一通的女人在回来后便散布说,落后地区的人民要求有一种更高水平的生活。向谁要求?空白。
  “为了防止有人追究小山村和纽约城形成巨大反差的原因,他们无耻地说人是具有‘制造工具’的本能的动物,以此来解释摩天大厦、悬索大桥、发动机、火车等人类工业的进步成果。
  “你们不知道这个世界问题何在吗?现在你们所看到的就是提倡平白无故、不劳而获的教义所达到的顶峰。所有你们这些精神或物质的神秘主义论者们正在为能够取得统治你们的权力而互相争斗,对你们这些愿意不要头脑的人吼叫说,爱能解决你们精神方面的所有问题,而痴心妄想能解决你们的一切现实问题。人的尊严在他们眼里还不如一头牛,在对待人时,甚至对连驯兽师都能告诉他们的道理置之不理??对动物不能用恐惧去驯服,受罪的大象会践踏令它受罪的人,不会为他干活和驮东西??他们指望人在得到限量的一点粮食后,在皮鞭的驱赶之下,还能继续去生产灯管、超音速飞机、强劲的发动机和太空望远镜。
  “要彻底认清神秘主义论者的面目。他们多少年来的唯一目的就是要削弱你们的意识??他们的唯一欲望就是能够强行统治你们。
  “无论是愚昧荒唐地歪曲现实,将受害者的头脑几百年来一直抑制在对超自然的恐惧中的山野巫师??或是中世纪时期的崇拜超自然学说,让人们挤住在泥泞不堪的牲口棚内,唯恐魔鬼会偷走他们辛苦了十八个钟头才弄到嘴边的一碗汤??还是那个一脸奸笑的教授,信誓旦旦地说你的大脑不能思考,你无法感知,唯有盲目遵从社会这个超乎自然的万能意志??他们的行为都是一样的,都是为了一个共同的目的:把你变成放弃意识的一团烂泥。
  “但是,没有你的同意,这些就不可能得逞。如果你同意了这样的做法,那就是自作自受。
  “当你听着神秘主义论者长篇大论地在讲人类头脑的无能,并且开始怀疑你自己,而不是他的想法,当你任由你那本不坚定的半理性状态在他人的断言之下动摇,并且认为还是听信他的高明见识更为稳妥时,你们双方就都非常可笑:唯一能让他感觉心里有底的便是你的认可。神秘主义论者害怕的超凡力量,他顶礼膜拜的冥冥神灵,他认为万能的那股意识,正是属于你的。
  “神秘主义论者是一碰到他人的思想就缴械投降的人。当他自己对现实的理解与别人的论断发生冲突,在人家的任意吆喝和自相矛盾的命令面前,他就像个小孩那样怯懦地不敢坚持主见,从而放弃自己的理智。在面临‘我知道’和‘他们说’这两种选择时,他就选择别人的权威,宁愿顺从也不想弄懂,宁愿相信也不想思考。相信超凡的力量渐渐演变为相信别人总高他一筹。他的认输表现为总觉得必须要去掩饰他理解力的不足,觉得别人知道一些他不知道的秘密,觉得现实就是被他们用某些他永远都得不到的手段随意摆弄成的样子。
  “畏惧思想的他从此便听任说不清的情绪的发落。他的感觉成为他唯一的指引和他剩下的仅有的一点人的特征,于是他便不顾一切地抓紧了它??他的一切想法都是千方百计地让他可以不去看到自己真正感到的恐惧。
  “当神秘主义论者号称自己感觉到有高于理性的力量存在时,他的确是有此感觉,但这并非宇宙万能神灵的力量,而是任何一个他所碰到,并为之放弃他自己思想的路人的意识。神秘主义论者急于去对其他人无所不能的意识加以影响、欺骗、恭维、蒙蔽和压迫。‘他们’是他打开通向现实之门的唯一一把钥匙,他觉得一旦离开他们神秘的力量,不把他们那算不得数的认可索要到手的话,他就无法生存。‘他们’是他唯一的感知手段,如同盲人靠狗引路一样,他觉得为了活下去,他就必须拴住他们。控制别人的意识成了他唯一热衷去做的事情;对权力的欲望是一株野草,只会生长在贫瘠荒芜的大脑之中。
  “每个独裁者都是神秘主义论者,每个神秘主义论者都是潜在的独裁者。神秘主义论者渴望得到的不是人们的拥护,而是他们的服从。他希望人们能像他那样,放弃他们的意识,听命于他的主张,他的法令,他的愿望,他的幻想。他想用信任和暴力这两种手段去对付人??通过事实和理性去取得拥护令他难以满足。理性这个敌人既让他害怕,又让他觉得危险:对他而言,理智是一种欺骗手段,他觉得人具备某些比理智更有效的力量??只有他们平白无故的忠信或被迫之下的服从才能令他感觉安全,才能证明他获得了对他所缺乏的神秘禀赋的掌控。他想要做的是发号施令,而不是说服:说服需要依靠他自己,而且要取决于无情的客观现实。他寻求的是一种高于现实的力量,能够超出人们的头脑??这个会在存在与意识之间对他的意图有所察觉的能力,好像只要人们同意了他伪造现实的命令,现实就真的能伪造出现实一样。
  “正如神秘主义论者在实质上是一条榨取别人财富的寄生虫??正如他在精神上是一条霸占他人智慧的寄生虫那样??他比自造扭曲的现实的疯子还要疯狂,已经到了一心要别人编造的扭曲的变态寄生虫的地步。
  “只有一种状态能够满足神秘主义论者对无限、无因、无名的追求:那就是死亡。无论他如何把那些莫名其妙的理由归因于他表达不出的感受,拒绝现实就是拒绝存在??从此,推动着他的情绪便是对人的一切生命价值的仇恨,以及对摧毁它的所有邪恶的向往。神秘主义论者欣赏苦难、贫穷、屈从和恐惧的景象;这些令他有一种胜利的感觉,是击败理性现实的一种证明。只不过,不会再有别的现实存在了。
  “不管他自称是在为谁的利益服务,无论他是为上帝还是为被他称做‘人民’的那些出离灵魂的怪物,无论他用神乎其神的言辞喊出什么理想的主张??在这样一个现实和世界里,死亡便是他的理想,屠杀便是他的渴望,只有使人受尽苦难才能令他称心如意。
  “毁灭是神秘主义论者的理论能达到的唯一目的,这正是你们如今所看到的,假如他们造成的破坏还没有让他们反思自己的理论,假如他们口口声声说被爱感动,却对成堆的死人尸骨无动于衷,那正是因为相比你们能去听的他们的那些无耻借口??只要目的正当,可以不择手段,他们采取恐怖的手段是为了达到高尚的目的??他们的灵魂更加卑鄙。事实是,那些恐怖就是他们的目的。
  “你们堕落到会相信自己可以在神秘主义论者的专制下苟且偷生,可以俯首听命地去取悦他??想取悦他是办不到的;你要是听话,他就会把命令反过来,他完全是为了顺从而命令人去顺从,为了毁灭而进行毁灭。你们怯懦到相信只要对他的颠倒黑白忍让一时,就能和他达成妥协??他是收买不了的,他想要的贿赂是你的生命,慢也好,快也罢,只要你愿意将它放弃??他想去贿赂的怪物是在他心中隐藏着的虚无,它驱使他去进行屠杀,好让他明白他所希望的灭亡也正是他自己的归宿。
  “你们天真到会相信驱使着眼下四处横行的暴力的是贪得无厌的掠夺??神秘主义论者所进行的大肆掠夺只是用来掩盖他们真实用意的障眼法。财富是人类生活的一种工具,他们模仿着生命,要求得到财富,自欺欺人地装出一副希望生活下去的样子。但他们面对霸占来的财物,并不是高兴地沉溺其中,而是卑鄙地逃避。他们并非想要你的财富,他们是想让你失去它;他们并不希望成功,他们是想让你失败;他们并不想活,他们是想让你死;他们什么都不想得到,他们痛恨存在,始终逃个不停,谁都不想看到自己所恨的正是自己。
  “你们从来没有认清邪恶的本来面目,还把他们说成是‘误入歧途的理想主义者’??但愿被你们发明的那个上帝能饶恕你们!??他们才是邪恶之本,正是他们这些反对生命的东西企图将世界鲸吞,以填补他们灵魂的失去自我的空白。他们眼里盯着的不是你们的财富,他们进行的是一场针对思想而设下的阴谋,说穿了就是:与生命和人类作对。
  “这场阴谋没有领头人和方向,眼下这伙趁火打劫的歹徒们是一群从决堤的陈年地沟和水坝里泛出来的渣滓,把自己对理性、道理、才能、成就以及快乐的仇视填在这个地沟里的,则是每一个鼓吹叫嚣过‘心’优于脑的反人类者。
  “实施这场阴谋的是所有那些不想寻求,而是要逃避生命的人,他们只想砍掉现实的一角,却在内心里感觉到被其他争先恐后的砍削者所吞没??这样的一个阴谋用逃避作为纽带,将虚无的追求者们统统聚到了一起:其中有自己不会思考,乐于摧残学生头脑的教授,因为自己一事无成而乐于束缚住其他竞争对手的商人,因为对自己充满厌恶而乐于去摧垮自尊者的精神病,乐于破坏别人成果的无能之辈,乐于毁灭天才的平庸者,乐于阉割掉所有感官享乐的太监??以及支持他们,叫嚣说牺牲美德就能让恶行转化为善行的思想上的军火商。死亡是他们理论的最根本的出发点,死亡是他们的行动想达到的目标??而你们则是他们最后的一批受害者。
  “我们这些曾经挡在你们和你们的理论之间的活生生的缓冲,再也不会从你们的选择带来的后果中挽救你们了。我们再也不愿意用我们的生命去抵偿你们一生的欠债,或者偿还你们身后多少代人积累出的道德赤字。你们一直在借债度日??而我就是来讨债的。
  “我就是那个生命被你们的虚无给忽略掉的人,我就是那个你们想要他不死不活的人。你们不想让我活着,是因为你们害怕我会知道,是我担负起了被你们丢掉的责任,你们的生命要依靠我;你们不想让我死,是因为你们其实已经知道了。
  “十二年前,我是一个生活在你们世界里的发明者。我这行是人类历史上最后一个出现,同时被首当其冲赶出人类历史而消失的职业。一个发明者对一切都会问‘为什么’,并且不允许有任何东西横亘在答案和他的头脑之间。
  “同人们曾经发现蒸汽和石油的用途一样,我发现了一种自地球诞生以来就一直存在的能源,但人们还不知道该如何使用,只是把它当成崇拜与恐惧的对象,当成是和上帝震怒相关的神话。我做出了一个发动机的试验模型,它会给我和我的雇主带来滚滚财富,会提高一切能源应用的效能,令你为生活所工作的每一小时都取得更大的收获。
  “后来的一天夜晚,我在工厂的会议上得知自己因为做出了这项成果而被判处死刑,我听到三个寄生虫把我的头脑和生命划归成他们所有,我是否还能生存取决于他们是否满意。他们说,我的才能应该去满足那些不如我的人们的需要。他们说,因为我的生存能力强,我就没有生存的权利;由于他们无能,他们才有不受限制的生存的权利。
  “在那时,我便看出了这个世界上的顽症,看出了是什么毁灭了人类和家园,应该在哪里去争取生活的权利。我看出对手是被颠覆了的道德??而我的认可就是它唯一的动力。我看出邪恶的无能??它没有理智,盲目,抗拒真实??它取胜的唯一武器就是善良甘愿为它效劳。正如我周围的寄生虫口口声声说他们只能依靠我的头脑,并且指望着我能主动作他们无力强迫我去作的奴隶,正如他们企图靠我牺牲自己来使他们的计划得到实现??综观全球和人类的历史,从游手好闲的亲戚进行的敲诈勒索,到集体主义国度实施的暴行,无论说法和形式如何,都是善良、能干、有理智的人们在自掘着坟墓,把他们善良的血液输给了邪恶,并让邪恶向他们传递着毁灭的毒药,使邪恶得到生存的力量,自己得到的却是死亡。我看出邪恶要想战胜任何善良的人都必定要得到他本人的同意??如果他坚决不肯,别人再怎么伤他也没用。我看出我只要用脑子说出一个字来,就可以阻止你们的暴行。于是我说了出来,这个字就是‘不’。
  “我离开了那家工厂,离开了你们的世界,每天所做的就是提醒被害者,并把同你们斗争的方法和武器交给他们。这方法就是要进行反击,正义就是武器。
  “如果你们想知道我离开之后你们失去了什么,加入我罢工队伍的人们何时放弃了你们的那个世界??你们可以去一片没有人迹的荒漠上问问自己,如果你们拒绝思考,而周围没有人教你们该怎样做,你们又能活成什么样,又能坚持多久,或者假如你们去思考的话,你们的脑子又能发现多少东西??问问你们自己这辈子做出过多少独立的决断,花过多少时间做你从别人身上学会的那些事??问问你们自己能不能发现耕地种粮的方法,能不能发明轱辘、杠杆、感应线圈、发动机和电灯??然后再想想那些有才华的人是不是在依靠你们的劳动果实生活,在掠夺你们创造的财富,想一想你们敢不敢相信自己还有力量去奴役他们。让你们的老婆看一看那个满脸沧桑、乳房下垂、成年累月坐在地上磨粮食的山野妇人??然后让她们问问自己,她们所谓的‘制造工具的本能’能否给她们带来电冰箱、洗衣机和吸尘器,如果不能的话,她们是否要把能够创造出这些东西,但绝非依靠‘本能’的人毁掉?
  “看看周围吧,你们这些野蛮无理的人,还结结巴巴地说什么思想是从人的生产工具而来,造出机器的并不是人的脑子,而是造出人类思维的那股神秘的力量。你们从来就没有发现过大工业时代??还死守着凭奴隶苦力挣扎过活的蛮荒时期的道德。每个神秘主义论者都害怕物质现实,从而希望能有奴隶来保护他。而你们呢,你们这些可笑的返祖动物在身边林立的高楼大厦和烟囱前茫然发呆,梦想着能对创造出这一切的科学家、发明家和企业家们进行奴役。在你们叫嚣着要把生产工具充公时,就是在叫嚣要将头脑充公。我已经告诉了参加罢工的人们,你们只配得到一种回答:‘过来拿一拿试试。’“你们声称自己对非生命的东西所具有的力量无可奈何,对于那些做出了令你们难以企及的壮举的人们,你们却想去控制他们的头脑。你们口口声声说离开我们就活不成,却想一手控制我们的生存条件。你们声称需要我们,却始终愚蠢地认为你们有对我们高压统治的权利??现实让你们觉得恐惧,我们这些人可不怕它,而你们却认为我们会怕那个说动你们来统治我们的饭桶。
  “你们说想根据下面这些宗旨建立起一种社会秩序:你们对自己的生命无力把握,却能够控制其他人的生命??你们不适合生活在自由之中,却适合去做一个万能的统治者??你们自己的智慧养不活你们自己,却可以对政客进行评定和挑选,让他们去全权操控你们从未见识过的艺术,从未研究过的科学,全然不懂的成果,以及给那里的修理工打下手你们都认为自己难以胜任的庞大的工厂。
  “这样一种对虚无的顶礼膜拜,无能的象征??先天的难以自立??就是你们用来重塑自己灵魂的人的形象和你们的价值标准。‘毕竟只是个人啊。’你们就是如此低三下四地为所有堕落的行径开脱,企图让‘人’这个概念等同于怯懦者、傻瓜、撒谎者、骗子、失败者、胆小鬼,从而逃离人类对英雄、思考者、创造者、发明者、强者、坚定以及纯洁的追求??仿佛人类就是‘去感觉’,而不是去思考;是失败,而不是成功;是腐败,而不是高尚??仿佛人注定无法生存,就应该灭亡。
  “为了剥夺我们的荣耀,从而进一步剥夺我们的财产,你们一向把我们视为不配得到道德肯定的奴隶。只要自称是非赢利的组织,你们就予以称颂,对赚钱养活了这些组织的人们却加以鞭挞。你们认为让人可以白吃白拿的服务‘符合大众利益’;而要人掏钱的东西则不是大众所需。‘大众利益’就是救济施舍,进行买卖交易则有损大众。‘大众的福祉’就是那些坐享其成者的福祉,而劳动者则无权享受。对你们来说,‘大众’就是无德无能之人,任何具备了品德与价值、供养你们生存的人就不再被视为大众或者人类的一部分。
  “只要被你们迫害的人们说个‘不’字,就足以令你们的体系土崩瓦解,是什么使你们对此视而不见,还认为这样一堆矛盾百出的垃圾能够行得通,并且妄想把它描绘成理想社会的蓝图?是什么使得粗俗野蛮的叫花子在面对比他强得多的人时都能把疼痛抛在脑后,用威胁的口吻索要帮助?你们和他一样哭叫着让我们可怜你们,但隐藏在内心的则是你们的那套道德原则在教你们要利用我们的歉疚感,你们指望我们在你们的丑恶、创伤和失败面前对我们具有的美德感到惭愧??惭愧成功的生命,惭愧在享受着为你们所谴责的生活,但你们同时却还在求我们帮你们活下去。
  “想知道谁是约翰?高尔特吗?我是头一个不把自己的才能视为罪责的人,我不因为自己的优点而去悔过,或者允许它们被用来毁灭我自己。我头一个拒绝为那些想用我的死保住他们性命的人做出牺牲。我是头一个说我不需要他们的人,他们必须接受我和他们的生活中都不存在对方的现实,直到他们学会把我当做商人,用等价交换的方式同我交往,到那时,我就会让他们明白是谁在要求,又是谁才有本事??如果以人类的生存作为标准,谁的道理才是生存之道。
  “我精心计划所做的一切其实已经自然而不为人注意地在历史上出现过了。有识之士在抗议和绝望中罢工自古就屡见不鲜,但他们并不知道他们行动的含意。有人隐出大众的视线,独自思索,却从不将他的想法告知世人??有人在平凡卑微中默默终其一生,始终抑制着自己思想的烈火,绝不让它显现于这个为他所鄙视的世界??有的人不堪忍受,有的人一上来就放弃了,有的宁愿放弃也不肯妥协,有的因壮志难酬而消极应付??他们是在罢工,是在罢工中抗议理性的丧失,抗议你们的世界与价值。尽管他们并不清楚自身具有的价值,却陷入到绝望愤慨的黑暗之中,因而放弃了对它的探求,他们一身正气却尚未弄懂正义的真正内涵,满腔激情却尚未理解欲望的概念,他们将现实的控制权拱手让给你,丧失了自己头脑思想的动力??他们如同从未搞清反抗目标的起义者,从未发觉心中挚爱的爱人,在苦涩中忍受着被废黜的滋味,直到死去。
  “那个不堪回首、被你们称做黑暗时期的年代便是智慧罢工的年代,能干的人们躲入地下,暗中研习,伴随着死亡,他们智慧的结晶也随之毁灭,只有寥寥几个最无畏的受难者在支撑着人类。神秘主义论者统治的时代无不停滞萧条、哀声遍野,大部分人因反抗现实而停下工作,只求温饱度日,让掠夺他们的人们抢无可抢,他们不再思考、探求和创造,最终霸占他们的利益和定夺是非的则是用神权和特权阶级将自己置于理性之上的堕落狂妄之徒。人类历史的进程是在一连串虚无笼罩下、被妄信和暴力侵蚀的荒漠,只有当理性的人们施展出令你们目瞪口呆和羡慕不已的才华,释放出他们的能量时,阳光才会出现,但才一露面便又被你们斩尽杀绝。
  “然而,斩尽杀绝的场面这一次将不会出现。神秘主义论者的游戏到此结束。你们将在自己一手炮制的现实中灭亡,理性的我们则会生存下去。
  “我号召那些从来没有抛弃过你们的受难之人加入了罢工,我把他们缺少的武器给了他们:这就是对他们自身道德价值的认识。我让他们懂得,我们的道德是生命之道,只要我们用这个毋庸置疑的事实去要求,世界随时都会回到我们的手中。这些深受迫害、为人类带来短暂的春天的受害者,这些驾驭万物的企业家,并不了解他们那正义的实质。他们知道自己拥有的是一种力量,我让他们懂得,那更是一种荣耀。
  “你们竟然认为我们在道德方面不如那些自称具有超级幻想能力的神秘主义论者??你们像秃鹫一般争抢掠夺来的铜板,却推崇算命先生,而不是命运的创造者们??你们将实业家贬得一文不值,却吹捧搔首作态的艺人??你们的标准的根源就是从远古的沼泽地里散发出的秘不可宣的毒气,就是因为实业家养活了你们而说他邪恶的那伙死亡道德的信徒们。你们说要超脱下贱的肉体,从体力的苦行中超脱出来??那么,究竟是为一口粮食而从早到晚荷锄劳作的印度人还是开拖拉机的美国人在做苦力?是睡木板床的人还是睡弹簧垫的人在支配着现实?象征着人类精神战胜物质的究竟是恒河岸边细菌滋生的小棚子,还是大西洋岸边纽约城的天际线?
  “除非你们懂得这些问题的答案??并且懂得在人类智慧的成果面前虔敬以对??否则,在这个为我们热爱,并且不允许你们践踏的世界上,你们来日无多,不可能苟度余生。我已经将历史的进程摆在了你们面前,并且让你们看到了你们曾试图转嫁给别人的欠债。现在即将被榨干,然后白白送给死亡的崇拜和散布者的是你们身上最后一点生命的力量。不要假装自己是被什么恶毒的现实击败??击败你们的是你们自己的逃避。不要假装你们是为一个神圣的理想而死??你们的死只是被用于养活人类的仇视者。
  “但是,对于你们当中还留有一点尊严和对人生的热爱的人,我要给你们一个选择的机会,你们是否想为一个你们从未相信和奉行过的道德而死?在自我毁灭的边缘停步,审视你们的价值和生命??你们知道如何善用自己的财富,而现在,是要善用自己的头脑。
  “你们从小就不想自充高尚和牺牲自我,对自己遵守的这一套规矩又恨又怕,甚至不敢对自己承认你们缺乏别人具有的那种道德的‘本能’,并一直以此为罪,深深藏在心底。越不去想它,越会高喊着自己是在舍己爱人,为他人而受苦,唯恐他们识破你们已经背叛的自我,那个如同骷髅一样被你们隐藏在身体里的自我。而既被你们欺瞒、同时又在骗你们的他们在一听之后,则高声赞同,唯恐你们看出他们藏有和你们同样的秘密。你们相互间的生活是一种庞然巨大的假象,人人都在做戏给别人看,人人都觉得只有自己才是罪孽的异类,人人都觉得只有别人才有权对不为自己所知的道德做出评判,人人都在按照别人的想法制造一种虚假的现实,没人有勇气打破这样一个恶性的循环。
  “无论你们在你们这种行不通的理论面前做出了如何不耻的退让,无论你们目前如何能在怀疑与迷信之间竭力寻求一种平衡,你们仍然是在维护最为根本和致命的理论:那就是相信道德与现实的水火不容。你们从小就在逃避着那个令你们不敢面对的恐怖选择:如果你们为了生存所做的一切,那些能让你们如愿以偿、令你们的身体和精神得到满足、令你们受益的一切都是罪恶??如果美好和道德是虚幻、失败、破坏和挫折,是对你们的伤害,是给你们带来损失和痛苦??那么你们面临的选择就是道德或者生命。
  “那个凶残的理论的唯一目的就是要将品德从生命中剥离。你们从小到大,一直认为道德法规只会阻碍和危及生命,人的存在与道德无关,一切都可能发生和起作用。在头脑僵硬、观念混淆的迷雾之中,你们忘记了那个被你们的理论所诅咒的邪恶正是生命不可缺少的品德,反而认为维持生命的有效方式才真的是邪恶。你们忘记了违背现实的‘长处’正是自我牺牲,反而认为自尊才是违背了现实;你们忘记了那个有用的‘恶魔’正是创造,反而相信掠夺才会有用。
  “你们既不敢彻底堕落,又不敢全身心地生活,仿佛一根无助的枯枝,在道德荒野上的凄风之中摇摆不定。当你们诚实起来,就能感受到那个蠢货的嫉恨,当你们进行欺骗的时候,又觉得恐惧和羞愧,这种摆脱不掉的痛苦感觉令你们愈加痛苦不堪。你们可怜那些你们所敬佩的人,你们相信他们注定会失败;你们羡慕那些你们所憎恨的人,你们相信他们才是生命的主宰。当你们要反抗恶棍的时候,却觉得手无寸铁:你们相信邪恶终究会占上风,因为你们认为高尚的情操是无力和不现实的。
  “在你们看来,道德是一个用强迫、乏味、惩罚、痛苦堆积起来的幻影,是将你们从前的第一个老师和你们现在的征税者结合到一起的综合体,是一个立在荒野之上,挥棒驱走你们的享受的稻草人??而在你们眼里,享受只属于一个被酒精麻醉的大脑,一个没有头脑的荡妇,一个把钱押在动物比赛上的傻瓜??因为享受毫无道德可言。
  “假如你们能认清自己的信念,就会发现在你们得出的道德必须是邪恶的可笑结论里,有对你们本身,以及对生命和美德的三重诅咒。
  “你们在奇怪自己为什么活得没有尊严,爱得没有热情,死得毫无挣扎吗?你们在奇怪为什么抬头四顾,满眼都是难以回答的问题,你们的生活中为什么充斥着难以想象的矛盾,你们为什么会骑在不理智的篱笆上,逃避那些刻意为之的选择:比如是要灵魂还是要肉体,头脑还是内心,安稳还是自由,个人的利益还是大众的幸福?
  “你们是不是哭喊着说找不到答案?那么你们又想怎么去找呢?你们拒绝用你们的头脑去感知,而后便埋怨说宇宙神秘莫测。你们弃掉了钥匙,眼睁睁地看着所有的大门都对你们上了锁。你们一开始追求的便是无理,却咒骂在现实中四处碰壁。
  “在我讲这些话的时候,两个小时以来使你们得以抱有骑墙态度的就是怯懦者惯用的一句老话??‘我们不想走极端!’你们拼命不想走的极端就是不去承认现实就是最终的裁决,A就是A,真理就是真理。一个根本无法遵守的准则,一个抱残守缺、要求死亡的规则教你们学会了埋没一切想法,容不得半点明确的主张,模糊所有的概念,把一切行动规律视为儿戏,对一切原则闪烁其词,对一切的价值都作让步,凡事都要中庸。它强迫你们接受脱离现实的规律,拒绝自然的规律。它使得道义上的评判不复存在,令你们无法做出理智的判断。这个规则禁止你们先出手扔石头,它不让你们认识到还有石头,也不让你们知道石头什么时候会向你们袭来。
  “拒绝做出判断,凡事模棱两可,宣称没有绝对真理并相信可以推卸责任的人要对目前这样血肉横飞的世界负责。现实是绝对,存在是绝对,一粒灰尘是绝对,同样,人的生命也是一种绝对。你们的生与死是一种绝对,面包的有无是一种绝对,无论你们是把面包吃掉还是眼看着它进了掠夺者的肚囊,那都是一种绝对。
  “一切事物都有两面:一面是对,另一面是错,但只要有居中的一面,就必定是邪恶。即使人会犯错,但只要他敢于做出选择,便依旧存留着对真理的尊崇。骑墙之人才是恶棍,为了假装没有选择标准和价值标准,他将真理抹杀,情愿隔岸观火,趁机去吸无辜者的鲜血,或是匍匐在罪恶之徒的脚下,他所施行的公正便是将抢夺双方统统打入监牢,他解决冲突的方式便是让智者和蠢人各自折中。只有死亡才会在食物和毒药的折中之下获胜,只有恶魔才会从善与恶的妥协里得利,正是靠着调和,邪恶才能去吸榨善良的鲜血。
  “理智未泯而又怯懦的你们一直在同现实玩着欺骗的游戏,然而受骗上当的却正是你们自己。人们一旦令自己的美德变得模糊不清,邪恶便拥有了绝对的力量,品德高尚之人一旦丢弃了他们不屈的信念,就会被卑鄙之徒所利用??这时,出现在你们眼前的就是一幅谄媚、无赖、两面三刀的景象和一个自认为公正、不肯退缩的邪恶。你们既然已经屈服于物质的神秘主义论者提出的寻求知识是一种无知行为的说法,此刻当他们叫嚣说做出道德的判断是不道德的行为时,你们便同样会屈服。他们一喊相信自己的正确是自私的,你们就慌忙向他们保证说你们什么都不能确信。他们一喊坚持自己的信念是不道德的,你们就向他们保证说你们从无任何信念。当欧洲国家的那些刽子手们向你们狂吼,说你们不能把你们生存的意志和他们加害你们的愿望区别开来,就是心胸狭隘的表现??你们就吓得连忙保证说自己并不是不能可怕的东西。当某些生活在亚洲肮脏地区的赤脚乞丐冲你们大叫:你们竟敢有钱??你们就向他磕头作揖,请他再等等,向他保证说你们马上就把钱全交出去。
  “当你们承认自己没有生存的权利,你们就走进了你们所犯下的叛逆之罪的死胡同。一旦你们认为这‘不过是忍让而已’:你们就承认了为自己活着是罪恶,为自己的孩子活着才有道德。随后你们便会又退一步,觉得为你们的孩子活着是自私的,为了你们周围的邻居活着才是道德的。接着你们又觉得为周围的邻居活着是自私的,为国家活着才是道德的。现在,从角落里涌出的渣滓又吞没了你们国家的伟大意义,你们退而相信为国家而活是自私,为全世界活着才是你们道义上的职责。一个没有权利去生活的人,就无权得到,也保持不住任何价值。
  “当你们的武器、自信和荣誉都被剥夺,一步步走到背叛之路的尽头时,你们便做出最终的叛逆,宣布你们理智上的彻底破产:当那些国家的物质神秘主义论者们宣称他们是理智和科学的拥有者时,你们不仅同意,而且急忙宣布说信任才是你们的基本原则,理性是与你们的毁灭者为伍,而你们则支持信任。令你们那些理智和诚实尚存、心灵遭到扭曲的孩子们疑惑不解的是,对于创造出世界的智慧,你们自称提不出任何支持它的理性依据,说什么对于自由、财产、公正和权利,根本就没有合理的解释,它们的存在是靠了一种神秘的见识,认可它们只能依靠信仰,理智和逻辑的敌人就是正确,而信仰则是高于理性的。你们对你们的孩子说,抢掠、折磨、奴役、剥夺和害人都是合理的,但他们必须抗拒理性的诱惑,坚持无理??高楼、工厂、收音机和飞机都出自信仰和神秘的直觉,而饥荒、集中营、行刑队则是合理的生存状态的产物??工业革命是怀着信仰的人们对中世纪那个理性逻辑时代的反抗。与此同时,你们还在一口气地对那个孩子说,统治那些国家的掠夺者们会为这个国家创造出更多的物质财富,因为他们是科学的代表,但关心物质财富就是邪恶,人一定要抛开物质繁荣??你们宣称掠夺者们的理想很崇高,但他们是无心插柳,而你们对此却是认真的;你们同掠夺者进行斗争,只是因为你们能够实现他们实现不了的目标;要同他们斗争,就要抢先一步,将个人的财富散尽。后来,你们奇怪自己的孩子们怎么会变成了暴徒和近乎疯狂的罪犯,奇怪掠夺者们为什么会一步步逼近到你们的家门口来??于是你们把这归罪于人类的愚蠢,说是大众听不进任何道理。
  “对于掠夺者们在光天化日之下对头脑的洗劫,对于他们为镇压思考而做出种种残暴行径的事实,你们置若罔闻。你们不顾大多数的物质神秘主义论者都是从精神神秘主义论者起家,两者不断互换的事实,被你们称为唯物或唯心主义者的两类人只是相同的人被解剖成的两部分,他们永远是在寻求复归完整,但却是通过在毁灭肉体和毁灭灵魂之间的摇摆变换来达到这个目的??他们不断地从你们的校园跑到欧洲文人的笔下,再跑到轰然倒塌的诡秘的印度废墟之中,千方百计地逃避着现实,逃避着头脑。
  “你们对此全然不顾,死守着你们那‘信仰’的伪善,因为你们不想知道掠夺者们正是用了你们的道德准则去压制你们自己??你们不想知道掠夺者们最终一贯坚持的正是你们半推半就的道德??你们不想知道他们采用的是唯一一种能被采用的手段:就是让地球变成一座叫人牺牲的大熔炉??你们不想知道你们的道德观不允许你们采用唯一一种可以反抗他们的方式:就是拒绝去当一头被牺牲掉的牲口,对你们的生存权利给予自豪的肯定??你们不想知道为了能够保持一身正气,并同他们战斗到底,你们就必须同你们的道德决裂。
  “你们将它抹去,因为你们的自尊被绑在了那个神秘的‘无私’之上,你们从来不曾有过或那样做过,但多少年来却一直自欺欺人地认为摒弃它是个可怕的念头。自尊的价值至高无上,你们却用它换来了虚假的安全感??如今,你们掉进了你们的道德陷阱,逼着你们为保护自尊而去自我毁灭。这残酷的玩笑发生在了你们的身上:那个你们无法解释或说明的对自尊的需求,是只属于我而不属于你们的道德;它是我的准则的客观象征,是我在你们自己灵魂内的证明。
  “凭着一种他尚且不会辨认,但从他初次体验到生命、发现必须要做出选择时就产生的感觉,人便知道自尊的有无事关他的生死。作为一个具有意志感知的生命,他知道只有了解他的自身价值,才能保持自己的生命。他知道他必须做出正确的选择;行动上出错就会危及他的生命;做人出了错,一旦成为邪恶,就意味着难以生存。
  “人生命中的每一个行动都必定出自他的意愿;哪怕是获取和吃下食物这样的行为都表明他在支撑着一个值得支撑的人;他所寻找的每一分享受都表明这个寻找它的人应该找到如此的快乐。对于自尊的需要,他别无选择,只能挑选不同的衡量标准而已。当他把衡量的尺度从保护生命换成了毁灭自己,他就铸成了大错,因为他选择的标准与存在发生矛盾,并且他使得他的自尊违背了现实。
  “任何一种无缘无故的自我怀疑的表现,任何一种自惭形秽、暗暗认为毫无价值的感觉,实际上都是人唯恐自己无法面对存在的潜在恐惧。但他越觉得害怕,就会越加拼命地依附着那个令他窒息的害人理论。人一旦认定自己是一个无可救药的恶魔,就再也无法从中解脱出来;他一旦这样做了,紧接着就会发疯或者自杀。假如他选择了非理性的标准而又想逃脱出来,他就会进行伪造、躲避和抹杀;他会用虚假的现实、存在、快乐和头脑来欺骗自己;最终,他宁愿用刻意保持的假象来骗自己还有自尊,也不愿认识到它已经失去。害怕面对就等于是对最坏的结果已深信不疑。
  “使你的灵魂永远沾染上罪恶的并非你曾经犯下的罪行,也不是你的失败、错误或缺陷,而是你企图逃避它们所采取的抹杀??这并非什么原罪或未被了解的先天缺损,而是你无视根本、废弃头脑、拒绝思考的事实。恐惧与罪恶是久久地缠绕着你的情绪,它们的确存在,你也是罪有应得,但它们并非出自被你编造、用以掩盖它们来源的理由,不是出自你的‘无私’、软弱或无知,而是来自于一个对你的生存构成的真切和根本的威胁:恐惧,因为你已经放弃了罪恶这个生存的武器,因为你明白你是有意那样去做的。
  “你背叛的自我就是你的头脑;自尊依赖的是一个人思考的力量。你所寻找的那个自我,你既表达不出也说不明白的那个本质的‘你’,并非是你的情绪或难以言喻的梦境,而是你的智力??是你在所谓‘感受’的恶人驱使下,为了肆意妄为而对智力??这个最高法官横加指控。随后,你把自己拉进了一个自造的黑夜,拼命寻找着一团叫不出名的火焰,为一个你曾经发现但已经失去的黎明的假象而感动。
  “看一看人类神话中的那个人们曾经拥有的天堂,无论是亚特兰蒂斯古城、伊甸园,还是某个完美的国度,都始终发生在我们之前。那个神话的根源并不是存在于人类的前世,而是扎根在每个人的过去。你还是留有一丝感觉??它不似记忆般肯定,而是像绝望渴求的痛苦一般弥漫扩散??在你童年开始的某个地方,在你学会屈服、学会咽下没有道理的恐惧和怀疑自我的心智之前,你曾经知道生命里的一种闪光的时刻,你曾经知道有一种理性的意识独立地面对着开阔的宇宙。那就是你已经失去的乐园,它成了你所寻找的??你终日说个没完的东西。
  “你们中有些人永远不会知道谁是约翰?高尔特。但你们当中要是有谁曾经对生命有过片刻的热爱,并且以能爱它为骄傲,曾经看过这个世界,并且把你的目光当做对它的肯定,曾经有过片刻做人的感受??那么只有我才知道那一刻是不能被背叛的。我懂得如何去实现它,始终做到并得到了你在那一刻曾经做过和得到过的一切。
  “那是你的选择,要想努力去发挥出人的最大潜力,就要接受这样一个事实,你的行为之所以高尚,是因为你的内心清楚地知道,二加二就是等于四。
  “不管你是谁??此刻你的周围只有我讲的话,这些话你只有靠自己的诚实才能理解??现在依然可以选择去做个人,但条件是你要重新开始,坦诚面对现实,为挽回过去沉重的错误,大声地宣布:‘我在故我思。’“接受你的生命依赖于你的头脑的事实,承认你的一切挣扎、疑虑、作假以及躲避都是在寻求逃脱自己的清醒意志该负的责任??是在寻求现成的答案,本能的行为,直觉的肯定??你称之为对天使般国度的向往,而你寻找的则是野兽的国度。你还是把做人的任务当做你的道德理想而接受吧。
  “不要说什么你所知太少,因而不敢相信你的头脑,难道你把自己的那一点点知识扔掉,向神秘主义论者臣服就更安全吗?要在你的知识范围内去生活和行动,然后用你的一生不断去扩大这个范围。从权威的当铺里赎回你的头脑,要承认你不是无所不知,但去做行尸走肉并不能让你通晓一切??要承认你的脑子是会犯错,但没有头脑不会令你成为完人??要承认你自己犯的一个错误也比你单凭信念就接受的十个真理更可靠,因为前者会留给你改正的方法,而后者则毁掉了你辨别是非的能力。与其去梦想一个无所不知的机器人,不如接受现实,承认人对知识的获取都是凭着他自己的愿望和努力,这才是他的与众不同,才是他的天性、道德和荣耀。
  “丢掉那个随时通向邪恶、声称人非完美的通行证吧,你如此声称和咒骂他,凭的又是什么样的标准?承认事实吧,在道德的范畴里,只有完美才能站得住脚,但完美不能用虚妄的神秘戒律来衡量,而你的道德水准则不能用你未经选择的东西去衡量。人只有一种根本的选择:思考还是不思考,这就是他的道德标尺。道德的完善是一种完整无损的理性??它并非指你的智力高低,而是看你是否在完全充分地使用大脑,并非指你懂得多少,而是看你是否将理性作为事实去接受。
  “要学会区分知识上的差错与道德上的缺陷。在知识上出错并不是道德上的缺陷,当然,你要愿意去纠正才是;只有神秘主义论者才会用无法实现、凭空得来的神知天觉作为评断人类的标准。然而,违反道德是一种你明知道是罪恶的有意行为,再不就是故意逃避认识,停止观察和思想。你所不知的东西并不是道德对你的指责;但你拒绝知道的东西则会在你的灵魂深处变得愈加见不得人。对知识上的错误要尽可能地挽救;对道德的违背则丝毫不能姑息。要让那些求知者得到解答疑问后的益处,要把这样的一些败类看成潜在的凶手:他们向你提出要求,号称自己既没有理智也无意寻找,用一句‘只是有感觉’这样的话就想过关??或者在无力辩驳的时候就会说:‘只是道理上如此,’这实际上是在说:‘只是事实如此。’唯一与事实作对的便只有死亡。
  “你生命中的道德的唯一目的是去获得幸福,这个幸福不是痛苦或者失去头脑后的自我陶醉,而是你人格完整的证明,因为它就是你忠实地去实现自己价值的证明和结果。幸福是令你感到害怕的责任,它所要求的是一种你自认为还达不到的理性的自律??你在焦虑和沉闷中度日,表明你明明知道幸福是无可取代的道德,明明知道人一旦放弃争取自己的快乐,不敢对他生存的权利加以肯定,缺乏像鸟忠于生命、鲜花追求太阳一样的勇气,就成了最可鄙的懦夫,还是要逃避。扯下谦卑这块被你称做美德的罪恶的遮羞布吧??学会去看重你自己,它意味着去争取你的幸福?? 一旦你懂得了骄傲之中凝聚着全部的美德,就会学着像人一样地生活了。
  “迈向自尊的基本一步是把所有人为了得到你的帮助而发出的命令看做食人族的面具。这样的命令就是将你的生命划归成他的所有??或许它已经够令人厌恶,但还有更恶心的:那就是你的同意。你问没问过帮助另一个人是否会不对?假如他把它说成是他的权利,或者是你欠他的道义上的责任,你就不去问;假如这是你出于自私的愿望,觉得他这样挣扎有价值,你就会问。这样的挣扎绝无价值可言,只有人对这种挣扎所作的反抗才有价值。如果你选择帮助一个受苦之人,是因为他的德行,是因为他的奋力崛起,是因为他曾有过的理性,或者是因为他遭受到了不公;即便如此,你的行为也还是一种交换,他的品德就是对你的帮助的报答。然而,去帮助一个无品无德之人,只是因为他在受罪,把他的错和需要当成一种要求而接受下来??就是接受了对你的价值的空头许诺。没有品德的人仇视存在,他的行为以死亡为前提;帮助他就等于是认可他的罪恶,支持他的毁灭事业。无论是你不会丢掉的一分钱,还是他不配得到的一丝善意的笑容,向虚无纳贡就是对生命、对所有竭力保护生命的人们的背叛。正是这些硬币和笑容使你的世界一片荒凉。
  “不要说你无法坚持我这种苛刻的道德,并且觉得它像未知的东西一样可怕。一切充满活力的时刻都是靠了我这个价值规范的支撑,但你却窒息、否定、背叛了它。你总是为了你的恶习而牺牲你的优点,为了最坏的而牺牲掉最好的。好好看一看:你在社会上做任何事情之前,都已经先在心里完成了一遍;它们是像镜子一般反映着彼此。此刻你这个废墟一般凄凉的世界所反映的正是你对自己的价值、朋友、捍卫者、未来、国家以及你本身的背叛。
  “我们??我们这些你一直在呼唤,却再也不会回答的人们??我们曾经和你生活在一起,可你却认不出来,我们到底是谁。你拒绝去想,拒绝去看。你认不出我发明的发动机??它在你的世界里变成了一堆废铁。你认不出自己灵魂之中的英雄??就是在街头擦肩而过也认不出我来。当你感到你无法企及的那种精神离弃了你的世界而绝望地哭叫时,你喊叫的是我的名字,其实你喊叫着的正是你自己遭到背叛的自尊。一旦失去一个,另外一个你也别想找回来。
  “当你不认可人的思想,并企图用暴力统治人类时??屈服者已无思想可交,有思想的人则不会屈服。因此,富有创造天赋的人在你的世界里扮作了花花公子,变成了财富的毁灭者,宁肯废了他的心血也不把它在枪口下交出去。因此,理性的思考者在你的世界里扮作了海盗,为了捍卫他的价值,宁肯以牙还牙地抗拒你的暴力,也不会把它交给残暴的统治。弗兰西斯科?德安孔尼亚,拉各那?丹尼斯约德,我最早的朋友们,我的战友们,我流浪的伙伴们,你们听到我是在以谁的名义和荣誉讲话吗?
  “我即将完成的这件事正是由我们三人发起的。正是我们三个决定要报复这个世界,解放被它囚禁的灵魂。这个世界的伟大之处是建立在我的道德之上??人的生存权利神圣而高于一切??但你却害怕承认,不敢以它作为生活的依据。你在史无前例的成就面前目瞪口呆,然后掠夺它的成果,抹杀它的起因。在工厂、高速公路、大桥这些象征着人类道德的纪念碑前,你不停地骂着说这个国家道德败坏,把它的发展说成是‘物欲’,看到这个国家取得了光辉的成就,你就一个劲儿地向着原始饥荒、向着霉烂的欧洲疯癫诡秘的偶像们赔着不是。
  “这个国家??这个理性的产物??无法依靠‘牺牲’这样的道德生存。建设它的不是想要自我牺牲或者伸手乞讨的人们,它无法立足在将人灵肉分割的诡秘的裂缝上,它与诅咒这个地球邪恶、诬蔑成功者堕落的神秘理论难以共存。这个国家自成立之日,就一直威胁着神秘主义论者的陈腐统治,它以自己亮丽冲天的朝气,向目瞪口呆的世界展现出人的无穷创造力和无限美好的幸福前景。美国和神秘主义水火不容。神秘主义论者们明白这一点;你不明白。你放任他们把对需要的崇拜传染给你??这个国家貌似巨人,却让一个怯懦的侏儒占据了它灵魂的位置,而它那活生生的灵魂和英雄??实业家,却被赶入地下,不被提起和看重,而是被彻底否定,默默地为了养活你而当牛作马。汉克?里尔登,我为之复仇的、苦难最深的受害者,你此刻是否在听?
  “在这个国家的重建之路畅通以前,他和我们其他人都不会回来??直到牺牲的道德的废墟被彻底从我们的脚下清除干净。一个国家的政治制度建立在它的道德规范之上。我们在重建美国的制度时,将以它过去坚持的,因为你害怕背离你的神秘道德而被你打入罪恶地狱的道德观念为前提,这个前提就是,人就是为自己,而不是为他人服务的工具,人的生命、自由和幸福是他天经地义的权利。
  “你已失去权利的概念,只会无奈地摇摆和躲避,一会儿说权利是上帝的赐福,是一个靠信仰才能接受的神的礼物,一会又说权利是社会的赏赐,随时都能被随意打破??人的权利之源不是神和人的法律,而是同一律。A就是A??人就是人。权利是人的生存天性要求得到的存在条件。如果人想在地球上生存,他就理应用他的头脑,理应根据他自己的自由判断去行动,理应为他的价值而劳动,并且保留他的劳动果实。如果他的目的是为了生活,他就有权像一个理智的动物那样生活:人的天性不允许他没有理性。任何企图否定人的权利的团体、帮派和国家都是错。这就是说:都是邪恶。这就是说:都是反对生命。
  “权利是一个道德的概念??而道德就是选择。人们可以不以生存为他们的道德和法律准绳,却逃脱不了只有吃人的社会可以选择的事实,那种社会可以凭借对优秀者的吞噬而存活一时,然而当健全被疾病吃光,理性被非理性消耗殆尽的时候,满是癌症的身体便会垮掉。这是你们的社会历来的命运,但你们却逃避认清原因。我在这里把它讲出来:惩罚的使者就是你们逃脱不了的同一律。正如一个人不能靠非理性的方式存活一样,两个人,两千人,哪怕是两百万人,也同样不能。正如人不顾现实就无法取得成功一样,一个国家或地区,甚至全世界也同样不能。A就是A。除此以外,灭亡只是时间问题,决定它的就是受害者。
  “如同人不能脱离身体而活,权利如果不能保证人得到应得的一切??思考,工作,留住成果,也就是留住财产的权利??就不是权利。现代的物质神秘主义论者们用虚假的‘人权’换去了你的‘财产权’,就好像人没有了它照样能生活一样,他们是在可笑地孤注一掷,企图使灵魂替代身体的理论复苏。只有鬼魂才能在离开物质现实的情况下存在;只有奴隶才会在无权问津自己劳动成果的情况下劳作。认为‘人权’高于‘财产权’的理论只不过是在强调某些人有权占有别人的财产而已;既然能干的人从无能的人那里得不到任何东西,那就意味着无能之辈有权占有强者,并让他们去当牛作马。如果有谁是如此地理解人和权利,那么他就不配被叫做‘人’。
  “财产权来源于因果规律。所有的财产和各种形式的财富都是人们的头脑与劳动的产物。凡事不会无缘无故,财富也不可能失去它的来源:人的智慧。你不能对头脑用强:有思考能力的人不会接受强迫;接受强迫的人也只能在奴役的皮鞭下勉强度日。要想得到用心血创造出的产品,你只能是遵照它主人的要求,通过交换并得到允许。除此以外,任何针对人的财产做出的规定都是强盗逻辑,不管强盗是如何人多势众。强盗是只顾眼前、一旦猎物被吃光就只能挨饿的野蛮人??正如你相信只要政府规定抢劫合法,反抗抢劫非法,罪行就能‘行得通’一样,在猎物耗尽之后,就饿肚子了。
  “政府唯一应该做的是保护人的权利,就是说:保护他不受暴力的侵犯。政府应该只是一名警察,充当人自卫的化身,并且只有在对付首先动武的人时才能以牙还牙。政府的正确职能仅限于:作为警察,保护你不受罪犯的侵犯;作为军队,保护你不受外敌的入侵;作为法庭,用客观的法律和理性的规则去平息纠纷。但是一个对善意的人首先用强,对被缴械的受害者暴力镇压的政府,就是意在灭绝道德的恶魔的机器:这个政府颠覆了它唯一的道义目的,从一名保护者变成了人的死敌,从一名警察变成了有权对被剥夺了自卫权利的被害人施行暴力加害的罪犯。这个政府把道德改成了这样一种社会规矩:只要你的势力比别人大,就可以对他为所欲为。
  “只有畜生、傻瓜或逃犯才愿意用这样一种方式生存,才会愿意开出一张空头支票,买下其他人的生命和头脑,才会相信别人有权随时将他遗弃,相信多数人的意愿不可抗拒,势力和人数可以取代正义、现实和真理。我们这些具有思想的人是公平交换的商人,不是奴隶主,我们既不接受,也从不开空头支票。我们从不与任何一种违背客观的形式为伍。
  “在蛮荒时期,人们过了太久没有客观的现实概念,相信自然是操纵在不可知的魔鬼手中的生活??思想、科学、生产一概都不可能。只有在人们发现自然是一个坚实而可以被预料的绝对现实时,他们才能依靠他们的知识,选择他们的道路,筹划他们的未来,并且慢慢地走出了洞穴。现在,你已经把现代化的产业,连同它的庞大精确的科学体系,拱手交还给了不可知的魔鬼势力??那个由躲在暗处、丑陋无比的官僚们形成的肆意妄为、难以估摸的势力。农民如果对丰收无法做出判断,不会投入整个夏天的精力。可你却希望那些至少要做出十年的规划、靠几代人的投入、信守着百年和约的工业家们蒙在鼓里,继续工作和生产,而他们的付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被随便哪个官员的随便一个突如其来的念头给彻底粉碎。浪子和苦力过的是有今天没明天的日子,人越有头脑,打算得就越长远。鼠目寸光之辈只会满足于流沙危楼,赚一笔就跑。志向远大者则不会如此。同样,只要他知道那些碌碌无为的蠢材们是在操纵法律,对他加以束缚和限制,阻碍他的成功。他一旦奋起反抗并取得成功,他们就会霸占他的所得和发明,那么,他就不会呕心沥血地致力于发明创造。
  “看看过去,你们不敢去和聪明人竞争,恐惧地叫喊着说他们的头脑威胁了你们的生计,说强者在自由贸易中没有给弱者留下丝毫的机会。是什么决定着你的努力的实际价值?假如你生活在荒岛上,那就只能是你的头脑的创造力。你的头脑转得越慢,劳动的成效就越低??你就只能在朝不保夕的收成或狩猎中过一辈子,仅此而已。但是,当你生活在一个允许人们自由交易的理性社会里,你就可以得到一种难以衡量的额外奖赏:你的工作的物质价值不仅取决于你的付出,更取决于你周围那些具有创造力的头脑们的心血。
  “在现代化的工厂里,你得到的报酬不仅是对你个人劳动的酬劳,更是对所有使工厂得以存在的天才们的报答:它报答的是建设工厂的企业家,是省下钱来用于大胆创新的发明者,是设计出能让你轻松操作的机器设备的工程师,是创造出产品,让你源源不断地去将它制造出来的发明家,是发现规律,并将它应用在生产当中的科学家,是教会人们如何思考,并遭到你谴责的哲学家。
  “外表冷酷,但凝聚着生命智慧的机器是一股强大的力量,它提高了你的生产效率,因此扩展了你的生命。假如你是一位神秘主义论者吹捧的中世纪的铁匠,你只能日复一日地靠手工打造铁棒来维持生计。但如果你在汉克?里尔登的手下,每天生产的铁轨又何止几吨?你敢说你的薪水纯粹是靠你自己的体力挣得,那些铁轨完全是你一手造出来的么?那位铁匠的生活水平是靠他的力气决定的,其他的就要靠汉克?里尔登了。
  “只要有能力并且愿意,人人都可以发迹,但具体到什么水平,就要看他动脑筋的程度了。卖体力只能起到一时的效果,纯粹卖力气的人享受到的仅相当于他当时所出的力,却不能给他自己和别人留下更多的价值。但在任何一个理性领域内努力获得创新的想法或发现新知识的人,则对人类做出了永久的贡献。物质产品属于它最终的消费者,无法分享;只有思想的价值可以被无数的人去分享,所有的分享者会更加富有,而不必有人牺牲或受损失,无论他们怎样将其付诸实施,都会提高他们的生产力。智慧上的强者是把他自己时间的价值转给了弱者,从而让他们从事他所发现的工作,自己则把时间用于进一步的发现。这是令双方受益的双向交换;在那些希望工作,不想不劳而获的人们中,无论他们智力高低,内心的想法都是一致的。
  “即使创造发明者挣钱无数,他得到的物质回馈同他付出的心血相比都太少了。然而,对于一个生产这些发明的工厂的看门人来说,他几乎不用动这个脑子,就可以得到丰厚的报酬。这一点对所有志向和能力不同的人来说也是如此。位于智慧的金字塔尖上的人对所有在他下面的人贡献最大,但除了物质上的回报以外,他从其他人身上得不到能为他的时间增值的知识方面的额外奖励。位于底层的人则故步自封,在愚昧之中苦挨,对他上面的人们没有丝毫贡献,却获取着那些人们带来的好处。这就是知识的强者与弱者之间的‘竞争’,你们就是为了这样一种‘剥削’的模式而去诋毁强者。
  “这就是我们曾经给予你们,并且心甘情愿地乐于给予你们的一切。我们要求的回报是什么?只是自由罢了。我们要求你们对我们放手??让我们可以自由地思想和工作??自由地去冒险,并自己承担后果??自由地挣取我们自己的利益,积累我们自己的财富??自由地按你们的理论冒冒风险,并且出于自愿交换的目的把我们的产品交给你们来评判,依赖我们客观的劳动价值观和你们的头脑认识它的能力??自由地对你们的智慧和诚实抱着期待,只同你们的头脑交流。这就是我们提出的要求,被你们以条件太高这个理由而拒绝。我们让你们脱离了农舍,住进了现代化的公寓,得到了收音机、电影院和汽车,你们却说我们有自己的豪华宫殿和游艇有失公允??你们认为你们有权利拿薪水,但我们却无权获得利润,你们希望用枪炮而不是头脑同我们交流。对此,我们回答说:‘你不得好死!’我们的回答成了现实。
  “你不愿意用智慧去竞争??此时,你是在比谁更残暴。你不允许创造者得到奖励??此时,你所进行的是一场奖励掠夺者的比赛。你称人们之间的公平交换为自私和冷酷??此时,在你建立起的这个无私的社会里,人们正在尔虞我诈。你们是在使内战合法化,使人们为了控制法律、打击异己而拉帮结派,直到他们自己被另一伙人扳倒,所有人都在叫嚣着,说他们是在保护说不清、道不明的人民利益。你们说经济和政治的力量之间、金钱和枪炮的力量之间没有区别??奖励与惩罚、购买与掠夺、快乐与恐惧、生命与死亡,这些在你们看来并无不同。而现在,你们知道它们不一样了。
  “你们有些人推说自己无知,认识有限。但你们当中罪大恶极的就是那些心里明白,却故意混淆事实,情愿出卖自己的头脑为强权效力的人:他们是科学界里故作神秘、自称是为‘纯粹的知识’献身的无耻之徒??纯粹就是他们所谓的某些在地球上没有实用意义的知识??他们对于无生命的物体有一套理论,却认为和人打交道既用不着,也不值得去用理性,他们蔑视金钱,却为了弄到依靠抢掠得来的实验室而出卖自己的灵魂。因为并不存在什么‘没有实用意义的知识’或者‘脱离了私欲’的行为,因为他们不屑于用科学为生命服务,他们就把科学献给了死神,用于了掠夺者唯一会用到的目的:发明施行高压和毁灭的武器。他们这些企图逃离道德价值的知识分子不得好死,他们的罪恶实在是难以被饶恕。罗伯特?斯塔德勒博士,你是否在听我说的话?
  “不过,我并不是想同他讲话。我是在对你们中间在‘别人的命令下’,灵魂仍保持了某些独立,没有使其被出卖和践踏的人在讲话。如果你在收听今晚广播的混乱情绪中还存有一分弄清事实的诚恳和理智,你就是我的听众。根据我的行事准则,应该给那些受到影响,并努力去搞清楚的人一个合理的解释。对于那些不想去理解的人,我不予理睬。
  “我是在和那些希望生活,并且重拾灵魂尊严的人们说话。你们现在明白了这个世界的真相,不要再给你们自己的毁灭者们帮忙了。这个世界之所以有邪恶的存在,就是因为它得到了你们的认可。把你们的认可和支持统统都撤走。不要遵从你们敌人的旨意活着,或者想在他们制订规则的游戏中获胜。无论是补贴也好,借钱或工作也罢,不要向奴役你们的人寻求得到好处,不要向抢劫你们的人乞求施舍,不要为了弥补他们夺走的东西而去帮他们一起去抢掠你们的邻居。接受他们不予加害的收买维持不了你的生命。不要贪图利益、成功或安稳而将你生存的权利抵押出去。这样的抵押是永远都赎不回来的;你给他们越多,他们的要求就越加变本加厉;你希望或实现的价值越高,就会变得更加脆弱无助。他们采取的是一种对你进行白日勒索,吸干你的血的策略,借助的不是你的罪行,而是你对生命的热爱。别指望在掠夺者设立的前提下发迹,或者是沿着他们掌握的阶梯向上爬。不能让他们对令他们当权的唯一力量??你的生命意志??有所染指。像我这样去罢工吧。在私下里去施展你的头脑和技能,拓展你的知识,增强你的才干,但不要同别人分享你的成就。当掠夺者骑在你脖子上的时候,不要去创造任何财富。待在他们阶梯的最底层,只求养活自己,一分钱也不多给掠夺者们。既然你是寄人篱下,就要拿出寄人篱下的样子,不要帮他们去编造一种你有自由的假象。作一个令他们害怕的无声而难以腐蚀的对手。他们如果强迫你的话,就遵命??但不要主动。对于他们的方向、愿望、请求或目的,一步都不要主动靠近。不要去帮助强盗,然后说他像你的朋友和恩人一样。不要帮助囚禁你的人编造出监狱才是你自然的生活状态。不要帮他们假造事实,他们知道自己很难生存,内心恐惧不安,这假象是他们仅有的一道拦住恐惧的大坝;拆掉大坝,将他们淹没;你的认可是他们仅有的救生索。
  “如果你能藏在一个他们找不到的地方,那就去躲起来,但不要让自己成为强盗,也不要聚众结伙,比他们作恶更甚;和那些认同你的道德准则,愿意为人的生存而战斗的人们一起,建立一个属于你们自己的有价值的生活。要想依靠死亡的道德观或者信任及暴力的准则,就只有死路一条;要把标准上升到生命与理性的高度,只有这样,才能用诚实对它加以完善。
  “要像一个有理智的生命那样行动,争取融入渴望发出正直声音的人们的行列里??无论你是独自面对敌人,还是和彼此信任的朋友们在一起,又或是在人类重生的疆域里建立起了小有规模的社会,你都要凭着你的理智去做事。
  “一旦掠夺者的王国因为失去了它最能干的奴隶而覆灭,一旦它像那些被神秘笼罩的东方国家一般陷入无奈的混乱,饿急眼的盗匪相互抢夺残杀?? 一旦牺牲的鼓吹者们带着他们最终的理想死去??我们就会在那一天回来。
  “我们要为那些应当受到欢迎的人们打开城门,这座城市烟囱林立,管道交错,散落着果园、集市和不会受到侵犯的住宅。我们将作为重整旗鼓的中心,将你们建立的据点集合起来,用象征自由买卖、自由思想的美元作为我们的标志??我们要将这个国家从那些从未认识到它的性质、意义和伟大的无能的野蛮人手中夺回来。愿意加入我们的人就加入,不愿意加入的人也无力去阻挡我们;成群的野蛮人从来就阻碍不了用思想作为旗帜的人们。
  “到那时,这个国家将再一次成为渐渐消亡的理性生命的避难所。我们将要建立的政治制度只有一个道德前提:任何人都不能用暴力从别人那里获得价值。每个人都要根据自己的理性做出生与死的选择。如果他没能这样做而摔倒,那就是自作自受。如果他担心自己的决定分量不够的话,也没有枪可以被用来加强。如果他想及时地纠正错误,可以从现成的好榜样身上学会如何思考;但是,要停止为了掩盖错误而牺牲别人的做法。
  “在那样一个世界,你早晨醒来的时候会体会到童年时的感觉:那是在面对理性现实时油然而生的一种渴望、探求和坚定的感觉。孩子从来不害怕自然;行将消失的是你成年之后的恐惧,是阻碍你心灵成长的恐惧,是你在和人们的困惑、无措、矛盾、专断、躲闪、虚假、非理性初次遭遇之后产生的恐惧。你将要和有责任心的人们共同生活,他们和现实一样牢固和值得信赖;他们的可靠品质会构建出一个以客观现实为标准和评判的生存体制。你的美德将受到保护,而不是你的恶行和缺陷。一切可能的大门都会在你的善良面前开启,而你的丑恶则得不到任何的机会。你不会因为罪恶而从人们那里得到施舍、同情、怜悯或原谅,你只能得到一样:公正。当你看着人们,看着你自己的时候,你不会有厌恶、怀疑和愧疚的感觉,你心里感觉到的始终只有尊敬。
  “这就是你能够去赢得的将来。为此,一场苦斗不可避免,这是追求人的一切价值的必经之路。一切的生命都是一番目标明确的奋斗,你唯一能选择的就是目标。你是打算继续做眼下的挣扎,还是为我的这个世界而奋斗?你是打算继续苦苦地抓住滑向深渊的峭壁不放,忍受难以改变的痛苦,每胜利一次就离毁灭更近一步,还是希望沿着峭壁爬上山顶,投入艰辛,从而收获未来,让每一次胜利都使你更接近你的道德理想,即便你还未彻底进入它的光明便可能死去,但会长眠在被它照耀着的山坡之上?这就是你面临的抉择,用你的头脑和你对生命的热爱来做出这个决定吧。
  “我最后想对那些或许至今还隐身在这个世界上,并非受困于躲避,而是受困于自身的美德和无畏的勇气的英雄们说:我灵魂的兄弟,反省一下你的美德,认清你正在伺候的敌人的面目吧。毁灭者利用了你的忍耐、慷慨、无知和友爱,将你扣住??是忍耐在背负着他们的重担??是慷慨在回答着他们绝望的哭喊??因为无知,你无法识破他们的罪恶,只能对他们表示疑问,而不会在搞清他们那些令你意想不到的意图前去诅咒他们??你对生命的爱使得你把他们当成人,并且相信他们也爱生命。然而,今天的这个世界就是他们想要的;生命是他们仇视的目标。让他们和他们所崇拜的死亡去做伴吧。以你对世界无比热爱的名义,离开他们,不要耗尽你那伟大的灵魂,而让他们的罪恶得逞。你听到了吗……我的爱人?
  “为了你的美德,不要让世界为无耻的邪恶做出牺牲。为了那些支撑着你活下去的信念,不要被丑陋、怯懦以及欺世盗名之徒的没头没脑扭曲了你对人的认识。不要丢掉你的认识,正常的人挺胸抬头,意志坚定,脚步永远不会停止。不要在充满了或许、还不一定、还没有、一点也不的泥潭里释放你可贵的热情。不要让你灵魂里的英雄因为总是得不到自己应得的生活而灰心丧气,直至死亡。仔细审视你走的道路和你奋斗的真实意义。你完全可以赢得令你梦寐以求的世界,它的确存在,真真切切,可以实现??它属于你。
  “但要想赢得它,你必须全身心地投入,同那个过去的世界,同那个称人应该为了别人的享受而牺牲自己的理论一刀两断。捍卫你自己的人格,捍卫你自尊的美德,捍卫人的本质:他独立而理性的头脑。在捍卫中,你应该无比坚定,完全相信你的道德就是生命的道德,你是在为能够获得一切曾经在这地球上存在过的成就、价值、伟大、善良和幸福而斗争。
  “当你能够说出我在这场斗争之初发下的誓言时,你就会胜利了??如果有人想知道我何时会回来,我在此向全世界再说一次:‘我以我的生命以及我对它的热爱发誓,我永远不会为别人而活,也不会要求别人为我而活。’”
  
第八章 自我主义者 [本章字数:47947 最新更新时间:Mon May 10 16:11:04 CST 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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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不会是真的吧?”汤普森先生说道。
  高尔特已经讲完了最后的一句话,他们却依然呆立在收音机前。在沉寂之中,没有人挪动一下;他们一直站在原地盯着收音机,似乎是在等待着。然而此时,收音机不过是一个带着旋钮的木盒子,一缕布条正在空空的喇叭上方耷拉着。
  “咱们好像是听到了。”丁其?霍洛威说。
  “我们也是没办法呀。”齐克?莫里森说。
  汤普森先生坐在一只木箱上,他的胳膊肘旁边露出了韦斯利?莫奇那张惨白而模糊的长脸,他此刻正坐在地上。在他们身后很远的地方,那间为广播而准备的休息室仿佛是立在巨大阴暗之中的一座孤岛,冷冷清清而又灯光通明,在一排围成半圆的空荡荡的座椅上方,伸着一堆密密麻麻、死寂无声的麦克风,灯光亮如白昼,没有人想起要把它们关掉。
  汤普森先生的眼睛从他周围人们的面孔上扫来扫去,似乎在寻找只有他才能认出的某种特别的表情。其他人则都在偷偷地打量着别人,同时不让对方捕捉到自己的目光。
  “让我出去!”一个年纪轻轻的下级随从突然不知冲谁叫嚷了起来。
  “给我老实待着!”汤普森先生呵斥道。
  这声他自己的命令和黑暗之中那个被惊呆的身影,似乎让他又回到了熟悉的现实。他的脑袋从肩膀里抬起了一寸。
  “是谁让它发??”他的嗓门刚一提高,便又停住了;他捕捉到了一副副走投无路、惊慌失措的神情。“你们对此有什么看法?”他转而问道。没有人吱声。“怎么?”他等了等,“说句话好不好!”
  “我们可以不听他这一套,对吧?”詹姆斯?塔格特用力把脸向汤普森先生那里探去,简直像是在威胁一般地叫嚷起来,“对不对?”吉姆的面孔扭曲,五官难看地走了样;细细的汗珠像胡子一般在他的鼻子和嘴巴之间冒了出来。
  “镇静点。”汤普森先生往旁边躲了躲,话说得没有底气。
  “我们完全不用理他!”吉姆依旧执拗地不愿意清醒过来,“以前可从来没人这样说过!他只不过就是一个人而已!我们完全不用理他!”
  “别那么大火气。”汤普森先生说。
  “他凭什么认为自己有理?他怎么竟敢和全世界作对,把存在了几百年的理论都不放在眼里?凭什么他就知道?没有人能肯定!谁都不可能知道什么才是正确!根本就不存在任何正确!”
  “闭嘴!”汤普森先生叫道,“你究竟想要??”
  他的话被收音机里猛然响起的军队进行曲打断??这正是三小时前被掐掉的那张广播室里吱吱作响的唱片。他们愣了好几秒钟才缓过神来,与此同时,欢快有力的音符正大摇大摆地打破着沉寂,听起来如同是在傻笑,非常怪诞和不着边际。电台的导播是在机械地执行着不能在播出时段出现空白的规定。
  “叫他们停下来!”韦斯利?莫奇跳着脚喊道,“这会让大家以为刚才那个讲话是我们批准的!”
  “你这个蠢货!”汤普森先生喝道,“难道你宁愿让他们知道那并没有经过我们的同意不成?”
  莫奇顿时住了口,带着一副奴才相感激地看着他的主子。
  “照常播出!”汤普森先生命令着,“让他们按计划播出!不要特意宣布什么,不要解释!叫他们只当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齐克?莫里森手下的六七名负责鼓舞士气的随从朝着电话机蜂拥而去。
  “封住评论员的嘴,不许他们胡说八道!通知全国所有的电台!让老百姓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不能让他们觉察出我们很紧张!不能让他们把这当回事!”
  “不!”尤金?洛森急忙喊道,“不,不,不!我们不能让人们认为我们同意这个讲话!这太可怕,太可怕了!”洛森并没有哭,不过他的声音里带着一股气急败坏、丢尽脸面的哭腔。
  “谁说同意了?”汤普森先生喝问。
  “这太可怕!太恶毒了!这太自私、太没有人性、太残忍了!这是最歹毒的发言!它……它会让人提出幸福生活的要求来!”
  “这只是一次讲话罢了。”汤普森先生的口气并不坚定。
  “我觉得,”齐克?莫里森用着试探的口气想来帮忙,“精神高尚的人,你们明白我的意思吧,就是……就是……嗯,有神秘想法的人”??他顿了顿,似乎在等着挨上一记耳光,但却没有人动,于是他肯定地重复道,“对,那些有神秘想法的人,不会同意这番话,再怎么说,道理也决定不了一切。”
  “工人对此不会同意,”丁其?霍洛威的话更宽心了一些,“他听上去不像是和工人一伙的。”
  “全国的妇女不会同意,”查莫斯太太叫道,“我相信,大家都知道女人从来不相信什么头脑,女人有更细腻的感觉。你们对妇女可以信任。”
  “你们可以信任科学家,”西蒙?普利切特博士说。人们全都挤上前来,突然开始争着讲话,似乎是发现了一个稳妥的话题。“科学家知道还有比理智更值得相信的东西,他不是科学家这个圈子里的人。”
  “他和谁都不沾边,”韦斯利?莫奇恍然大悟一般地又有了信心,“要说沾边,也就是和大企业。”
  “不!”莫文先生害怕地叫道,“不!不能怪我们!别这么讲!我不允许你这么说!”
  “说什么?”
  “就是……就是……什么人都是和商人一伙的!”
  “别再为那番话瞎争了,”弗洛伊德?费雷斯博士说,“这太高深,远远超出了一般人的水平。它起不到任何作用,因为人们根本理解不了。”
  “是啊,”莫奇满是希望地说,“没错。”
  “首先,”费雷斯博士鼓励地说道,“人们不会思考,其次,他们也不想去思考。”
  “第三,”弗雷德?基南接着说,“他们不想饿肚子,对此,你们打算怎么办?”
  他像是提出了一个大家刚才都想要躲开的问题。没有人应声,但人们的脑袋都向肩膀里埋得更深,彼此也挤得更紧,像是不堪空荡荡的大厅带来的心灵上的重负,蜷缩成了小小的一团。军队进行曲犹如狞笑的骷髅,一如既往的欢快节奏回荡在寂静之中。
  “把它关掉!”汤普森先生向收音机挥舞着手,喊道,“把那该死的东西关掉!”
  有人遵命而去,但突如其来的沉寂却更令人难受。
  “那么?”汤普森先生不情愿地抬眼瞧了瞧弗雷德?基南,终于开口道,“你认为我们应该怎么办?”
  “你问我?”基南冷笑一声,“我又不是管事的。”
  汤普森先生一拳砸向膝盖,“倒是说话呀??”他命令着,但看到基南背过身去,便跟着说,“你们!”没人主动言语。“我们怎么办?”他大喊着,同时心里明白,只要有谁此刻回答,那么从此就要听谁的了。“我们该怎么办?难道就没人能告诉我们该怎么办?”
  “我能!”
  一个女人的声音传了过来,但听上去和收音机里的声音并无分别。未等达格妮从人群后的黑影里迈步出来,人们已经哗地朝她扭过头去。她向前走来时,脸上的表情令他们感到惊惧??因为上面毫无惧色。
  “我可以,”她冲汤普森先生说道,“你必须认输。”
  “认输?”他喃喃地重复着。
  “你们已经完了。你难道看不出你们已经完了吗?既然已经听到了这些话,你还等什么呢?投降认输,然后靠边站,让人们去自由地生活。”他看着她,既不表示反对,也没有动一动。“你还活着,你是在说着人的语言,是在要求得到回答,你是在指望着理智??你还是要去指望理智,你真应该去下地狱!你是能明白的,你不可能还不明白。现在你没法假装再去希望、奢想、得到、抓住或者实现任何东西。前面有的只是这个世界和你的灭亡,还是投降滚开吧。”
  他们在专心地听着,却好像没有听到她说的话,好像只是茫然地依附在她那独有的气质周围??那就是生命。在她愤怒的声音之下是一种快意的大笑,她的头抬了起来,似乎目光正迎接着某个无限遥远的未来,仿佛照亮她额头的那片光芒都不是来自大厅里的聚光灯,而是来自初升的太阳。
  “你们不是想活命吗?那就闪开,让能干的人接管。他知道该怎么办,可你们不知道。他能够想办法让人生存下去,可你们不能。”
  “别听她的!”
  这声叫喊是如此的粗暴和怨毒,人们纷纷从罗伯特?斯塔德勒博士身边闪开,仿佛他说出了他们心中一直不承认的想法。他的脸色看上去正是他们在背地里害怕面对自己的那副神情。
  “别听她的!”他喊叫道,她瞟了他一眼,眼神从起初的吃惊变为死水一般的冷静,他的眼睛则在躲着她。“他和你是水火不容的!”
  “教授,安静点。”汤普森先生一把将他推到一旁。汤普森先生盯着达格妮,似乎脑袋里正在酝酿着什么主意。
  “你们所有的人都明白真相,”她说,“我也明白,每个听了约翰?高尔特讲话的人同样明白!你们还等什么?想要证据吗?他已经给过你们了。想要事实?在你们周围比比皆是。你们要杀害多少生命才肯把你们的武器、你们的权力、你们的统治和你们惨无人道的利他主义教条彻底抛弃掉?要想活着,就要把它们都扔掉。如果你们心里哪怕还有一点点让人类活下去的念头,就把它们扔掉!”
  “可这是大逆不道!”尤金?洛森喊了起来,“她说的话完全是大逆不道!”
  “好了好了,”汤普森先生说,“你没必要这么偏激嘛。”
  “啊?”丁其?霍洛威问道。
  “可……可这绝对是骇人听闻吧?”齐克?莫里森问。
  “你总不会同意她的话吧?”韦斯利?莫奇问。
  “谁说同意了?”汤普森先生的口气异常镇静,“别那么沉不住气,你们谁都不许沉不住气,无论听什么意见都没有坏处,对不对?”
  “连这种意见也听?”韦斯利?莫奇一边问着,一边不断用手朝达格妮的方向指着。
  “任何意见,”汤普森先生平静地说,“我们绝不能容不得人。”
  “可这是叛逆、毁灭、不忠、自私,是在为大企业说话啊!”
  “哦,我看未必,”汤普森先生说,“我们一定要保持一种开放的心胸,一定要听取每个人的意见。她或许了解一些情况,她知道该怎么办。我们必须要灵活一些才行。”
  “你是说你愿意让位?”莫奇大吃一惊。
  “先别忙着下结论,”汤普森先生恼火地打断了他,“我最不能容忍的就是急着下结论的人,再有就是那些孤芳自赏、一点人情世故也不懂的书呆子。鉴于目前的形势,我们对一切都要灵活对待。”
  他看到无论是达格妮还是其他人,虽然想法不同,但脸上都是一片迷茫。他笑了,站起身来,向达格妮走去。
  “谢谢你,塔格特小姐,”他说,“谢谢你讲出了自己的想法。我就是希望你知道,你可以信任我,对我开门见山。我们不是你的敌人,塔格特小姐。别在意他们??他们是心里烦躁,不过还是会放下架子的。我们不是你和国家的敌人。当然,我们是犯了错误,我们也是人嘛,但在这种困难情况下,我们是全心全意为人民的??我的意思是,为所有的人。我们总不能在匆忙之中乱做决定吧?我们必须想清楚,要深思熟虑才行。我只希望你记住,我们不是任何人的敌人??这你能体会到吧?”
  “我要讲的都讲了。”说完,她便掉头走开,既搞不懂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也不想再为此费脑筋。
  她向艾迪?威勒斯走去。他望着周围的人们,简直愤怒得全身麻木??仿佛他的脑子里除了在叫喊“罪恶呀”,便再无其他任何念头了。她冲着门口示意性地歪了歪头;他便跟了上去。
  罗伯特?斯塔德勒博士等他们出去,门重新关上之后,便立时朝汤普森先生转过身来,“你这个傻瓜!知道你自己在干什么吗?你难道不明白这事关生死,有他就没你吗?”
  汤普森先生的嘴唇掠过一丝讥笑,“想不到一个教授居然还会如此,我还以为教授从来都不会失态呢。”
  “难道你还不明白?还看不出这是你死我活的吗?”
  “那你想要我怎样?”
  “你必须把他干掉。”
  斯塔德勒博士并没有提高嗓门,而是以一种平淡冰冷、忽然之间恢复了清醒的语气说出了这句话,整个房间里一时间鸦雀无声,寒意袭人。
  “你必须把他找出来,”斯塔德勒博士再一次变得声嘶力竭起来,“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他挖出来干掉!如果他在,就会毁掉我们所有人!只要他活着,咱们就都活不成!”
  “我怎么能找到他?”汤普森先生字斟句酌地缓缓问道。
  “我……我可以告诉你,我给你的线索就是盯住那个叫塔格特的女人。让你的人时刻监视她的一举一动,她迟早会带你找到他的。”
  “你怎么知道?”
  “这不是很明显吗?你还不明白,她之所以没有早早就逃走纯粹偶然吗?你难道看不出她就是他们那种人?”他没有点明他们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是啊,”汤普森先生若有所思地说,“是啊,不错。”他满意地笑着扬了扬脑袋,“教授这个主意不错,派人去监视塔格特小姐,”他冲着莫奇打了个响指,命令说,“要全天监视,我们一定得找到他。”
  “是。”莫奇面无表情地答应道。
  “一旦发现他,”斯塔德勒博士紧张地问,“你是不是要把他杀掉?”
  “杀掉他?你怎么这么愚蠢?我们是需要他!”汤普森先生叫道。
  莫奇一直在等着,但始终没有谁敢于把每个人心中的这个疑问提出来,于是他壮着胆子说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汤普森先生。”
  “你们这帮只会夸夸其谈的书呆子!”汤普森先生大怒,“你们都在那儿发什么呆呢?很简单,不管他是什么样的人,他会干事。再说,他把所有有脑子的人都召集了过去,这群人非同小可。他知道该去做什么,我们要把他找到,他就会告诉我们该怎么办。他会让事情都好起来,让我们摆脱困境。”
  “你是说我们吗,汤普森先生?”
  “当然,别管你们那些大道理了,我们要和他达成协议。”
  “和他?”
  “当然了。噢,我们不得不妥协,不得不对大企业做出些让步,关心社会利益的人对此是会不高兴,那就去他的吧!除此以外,你们还有别的出路吗?”
  “可他的那些主张?”
  “汤普森先生,”莫奇吞吞吐吐地说,“我……担心他这种人是不会讲条件的。”
  “不会讲条件的人根本不存在。”汤普森先生说。
  一股冷风从广播电台外面的街道上呼啸而过,将立在废弃店铺玻璃上方的残破标牌吹得瑟瑟发抖。城市显得异乎寻常的寂静。远处的车流噪音比平时减弱了一些,风声便显得愈加强劲。空荡荡的人行道吞没在黑暗之中;只有几个寂寥的人影凑在稀疏的灯光下低声地说着些什么。
  在离开电台的路上,艾迪?威勒斯始终没有讲话。他们来到了一个荒凉的小广场,街头的喇叭没人想着去关。此时,它正对着一排没有亮光的房屋和它们前面冷冷清清的街道播放一出夫妻因孩子交朋友而吵闹不休的家庭喜剧。广场之后有几点灯光,垂直地散布在高出地面二十五层的上空,看得出那应该是一座离此尚远的高楼。那里正是塔格特大楼。
  艾迪停下脚步,指了指远方的大楼,手指在颤抖,“达格妮!”他喊了起来,接着,他不得已将嗓门压低,“达格妮,”他低声说,“我认识他,他……就在那里……那里工作。”他难以置信般地不停用手指着大楼,“他在塔格特公司工作……”
  “我知道。”她回答道;她的声音十分平淡。
  “他做的是轨道工……是最底层的轨道工……”
  “我知道。”
  “我和他说过话……我和他许多年来一直在说话……是在终点站的餐厅里……他过去问过问题,各种关于铁路的问题,而我??天啊,达格妮!我究竟是在维护铁路还是在帮着毁掉铁路?”
  “都是,也都不是,现在已经无所谓了。”
  “我本来可以用性命担保他是热爱铁路的!”
  “他的确如此。”
  “可他却毁了它。”
  “对。”
  她紧了紧衣领,顶着刮来的一阵狂风,继续向前走去。
  “我过去和他说过话,”他过了一会儿又说,“他的脸……达格妮,看上去和别人的都不一样,可以看出他明白很多事……只要看到他在餐厅,我就很高兴……我只是在说话……我都没觉得他在问问题……但他确实是……问许多有关铁路……和你的问题。”
  “他是否问过你我长什么样子,什么时候睡觉?”
  “对……对,他问过……我曾经有一次发现你睡在办公室里,我说起这件事的时候,他??”他心里突然想起了什么,把话停住。
  她扭头看着他,在街灯下,她高高地仰起脸来,有意不说话,像是在回应和肯定着他脑子里的念头。
  他的双眼一闭,“上帝呀,达格妮!”他低声叫道。
  他们默默地继续走着。
  “他现在已经不在了吧?”他问,“我是指他已经离开了塔格特终点站。”
  “艾迪,”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十分严厉,“你要是珍惜他的生命,就不要问这个问题。你总不希望他们找到他吧?不要给他们任何线索,不要对任何人说你认识他,不要想着去看他是不是还在车站工作。”
  “你不会是指他还在吧?”
  “这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有可能。”
  “你是说现在?”
  “对。”
  “他还在?”
  “对,你如果不想毁他,就要守口如瓶。”
  “我以为他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我后来一直没见到他,那是……是……”
  “是什么时候?”她追问着。
  “是五月底,就是你去犹他州的那天晚上,还记得吗?”他停下来,那天晚上的记忆和他全部的感受此刻一起涌上了心头。他艰难地说着,“我那天晚上见过他,后来就再也没有了……我在餐厅里等过他,可他却再也没回来过。”
  “我想他现在不会让你看见他,他是在避开你。不过,不要去找和打听他。”
  “真好笑,我甚至连他用过的名字都不记得了,好像是叫詹尼什么的??”
  “就是约翰?高尔特,”她神色凄然,浅浅地叹息道,“别去翻工资表,那个名字还在上面呢。”
  “这些年来一直如此吗?”
  “十二年了,一直如此。”
  “现在名字还在上面?”
  “还在。”
  他过了一阵,说,“我知道这说明不了什么。自从10-289号法令下达之后,人事部就没做过任何工资变动。如果谁走了,他们就把自己认识的熟人顶替上去,而不是向联合理事会上报。”
  “不要去问人事部和其他任何人,不要让他的名字被人注意。要是你或我去问关于他的任何情况,可能都会引起别人的怀疑。不要去找他,离他远一点。如果你偶尔看见了他,就装成不认识的样子。”
  他点点头,过了一会儿,他低声严肃地说道,“我不会把他交到他们的手里,哪怕是要把铁路放弃也不会那样做。”
  “艾迪??”
  “怎么?”
  “如果你发现了他,就告诉我。”
  他点了点头。
  又穿过两条街后,他平静地问,“你打算这阵子走人了,对不对?”
  “你干吗问这个?”她差点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对不对?”
  她没有马上做声;然而,当她开口的时候,刻意平淡的语气掩饰不住她绝望的声音:“艾迪,我一走,塔格特公司的火车怎么办?”
  “不出一周,也许都用不了一周,塔格特公司就不会再有什么火车了。”
  “掠夺者的政权十天之内就会垮台,到那时,库菲?麦格斯这些人会把我们最后的一点铁轨和机车洗劫一空。我就不能再多等一会儿,非要在这个时候认输吗?艾迪,只要还有一丝希望,我怎么可能让塔格特公司就这么彻底地完了?既然我已经坚持了这么久,就还能再多挺一会儿,只要再有一会儿。我不是在帮助那些掠夺者,他们现在已经是山穷水尽了。”
  “他们打算怎么办?”
  “不知道,还能怎么办?他们已经完蛋了。”
  “我看也是。”
  “你不也看到了吗?他们就是一群惊慌失措、四处逃命的老鼠。”
  “那对他们还有意义吗?”
  “什么?”
  “他们的命。”
  “他们不是还在挣扎吗?但他们的末日已到,这一点他们自己也知道。”
  “但他们以前又有哪一次因为知道而改变呢?”
  “他们别无出路,只能放弃,这用不了多久。我们就在这里收拾残局吧。”
  “汤普森先生希望告诉大家,”十一月二十三日,官方的广播里说道,“没有紧张的必要,他敦促大家不要草率地去下结论。我们一定要继续保持我们的秩序、信心和团结、宽容的精神。你们有些人昨晚听到的那次特别的讲话,是我们为解决世界所面临的问题而听取的具有启发性的建议。对此,我们必须保持清醒的头脑,不要接受其中的恶意谩骂和不负责任的观点,昨晚的讲话证明了我们这个汇集许多公众意见的民主论坛是面向所有的人,而这个讲话只是其中的一种看法而已。汤普森先生指出,真理有许多不同的侧面,我们必须保持公正。”
  “他们在沉默。”齐克?莫里森在他以把握公众脉搏的名义而派出的手下发回的报告上写下了这样一句总结。“他们在沉默。”他在随后的一份又一份报告上写着,“沉默。”他不安地皱起眉头,在呈送给汤普森先生的总结报告中写道,“人们似乎是在沉默。”
  堪萨斯州的人们没有看到冬夜冲天而起的火焰吞没了怀俄明州的一所房屋,他们看到的是草原夜空上的熊熊烈焰正在吞噬着一片农庄,这烈焰又不同于宾夕法尼亚州一处街道窗户上映出的火光,那里的火舌将当地的一个工厂夷为平地。第二天早晨,没有人去议论这些大火的起因是否为偶然,而同时这三个地方的主人也都销声匿迹了。邻居们看在眼里,什么话都不讲??也丝毫不觉得吃惊。全国各地出现了一些被遗弃的住宅,其中一些门窗紧锁,里面却是空空如也,其他的则门户大开,能被搬走的东西一样不少??但人们只是默默地看着,然后在天还未亮的黑暗中穿过雪花纷飞、无人打扫的街道,挪动着走在上班的路上,只是脚步比往日更加沉重与缓慢。
  随后,十一月二十七日,一个在克里夫兰的政治会议上发言的人遭到殴打,只好在阴暗的小巷里落荒而逃。他对着下面沉默的听众叫喊说,造成他们一切困难的原因是他们只顾关心自己的疾苦,这句话顿时将听众点燃了。
  十一月二十九日上午,马萨诸塞州一家制鞋厂的工人一进车间便惊讶地发现他们的领班还没有到。不过,他们还是各就各位,像平时一样地拉下闸门,按动电钮,把皮子放进自动切割机,堆放着传送带上的盒子,同时,随着时间的流逝,开始纳闷为什么厂里的领班、主管、总经理或者总裁一个都没见到。直到中午,他们才发现工厂的办公室已是人去屋空。
  “你们这些不得好死的吃人野兽!”一个女人在挤满观众的电影院里突然歇斯底里地哭叫起来??人们没有任何惊讶的表示,就好像她是喊出了所有人的心里话一般。
  “没有紧张的必要,”十二月五日的官方广播说道,“汤普森先生希望大家知道,他愿意同约翰?高尔特进行协商,从而找出尽快解决问题的办法和途径。汤普森先生敦促大家要有耐心,我们一定不要着急,一定不要动摇,一定不要失去信心。”
  当伊利诺伊州一家医院的医护人员看到一个人被抚养他的哥哥打伤而送进医院时,已毫不吃惊:这个弟弟冲他的哥哥大喊大叫,说他过于自私和贪心。同样,纽约市一家医院的医护人员看到一个女人下巴骨折也没觉得大惊小怪:听到她逼着自己五岁的孩子把最心爱的玩具送给隔壁家的小孩,一个素不相识的过路人便抽了她一巴掌。
  为了鼓舞人们的士气,齐克?莫里森打算下乡搞一次巡回演讲,号召人们为了大众的福利而奉献自我,结果在演讲的头一站就遭到听众们的石头攻击,只好溜回了华盛顿。
  没有人会说他们是好人,或者即使嘴上这样说,心里也明白其中的含意,但每个人都知道,他所在的社区和邻居当中,他的办公室、店铺或者他自己那个说不清的圈子里,现在都是谁哪天早晨就会不来,就会悄无声息地投奔到那个未知的新天地去了??这些人的表情比其他人的更加严峻,眼神更加坦率,更有良知和坚韧??他们一个又一个地从全国各处消失,离开了这个曾经气象万千,却因为伤口无法愈合而鲜血流失,最终倒在血友症之下的没落王孙。
  “我们愿意协商!”汤普森先生冲他的助手们大吼着,命令所有的电台将这个特别声明每天播放三遍,“我们愿意协商!他一定会听见,一定会答复的!”
  监听人员受命对所有波段进行日夜监听,等着从一个不知道的地方听到回音。依然没有任何回答。
  在城市的街道上,人们的表情分明变得更加木然、绝望和魂不守舍,却令人难以捉摸。一些人躲到了荒无人烟的地下,其他人则只能把灵魂藏在内心阴暗的角落里??谁都看不出他们那空洞漠然的眼睛究竟是一扇门,在保护埋藏在内心、永远难见天日的宝藏,还是寄生虫那张开的、永远填不满的无底洞。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一家炼油厂的厂长失踪后,他的助理拒绝接任厂长一职??联合理事会派来的人分不清他是不是在说谎,只是从他那流露出一点肯定,既无歉意又无愧色的话音里,他们感觉到他不是叛逆就是个傻瓜,无论他属于哪一种,担任这个职务都实在太冒险了。
  “给我们派人来!”联合理事会收到了全国各地一浪高过一浪的人手短缺的请求,但无论是请求者还是理事会都不敢把那个危险而又隐含的字眼加上:“给我们派能干的人来!”申请去看门或当修理工、行李员、跑堂这类差事的人已经排到了一年以外,却没有人申请去干上层管理、经理、主管和工程师这样的职位。
  炼油厂的爆炸、质量有问题的飞机坠毁、炼钢炉的开裂、火车相撞的事故以及有关新上任的高层管理人员在办公室内肆意狂欢的传言使得理事会对那些申请关键责任岗位的人们简直有些怕了。
  “不要绝望!不要放弃!”从十二月十五日之后,官方的广播每天都在重复着说,“我们会和约翰?高尔特达成一致,会让他来带领我们,我们的问题他都会解决,会让一切恢复正常,不要放弃!我们会找到约翰?高尔特的!”
  起初是对申请管理职位的人给予奖励??后来便奖励起领班、熟练技师以及任何一个想获得升迁机会的人:奖励包括涨工资、发红包、免个人所得税以及颁发韦斯利?莫奇发明的“促进公共秩序”的奖章。但这却没有任何效果。衣衫褴褛的人们听说了这些物质奖励后,便一脸麻木地掉头就走,仿佛他们已经失去了“价值”的概念。那些大众脉搏的揣摩者们胆寒地想,这些人要么是不想活,要么就是不愿意以这样的方式活下去了。
  “不要绝望!不要放弃!约翰?高尔特会解决我们的问题!”收音机里的官方广播掠过无声的落雪,飘进了无暖可取的饥寒之家。
  “别告诉他们我们还没找到他!”汤普森先生冲他的手下嚷道,“但无论如何要找到他!”齐克?莫里森手下的一帮人奉命去造谣:他们中的一半人散布说约翰?高尔特正在华盛顿与政府的官员开会??另一半人则放风出来,说政府悬赏五十万元,奖励能帮助找到约翰?高尔特的情报。
  “一点线索也没有,”韦斯利?莫奇向汤普森先生汇报特工对全国所有叫约翰?高尔特的人进行清查的情况,“倒有不少没用的,有个叫约翰?高尔特的专教鸟类学的教授,已经八十岁了??有个退休的菜贩子,带着一个老婆和九个孩子??有个笨手笨脚的铁路工人,十二年来一直就干一个活儿??其他人也都是类似这样的。”
  “不要绝望!我们一定会找到约翰?高尔特!”官方的广播白天如此这般地说着,但到了夜晚,在上峰的秘密指令下,一到整点就会通过短波频段向茫茫夜空发出呼叫:“呼叫约翰?高尔特!……呼叫约翰?高尔特!……约翰?高尔特,你是否听见?……我们希望协商,希望和你达成一致,请告诉我们能在哪里找到你……你听到我们的呼叫吗,约翰?高尔特?”没有回音。
  全国人民兜里的纸票子变得越来越厚,但钱能买到的东西却越来越少。九月份的时候,八加仑的小麦售价是十一元钱,到了十一月,就要花三十元;进入十二月,价钱涨到了一百元;眼下已逼近两百元??政府为对付饥荒,开足了马力印制钞票,眼看就撑不住了。
  工厂的工人们绝望已极,他们殴打工头、砸毁设备,人们对此束手无策。逮捕他们毫无意义,监狱已经爆满,执行逮捕的官员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听任犯人们在前往监狱的路上逃跑??人们只能顾一时算一时,只能听任暴动的饥民攻击城市外围的仓库,看到出去镇压的队伍反水参加了被镇压的人群时,也只是一筹莫展。
  “你在听吗,约翰?高尔特?……我们希望协商,我们或许可以答应你的条件……你在听吗?”
  在私下里,人们传说晚上有蒙着布篷的车辆在人迹罕至的小道上经过,还有神秘的武装人员一路保护,使之免遭“印第安人”的袭击??人们称抢掠的野蛮人为印第安人,这既包括了政府派来的人,也包括落荒的暴民。偶尔在草原的地平线上,丘陵之间,以及山坡这些荒无人烟的地方会看见亮光,可是却没有一个士兵肯去察看亮光的来源。
  在被遗弃的屋门上,在摇摇欲坠的工厂大门上,在政府建筑的墙上,不时会出现用粉笔、油漆和血迹画下的美元符号。
  “你能听见我们讲话吗,约翰?高尔特?……说句话呀,你来提条件好了,我们全都答应,你能听见我们的话吗?”
  没有回答。
  一月二十二日的夜晚,一股红色的烟柱直冲上天,它少有地凝立了一阵,仿佛是一座庄严的纪念碑,接着便在天空中来回飘荡,像是一束探照灯在传递着某种难以解释的信息,随后,它如同来时一样倏然消失,标志着里尔登钢铁公司的终结??但是,这一带的居民们还不知道,这些曾经因为烟尘、废气、煤灰和噪声而怨恨工厂的人们,直到在后来的夜晚、在抬头时不见了往日天际间生命脉搏的光芒跳动,只有一片无尽的黑暗时,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作为逃跑者的财产,工厂已被收归国有,第一个头顶“人民管理者”的头衔、受命管理工厂的人来自沃伦?伯伊勒的阵营,他是个又矮又胖、在冶金行业里混饭吃的家伙,毫无领导才能,只会跟在员工的屁股后面。他上任刚一个月,由于和工人发生了许多次的冲突,出现了许多令他束手无策的情况,许多订单都无法交付,他的同伙们打来了许多施加压力的电话,他便四处求饶,希望能调换到一个别的职位。由于沃伦?伯伊勒被强令在家休息,他的医生严禁他接触任何与生意有关的事,只允许他平时编编筐,作为一种调养的治疗方式,他的一派人马便树倒猢狲散了。第二个被派到里尔登钢铁公司来的“人民管理者”是库菲?麦格斯的人。他穿着皮裹腿,用的是香气扑鼻的洗发水,上班时腰里别着枪,总是嚷嚷着说他首要的任务就是抓纪律,说上天一定会助他成功。他制订出的唯一一条和纪律沾边的规定就是禁止人提任何问题。在几个星期内,出了一连串莫名其妙的事故,弄得保险公司、消防队、救护车和急救人员一通忙活,随后,这位“人民管理者”于一天早晨踪影皆无,厂里的大部分吊车、自动传送系统、耐火砖、应急发电机,甚至里尔登办公室里的地毯都被他出卖,并发往了欧洲和拉美地区形形色色的骗子手里。
  随后几天里出现的极度混乱则是没有人能解决的??人们对发生的事情闭口不提,从不表明采取的立场,但大家都清楚,新老工人间的激烈冲突从来没像现在这样,总是被无端的原因不断地推向更为恶劣和紧张的地步??无论是保安、警察,还是州里的骑警,都无法保证一天不出乱子,无论是哪一派都找不出一个人自愿去担任这个“人民管理者”的职务。一月二十二日,里尔登钢铁公司被宣布暂时停业。
  那天晚上冒出的红色浓烟是一个六十岁老工人所为。他在一座建筑上纵火被当场抓住时,正看着火焰狂笑不已。“为汉克?里尔登报仇!”他愤愤地叫喊着,被炉火熏黑的脸上热泪纵横。
  你不要被它这样伤害??达格妮跌坐在桌旁,心里想道,桌子的报纸上是宣布里尔登钢铁公司暂时停业的一小段话??你不要被它伤得那么深……她的眼前不断闪现出汉克?里尔登的脸庞,正如他站在办公室的窗前,望着长长的吊臂抓起满满一车蓝绿色的钢铁,划过天际……不要让它这样伤害他??她心里的乞求却并不是在向任何人诉说??不要让他听到这件事,不要让他知道……随即,她看到了另外一张面孔和一双无惧无畏的绿色眼睛??它带着一股只认事实的声音,执拗地对她说道:“你必须知道这件事……你会听说每一次破坏,会听说每一列停开的火车……没有谁是靠着任意编造事实的手段待在这个山谷里……”她怔怔地呆坐着,头脑里全是空白,感到了一片无比巨大的伤痛??直到她听到了一声熟悉的喊叫,这如同一剂猛药,顿时杀去了全部感觉,只给她留下了行动的能力:“塔格特小姐,我们不知道该怎么办!”??她拔起脚来,应声而去。
  一月二十六日的报纸上写道,“危地马拉人民国家拒绝了美国向它提出的借贷一千吨钢材的请求。”
  二月三日晚上,一个年轻的飞行员正在按惯例进行从达拉斯至纽约的飞行。他飞到了费城之外空旷的黑暗之中??里尔登钢铁公司燃烧的火焰曾是他这些年来最熟悉的地标,是迎接他孤独夜航的标志,是充满生机的地球上的灯塔??此时,他看到的却是一片白雪覆盖的荒原,是死气沉沉的白色和星光下泛起的淡淡磷火,是一片如同月球般的山头和洼地。第二天早晨,他便辞职不干了。
  乞求的叫喊声越过寒冷的夜晚,飘荡在一片死寂的城市上空,徒劳地敲打着不会回答的窗户和沉默的四壁,俯瞰着漆黑一团的高楼房顶和断垣残梁,冲着静谧的群星和它们发出的冰冷的光芒叫道,“你听得见我们说的话吗,约翰?高尔特?你听得见吗?”
  “塔格特小姐,我们不知该如何是好,”汤普森先生说;他在对纽约匆匆造访的时候,把她叫来参加一个私下举行的会议,“我们愿意让步和答应他的条件,一切都听他的??可是,他到底在哪里?”
  “我这是第三遍告诉你,”她的声音和神情严峻如霜,“我不知道他在哪里,你怎么认为我会知道呢?”
  “这个嘛,我也不清楚,但我觉得……怎么也得要试试……我想,万一呢,或许你能有办法和他联系??”
  “我没有。”
  “你知道,即使是用短波,我们也不能宣布我们彻底妥协的消息,还是有人会听见。不过,如果你有办法同他联系,告诉他我们愿意让步,愿意废除我们的政策,按他说的办??”
  “我说过了,我没有办法。”
  “只要他能同意开个会,就是开个会,这用不着他承诺什么,对吧?我们愿意把经济完全交给他管理??只要他能告诉我们时间、地点和方式,假如他能给我们个话,或者签个……假如他能回答我们……他怎么就不回答我们呢?”
  “他的讲话你已经听了。”
  “可我们该怎么办呢?我们总不能就这么甩手走人,让国家处于无政府状态吧,一想到那样做的后果,我就不寒而栗。社会垮成了目前这副样子??塔格特小姐,我现在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去维持,否则,抢劫和血腥屠杀就会在光天化日之下发生。我不明白人们是怎么回事,再也看不见他们平日的教养了。现在这种时候,我们不能就这么离开。现在我们既不能走,又再也维持不下去,我们该怎么办,塔格特小姐?”
  “放开控制吧。”
  “嗯?”
  “减掉税收,撤销管制。”
  “啊,不不不!这可绝对不行!”
  “有什么不行的?”
  “我的意思是,现在不能这样做,塔格特小姐,现在不行,这样做还为时太早。我个人很同意你的意见,我是个热爱自由的人,塔格特小姐,我不是为了去追逐权力??但这个情况太突然,人们还没做好接受自由的准备,我们必须要保持强有力的控制,不能采取理想化的措施??”
  “既然如此,就别来问我该怎么办了。”她边说边站起了身。
  “可是,塔格特小姐??”
  “我来这里不是为了争论。”
  她已走到门口,这时,他叹息了一声,说,“但愿他还活着,”她停了下来,“但愿他们没有鲁莽行事。”
  片刻之后,她才控制住自己的情绪,问了声,“你指谁?”
  他耸了耸肩,两手摊开,无可奈何地向下一垂,“我已经管不了手下的人了,实在说不好他们会去干什么。一年多来,费雷斯、洛森、麦格斯几个人勾结在一起,不断逼我采取更有力的措施。他们想采取的是更强硬的政策。坦率地说,他们是想采用恐怖手段,对普通的民事犯罪、对诸如批评者和持不同政见者以死相挟。他们的理由是,既然人们不合作,不会主动按照大众的利益去行事,就必须对他们施行强制。他们说,我们的制度只有用恐怖的手段才能得以维持。从现在的形势来看,他们的话或许不无道理。但韦斯利不赞成使用高压手段;韦斯利是一个爱好和平的人,是个开明人士,我也如此。对于费雷斯一伙人,我们一直是在尽量去控制,可是……你知道,他们反对向约翰?高尔特做出任何形式的让步。他们不想让我们同他谈判,不想让我们找到他。我是不希望他们先发现什么。假如他们先找到了他,他们就会??谁都说不好他们会怎样……我担心的就是这个。他为什么不回答?为什么一句话都没有?万一他们找到他,把他害死怎么办?我实在不愿去想……因此,我希望你或许能有什么办法……或许能知道他是否还活着……”他的话在疑问当中停了下来。
  一股潮水般的恐怖袭遍她的周身上下,她竭尽全力控制住自己,站直双腿,说道,“我不知道。”然后,便强撑着走出了屋子。
  达格妮站在街头那曾经支撑着一处蔬菜亭、现已腐烂的柱子旁边,偷偷打量着身后的街道:稀稀拉拉的路灯立柱把街道割成了一个个孤岛,第一片灯光里面是一家当铺,随后是一家酒吧,最远处是一座教堂,它们之间隔着一道道的暗影;人行道上凋敝冷清,模糊得难以辨认,不过大街看上去似乎空无一人。她拐了个弯,故意把脚步弄响,然后猛地停住,凝神细听:她难以确定从自己极度紧张的胸口内发出的正是自己的心跳,远处车轮的震动和附近东河的潺潺流水声齐入耳中,令她难以分辨;不过,她没有听到身后有人的脚步声。她的肩膀陡然一耸,骤然加快了步伐。昏暗的墙洞内,一座生锈的钟表喑哑地敲响,已是凌晨四点。
  她似乎并非完全是在害怕被人跟踪,此时,她已经体会不出任何恐惧。她说不出自己身体的轻飘究竟是由于紧张还是放松;她的身体似乎缩紧得令她觉得只剩下一点还在:那就是她还能动;她的大脑陷入了一种松弛的封闭状态,犹如一台处于自动控制状态下的发动机,无需再去理会。她心想,飞行中的赤裸的子弹若有知觉,大抵就应该是这样的感受;除了运动和目标,别的一概全无。她的心念模糊而遥远,似乎她这个人并不真正存在;进入她脑子里的只有“赤裸”这个词:赤裸……将其他的一切抛开,只有一个目标……只有“367”这个号码,这个位于东河岸边一所房子的门牌号码,这个长久以来她禁止自己去想,却总是萦绕在脑子里的号码。
  “367”??她心里想着,向前方的一片房屋中望去??“367”……他就在那里住……假设他还活着的话……想到她绝不会生活在这样的假设之中,她便镇静从容了下来,脚步也有信心了。
  她已经在这个假设中生活了十天??她一点一点地挨过那些夜晚,走到了今夜,此刻,她迈出的仿佛依然是在塔格特终点站隧道里的清脆孤单的脚步。她曾经在他当初干活的那个时段,到隧道内找他,一走就是几个小时,寻找了一晚又一晚??她找遍了地下的每一条通道、站台、车间和轨道,既不去问任何人,也从不解释她为什么来这里。行走的时候,她感觉不到害怕和希望,促使她走下去的是一股近乎骄傲、无比坚强的信念。之所以会有这样的信念,是因为当她在地下的某个幽暗角落吃惊地停住,看到隧道顶部随着远处车轮的经过而不停地震颤时,会隐约听见自己的脑海里在说:这是我的铁路;当她感觉到被遏止在身体里的东西难受地阻塞着的时候,会听见它说:这是我的生活;当她想到或许就在这些隧道里的那个人时,会听见它说:这是我的爱。这三者之间不可能会有冲突……我在怀疑什么呢?……在这里,在这个只属于他和我的地方,又有什么能把我们分开?……随即,她的思绪又重新回到现实,继续坚定地向前走去,心里还是那个坚定的信念,但听见的却是另一番话:你不许我去找你,你可以骂我,可以抛弃我……但只要我有活着的权利,我就必须要知道你也活着……我必须要看你一眼……我不去拦你,不和你说话,不和你接触,只是要看看你……她一直没有见到他。当她发现在地下工作的工人们带着疑惑好奇的眼光跟在她身后时,她便停止了寻找。
  她曾经借鼓舞士气的名义召集站上的修路工人开会,为了见到所有班次的工人,她开了两次这样的会议??她重复着同样毫无意义的讲话,既为自己说出的空洞言辞感到惭愧,又因为知道她已不在乎这些而感到自豪??她打量过那些面容疲惫而冷酷,无所谓是干活还是混日子的工人们,他不在他们中间。
  “每个人都到了吗?”她问过领班。“我想是吧。”他漠不关心地回答说。
  她曾经徘徊在车站的入口处,打量着前来上班的人们。但入口实在太多,而且她在观察的时候,也必定会被人看见??她曾经在又潮又闷的黄昏时分,靠着仓库的墙站在被雨水浸亮的道旁,她的衣领竖起,雨水顺着帽檐往下滴??她曾经面街而立,心想,从她面前经过的人们能认出她来,而且会露出惊异的眼神,因为她这样的守望实在是太过明显。假如人群中真有个叫约翰?高尔特的人,就一定会有人识破她在此等候的目的……如果约翰?高尔特不在他们当中……如果约翰?高尔特不在这个世上,她心想,那危险就不会存在??这世界也就不会存在了。
  没有了危险,没有了世界,她一边想着,一边穿过贫民区的街道,朝着367号房子走去,全然不知那里是不是他住的地方。她觉得等待被判死刑的人也许就是这样的感觉:没有恐惧和怒火,什么都不想,冰冷漠然得如同是没有了热力的灯火,丧失了是非的认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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