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咖啡馆

_2 红糖(当代)
  “不过很好喝。”邹琼追加道,说完又呜噜噜继续叼上吸管。
  “那就好。”欣慰的笑了,方华双手扶在身后的台面上,半个身子倚着台面朝后仰靠着,他端详着邹琼,片刻后,轻声道:“他没有你好,真的。”
  第 7 章
  晚上,方华问他今天还要不要留下来?邹琼果断的摇了头。
  逃避并非万全之策,即使做不得恋人,也不该连朋友都没得做,再说,今天已经比昨天冷静很多,想到自己昨夜留宿的初衷,那些傻话,邹琼就恨不得抄起一把大白刷子把那一截抹去。
  傍晚,邹琼回到学校,迅速穿过一帧帧熟悉的校园风景,他直奔第三食堂——暗恋未果,理应好好犒劳自己一顿,不想却在二楼的小餐厅里再次巧遇尧琦凯,以及陈澈。
  那两人应该是刚打完球,穿着款式相似的大T恤和短裤,头发稍统一的挂着汗珠。
  其时陈澈已经朝一张四方小桌走去,邹琼看到的只是一个清秀的背影,然而不等他转身回避,却是被人高马大的尧琦凯一眼盯住。
  “嘿!邹琼?你也来吃夜宵啊?”说着大踏步朝他走来。
  “我,我就随便看看……”
  “餐厅有什么好看的啊?又不是超市!”
  超市也没什么好看的啊……邹琼心想,然而不等他回话,尧琦凯又一手拉住他的腕子,不由分说把他往陈澈的方向带:“正好一起吃吧!你刚下班啊?时间够晚的,你们老板怎么这样啊……”
  身不由己的被拉到桌旁,邹琼别提有多尴尬了。
  陈澈正在玩手机,一抬头就见自己这刚确定关系的男友转眼的功夫就又拎了一个人回来,他没表现出惊讶,只是拉开身边的椅子,对邹琼笑道:“好巧啊,坐啊!”
  扭头又望向尧琦凯,笑吟吟的调侃道:“我就说你脑回路窄吧?就不能顺便把饮料一起拎回来?”
  他们已经点好菜了,尧琦凯刚才是留下等冰镇可乐的。
  “哦,我忘了!”尧琦凯涨红了脸,又快步朝来的方向走去。
  “笨蛋!”陈澈看着他的背影低声咕哝道,又朝邹琼笑着说:“你脾气真好,跟他做这么多年朋友,要我早被气死了。”
  “也……还好啦。”
  “怎么是还好?”陈澈睁大眼睛,张开手指数落起来:“我们从咖啡馆出来他就要吃奶油圈,我说你等到车上再吃呗,他不听,还要和我打赌,说他三秒钟能吃掉三只……”
  听到这,邹琼失笑:“那你赌了吗?”
  “当然没赌!”陈澈吐了口气,很后悔似的拍着大腿:“应该赌的!你猜怎么着?他吃到第二只就被噎到了!咳了个天昏地暗——”
  “哈……”想想那个场景,连邹琼都忍不住替琦凯觉得丢人,在恋人面前出了大糗呢。
  陈澈等他笑完,又道:“这个家伙啊,从脑子到肠子估计都是一根筋通下来的,今天和他出去我算是领教到了。”
  邹琼却正色道:“琦凯他虽然脑子呆了点,不过人很实在不是吗?至少和他在一起,不用担心他耍什么花花肠子。”
  “你说的是。”陈澈点点头,“他要是耍什么心眼,估计自己先被绕晕了。”说完又笑眯眯的颇有些会意的看了邹琼一眼。
  “恩……”邹琼被他盯得脸上有些发热,觉得自己大概是多嘴了。
  这时尧琦凯已大步走了回来,怀里抱着几瓶冰镇啤酒。
  等三个人真正坐在一起,邹琼惊讶的发现,和他们相处好像比想象中的容易,这二位丝毫没有情侣的自觉,即使吃东西也堵不上他们的嘴,依旧吵吵骂骂,陈澈具有北方男孩的爽朗的和幽默,和尧琦凯斗起嘴来占据着绝对的上风,邹琼被他俩逗得直笑,先前生怕成为大号发光体的担忧也被一扫而空。
  看着尧琦凯佯怒却实际很开心的样子,邹琼觉得他俩当真是不错的一对,陈澈比自己适合他,机智又开朗,不像自己,和琦凯单独相处时闷得一棍子打不出个屁,只会一味傻笑。
  中途去了趟厕所,抚着墙壁拉起裤头时,邹琼觉得一身轻快,那些委屈的芥蒂似乎随着几杯啤酒自小便池消散了。
  第 8 章
  两情相悦的爱意就像阳光雨露下的花朵,逮谁跟谁扬起脸笑眯眯,恨不得告诉全世界:“我恋爱啦!”
  ——但是暗恋不同。它更像植物的根茎,密密匝匝,深入琐碎的在土下不知埋了多深,多久,纵横出多少心结,即便砍去枝叶,根须仍扎得深牢,并非大刀阔斧一日之间所能根除。
  所以邹琼仍时不常往咖啡馆跑。
  他需要方华,那个恬静睿智的男人。
  方华会一面打奶油一面讲述那些他没听过的见闻,或者针对某件时事鞭挞一番,偶尔还会见缝插针引出几个冷笑话。
  和他在一起,时间总会走得特别快,像流水一样。
  不过邹琼却再也没留宿过。
  在关系已然亲昵到像熟识的老友一般时,另一种气氛也在悄然滋生蔓延,不知从何时开始,方华的语言中开始掺杂了些许隐晦的暗示,不多,只一两句,不过那也足够将邹琼逗得心慌意乱,然而当他缓过神来要继续追究时,那人却又吟吟笑着带过话题,不做停留,仿佛刚才那些暧昧话语压根就没从他这双嘴皮子上飞出来过似的!
  最近的两个周末邹琼都是气得脸红红的回到学校,偶尔迎面碰上尧琦凯和陈澈他也没有余暇再去伤感,满心满脑子都是方华。
  今天关店前他问那人:“不是说原来周末有个帮工的吗?怎么一直没见他来?”
  第一个周六方华以人手不够为由请求他留下帮忙,之后成了习惯,不知不觉两个月过去,邹琼这天忽然想到,那原本该来上工的店员却是从未出现过!
  方华那时正在擦拭玻璃高脚杯,他将玻璃杯从洗碗机中取出,统一晶亮澄澈的放在台案上,用鹅黄色的绒布一只只的擦抹,直到那玻璃澄透得仿若空气才小心的搁到木头橱柜里。
  “一开始就没有什么请假的店员,周末一向是我一人。”方华徐徐看他一眼,答过之后拎起另一只高脚杯。
  “咦?!”
  心脏活泼的跳动了两下——他曾暗自假设过这种答案,但是对方这么直白的承认,却令他始料不及。“为,为什么……”
  “因为周末客人少啊。”又是那种似笑非笑的腔调。
  “哦。”邹琼头也不抬的应了一声,原本堆得满满的心尖,现在仿佛忽然陷落了一块,有些丧气的继续忙于手下的活计。
  圣诞节快到了,为了装点节日气氛,方华连客用餐巾纸都换了新的款式,现在邹琼正在做的就是把木质纸抽里的普通白色纸巾拿出来,换上簇新的印着小铃铛、麋鹿、圣诞老公公和雪花的彩色纸巾。
  “还想着他吗?”过了一会,方华冷不丁问道。
  “啊?”
  邹琼呆怔了一下才明白对方在说什么,“你说琦凯啊……”他放下一盒换好的纸抽,暂时停下手中活计,想了想道:“在学校里偶尔碰上还是会想要避开,但是也没那么难受了。”说完,又自嘲的咧咧嘴。
  暗恋就是这点好,就是自己跟自己做梦,醒了似乎就完事了。
  “哼……”方华从鼻子里笑了一声。
  “你这是什么意思?”
  “笑的意思。”方华老实承认。
  “你……笑话我?”
  方华看着他,不紧不慢的开了口:“爱有很多种,爱情是最复杂的一种,爱情里面,暗恋又是最孬的一种。”不等邹琼反驳,又朗朗说下去:“要是表示出来了吧,要么就是对方爱你,要么就是对方不爱你,可是暗恋呢,永远给自己一个未知数,等到机会都过去了,人也沧桑了,还安慰自己说:幸好没表白,瞧那人现在,肚皮都下垂了……”
  邹琼听到这,诧异的瞪大眼睛:“你的意思是……叫我现在去表白?”
  “不是。”方华摇摇头,“我是笑话我自己呢。”
  “你?你也……?”
  “对,我也暗恋过一个人。”
  “不会吧?”
  在邹琼眼里,方华成熟又稳重,即使偶尔冒出个黄色笑话,那也是闪着睿智光芒的黄色笑话,这样的人,居然也经历过孬孬的暗恋阶段?
  邹琼炯炯有神的等待对方继续说下去。
  方华果然不负所望,一面从容的拎起下一只玻璃杯一面徐徐说道:“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那人是我大学同学,你知道,那时候不像现在,几乎处处都有‘中国城’,遇到一两个谈得来投脾气的中国人的机真是少极了,我俩理所当然的成了朋友,我喜欢他,不过他是直的,毕业后他留在那定居,现在第二个孩子都五岁了。”
  说完狠狠弹了一下玻璃杯面,发出“叮”的一声脆响,像是为这段对话打下终止符。
  “这……就完了?”
  “完了。”方华耸耸肩:“人家喜欢女人,我还能怎么样?”
  “可万一……”
  “没那么多万一,什么我其实不喜欢男人我只是喜欢你那种傻话你信?”
  “……我也不信。”
  “那不就结了?连你都不信。”
  “……”邹琼低下头,不吭声了。
  “哎,我说这些可不是教唆你现在去找那个什么琦凯表白,破坏人家感情。”
  “啊?”
  “我只是提醒我自己,暗恋是没有好结果的。”
  “啊?你,你又暗恋上谁啦?”邹琼迷惑的问道。
  第 9 章
  夜深,邹琼躺在自己的小床上,他反复咂么白天和方华的那段对话——到最后,方华也没承认自己到底又爱上谁了。这让邹琼很郁闷,怎么都睡不着,将床板翻得吱嘎响。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回顾白天相处的细节已经成了睡前的习惯。
  第二天是礼拜日,同宿舍的哥们都起了个大早,该去图书馆的去图书馆,该去约会的约会,谁也懒得把时间消磨在十平米的男生宿舍里,唯独邹琼,他在被子里一直窝到全寝室的人都走了个干净,才轻快的跳下地,手脚伶俐的将床单,被罩撤下来,卷成一团塞进大塑料袋里,直到投币滚筒洗衣机嗡嗡的运转起来,他才吁出一口气。
  他昨天后半夜梦见方华了,背景就是那家咖啡馆的前台,他们俩像往常一样轻声细语的聊天,然后不知怎的,聊着聊着就换到了后间的料理台上,当然是方华先压过来的,但是他也没拒绝,因为根本没有过实际经验,所以细节和动作都相当模糊,但唯一印象鲜明的就是——他很舒服,舒服的结果就是他遗精了。
  内裤,褥单都洇湿了,甚至连被子都沾上了一点,他臊透了。
  回到空无一人的寝室坐下,他想:今天还要不要去咖啡馆报道呢?
  从理智上讲,应该不去,他居然梦见和方华那个那个,这很危险,要知道,即使当初那么爱慕琦凯,他也没思恋到做春梦的地步!
  但从感情上来讲,他还是想去,不去能干嘛呢?原来的周末都打发在了球场,只要目光追随着那个身影就觉得满足愉快,可是现在……要知道,每个周末都去咖啡馆,已经成为他新的习惯了啊。
  犹豫了一整个上午,邹琼最后还是来到了方华的咖啡馆。
  “怎么才来?刚才没把我累死!”邹琼到的时候方华正在收拾桌子,“一个小孩过生日,请了十五个同学,要了八张披萨,十份水果乳酪,生日蛋糕就拿来糊脸了,薯条吃得哪都是……你说说,才初中生就这么浪费,以后还不得糟蹋到天上去?”
  “哦,哦……抱歉啊,今天起晚了。”虽然已经做过心理建设,但看到正主还是忍不住心惊肉跳,“我帮你!”快走两步接过方华手里的抹布,然而近距离下,看到对方额头上细细密密的汗珠子,脑中情景瞬间穿越到昨夜今晨的梦境,邹琼的脸皮“唰”的一下就红了。
  方华看见,忍不住笑道:“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啊,用不着脸红吧?”
  “没,没有。”邹琼羞恼的咬住嘴唇,低头就在喷过清洁剂的桌面上猛擦起来。
  方华在一旁捡拾仍在地上的餐巾纸,薯条,和开过封口的番茄酱包,一面打着趣说道:“唉,习惯真是个可怕的玩意儿,像我,习惯了每个周末你都过来,其实也不一定指着你做什么,但有个伴搭配,干活就是不累!”
  邹琼红着脸没吭声,只听方华又说道:“哎,昨天忘了问了,你圣诞节有安排吗?”
  “啊?”
  “应该没安排吧?那圣诞夜和我一起过吧。”
  “……?!”
  方华捡完地上的垃圾,站起来:“那天是星期三,估计会很忙,你就帮我盯着收银台就成。”
  “……哦。”
  清理完毕,方华从仓储间抱出一个巨大的物体,之所以称其为物体,因为它蒙着一层白色的布,邹琼看不清内里详情,只觉得颇有分量,方华将那物往地上一掼,一面解着袋口的布绳,一面道:“喏,交给你一个艰巨的任务,把它打扮得漂亮点。”布口袋打开来,露出一株青翠的小松树。
  “圣诞树?”邹琼有些惊喜。
  方华点点头,又从袋子里掏出一堆零碎玩意,都是用来装饰圣诞树的。
  “把这些挂上去就行了,到时放在那。”方华指了指门边的一块空地。
  “好!”
  邹琼从满地的装饰物里挑出一颗银色的星星,将它置在小松树的顶端,又按照自己的喜好扯出一条彩色的缀着银色小铃铛的带子,叮叮当当随意缠驳在那塔沿似的松枝上,做这些的时候,刚才因为误会对方是要邀请自己共度平安夜的尴尬羞赧也消散不少。
  方华在隔着一层透明玻璃的后台煮着一壶咖啡,留意烘烤炉温度的同时静静欣赏着邹琼那难得活泼起来的姿态。
  小点心统一的出炉后,咖啡的味道也刚刚好,而那棵小小的圣诞树也已初见端倪。
  邹琼显然很喜爱这项活计,也做得很认真,方华端着点心和咖啡走过去时,前者正举着两串小玩意斟酌着拿不定注意。
  左手是一挂银绿相间的槲寄生,右手是一挂红绿相间的绸缎蝴蝶结加金苹果,两样都十分耀目可喜,方华歪头看看,只见其他零碎的小装饰已经告一段落,而这一挂大的则是所谓的“点睛之笔”,难怪他这么拿不定注意。
  “挂左手的吧。”方华忽然发出声音。
  邹琼转过脸来:“为什么?”
  “颜色比较配,”方华将食物放在一旁,蹲在邹琼旁边,肩并肩的解释道:“星星是银色的啊。”
  “对哦。”邹琼看看左手上的银色槲寄生,又放在树上比了比,点头表示同意:“恩,颜色很搭。”
  “而且更有意义。”方华这时又道。
  “什么意义?”邹琼好奇的扭过头来。
  方华看着他,眼里荡着一点笑意:“你先挂上我再告诉你。”
  “还卖关子~”邹琼嘟着嘴将那串用银色果实和绿色枝叶编织起来的漂亮玩意挂在了圣诞树上,那颗星星之下。
  “现在可以讲了吧?”他挑衅般扭头问方华。
  然后,他被吻了。
  第 10 章
  方华的气息和邹琼想象得差不多,但又不太一样,清凉的须后水味混合着不知是哪款咖啡的苦香一股脑扑进他的口鼻中,还没来得及拒绝,初吻已被夺走了。
  “你干什么啊!”事毕,邹琼愤然的用袖子擦掉嘴上的余温,朝方华大声吼道。
  方华享受的看着邹琼羞愤欲绝的表情,轻飘飘答道:“吻你啊。”
  “你,你……”邹琼想说你吻我干什么,但是又觉得这话有点说不出口,而方华却紧随着补充道:“在槲寄生下,不可以拒绝被吻哦~”
  “少,少来!还没到圣诞呢!”邹琼脸红红的望了一眼那霜色的装饰物。
  “而且,”方华又径自低声解释道:“据说在槲寄生下接吻的情侣,会永远在一起哦。”
  “!?”
  ——我和你又不是情侣!
  ——这句话已经明明白白写在邹琼瞬间瞪大的眼睛中。
  方华像是有倾听心声的本领似的,这时就扬起一根指头,在邹琼面前轻轻摇了摇:“你不要否认我们的关系哦~你看,我们约会了这么多次,还不算情侣吗?”他用那富含感情的低沉声音继续数到:“你看,我们一起吃点心,喝咖啡,聊过无数次天,几乎每个周末都是一起度过。这些,都和约会差不多吧。”
  邹琼的眼睛不解的眨了眨,透出的神色介于莫名和羞赧之间:这个家伙,太会偷换概念了吧?明明……第一次,是他邀请自己来帮忙的啊!
  可是后来的很多次,也确实都是自己找上门的……
  “你……上回不是说……现在,正喜欢上了一个人么……”
  邹琼结结巴巴的低着头,脸皮燥热得像被一团火炙烤着。
  “你说那个人是谁呢?”方华挑起他的下巴,同时另一只手又握住他的肩,两人距离很近,近到他几乎可以再吻他一回。
  邹琼的心激烈的跳动着,方华的举动像一根无形的线,牵着他的心脏左突右撞。
  “我,我……我不知道。”
  方华的面孔越来越近,“真的不知道?”
  “也许……”
  “也许?”
  “也许……现在知道了一点儿。”
  “一点儿可不成。”方华漆黑的眼睛近在眼前,并狡黠的眯起来。
  清凉的口风再次吹入鼻腔,带来微醺的热度,邹琼闭上眼,坐以待毙。
  就在第二个吻即将成型时,该死的风铃响起来了。
  铃声响即意味着有客上门,邹琼飞快的推开面前的男人,自己藏到圣诞树的另一面,隔着绿油油的松枝向店门的方向窥视。
  “欢迎光临!”方华像什么都没发生那样,泰然的站起身,朝门口的方向打着招呼,并抖了抖裤脚的褶皱。然而下一秒,他的腔调却奇异的发生了改变,“你……?”
  紧接着,邹琼便看到方华快步朝傻站在店门口的男人走去。
  “天啊!你居然来了!不是说新年才过来的吗?!”方华接过男人手上的行李拉杆,又对他、以及他怀中抱着的小孩子给予了热烈的拥抱:“珍妮呢?他们都好吗?怎么就带了一个小不点?吉姆和托克呢?哦——小美人,告诉叔叔你叫什么?”
  男人怀里的小姑娘发出弱气的声音,细细的答道:“我叫莉莉丝。”
  方华揉了揉莉莉丝那浅褐色的脑袋,又面向男人:“你还好吧?”
  连邹琼都看得出他并不好,男人的脸色是憔悴的苍白,眼睛也不太有神采,虽然他看起来可以称得上面目英俊,而且根本不像已经有了家室的样子,但这没精打采的劲头却为他减分不少,当然也有可能这只是长途飞行的后遗症。
  “呵……”男人低声笑了一下,用空出来的那只手拍了拍方华的右肩,“提前过来,会不会打扰你了?”说到这,他不太自然的朝邹琼的方向望了一眼。
  后者立刻绷紧神经,他不确定这个男人究竟看到了多少,不过……方华都不在乎的话,自己又何必在意呢?
  是的,他已猜到这位来客的身份了。
  “怎么会呢?!圣诞节就是要热闹才对啊!倒是你,”方华谨慎的压低了嗓音:“有什么理由令你千里迢迢跑回中国过圣诞呢?”
  男人低下头:“事实上,我和珍妮……不太好。”
  方华会意的沉默了一刹,然后接过对方怀里的莉莉丝,“小宝贝,坐飞机这么久累不累?要不要尝尝叔叔烤的小点心?”
  “要!”小女孩细声细气的答。
  “那就稍等片刻~”说着拖过一张儿童专用的安全高脚椅,把莉莉丝小心的放进去,并扣好安全扣。
  当三岁的小姑娘用勺子挖着牛奶慕斯安静的吃起来时,方华为两人做了介绍:“这是我最好的朋友——刘梓洋。”又拍了拍邹琼的肩膀:“梓洋,这是……邹琼。”
  方华对自己语焉不详的介绍令邹琼有些恼火,正巧这时话题已经进一步转向关于刘梓洋和珍妮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之类的内容了,趁这机会,邹琼决定先走一步。
  “嘿,你去哪?”刚迈出一步,手腕却被方华抓住了。
  “那什么,你好朋友来看你,我就不在这瞎掺合了。”邹琼斜睨着那株刚被装饰好的圣诞树,银色和绿色相间的槲寄生是最耀眼的一挂饰物,他清了清喉咙,不太自然的说道:“反正我今天活儿做完了。”
  方华却并不松手,眼中目光闪烁,压低了声音,却换了一副语气:“你……别跟我闹别扭。”
  “什……什么啊?!”邹琼的脸颊立刻涨得通红。
  方华有些无可奈何,却又绝非烦躁的快速低声说道:“我知道你在介意什么,等会我会好好和你解释。”
  “怎么?有什么麻烦吗?”不知情的年轻父亲有些无措的发出疑问,他不确定自己的到来破坏了什么。
  “哦,没有,我在努力说服这家伙留下来吃饭。”方华回头对他笑笑。
  “是呀,你应该留下来,你不知道方华的厨艺有多棒!”刘梓洋朝邹琼眨眨眼,友好的加入到劝说后者留下来吃饭的队伍中。
  “我……”那个男人清爽的微笑令邹琼不快,何况还有该死的白得炫目的门牙,然而还没等他进一步编织诸如晚上有考试之类的谎话时,一阵尖锐的儿童哭声响彻房间。
  是莉莉丝,她把奶油弄到自己的头发上了,并且怎么也弄不下来。
  第 11 章
  ……
  “哦,我的笨姑娘!”年轻的父亲立刻向高脚椅走去。
  方华抓紧这个空当,对邹琼解释道:“他不知道我是同性恋。”面对邹琼质疑的目光,方华点点头:“对,没错,就像我说过的,当年对他……那是绝对的‘暗恋’。他是虔诚的天主教徒,他根本无法想象男人对男人会有类似于爱情的情愫,无论我看着他的目光多么热烈,他也只当那是纯粹的兄弟情谊,你知道吗……”说到这,他又凑近了些,用更低的声音说道:“他甚至拒绝婚前性行为——所以,我只能把你当普通朋友那么介绍,估计他没看到刚才的那个吻,否则就不会这么镇定了~哦,当然,我对他的感觉……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我希望你相信我!”
  邹琼抬起垂着的眼皮,注视了方华一会后,轻声道:“好吧,我相信你,可我为什么非要留下来吃饭?”他望了望刘梓洋所在的方向,快速说道:“你和他是老相识,你们的共同话题那么多,我插不进去,感觉……很糟糕。”他暂时还不想承认这种糟糕的感觉其实源于嫉妒。
  “呃……如果我保证,尽量不让你感觉糟糕呢?”方华的神色柔软,让人不忍心拒绝。
  邹琼的心也柔软下来,他眨眨眼睛:“你保证?”
  “尽量。”
  “那……”话未出口,骤然刺耳起来的哭叫声再次打破这好不容故意聚集起来的暧昧气息。
  “爸爸你弄疼我了——”年幼的莉莉丝一面尖叫着一面继续嗷嗷痛哭:“妈妈会把我的辫子剪掉的——呜呜!”
  “哦天呐~爸爸会尽量轻的,求你了,别叫~”年轻的父亲已经被孩子的哭声搞得忙乱又焦躁,从方华的位置都能轻易看到刘梓洋又梳掉了莉莉丝的一小撮黄毛。
  方华朝邹琼做了个鬼脸,仿佛在说:瞧,他一直这么笨。然后便快步走过去,打断了那场惨无人道的梳理工作。
  “行啦行啦,你再弄下去莉莉丝的头发都要掉光了~”他这么大声打着趣,同时不知道从哪摸出一把宽齿的梳子,他拍拍莉莉丝哭花了的脸蛋,柔声道:“走,走,叔叔带你去把头发弄干净。瞧,都是我不好,那份慕斯里加了棉花糖~不过不用担心,我肯定不会弄疼你。”
  方华将莉莉丝抱去后台的料理间,用梳子沾着水和洗手液,一点点将她的辫子理顺,哭声终于渐渐停下来。
  “我真是很笨。”刘梓洋一脸苦笑的在邹琼身边坐下,“不是个称职的父亲。”
  “不,其实我也对小孩子毫无办法的,这不怪您。”邹琼善心的暴露出自己的短处。
  “可你没有孩子,而我,已经是三个孩子的父亲了,可还是这么……呵,”刘梓洋捏捏额头,向传出水声和小姑娘喳喳的笑声的地方投去目光:“他一直这么耐心,而且温柔,有时候我几乎怀疑,没有他解决不了的事。”
  “不,他有。”邹琼在心里默默说道:例如他暗恋你这件事。
  “哦?”刘梓洋收回视线,微微笑着,一副愿闻其详的样子。
  邹琼耸耸肩:“每个人都有不擅长的事,他也不会例外。”
  “啊,是啊……”刘梓洋仿佛想起了什么,露出柔和的神情,这个样子令他看起来更显得年轻,还是那句话,一点也不像是三个孩子的父亲。他陷入了遥远的回忆,“上学的时候,他就是很是照顾我,我的……某些能力非常差,除了教授布置下来的课题论文,我几乎没有什么事不干砸的。我想,珍妮可能也忍受不了我这点吧,最近的半年里我们几乎每隔三天就要冷战一回,唉,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把生活变得这么糟。”
  对旁人的家务事邹琼没有置喙的权利,他只能不冷不热的听着,直到刘梓洋说道:“如果我和珍妮最终以离婚收场的话,我就留在这不走了。”
  “啊?”
  刘梓洋朝他倾斜了身体,压低了声音:“你知道吗,当我再见到他时,仿佛又回到了我们的学生时代,那是一个没有负担的世界,”他闭上眼,轻声道:“那真是……太美好了。”
  “可是……”邹琼觉得自己的大脑运转有些跟不上了,“可是那些都是你的该负的责任不是吗,你不可能永远都是学生。”
  “即使我选择逃避,方华也不会怪我的。”男人狡黠的挑起眉头,用深谙一切的语气说道:“他既体贴,又周到,不是吗?”
  “你……”邹琼完完全全的呆住,被十头大象踩过也就是这种感觉了——虔诚的天主教徒?压根不相信男人和男人之间会有超乎友谊的情愫?——存在于方华口中的刘梓洋斯文清隽的形象就这么坍塌了,毫无保留。
  不等邹琼找出反击的方式,那个懒于承担责任的男人已经从座位上站起来,对着方华的方向以礼貌又熟稔的态度笑着致谢:“果然还得是你,对这个小家伙,我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第 12 章
  “这么多年,你居然没怎么变。”刘梓洋注视着方华,忽而道:“不过倒是成熟了很多,记得你当年可是最讨厌穿衬衫的。”
  瞧,从一坐下后,他就千方百计将话题往回忆上拽。
  “你是想说我老了吗?也懂得向社会妥协了。”方华端起咖啡在鼻尖嗅了下,又缓缓放下。
  方华待客自是周到又热情,他先是将“正在营业”的木牌转了个面,又亲自端来热咖啡和各种西式小点,他们三人,再加上一个小姑娘就独自霸占了整家店面,倚在靠窗的弧形卡座里,窗外是雾蒙蒙的阴霾天气,室内却微暖入春,再加上暖融融的咖啡香气,换做是谁都不会想走。
  “不不,任何人都会妥协,但只有你不会。”说到这,刘梓洋似乎低沉了一下,但只一下,他又像看到什么有趣画面似的笑了起来:“我上一次见你穿衬衫还是毕业典礼那年,不过拍完照你立刻就脱了,本来还想着请你当伴郎,但是……”
  “但是我拒绝了。”方华替他补充完整,他转向邹琼,以玩笑的口吻解释道:“那种纯粹的天主教徒的婚礼,可一点都不好玩,严肃得活像葬礼。”
  “方华。”刘梓洋不悦的瞪视着他,然后微微垂下眼,在胸口划了个十字。
  “好吧,我道歉,其实我是想强调,那很肃穆。”方华耸了耸肩,又朝邹琼做了个眼色,低声道:“瞧,他就是这样,呆呆的。”
  邹琼不置可否的沉默了——可惜,他已经见识过这人的另一面了,对这个刘梓洋,他实在难以产生好感。
  可他却是方华曾经暗恋过的人,而且又远渡重洋而来。
  为了调动气氛方华又另起了一个话头:“别光说我了,我还记得你最大的坏习惯,那就是……”
  “是赖床嘛。”刘梓洋接口道,他看向邹琼,进一步解释道:“要不是有他,估计我每天都会迟到。”
  “就是说你们那时是住一起的咯。”邹琼佯作不在意的问。
  “当然,”刘梓洋点点头,手在女儿莉莉丝的小辫子上,一下下抚摸着,加上那坦然的神情,和清澈的眼睛,好像时光根本没有变,而莉莉丝只是一个大只洋娃娃,“起初和我同住的是个美国人,他比我还笨呢,才住了一个星期我俩那屋就变成垃圾场了,直到接到隔壁房间的投诉……”
  “投诉?”邹琼忍不住问。
  “恩,隔壁住的也是学生,如果他们认为我们的行为妨碍到他们,就有权投诉。”说到这,他无辜的耸耸肩:“其实和我没多大关系,是那个美国佬,他忘记还有一张披萨,结果招了很多苍蝇……”
  “呃……”邹琼觉得一阵恶心。
  “不过,我倒很是感谢那个美国男孩,因为,他除了招来很多苍蝇外,还招来了一个天使。”刘梓洋得意的笑起来,“隔壁投诉我们的人,就是方华啊!”
  方华终于忍不住的打断他:“喂,说天使什么的,那简直是渎神!”
  “主是宽宏的。”刘梓洋瞪他一眼,又赶忙划起十字。
  “主也是忙碌的。”方华回道,等他放下手,才问起:“梓洋,晚上想吃什么?这么多年没回来了,去凤华楼吧。”说完,又转向邹琼:“你不是喜欢清淡口味吗?淮扬菜可以吗?”说着,像是一种暗示般,从身后按住了他的手。
  “我……随便!”邹琼涨红了脸,这家伙不禁摸,还捏来捏去。
  方华敲定方案:“那好,晚上就吃……淮扬菜。”最后这三个字咬得极轻,说完,还事不关己的瞟向邹琼泛红的脸皮,手上又加了几分力道——他知道,邹琼老家就是扬州的。
  明里暗里都被吃了豆腐,还是当着刘梓洋的面,邹琼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既是快慰也是羞恼。他知道方华不是贪小便宜的人,否则早在自己留宿那晚便将他吃干抹净了,此时之所以做出这些暧昧的小动作,其实也算是另一种方式的表明心迹。
  可是刚才他和人家叙旧的样子,又着实叫他心里不舒服,邹琼承认,自己是有点吃醋了,尤其对方还是那么一朵奇葩,想到方华和那三个孩子他爸笑颜逐开的傻样,邹琼就气不打一处来,趁方华在他手上摸得正爽利呢,他背过左手,在对方手背上狠狠一揪。
  “哎呦——!”方华一声惨叫。
  “怎么了?”刘梓洋不明就里的追问。
  “没什么,手抽筋了。”方华只能这么解释。
  刘梓洋露出松了口气的神情,“呵,我还以为是对我刚才的提议有意见呢。”
  “啊,什么提议?”两人刚才光顾着暗中较劲了,谁都没注意到刘梓洋又说了什么。
  方华不太好意思的笑道:“我刚才走神了,抱歉啊。”
  刘梓洋忙道:“不要紧的。”虽这样说,但他的神情还是明显的僵了一下,方华在面对自己时,可从来都是专心致志的。“我刚才说,我其实……很怀念你的手艺……”说着,用清澈的眼睛望住方华。
  与此同时,邹琼的目光也幽幽射了过去——好啊,原来他对中餐也在行啊?我还以为他只会西式料理呢。
  方华有点尴尬,他说道:“可以是可以,但是今天再准备怕是来不及啊,”说着他看了看表:“我还想等下先帮你去订旅馆呢,虽然不是旅游旺季,但好房间也要及早定下。”
  “唉,其实我……”刘梓洋突然结结巴巴的打断了他,又不好意思的垂下头,低声道:“其实……说出来怪不好意思的,我下了飞机才晓得,珍妮把我的信用卡给注销了。”声音越来越小,最后,他红着脸抬起眼:“我想,我可不可以先暂时住在你这里?我记得上次电话里你说你现在单身,应该不会给你添太大麻烦吧,只是暂时而已……”说着又匆忙补充道:“或者我睡店里也成!”
  这这这……这也太不要脸了!
  邹琼噌的一下竖起耳朵,等着听方华怎么回答。
  方华也怔了一下,不过随即就朗声道:“跟我还客气什么,而且,你愿意睡店里,我还不愿意呢,谁知道你会不会半夜把我的面包都吃了?”
  刘梓洋被他的话逗得一笑,继而又恢复了愁苦的神色:“可是……”
  方华又道:“再说了,莉莉丝怎么办?她这么小,你是打算让她跟你睡大厅啊,还是一个人睡陌生叔叔家啊?”说着,他走过去,摸了摸小姑娘圆鼓鼓的脸蛋道:“我住的地方还算宽敞,足够你们父女俩住,没什么方便不方便的。”
  “方华……”刘梓洋顺势握住方华的手,肩膀也抖动起来:“我真的觉得……我这一生太失败了。”
  “什么话,怎么就一生了?我记得你比我还小半岁呢。”方华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抚上对方的肩头。
  刘梓洋的头低垂着,从邹琼的角度看去,那脑袋都快扎进方华的肚子里了,再加上在一旁安静的挖着牛奶布丁的莉莉丝,这简直是吉祥的一家。
  邹琼安静的扭开脸,专心看向窗外的风景,虽然没什么好看的,无非就是颜色渐深的暮霭罢了。如果说一个小时前他还在想找个借口溜掉的话,那么现在,谁也甭想把他拉走了,他这次认准了,再也没人能夺走属于他的幸福。
  第 13 章
  夜晚,凤华楼的包厢里,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除了小姑娘莉莉丝,其余三位都有点醉了。
  方华是单纯为老友接风,心里痛快,多喝了几杯;刘梓洋却醉得异样,他喝酒不上脸,看上去甚至比平时还白些,他一时为自己这些年的经历咿嘘,一时又因家庭不睦而神伤,所以在外人看来,正是一幅酒入愁肠的样子;而邹琼则是单纯的没酒量,其实也才喝了半杯,醉态就清清楚楚的浮上来了,他脸颊酡红,耳垂也是,加上年轻人火气壮,刚吃过的鹿肉火锅这时也在肚里发威,他现在整个人就像一颗刚出锅的糖炒栗子,热乎香甜的趴在桌上缩成一团。
  莉莉丝也已经在一边的大沙发里蜷缩着睡熟了,怀中还抱着从大洋彼岸带来的茸毛鸭子,刘梓洋轻轻给女儿盖上自己的外套,转回身来却见方华正捉着邹琼的一只手,趁对方小寐时爱不释手的抚摸着,那眼神中是掩不住的醉意和欢喜。
  刘梓洋当即觉得胸口一窒,他偏过脸,又悄没声的坐回到沙发上,熟睡的女儿身边,假装自己从未站起来过。
  再转回头,方华果然已经放开邹琼的手,恢复成平常的样子了。
  “方华。”刘梓洋轻声叫着他的名字,并走过去。
  认识了这么多年,他怎么可能察觉不出方华喜欢他。
  “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他问。
  “怎么会呢?”方华仍是白天那副温和大方的姿态,“不是早就约定了今年来过节的吗?”
  刘梓洋从背面将手搭在方华的肩头,低声道:“可是你……更想和他单独度过吧?”
  温和的男人像是被什么击中了,身体定住了4、5秒,才转过头来,“你知道?”
  刘梓洋点点头——他只是装作不知道而已。
  “呵……原来你一直都知道。”方华为自己倒了一杯酒。
  “现在是不是来不及了?”
  方华反问:“你说呢?”
  刘梓洋看看趴在一旁的邹琼,又在方华对面坐下来,也为自己倒了一杯酒,小口小口的喝了,然后灼灼的望定对方:“你那么喜欢他吗?”
  方华放下酒杯:“恩。”
  “可是你们才认识多久?他……还是个孩子。”
  方华抬起眼,与刘梓洋对视了好一会。
  方华的眼睛总是含着笑意,即使没作表情,那目中也是满怀着温柔缱绻,被他这么盯了一阵,刘梓洋简直要以为自己能够得偿所愿了。
  他向前探了身,握住对方搭在桌沿的手臂,急切又羞赧的道:“方华,我现在明白了,我,我经常梦到咱们年轻那会,你就像我最亲的哥哥一样。可是那时候我害怕……我觉得没有两个男人永远在一起的道理,那时候我太年轻了,”说到这他低下头,顿了顿才继续说下去:“我……还有这个机会吗?”
  刘梓洋的手紧紧握着方华的小臂,隔着衣物都能感受到他的紧张,方华没有抽回手,反而抬起另一只手,揽上对方的肩头,轻轻拍了几下。
  刘梓洋认为这是好的预兆,他睁大了双眼,眼中闪着一点光芒:“方华……”
  方华保持着这个肖似半个拥抱的姿势,低声说道:“邹琼和你那时候差不多大。”
  “你这是……”刘梓洋一时未能明白他的意思。
  方华又接着道:“但是他知道自己要什么。所以说,这种事……和年龄关系不大。”
  “方华,我……”
  方华打断他:“丢掉的东西都未必能找回来,何况是感情?”他紧了紧握在刘梓洋肩头的手,又微微的笑着说道:“这个动作还不明白吗?如果我对你还有意思,就不会只是搭你的肩了。”说着,他转开脸,望向酣睡中的邹琼,以更低的声音解释道:“对他,我无时无刻不想亲他的嘴。”
  “你……”刘梓洋的脸从煞白立刻胀到通红。
  方华见了,笑容更是深邃:“你并不能喜欢男人,何必勉强自己?你对我,可能只是类似于对亲人的依恋吧。”
  刘梓洋低下头,同时也收回了已渗出汗水的手,他苦笑着道:“看来我真是失败。”
  “失败个屁!”对他这种持续的自怨自艾,方华实在忍不住了,“你和珍妮到底出了什么事,我不清楚,但是,你拥有的是我一辈子都得不到的。”说着,他望向睡在沙发上的小不点,“你有莉莉丝,还有一对俏皮的双胞胎,至于珍妮……我想,既然一个女人肯为你生下三个孩子,那么无论什么错处也该值得被原谅。而且,别以为我不记得你容易小题大做的毛病。”
  “……”刘梓洋低下头。
  “行了,我们回吧,你也累了。”说着,方华站起来。
  刘梓洋却咬着嘴唇一动不动,过了半晌才道:“我和莉莉丝去旅馆。”
  “你在和我较劲?”方华转过头。
  “不是,”刘梓洋怨怼的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酣睡中的邹琼,小声道:“他肯定回不去宿舍了,”见方华仍是一脸错愕的样子,他忍不住红着脸吼起来:“我不是想给你制造点机会吗!?”
  方华忍不住笑了:“行啊,你不笨嘛,居然能看出我还没得手。”
  “哼。”
  “得啦,我不急在这一时,你抱着莉莉丝赶紧的,跟我回家!”方华把刘梓洋拉起来,又去拍邹琼。
  邹琼已经被刘梓洋刚才那嗓子吵醒了,这时就迷迷瞪瞪的问:“什么机会?”
  “睡觉的机会。”方华见面扼要的答道,说罢便将人扶了起来:“走啦,回家去睡!”
  第 14 章
  最后三人还是回到了方华的咖啡馆。
  虽然一路上刘梓洋都在嘟囔要给方华制造机会但这么晚了,又是冬天,方华不可能放任这个家伙带着一个孩子再去找旅店,那太不人道。
  可是……
  看看坐在出租车后排,脑袋乖乖搭在自己肩上,脸蛋红扑扑的邹琼,方华觉得,他对自己也有点不人道。
  在咖啡馆门口下车后,方华领他们上了二楼。
  将刘梓洋父女在楼上的大卧室安顿好,来到客厅时却发现邹琼的酒已经醒了大半,正茫然的站在刚打开的沙发床旁,不知所措。
  方华刻意挂了一脸坏笑:“这么快酒就醒了?本来还以为你不能自己洗澡呢。”
  “我……”邹琼的酒醒了大半,但被风吹过仍是有些头晕,他揉了眼睛四下打望了一圈,直到瞅见那即使矗在黑暗里也依旧华光璀璨摆满各式咖啡杯的立柜时,才恍然回过神来,他眨着惺忪的眼睛,喃喃道:“这是你家啊。”
  呆了一会,又道:“我怎么在你家啊……”
  方华再不好好揉搡他一顿都对不起自己这双手。
  他笑着走过去,把犹自呆愣的邹琼圈进怀里:“你醉成那样,我怎么舍得把你放回学校哦。”
  邹琼挣扎着从他的怀里探出头,抗议:“我醉成哪样了?”——他不是站得好好的么,既没发酒疯也没吐。
  然而下一秒,又有些不确定的问:“我没做什么奇怪的事吧?是吧?”
  方华皱着眉转了转眼珠子,答:“还好,在我能接受的范围内。”
  邹琼大惊失色:“什么?——我干什么了?”
  “你啊……”方华大有深意的顿住了话音,再看圈在怀里的家伙本已褪去的嫣红酒晕此时又不可抑制的泛上来,衬着满脸的惶惑之色,倒是教人又不忍心捉弄了。
  末了,他拍拍对方的脑顶:“你醉了只是睡,这倒没什么,就是有点沉。”又凑近耳畔,昵狭道:“还真没发现,原来身上还藏着肉。”
  “讨厌。”邹琼也看出之前他是在逗自己,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禁不住左右看看:“就一张沙发床,我睡哪?”
  方华说:“你当然睡床上。”
  “那你呢?”
  “我也是。”
  “……”
  “喂不是吧!现在可是冬天,你不会是有意见吧?”方华做出惊恐的表情,眼睛夸张的睁得老大。
  “我……”邹琼犹豫了,他是客,方华是主,沙发床打开是双人的,万没有鸠占鹊巢不让主人睡的道理,可是……他还没做好准备呢,刚从上一场失败的暗恋中走出来,这么快就接受方华的话,是不是太那个啥啦?
  又可是……这次如果再驻足不前的话,会不会被人捷足先登?
  邹琼偷眼瞥了眼方华身后那幽黑的走廊——那边就是主卧,刘梓洋父女正睡在里面。想到这,他定了神,用一种壮士扼腕的表情,对方华说道:“睡就睡吧!反正……这是你家,你做主。”说完,不等方华反应,他便熟门熟路的摸去浴室了。
  等邹琼从浴室出来,床已经铺好了,四人位的大沙发,拉开就是一张标准双人床,再加上方华的着意布置,这床简直温馨得能腻死人——餐桌旁的落地灯挪到了床头,平整的光晕下码着两只雪白的大枕头,被子是鸭绒的,但只有一张,超大SIZE整整齐齐的那么一盖,还真有点洞房花烛夜的感觉。
  虽然在浴室里已经做好了舍不得贞操套不着流氓的心理准备,但乍然看到这么旖旎的场景邹琼还是忍不住把脸胀得通红。
  方华倒是蛮平和的,见邹琼穿着自己的薄棉布睡衣,裤管和袖管那里都空荡荡的,欣长的脖子杨柳嫩枝一样从领口伸出来,还泛着羞怯的红晕和未擦净的水珠,他连眼睛都没眨一下,说了声:“你先睡,我去洗澡。”就神色从容的走开了。
  邹琼钻进被窝时,脸上还热得厉害,他弄不准自己要不要脱掉睡衣,反正在宿舍他都是穿着衣服睡的,但方华的睡衣实在太大,翻个身就有很多褶子弄出来,很不舒服,而且不知是被窝铺得太好还是自己心里有鬼,他总觉得燥热。然而最后他还是决定不脱衣服,在人家床上,脱光了等人这种事,也太轻浮了……
  所以当方华洗漱完毕从浴室出来时,摸到的就是捂出一身汗的邹琼。
  邹琼此时背对方华,侧卧着,呼吸轻匀,昏暗里瞧似是睡熟了,方华便没有叫醒他,只悄悄把手往里探,直至摸到一团皱起的布料,才轻呼道:“乖乖哎,这睡衣多厚啊,你居然捂着它睡。”说着便在被里帮他把衣服扯脱。
  邹琼当然没睡着,他脸皮那么薄,钻进被窝后又怀着“初夜”的心态,所以打浴室里的水声一停,他的心就提起来了,那么就更别提现在——方华在扯他的衣服。
  第 15 章
  ……
  方华的手暖极了,像一只温度正好的熨斗,它滑过邹琼的皮肤,带起后者一阵小小的战栗,邹琼几乎都忘了自己在装睡这件事了,甚至在那双大手从轻扯他的睡衣时而忍不住向后贴靠过去。
  方华并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脱下邹琼身上被汗水沾湿的睡衣后又捏捏他的鼻尖,轻声说:“酒量真差。”然后又道了声晚安,就转回自己的那半边沙发准备睡觉了。
  邹琼仍然在等,等他接下来的动作,但是什么也没有了,方华已经发出轻微的鼾声。
  邹琼坐起来,不可思议的看着在黑暗中睡熟的男人,不会吧,我这么没有吸引力吗?也许……方华只是把他当做没长开的小孩子?可是他明明向自己告白了啊……可那是在刘梓洋出现之前。
  想到那个男人,邹琼不可避免的绝望了,那种温文尔雅的气质,笑起来让人辨不出年龄的清秀,那才符合方华的口味吧,和对方比起来,自己只能算一颗可吃可不吃的小白菜。
  与此同时,主卧室里。
  “爸爸我睡不着——”因为先前在餐厅已经小睡过一阵,莉莉丝现在正精神奕奕,她抱住父亲的腰,奶声奶气的,“爸爸我想听故事——”
  “我不会。”那一向是妻子的工作。刘梓洋双臂抱在脑后,望着天花板。
  莉莉丝无声的埋怨起来,皱起短短的眉毛。
  “好吧,亲爱的,换个别的要求。”年轻的父亲无力的说。
  “那我们回家吧~”莉莉丝小声说,“我想妈妈了,还有哥哥们。”
  “唔,再换一个呢?啊,好吧好吧,爸爸会考虑这个提议的,别撅嘴了,皱眉也不行……”
  “那……我要尿尿。”小家伙最终选择了妥协。
  “呃,这……”刘梓洋为难的扭亮壁灯,竖起耳朵听了一阵,觉得外面好像没有特别少儿不宜的动静,才冲小女儿做了个手势:“嘘——”
  ……
  第二天早上,刘梓洋拉着莉莉丝洗漱完毕后来到客厅,发现早餐都准备好了,方华端着咖啡壶站在一旁,正若有所思的不知在想些什么,见到他俩,才转过脸微笑道:“起来啦?昨天睡得还好吗?”
  “还好。”
  “吃早餐吧。”方华把滚烫的咖啡壶放下,又去端了杯温牛奶。
  但是五个人的位置却空了张椅。
  刘梓洋看向方华:“看来是我打扰了你。”
  方华也在看那个方向,“呵,没有,年轻人习惯不好,就是不爱吃早餐。”
  刘梓洋一手拿着面包片,另一只手用勺子挖着草莓酱,“说得好像你很老似的。咱俩差不多大啊,别把我也带老了。”
  方华笑微微的没接话,只是问:“今天有什么安排吗?”
  刘梓洋顿了顿,把夹好果酱的面包切成一小块,递给莉莉丝后,答道:“可能去原来的中学逛一圈。”
  “我陪你去?”
  “不用了,你还是照顾店里吧。”
  “那莉莉丝呢?”
  “呃……我可以带着她。”
  “你原来的中学是在同济路吧?那里巷子又多又窄,出租车一般不爱开进去,难道你打算一直抱着她走上几千米?”
  “我……”考虑不周全的年轻父亲被窘住了。
  方华干脆道:“行啦,别跟我争,要么把莉莉丝放店里,我照顾她,要么我关门,陪你去。”
  “方华你……”支吾了好一会,刘梓洋才慢慢道:“你就是这样,总对我那么好……”所以才会忍不住想要妄想些什么。“所以,那孩子才会连早餐都不吃就跑掉吧?!”
  “咳咳……”被戳中了实情,方华终于也露出羞恼的神情:“你知道的,我这个人,没有十足把握的事不会去做,可能……是我太保守了吧,总觉得还不到时候。”
  “不,是我的错,”刘梓洋看了一眼津津有味舔着勺子里的草莓酱的小女儿,压低了声音:“其实时机正好,如果不是我出现的话……”
  方华绕过桌子来到他面前,拍了拍他的肩:“你想太多了,他的事我会解决,你只要开开心心让自己放松一下。”
  也许是职业病吧,方华待每一个人都很好,即使是占用两张桌子聊天并不点餐的中学生,据说还有低年级的学妹给他写过情书,夹在巧克力的硬盒里情人节那天留下的。
  “这种事情,你们又是怎么知道的?”邹琼望着八卦热情不亚于三姑六婆的同寝哥们。
  “还不是他自己不小心,把巧克力当做随咖啡赠品派分的时候掉出来了——”
  下铺的哥们接话道:“啧啧,把小姑娘的心意当做赠品,真不厚道~”
  “话说,不就是个老男人么,哪来的魅力?”
  “人家那叫银领!自己经营一家咖啡馆,自己做自己的主,女生们都上赶着想一毕业当老板娘呗!”
  “哈哈哈——有道理!”
  在几人的七嘴八舌里,邹琼暗自红了脸,他想起有一次“老男人”就拿老板娘这个词和自己打趣。
  可是那家伙真是很可恶,为什么对谁都那么好——原来除了刘梓洋外,还有送情书的师妹!
  邹琼想起早晨醒来那一幕,因为发现自己只是一颗“小白菜”的缘故,原本打定主意冷处理,但是没想到不知怎的半夜就滚进人家怀里,睁开眼时发现自己正枕着男人一片胸膛睡得正香,一口口水还留在上面,方华见他睁眼才略微抬了抬手臂,做出平常在咖啡馆见面打招呼的姿态:“嗨,醒了?”
  邹琼觉得自己的脸一定瞬间就烧红了,他兔子一样跳起,脸也顾不上洗就套上衣服飞跑回学校了。
  “怎么连早餐都不吃了吗?”那人还在身后追问。
  就是那样才让人烦恼啊!为什么对谁都是一样的?!如果真的喜欢我,只对我一个人好就可以了啊——
  邹琼百无聊赖的在操场旁走着,他本来想去食堂的,但是这个时间,午饭没到,早餐又结束了,他扑了空。
  一只篮球朝他飞了来。
  “哎小心!!”
  随着一声惊呼,邹琼侧开了头,篮球险险的划着耳边飞过。
  “抱歉抱歉!咦,是小琼啊?”高个深肤色的男孩迎着晨光跑过来,“你发什么呆啊?差点砸到你!”
  男孩一点都不见外,跑到近前不但拍了邹琼的脑顶,还埋怨他“呆”。
  明明是你砸来的球吧?
  这种话邹琼当然不会质问,他只是腼腆的笑了笑。
  尧琦凯这个人一向自负又得意,就算小考抄了你的卷子,事后还要埋怨为什么是78分而不多写对一点上80分——曾经暗恋尧琦凯的邹琼就是这个倒霉的被埋怨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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