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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风沙

_3 司马中原(当代)
"等等。"艾俄洛斯一把把他捞回来,"有事跟你说,听完了再睡。"
"什么嘛!"加隆不满的嘀咕,"明天不是还要赶路吗?爬不起来别怪我!"
艾俄洛斯把他拉到桌前:"还记得明天要赶路?不听我说知道要赶哪条路么,我可不会托梦。"
加隆有些奇怪:"不是就一条路,有你领着就好啦!"
"谁告诉你是一条路了?"艾俄洛斯摊开一张地图,"连要开战的地方的地理都不熟悉,还领什么兵!"
"喂!"加隆叫屈,"是你叫我什么事只听军令就好的!"
艾俄洛斯无可奈何:"那现在军令叫你来看地图好吗?你就不能少来两句歪理!"
加隆侧过头,艾俄洛斯本来就不太好的气色看起来又差了些,颇有些……恩……憔悴。这个词一闪过脑海,加隆马上跳起来,拉住艾俄洛斯:"你说吧,说吧,然后马上去吃饭睡觉!开玩笑,要是你病怏怏的回去,我哥不用三堂会审,一定先剥我的皮。他眼睛里,一向有友情没亲情,我命苦呐!"
艾俄洛斯被他两截式的反应吓一跳,听到后面才明白过来,摸摸脸自言自语:"我现在看起来有那么差么?"
"谁知道!"加隆呲牙,"我又没见过你生病的样子。不过我敢保证,如果撒加在这,会立刻把你撵到床上去躺着。"
艾俄洛斯笑笑:"那是你自己的经历吧!过来,我给你讲一下明天的路程。"
摊开的蓝河省地图上,一块地方用显著的红线圈了起来,旁边注了几行细细的小字。
艾俄洛斯点了点那里:"这叫摩犁,是从蓝河省去蓝山的必经之途,也是最后一站。我们现在的所在地距这里大概有一百公里,而'雷神'的位置……"他在紧靠红线外围的地方点了一点,"根据所得材料的估计,他们应该在这里。"
"你没算错!"加隆叫起来,"这……和已经在摩犁有什么区别!"
艾俄洛斯用笔敲敲额头:"唔……大概有二十公里左右吧。"
"你的意思是,咱们要在明天一天赶上这八十公里还要在'雷神'前卡住蓝山口?"
"不只。"艾俄洛斯又在地图上画了两条线,一左一右穿过摩犁。"这两条道路在蓝山口相汇,一条是平坦大道,一条是极险的山路。'雷神'也一定在全速回撤,但因为这一段时间他们掠夺的珠宝钱财等辎重,速度一定远差全力赶路的轻骑兵。所以,八十公里看来是远,实际的难度却没有那么大……"
加隆一掌拍上桌子:"那还有什么好说的,死命追就是了……等等,有两条路?"
"是啊,有两条路。"艾俄洛斯意味深长的看着他,"想到什么了?"
仿佛回到在军校中沙盘演练的时光,加隆抓过一支笔,在地图上一敲:"如果是要速度,'雷神'应该走大路,正面交锋的可能也最大;但要是为隐蔽,特别是他们不确定是否有人在追或追兵在哪里的话,他们就会选山路。那个……什么地形来着,就是易守难攻那种,这样一旦有追兵,他们也可以用最少的力量做最大的拖延。"
艾俄洛斯点头:"那你认为,或者说,如果是你,你会走哪条?"
"这个嘛……"加隆用手在纸上划呀划,"如果是我,我会分兵。"
"怎么分?"
"大队带着辎重走山路,另外挑一队机动性和战斗力都很强的人从大路飞赶,抢住蓝山口,接应嘹望。这样如果有追兵从山路来,可以自卫,从大路来,会被先埋伏下的人截住,争取时间,以便大多数人马可以安全撤进蓝山。"
艾俄洛斯敲敲桌角:"和我想的差不多。所以,我现在也在考虑分兵的事,主力究竟放在哪条路上。"
"有什么好想的……"加隆一挑眉,满不在乎的刚要开口,忽然鼻子抽抽,跳起身。
"怎么……?"艾俄洛斯不明所以,加隆已经一把把门拉开:"好香……"
迎面,后勤兵正端着盘子,要敲门的手还停在半空。
"加隆大人……"
"弄好了?"加隆伸手接过盘子,凑近看了看,"唔,不错,你可以回去接着睡觉了。"
"是。"
后勤兵虽觉有些怪异,但还是乖乖敬了个礼,转身走了。不要忤逆加隆大人的话,否则……这是这段时间里所有士兵得出的结论之一,谁也不想"死"得莫名其妙,还是老实点为上。
看着他离开,加隆不急着进去,端着盘子站在门口,嗅了嗅:"好像很好吃……我先尝一下好了!"
月光下,热腾腾的什锦汤面看起来颇为诱人,上面的浇头也是作料十足。加隆拨了一绺,刚要塞进嘴,脸色忽然变得很难看:"为什么会有胡萝卜!"
"胡萝卜很好吃啊!"稍后艾俄洛斯一边吃面一边对他说,满足的样子让加隆看得牙痒手痒,跳起来叫:"不要把这种鬼东西说得像珍馐美味一样!那个后勤兵一定是故意的,我要去剥他的皮!"
艾俄洛斯挥挥手,示意他安静下来:"是我吃又不是你吃,你激动什么!"
"……"加隆很委屈的撇嘴,"我也想尝尝啊!"
艾俄洛斯嘴里的面险些没有喷出来,忍着笑安抚加隆:"回圣都我请你一个星期的面好不好?"
加隆眯眼:"要大神官府东面枫叶桥的那家。"
"随你。"艾俄洛斯又扒了口面,随手扯过地图,"你接着听我说。因为我们也不能排除'雷神'只走大路或山路的可能,也就是说,任何一条路上都有百分之五十和他们正面遭遇的可能。所以,如何分兵至关重要。"
"你怎么想得那么多啊!把人手平均分分,一队一条路追下去不就好了!"
"不能这么想。"艾俄洛斯脸色一整,"打仗,打胜仗,是要用最少的牺牲来换最大的胜利。你要知道,加隆,真正的战场并不是沙盘演练,一个计算失误都会令许多本不该牺牲的士兵丢掉性命。在沙盘上,出现这种情况后可以推翻重来,而在战场上,死去的人是无法复活的。所以,作为一名指挥官,面临的是几十人的小队也好,上百万的大军也好,每一个指令都必须绝对谨慎,要把不必要的牺牲降到最低。"
加隆愣愣神:"难怪撒加说你'做士兵,绝对是一名英勇无畏的士兵;做统帅,就会是一名仁慈人道的统帅'。他还真没说错!"
"在他眼里,我是那个样子么?"艾俄洛斯笑笑,把剩下的面和汤一古脑解决掉,"也许是吧!"
加隆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的意思,一撑桌面跳坐在上面:"那你说, 你打算怎么分兵?"
艾俄洛斯皱着眉从他的"尊臀"下拉出一角地图:"从前几次'雷神'和其他剿匪兵力的交手来看,一定有一名颇有水准的战术家在后面指导。所以说,只走一条路这种容易被一网打尽的方法使用的可能性是很小的,就像你刚才说的,他们最有可能把大队及辎重放在山路,小队强战斗力走大路,然后在蓝山口会合。所以,我们分兵时也一定要注意到这点。山路一方全面攻击力要强,那里属于隘形地带,易守难攻,前进的阻力也大些,而大路一方必须是最快速的攻击,准、快、狠,把对手在不及防备的时候一击而溃。在通形上,双方都是骑兵,也就没了所谓兵种上的优势,靠的只能是让对方措手不及的闪电式攻击,即'先下手为强'。你认为呢?"艾俄洛斯顿了顿,问加隆。
加隆似乎还在神游中:"如果这是一场大规模追击战多好,至少要是兵团级以上啊,打起来多过瘾!"
艾俄洛斯连敲他几下:"想打仗以后有的是机会,就看你这次表现得怎么样了。"
"喔--"加隆晃了晃头,信心百倍的看着艾俄洛斯:"给我一个小队的精锐,你带其余的一百五十人走山路,我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拿下蓝山口。"
艾俄洛斯看看他:"一个小队?你这么有把握么?"
加隆换上一副痞笑:"打不过逃起来也比较快嘛……哎哟!"
艾俄洛斯用拳头对他的话表示"赞同"。
"开个玩笑嘛!"加隆揉着头,"我是说,我自认为攻击打仗比较强,特别是现在这种以速度为最重要前提的闪电攻击。而在山路上那种又攻又守的打法我可没你熟练,让给你好了。合理分工,怎么样?"
"你盘算得蛮好吗!"艾俄洛斯点头,"那种平地战也确实适合你。不过……"
"不过什么?"
艾俄洛斯笑得古怪:"我发现只有在两种情况下你的脑筋才会转得飞快。"
"什么情况?"加隆好奇。
"一种是哄女孩子时,一种是有仗可打时。"
加隆一掠头发:"很正常嘛!侠骨柔情,什么叫侠骨柔情,就是又会打仗又会追女人嘛!"
艾俄洛斯失笑:"你啊……"
"喂,你说如果是我哥的话,他会怎么打?"
艾俄洛斯摇摇头:"他的战术风格太诡异,变化得第二个人都跟不上。我猜,大概会先炸掉山路的入口,再全力从大路赶过去,守在蓝山口安排弓箭,有漏网的再派骑兵追杀吧!"
"哇--"加隆惊叫,"撒加是这么打仗的啊!真干脆,只怕一个活人也逃不掉。"
艾俄洛斯闭上眼睛:"他一出手,对方少则损失过半,多则全军覆没,所以我才不想让他来。这又不是两国交锋,不管真正的形式如何,在平民眼里现在还是和平的。如果忽然搞出一个几百人的屠杀场,收拾善后可就麻烦了。"
"他会有那么夸张吗!"加隆拄着下巴," 那……那个沙加呢?"
艾俄洛斯微微一笑:"他根本就不会停下来应酬什么接风、什么洗尘,一切优势都要抢在敌人前面获得。所以,如果是他的话,现在只怕已经在蓝山口等着收网了。"
加隆翻了个白眼:"那种人……傲得像块石头,说话利得像刀子,真不知道你们怎么和他共事的!"
"沙加副旗准实力很强,你只是不了解他。"艾俄洛斯动手收拾桌面上的东西,"睡觉吧,不然明天就真的爬不起来了。"
加隆点头如啄米,三下两下的换了衣服上床,速度之快让艾俄洛斯望尘莫及。
一天的喧闹忙碌终于全部降下帷幕,拥着军毯的艾俄洛斯看了看黑暗中挂在一旁的军刀黑黝黝的影子,心里悄悄叹了口气。
明天,又是一个流血的日子。
清晨没有阳光,灰蒙蒙的天色预示着不久后可能会有一场扰人的大雨。士兵们已经在营地里忙开,做饭、喂马、准备拔营,各种声音连成一片,即冗杂又单调。
艾俄洛斯睁开眼睛时,看到的,听到的,就是这种景象。
加隆不在对面的床上,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去了。自己很少睡得这么沉,多半是昨晚那场酒的后遗症。艾俄洛斯有些懊恼的耙耙头发,跳下床快速穿戴洗漱。
"艾俄洛斯大人。"端着早饭进来的卫兵立正敬礼。
"加隆勋骑呢?"
卫兵犹豫了一下:"加隆大人……好像是去泡澡了,营地后面有一条河。"
果然是改不了的恶习啊!清早的冷水澡……艾俄洛斯掀动眉毛,在桌边坐下:"去告诉他泡完了快来吃饭,半个小时后动身。"
"是。"
胡乱的解决着早饭,一宿好眠似乎已基本恢复了平常的体力,艾俄洛斯看起来气色很好,默默在心里盘算着不久之后的攻防战。快半年没有什么战事了,自己的军刀也近半年没有染上鲜血。虽然对一名军人来说,和平意味着隐性的对锐气的抹杀,可一旦握住那操掌着生死的军令时,心底还是会有一种淡而涩的难以忽略的悲哀。
不迫之,何反之;不贫之,,何匪之;不渺之,何弃之;不悯之,何教之……
门"咣"的一响,头发上还粘着水珠的加隆进来,一边扣着领扣。
艾俄洛斯看了他一眼,站起来:"这次战斗,尽量生擒,双方的伤亡都要降到最低。"
去拿军刀的加隆一顿,甩甩头发:"怎么啦?莫名其妙说这个!"
艾俄洛斯过去拍了拍他的肩:"不悲之,何导之!"出帐去了。
加隆莫名其妙,抓抓头:"什么啊!强盗不杀,难道还要供起来吗!"
低沉而急速的马蹄声是空寂的道路上唯一的声响,连翩的飞尘遮成一片蒙蒙的尘障,裹着严肃而沉闷的气氛向西南奔驰,隐隐只有一圈白影的太阳,被甩在身后。
但很快,这单调的行军声之外,一种似发自几千里外的"隆隆"声滚滚传了过来,不似马蹄的响亮,却格外有一种摄人的威仪。那是大自然的力量,源于天空,发于天空,居高临下,俯瞰着它的造物。
艾俄洛斯和加隆并骑在队伍的最前列。即使是连探嘹都省略了的小行伍中,这种统帅直当前锋的列式也不常见,但艾俄洛斯执意如此。"只是追击,遇到袭击的可能性少之又少。圣都子弟初到这里,我不在前面辨路,万一错了方向怎么办!"这是他微笑着说出的理由。
加隆则帅气的跳上马,恶劣的一笑:"我可不喜欢跟在别人屁股后面,'雷神'跑在我前面已经很不爽了,如果有人想在追上他们之前先让我出出气我也不反对!"换来的是兵卒们的面面相觑。
两名各有原则又殊途同归的军官就这样跃马扬鞭冲在了第一排,奔跑时带起的速风扑面强劲,两人不得不略压低身子来减轻口鼻间的窒息感。
"打雷啦!"加隆望向艾俄洛斯。
"什么?"
加隆大吼:"我说打雷啦!"话音未落,一滴豆大的雨珠不偏不倚的砸在了他的鼻梁上。
正午的瓢泼大雨就这样倾盆而下,又大又硬的雨点砸在身上,麻麻痛痛,艾俄洛斯和加隆更是首当其冲,军服上顷刻就已湿透一片,那种又凉又湿又黏的感觉,说不出的别扭。
"怎么会碰上这种鬼天气!"加隆气呼呼的吼。
艾俄洛斯只能苦笑,再把身体压低一些:"仗可不是那么好打的,这点苦总要吃得住。这种热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不用为它耽误行军。"
"说得轻巧,这雨密得像帘子,挡在马眼睛前面路都看不清,怎么赶路!"加隆的脸色坏到极点,不过催马的速度到是没有改变。
艾俄洛斯揩去眼睛上的雨水,用手遮在额上极目向前望了望:"我们在下午两点前必须赶到摩犁。最后的三十公里,你就再坚持一下吧!"
加隆一甩头:"这话对后面那些兵说吧,少把我想得那么没用!"
"统帅是一支军队的灵魂。你的心不乱,他们的自然不会乱。"艾俄洛斯喊出这几句,嗓子有些喑哑,咳了一声,不说话了。
这种又风又雨的鬼天气下加隆也懒得开腔,闷了头催马。听着身后在暴风雨中也气势不弱的马蹄声始终整齐如一,圣都军平日里精勤的训练成果在这样非人力能及的劣势中展现出来。"才不叫他们看扁我!"加隆咕哝一句,双腿又夹得紧了些。
扯天盖地的雨幕无形中为队伍的前进增加了不少阻力,军务紧急如斯,也不得不在自然的力量前略略放慢了速度。唯一的安慰是几十公里外的"雷神"也在受到同样的影响,甚至会因为辎重而进行得更为缓慢。
这样想想,反到不希望这场大雨停下了。
在视力与听力都一片蒙障的情况下赶路,时间也消失得不知不觉。单调的马蹄声催得人昏昏欲睡--当然,是指骑术精良如艾俄洛斯与加隆--又在冰凉的雨水中清醒过来。如此循环往复了不知几次,雨势渐弱,有微微的清新空气从雨的涩味里穿透出来。
一片马嘶,队伍在一条立有界碑的岔路前止步。摩犁到了。
加隆呲牙咧嘴,顾不得身上湿漉漉的难受,一伸手从马上揪住艾俄洛斯:"这就叫很快就会停的雨?从早上八点一直下到现在!"
艾俄洛斯连拍带扯拉开他:"我有什么办法!雨又不是我叫它下的,我不也和你一样被浇了吗!"
"你推卸责任!"加隆不满的看着他,又低头看看溅满了泥浆的障泥和军靴,"脏死了!"
艾俄洛斯拨马离开他两步以策安全,顺便招手让四名小队队长过来,低吟了一下:"贝凡,你带你的小队跟加隆勋骑走大路,其余三队跟我走山路。"
"是。"回答的声音整齐有力,四人一起挺起胸膛。
加隆催马过来,在一名年轻而有着一张娃娃脸的上阶兵肩上拍了一下:"贝凡,你跟着我啊!"
贝凡立刻敬礼:"一切听从加隆大人指挥。"
加隆嘻嘻笑:"可没有安全保障的,不怕吗?"
"做为一名希亚王国的军人,以维护国家的荣誉为最高指南,绝不允许有玷污国家的事情出现。我们每一个人,都随时准备为国家奉献一切。"少年响亮的回答,还有些稚气的脸上表情认真得让人感动,坚定的看着加隆。
"真是的……"加隆一怔,回头捣了艾俄洛斯一拳,"真是你带出的兵啊!"转身一拨马,"第三小队的,跟我走吧!"猛磕马腹,战马箭一般窜了出去。贝凡和他的小队立刻跟上,马蹄翻飞,向大路飞驰。
艾俄洛斯嘴角带着一丝笑意,看着那些骑影渐渐远去,回头向身后三人一点头:"我们也走吧!"一马当先,踏上另一侧的崎岖石路。
"原地休息。喂马,吃饭。"
一声令下,八十多黑衣黑巾的骑士全部跳下马。一连六个多小时的鞍马劳顿,早已酸痛不堪的筋骨得以舒活,绝对是一件惬意之极的事。
三三两两的聚坐在一起,有人开始将身上被雨水和汗水浸透的衣服剥下来,用马刀或长矛支起,迎风吹晾。更多的人则是从背囊中翻出干粮水壶,马背上摘下草袋,把自己与马匹的空空的胃袋都好好抚慰一番。片刻,说话声、走动声、马蹄踏地声,交织出一片喧闹。
独自踞了一块石头吃喝的金朵尔抛开一只空了的干粮袋,向四周环视了一圈,忽然跳起来,大步走到自己的马前,从鞍上扯下一只皮囊,拈了拈,跳上石头,吼了一声:"听我说话!"
声音像响了一个炸雷,所有的声音立刻都安静下来,只是不知是出于他的气势还是惮于他首领的身份。
金朵尔对这样的反应很满意,居高临下的扫了众人一眼,一扬手中的皮囊吼了起来:"再走两个小时我们就能回到蓝山了。一进了山口,那就是兄弟们自家的后院。什么省军,什么剿匪兵,通通的站到一边去,由着大夥宰割!所以,都给我记住,这一路上,要是碰见什么衰命的官兵,只管给我猛杀猛砍,回到了寨子里,通阳路上的金银珠宝少不了他的一份。要是谁敢给我逃了……嘿嘿"他冷笑两声,"老子刀下那群死鬼就是他的榜样!"
话音落了,围在他周围的手下都挥着拳头吼起来:"跟随首领,跟随首领!"
"叫她妈的官兵见鬼去吧!"
"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叫他们谁也不敢小看我们'雷神'的厉害!"
……
"说得好,杀他个短命的!"金朵尔踏着石头,从腰间拔出一柄小刀,"嗖"的割断了手中皮囊的束绳,"哗啦啦"抖出大把金币,"赏你们的!这只是小头,回了山,更多的甜头等着你们呢!"
人群中响起一片欢呼,蜂拥而上,把金币一分而光。
金朵尔得意的坐在石头上,看着兴奋之极的手下分抢金币。人嘛,给点甜头就会乖乖听话的!这年头,什么也不比金子可爱!他拉拉胡子,拎起扔在一旁的酒囊,猛灌两口,脸上有红光泛起来,连眼睛似乎也赤红了,闪着嗜血的光芒。
一直站在他身后的亲信焦纳没有加入分金的行列,长长的脸上有些阴沉,不住的向远处眺望,又俯下身凑到金朵尔耳边:"首领,我们是不是该赶路了?亓加军师嘱咐过,这一路上都尽量少耽误时间,快快赶到蓝山口才要紧。"
金朵尔眼睛一瞪,脸色立刻放了下来:"他是你的老大我是你的老大?我说要在这歇着,他的话还管了这么宽了?"
焦纳唯唯诺诺低下头:"可亓加军师说……"
"够了!"金朵尔喝了一声,不只焦纳,其他人也都一凛,手上的动作全部停了下来,不明所以的看向大发雷霆的首领。
金朵尔愤愤的拔出马刀插在地上:"谁是你们的头,老子还是亓加?那乳毛没干的小子的话是王法不成!告诉你们,老子眼里最没有的就是王法。那小子拎不动刀舞不动矛,老子看他没饿死才赏他进'雷神'分碗饭吃,不过是动动嘴皮子,还爬到老子头上去了!谁再给我提他,割下舌头喂狗吃!"
全场噤声,所有人都面面相觑,气氛一下子僵冷起来。焦纳也闭了嘴,老老实实站在一边再不敢吭声。金朵尔"哼"了一声,跳上石头,大口灌酒。
又过了大半个多小时,一牛皮袋的烈酒见了底。金朵尔抬手扔了,抹了抹嘴:"挺够了没有?都给我上马,赶路!"
或坐或卧的手下听到命令立刻都跳起身,涌向栓在一边的马队,动作十分迅速。顷刻,八十余人全部整装待发。
金朵尔最后一个跳上马,魁梧的身躯像一座小山在队伍最前面,抖擞精神,扬起手大吼:"走啦……"
话音未落,一阵熟悉的"隆隆"声传入耳朵。金朵尔一愣,举起的手没有放下,拨过马头一挥,身后的骑队立刻分开:"怎么回事?"
焦纳策马过来,脸涨成猪肝色:"首领,是马队的声音,可能要坏事,快走吧!"
"滚你的蛋!"金朵尔一伸胳膊推开他,"什么官兵不也被老子杀得落花流水!这帮兔崽子正好让老子的刀开开荤,谁敢给我说逃?妈的,给我杀光他们,给我把刀都拔出来,矛都操起来,让他们尝尝'雷神'的厉害!"向前拎马,拔出马刀,"叫他们一个个有来无回!"
"有来无回!有来无回!"
"杀光,杀光……"
……
八十多人齐声大吼,气势迫人。
视野可见的范围内已经出现了一批黑点,以惊人的速度疾冲过来。转瞬之间,已清晰可见。
迎面的"雷神"立刻架起长矛,俯低身子,准备给予来犯者迎头痛击。
五百米……四百米……马蹄声越来越近,黑点也越来越清楚。
"嘿,是空马!没人哪!"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其余的人也立刻发现了这一奇怪的事实。
那十余匹快马,来势虽猛,背上却空空如也。不要说骑手,连寻常鞍鞯也不见半副。只有长长的障泥随着脚步飞扬,竟是一群无主马队。
从来没遇见过这样的怪事,手中的长矛不知该不该放下,勒缰的手也不知该不该松开。眼见马队就要冲到面前,所有的目光全部齐唰唰看向金朵尔。
金朵尔也愣了一愣,连揪胡子,终于吼起来:"是那些兔崽子的诡计!让那些惊马过去,不要被冲乱了阵脚,被他们偷了便宜!"
首领发话,所有人同时拨马,向两边退开,中间留出近两丈宽的通道。金朵尔也拨马让到一边,不再理会奔马,双眼紧盯向敌人即会攻来的地方。
二十匹怒马一冲而过,带起的急风未平,又一批黑影出现在远方。不亚于前一队快马的来势,遥遥就可见锃亮的军刀在阳光下白亮的反光。在双方人马相距三百米左右时,爆出一声响亮的齐吼:"杀--"
是正规军队。金朵尔心中的念头一闪而过,随后泛上狰狞的笑意。三十多人,也敢来碰横行通阳路的"雷神",这些蠢人!他把马刀高高抡起,一提马飞冲出去:"兄弟们,给我杀!"
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二百米……一百米……军队中忽然响起一声响亮的呼哨,前方骑兵立刻收刀搭弓,马速不减,乱箭齐发。
这是什么阵势!金朵尔一愣,挥刀拨开几支飞箭,身边已有数人哀号着落马。
在历来的军形中,以大面积掩袭为主要职责的弓箭手和以冲锋为主的骑兵素来泾渭分明,从来没有过跨兵种的记录。近两个月来的各路剿匪军队,也大都以骑兵为主,遇上这些不要命打法的"雷神",一向只有损兵折将的结果,而几乎参与了每一场恶战的金朵尔,对于对付这些骑兵队伍早已得心应手,有持无恐。可现在不妙也就不妙在他的有持无恐了,面对这种从来没有听说过的打法,一时间毫无对策,只能依仗己方的人数优势,硬冲过去,砍翻那些骑射手。
只有三十人的骑兵显得人微势寡,却毫无惧色,从容放箭。为首的是一名介于青年于少年间的年轻士兵,挽着硬弓,箭箭无虚,不多时就有十余人伤在他的手下。
金朵尔气红了眼,跃马猛冲,暴吼连连,近身的箭矢纷纷被他砸开,眼见就要冲出射程,身后的"雷神"忽然又是一阵大乱。只见二十余飞骑旋风般从后面半弧形包抄过来,飞箭如蝗,痛击毫无防备的"雷神"后翼。
是前一刻突过的无主马群!金朵尔大吃了一惊,看着此刻鞍鞯鲜明、人欢马跃的希亚王国士兵,脑中"嗡"了一声,却仍是不明白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变化。
这是在后来的历史上被称为"突骑兵"的攻击队伍在战场上的第一次亮相,也是希亚王国圣都军引以为傲的一支王牌骑兵攻击力量,由艾俄洛斯全盘设计、操练,甚至连圣都军的督统也对此毫不知情。"突骑兵"对其成员的筛选极为严格,所有人都有着在马术上精悍非常的本事,特制的鞍鞯,由楔环控制可在马背与马腹间互换位置,而那长长的障泥,则是最巧妙的掩弊。骑兵的近身械搏与弓箭全部精熟,在飞奔中一连完成换位、攻击的一系列动作毫不费力,而对敌人来说,则是最可怕,最致命的对手。
这次剿匪出动的部分"突骑兵"能力只在中上,艾俄洛斯本并没有打算在这种小战役中让他们亮相,而是作为一队普通的骑兵力量来使用,可加隆自从在一次行军中发现了奥妙之后,就时时刻刻在动如何实验一次的脑筋,这次分兵,虽说是形势所需,但也恰恰让他得到了一个满足好奇心的机会。
这些内幕"雷神"当然不会知道,眼前的只有气势汹汹奔杀而来的士兵,闪亮的利箭,晃晃的马刀,锋利的长矛,杀声阵阵。
从来只有他们给予对方雷霆一击的"雷神"也终于尝到了措手不及的滋味,顷刻间已在强弓硬弩下伤亡过半,是自出道以来从未有过的惨痛败绩。眼见前后的合围越来越近,不少人已经慌了手脚。金朵尔又气又痛,忽地虎吼一声,舞起马刀,向前直撞过去。
"嗖""嗖""嗖"三声,三支羽箭钉在了他的马颈之上,一声惨嘶,骏马仆倒,金朵尔却也借这一挡之势,猛的扑起,直撞入骑兵队列,将一名骑兵从马上撞下去,一个翻身坐稳,挥刀向那名箭无虚发的年轻人砍去。
困兽一击,势不可挡。年轻人匆忙中拎弓一搪,弓弦弓背齐断,不过人也侥幸的躲过了这致命的一刀。
金多尔大吼,又一刀砍去。
此时那自后面包抄来的二十骑已经杀入了"雷神"的残队,一马当先的加隆如入无人之境,左矛右剑,往来披靡,心中大叫痛快。所到之处,一片坠马之声。不过加隆在心里还记得早晨艾俄洛斯那句"尽量生擒",剑口并不砍向要害之处,或是干脆一抬脚,连人带刀踢翻了下去。他马术极精,动作又快,一股旋风般卷在战场各处,身后哀声一片,而紧跟在他后面的士兵几乎没有什么用武之地,只忙着擒抓捆拿,已是接应不暇。
好久没有过的威风凛凛的感觉。加隆暗自得意,但一方面也为"雷神"没有自己估计的强悍而略为不满。一直找不到全力展开手脚的地方,心里总是一种没有得到满足的感觉。"要不要大开杀戒呢?"加隆偷空抓了抓头发,还拿不定主意,忽然听到不远处一声大吼,目光飞扫过去,金朵尔正一刀向贝凡当头劈下。那股气势和力道,加隆丝毫不怀疑他会连人带马一齐砍成两片。不过……
"好小子,有本事来和我打,少欺负小孩子!"
金朵尔一刀砍下,"咣"的一声,如中金石,一柄重剑斜刺里冲出来,架在刀上,火星乱迸。一名穿着黑色勋骑军装的蓝发年轻人不知从哪里迎了出来,脸上还挂着一抹风凉的笑,让人牙痒。
"什么人?"金朵尔虽然暴怒,但从刚刚的交击中也明白对手绝非泛泛之辈,咬牙切齿的问了一句。
加隆笑嘻嘻的:"断送'雷神'的人!"抽剑,一反手刺了过去。
两马相交,一声巨响,金朵尔手臂发麻,马刀几乎脱手飞出,二人的实力差距立时可见。
金朵尔带马连退了几步,又惊又恨,正打算再冲上去,一身是伤的焦纳突冲过来:"首领,快走吧,顶不住了!"
金朵尔惊回首,才发现八十悍骑只剩下不到二十,犹在苦苦支撑。希亚骑兵步步紧逼,大有将其一举歼灭的架势,而对面的加隆,立马横剑,一脸嘲讽的笑意。
一咬牙,金朵尔一扬刀,向加隆突刺过去,加隆刚要迎击,金朵尔忽的猛勒马,与他错身而过,双腿用力一磕,那马长嘶一声,撒开四蹄,箭也般冲向外围。其余的十余残部见状,也纷纷掉转马头,随逃而去。
"喂,想跑!"加隆几乎跳起来,催马就要追过去。贝凡急忙一拦:"大人,谨慎。"
加隆不停:"紧个什么,抓他回来是正事。伤兵俘虏你看着,点二十人跟我追。"
"我……"贝凡刚一张嘴,加隆已经旋风般冲出几十米,只好又把"也去"两个字咽了回去,向身后一划,"你们,跟着大人。"
"是。"
斗志正高的二十名骑兵齐声大喝,带马冲出,而跑在前面的加隆,已经只剩下一个黑点了。
"像龙卷风一样!"贝凡揉揉鼻子,任命的开始打扫战场。
狂风沙
第六章 金钱收藏家
山花漫野,古树成荫,在微微的清新的风中本是一道赏心悦目之极的风景,此刻却被毫不留情的打断。
林荫山路上,碎石如斗,几乎砸毁了大半小径;繁花秀草上,折矛断箭,一片狼籍。而更触目惊心的还是溅满山石树木的血污。伤口狰狞的尸首不下数十具,多数是被巨石砸得头破血流身亡,也有部分是折损在金创之下。而在其中,黑衣黑巾的装束又占了大半。
艾俄洛斯一直在催马向前。身后的惨不忍睹并不是不知道,而是急如星火的时间不允许他停下来理会。留下了部分兵卒救护伤员看押俘虏,已是他能够做到的极限。
离战场渐远,鼻端的血腥气仍似没有完全散去。艾俄洛斯贴伏在马背上,身上的军装被雨水打湿,被暑气蒸干;被汗水打湿,又被山风吹透。冷热间的频繁变换让他感觉极不舒服,胸口和额头被一股郁气冲得涨痛,但更多的,却是愤然。
早在几天前的行军中,就已经料到"雷神"中必有高人,而踏上这条崎岖山路前,也早已对即将会面临的恶战做好了准备。以圣都军的实力,加上自己深思熟虑的调度,即使多费一些手脚,相信也可以用最少的伤亡来赢得胜利。其实,直到半个多小时前,艾俄洛斯还是这样以为的。
但他却忽略了所谓"亡命之徒"的真正含义。山路上的伏兵是意料之中,但随后的炸山封路却几乎让他损兵折将。虽然理智很明确的告诉他,在一些非常时刻,为胜利做出某些牺牲是必然的,但当看到那些听到一声巨响,随后头顶巨石如雨砸下的"雷神"成员脸上那些惊愕、恐惧、悲愤、绝望的表情时,直觉涌上心头的,仍是巨大的愤怒,与无可奈何的无力。
唯一庆幸的,是路边的参天古树阻了阻飞砸的巨石,可以让大部分的骑兵侥幸逃过这场灭顶之灾,而在石雨方歇,对方伤亡一片时发起的突袭也轻易取胜。战机稍纵即逝,艾俄洛斯只能嘱咐手下对双方伤员都全力抢救,便对乘乱逃逸的匪首衔尾急追。
马蹄翻飞,尘泥乱溅,在集中全力的追逃中,几十里山路一晃即过。艾俄洛斯紧盯着前方飞窜的马队,同时在心里默默的计算路程。
刻意抛开身体的不适,集中心力一点点算过来,才发现蓝山口在前方已不过数里之遥。艾俄洛斯深吸一口气,打起精神,"希望加隆那边一切顺利。"
想到伙伴的轻松冲淡了不少刚才的郁闷,又是一段疾行,与"雷神"的距离已在渐渐拉近中。艾俄洛斯回头示意身后的兵卒准备好弓矢,一旦进入射程立刻放箭。
"射中即可,不要致命?"在他左侧的小队长加丹接口,说得熟练之极,毫不滞碍。
艾俄洛斯一愣,觉得有些耳熟,一时间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听到过。
加丹"嘿嘿"笑着,一边催马一边抓头,三十多岁的高大汉子看起来竟有些可爱:"大人,这是您平时常挂在嘴边的话啊。每次演练结束后总结时,您不总这么说?"
艾俄洛斯这才恍然。他在训练突骑兵时,对于骑射的要求极严,无论是射程还是准头与杀伤力,都务必做到最好。可在每次练习结束后,无论总结是好是坏,总要在后面加上"但希望你们记住,胜利并不是仅仅靠杀光敌人来获得的,在更多的时候,擒心比擒人更重要。所以,在不到必要的时候,射中即可,不要致命。"这样的话,虽说最初时只是出于人道的责任,但后来却渐渐形成了习惯,以至撒加在私下的玩笑中常笑他"妇人之仁"。
"呃……"艾俄洛斯这次却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正犹豫中,前方忽然传来一阵人喊马嘶。
加丹的注意力立刻转了方向,睁大了眼睛向前张望:"大人,好象他们遇到什么伏击了。"
艾俄洛斯也发现了这一点。前方"雷神"的队伍中不断有人坠马,本已松散的队列更是乱上加乱,前进的速度大受阻碍。
"难道是加隆……"艾俄洛斯心中闪过这个想法,立刻回头大喊:"先不要放箭,赶过去再说。"
在蓝山口设伏的确实是贝凡小队中的骑兵,不过只有寥寥十人,放箭迎击逃至的"雷神"一行。狼狈中的"雷神"猝不及防,又折损了十余骑,仅剩下四十余人,护拥着位于中央的一名苍白青年,仓皇而去。
艾俄洛斯的队伍赶到时,看到的就是这十人收拾残局的一幕。
"加隆旗准呢?"不及下马,艾俄洛斯急匆匆的问。
一名骑兵立刻回答:"加隆大人带人追击去了,留下我们在这里拦截'雷神'。"
"战况怎么样?"
"对方一共八十多人,伤亡大半,只有十几人护着他们的首领逃进蓝山去了,加隆大人在后面紧追。"
"十几人……"艾俄洛斯一扬眉,"多少人跟着加隆旗准?贝凡队长呢?"
那名骑兵犹豫了一下:"呃……加隆大人带了十人,贝凡队长被留在路上看押俘虏打扫战场。"
"……"艾俄洛斯几乎没从马背上掉下来,脸上立刻阴云密布,持缰的手背也隐隐跳起青筋:"你们就让他进去了?十个人,对他们五六十人?"
骑兵吞了吞口水:"呃……贝凡队长请加隆大人谨慎来着……"
艾俄洛斯深吸一口气,稳定了一下情绪,一扬手,打住他的话:"你们留在这里等着和后面的人会合,其余的人继续和我追。"
"是。"
艾俄洛斯再不多言,一提马,又冲了出去。与前方"雷神"的距离又已拉开了,在对地形并不十分熟悉的蓝山中,骑兵的速度大受影响。艾俄洛斯心急如焚,丝毫不敢放松。至少要把这一股残匪咬住,不然,一旦让他们与先一步进山的同伴会合,加隆的处境就汲汲可危了。
"放箭,射马。"衡量再三,艾俄洛斯下令。
乱箭立刻齐发。在近百人的包抄追击中,四十余人的"雷神"显得势单力薄,距离虽远,但骑兵队中不乏有人强弓硬箭,顷刻一片马嘶,飞骑连连蹶倒,将背上的主人摔得凄惨不已。
攻击奏效,艾俄洛斯一喜,但随后发现那位于中心的苍白青年在部属的全力维护下依然没有受到什么重创,正飞快的转入一条羊肠小道。那里林深树密,一旦被熟悉地形的人藏入,再想找到就难比登天。
根据一路上的交手,艾俄洛斯可以断定那名苍白脸色的青年的身份一定不凡,即使不是"雷神"的首领,也必然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至少可以肯定,在山路一支,以他为首。所谓擒贼擒王,如果被他逃脱了,即使抓到再多的匪众也会让这次剿匪的成绩大打折扣,何况是纵虎归山,后患无穷。
想到这里,艾俄洛斯立刻提马追了上去,连身后的兵卒也来不及招呼。加丹只觉眼前一晃,就发觉自己的大人已冲到十几米外,连忙大叫:"大人,小心!"一边回头大吼,"还不快跟上去!"近两个小队的人马"嚯喇喇"一同拥向那条狭窄山路。
转过山口后,亓加眼前一花,险些从马背上跌下来。左臂的箭伤虽不严重,但一直血流不止,再被汗水一浸,火辣辣钻心的刺痛。四顾身边,二百余人的"雷神"大部只剩下不到二十人,个个带伤,狼狈不堪,哪里还有两个月前风光无限,不可一世的样子。
多少心血就这样毁于一旦,亓加恨得牙根几乎咬出血来,转头吩咐:"大家沿着这条路快走,二里远后将马杀掉,从小路潜回寨子外的落脚点。躲过这一劫,我们卷土重来,一定要一雪今天的大仇。"
亓加现在唯一庆幸的就是已经逃回蓝山。莽莽山林,就是藏上几十万大军也不成问题,何况廖廖数十人。早在离山前,已在寨子外的多个山谷中备下存粮钱帛,留好后路以备不时之需,如今果然派上了用场。只要这次围剿的风声一过,凭借手中财力,再振"雷神"之名绝非空话。可出乎他意料的是,没有半声应和传到耳朵里。亓加心头一凛,回头看去,身后的血污狼籍中,每一双眼睛里都是冷冷的目光,带着几分算计。
"你们……"亓加一愣,带马连退了几步。
一人扬起手中马刀,吼道:"当初你拉我们兄弟进'雷神'时,
许的是金银珠宝,名声地位,结果呢,看看我们现在剩下什么?三百多人,都断送个干净,谁再信你的疯话!不如拿你献了军队,说不定还能留兄弟们一条活路!"话一出口,立刻得到一片响应。
亓加脸色一变:"你们想拿我换命?"
回答他的是"嗒嗒"逼近的马蹄声,二十把马刀,刀刀指向他一人一骑。
亓加倒吸了一口凉气,一手去摸佩刀,一边大声说话:"通阳路上的罪状人人有份,希亚军队会那么轻易的放过你们吗?'雷神'现在还没有完全一蹶不振,只要挺过这一关,失去的都会再回来……"
"少罗嗦,谁信你的话,活人不成拿你的脑袋一样保大家的命!"
带头发难的那人喝了一声,策马向前,一刀向亓加劈下。
亓加虽然在军事上博学多才,但对搏击却几乎一窍不通,除了出于必要而勤练的马术外,腰间刀弓向来只有装饰的作用,从未离鞘。如今这一刀砍来,竟是除了束手授命外,再无它法。
然而世界上出乎意料的事情总是层出不穷。由一名无家可归的孤儿变成一名饱学才俊是,阴错阳差加入"雷神"是,不久前本已安排妥当,却不如天算而一败涂地也是。亓加本已闭目待死,那种利刃加身的疼痛却迟迟没有感到。半是诧异半是侥幸的睁眼,看到的是一片混乱,而那挥刀砍向自己的人,一支飞箭正中咽喉,一命呜呼。
一连串的惊变让他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左侧的小山包上已经有声音响起来:"卖友求荣,你们连死在我箭下都不配。要降要跑随你们的便,但要打这种见不得人的主意,可就别怨我不顾兄弟一场的情谊!"
"雷伊!"亓加又惊又喜的望过去,山坡上一名壮硕青年,拉弓搭箭,正瞄向下面的人群。
骑队中一阵大乱。雷伊的箭术"雷神"中人人皆知,做事果断也从不拖泥带水。他说出的话,没有几个人去怀疑其可行性。所以不到一刻,原本杀气腾腾的人群作鸟兽散了干净。
亓加松了一口气:"你怎么在这?快和我走,如果被军队追上来就糟了。"正要拨过马头。
雷伊"哼"了一声:"你走你的,我走我的,各不相干。刚才救你是兄弟一场的情分,我看不过那群无义小人的做法。不过摩犁山路上的帐我还没和你算。那么多兄弟留下拼命掩护大夥,你一声'炸山'就要把他们和希亚军队一齐断送了。不管你是出于什么原因,我都要骂你一句'没人性'!现在'雷神'走到这一步,我杀了你也没用。你走你的路去吧,以后我和你各不相干。"
"我也是迫不得已。但如果不那么做,我们只怕连蓝山口都撤不到。"
"撤到了又怎样?还不是一败涂地!"
远处忽然又响起马蹄声,人影未见,一支利箭已流星般射向亓加的坐骑,正中马的后腿。那马负痛长嘶一声,窜了起来。
亓加几乎被掀下马去,一把抱住马颈:"雷伊,你现在说什么也没用。我只要你记住一句话,今天的败绩,绝非我亓加无能,只能说人算不如天算。告诉这次带兵剿匪的统领,如果是在同等的优势下,我不会输给他!"话说完,那柄向来只有装饰作用的马刀终于第一次拔了出来,一刀刺上马臀。马儿吃痛,顾不得后腿中箭,直窜出去,冲下了不远处的悬崖。
艾俄洛斯马到时,听到的正是这后面又像遗言又像宣言的几句话,以及一声经久不绝的战马悲嘶,在山谷下余音刺耳。
一时间被那种语气怔住,艾俄洛斯甚至没有发现左侧山坡上的雷伊,直到弓弦响起,一箭当胸射来:"你就是这次带兵的人?"
雷伊虽是问话,心中却早已给了一个肯定的答案。黑色的副旗准军装毕竟是认得的,前不久在摩犁山道上的交手距离虽远,却也不妨碍他认出这名有着棕色短发的年轻军官,所以问话同时箭也离弦,又狠又准,毫不留情。
一道流矢也几乎同时从艾俄洛斯手中射出,虽然是仓促迎击,但箭的准头与力道却都妙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嚓"的一声,箭镞相撞,各自嵌入对方一尺多长,坠到地上。
雷伊吃了一惊,一向以弓箭为傲的他还从来没有遇到过像这样和自己旗鼓相当,不,应该说是更胜一筹的对手,艾俄洛斯已经抬头望了过去:"雷神?"
雷伊索性放下手:"你是指挥这次剿匪的军官?"
艾俄洛斯叹了口气:"'雷神'基本上已经全部被剿灭了,你还想再对抗下去么?没有意义的事何必再做,束手就擒,如果你的罪行不大的话,也许还能留下性命。"
"罪行不大?"雷伊冷笑一声,"'雷神'的三首领,如果也叫罪行不大的话,那什么才叫死罪?"
"你是'雷神'的首领?"
雷伊双手抱胸:"灭了'雷神',当场搏杀二首领,再抓住我这个三首领的话,大人,恭喜你可要升官了!"
艾俄洛斯一皱眉,觉得这几句话说不出的刺耳:"你们横行通阳公路,烧杀抢掠,不留活口,激起民愤。这种滔天罪行,人人得而诛之。"
雷伊鼻子里"哼"一声:"说得好听。我们做强盗激起民愤,你们怎么不去问谁害得我们做强盗呢?"
"什么意思?"
"是人就要吃饭。如果连饭都吃不上,饿死都没有人管,那不做强盗做什么?饿死鬼么?剐我们的肉养活了你们这些军官政客,再反过来清剿我们,拨得好响的算盘啊!"
艾俄洛斯总觉得他的话里愤愤不平的嘲讽占了大半,并且矛头直指政府,心中十分不舒服:"如果你的意思是说有贪官污吏逼得你们走上这条路的话,那你们的滥杀无辜就有道理了么?即使有一些官员作风不正,但全国上下毕竟还是和平富足占了绝大部分。只因为一二特殊而否定政府的功绩,你不免偏激了吧!就算你们是走投无路,那些经商旅客和你们又有什么仇恨,就无缘无故死在刀下。你认为是官逼民反,但你们中真正被逼反的有多少,贪财爱货的人又有多少?你们抢劫一次,整个王国就有几十、甚至几百户人家因此生离死别。如果你还认为'雷神'的所作所为是出于义愤的话,拍拍胸口,你的良心何在?"
艾俄洛斯讲得义愤填膺,雷伊的脸色一变再变,几次张口,都没有说出话来。等到他的话告一段落,才抓到了一个突破口:"那你们对'雷神'赶尽杀绝,就是正义了?"
"我以我的生命担保,除了在战斗中无法避免的死亡,所有'雷神'的伤员都在得到全力治疗。在来到蓝河省前,我就已经下过军令,这次剿匪,尽量生擒,要把伤亡降到最低。做为一名军人,我绝对履行我的任务,做为一名希亚王国的公民,我也自认无愧于心。"
雷伊张口结舌,掀了掀唇,却发不出声音。
艾俄洛斯继续说下去:"如果一个人有好的武功,优秀的学识,我想不出还有什么比把它们献给国家外更好的用途。如果真正想要得到一个平等、公平的社会,通过做强盗的方法来达成更是荒谬之极。国家不稳,政局如何平稳,政局不稳,又如何更好的治理国家?怀才不遇不是理由,更不能成为'雷神'暴行的借口,如果你自认为还有做为一名希亚王国公民的自觉,还爱着这个国家,那你就应该明白正义究竟在哪一边,'雷神',还是我们。"
雷伊听他说完,沉默了半晌,忽然大笑:"你的话不错。'雷神'也许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却是我们能够证明自己存在的唯一途径。你们这些来自圣都的军官永远都体会不到这种意思的。现在'雷神'败了,我认输,不过想要抓我,我可不会束手就擒。"他一扬手中弓箭,"凭本事来吧!一座蓝山,你究竟能不能抓到我!"
"想逃!"艾俄洛斯一伸手拉开弓,"何必顽冥不灵,自取灭亡!"
雷伊也拿起弓箭,但出人意料的却是他下一个动作,一转身跃下了小山坡。艾俄洛斯一惊,忙提马冲上去,向下观望。只见一片茫茫林海,险峻山形,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强盗头子,关起门来装哑巴算什么本事,你抢劫时的气焰呢?有种给我出来!"
加隆拎着军刀,在场院上来回乱转,不耐烦到极点,而"雷神"寨子主屋的大门始终紧关着,一条缝隙也不留。
他手下的士兵试探着问:"大人,还是联络艾俄洛斯大人他们吧,这样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加隆眼睛一瞪:"你倒去联络试试?怎么联络,跑断腿还是喊破嗓子,你知道他们在哪么?"
那名士兵立刻噤声,加隆抬手在他肩上拍了一巴掌:"还是给我牢牢的把住各个出口,等他们自己找过来!"
"是。"
打发走士兵,加隆继续烦躁的兜着圈子。眼前这种情况已经僵持了一个多小时,自从在摩犁道紧追残敌进入蓝山后,大大小小也不知转了多少圈子、跑了多少路,好在己方人少灵活,才没有被借着复杂山势甩掉,一直追到这座据点。没想到那名贼头一头扎进老巢再就死不露面。纵然他出不来,可只有十名手下的加隆也不敢轻易硬攻,只能将每一个可能的出口都严守起来,无法进行更进一步的攻击。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加隆原本就不多的耐心已快要被消磨殆尽,烦躁的耙着头发,一转身又在一块石头上坐下,用军刀的刀鞘在地上划来划去。
艾俄洛斯的人马赶到时,看到的就是这样几乎要把地面掘出一个坑来的加隆,皱着眉,抿着唇一脸的别扭,连他的战马都识相的站得远远的,生怕不小心扫到台风尾,被烤成焦炭马肉。
但艾俄洛斯显然没有那匹马的顾忌,喜形于色下马,大步走了过去:"加隆--"
加隆一跃而起:"你可来了,我等得都快生根发芽了!"
艾俄洛斯扯住他,先上下看了一圈:"你怎么样,没挂彩吧!"
加隆没好气的捣他一拳:"少咒我,我好着呢!那群杂碎强盗还想伤我?倒是你怎么一脸青青白白的,伤风了?"
艾俄洛斯摆摆手:"没事。听说你是追击残匪来着,战况怎么样?"
提到这点引出加隆一肚子的怨气,脸色黑得像锅底一样:"那个混蛋贼头要当缩头乌龟,要不是看在想抓活的上,我早就一把火把这烧成平地了!好了好了,现在交给你了,只要记得抓住那个混蛋后让我痛打一顿出气!"加隆一掌拍上艾俄洛斯的肩,就差再拎出一块写着"交差"的牌子来。
艾俄洛斯脚下一浮,几乎被他拍个趔趄,一晃身站稳了。但心情极坏的加隆显然没有注意到这点,仍是气呼呼的瞪着那栋该死的屋子。
艾俄洛斯揉揉太阳穴,把四周的地形打量了一番:"你确定这不会有什么暗道密门?"
加隆连连挥手:"蓝山是花岗石山,土层虽厚但松,除非他会土遁,否则才逃不出去。"
艾俄洛斯点点头:"里面有多少人?"
"顶多十个,个个带伤,大夥全冲上去,一人一脚也踩死了!"
"十个……"艾俄洛斯敛眉低头看着地上,双手负在身后,显然是在思考什么。几分钟后,又抬起头,刚要开口,忽听身后的加隆怪叫一声:"哎呦!"
"怎么了?"艾俄洛斯猛的转身,却忘了两人站得距离过近,只听"嘭"的一声,两人狠狠的撞在了一起,各自连退几步,几乎坐到地上。
加隆抱着头大叫:"喂!喂喂!你干什么?撞死我了!"
艾俄洛斯也揉着额头,只觉眼前一阵阵发晕:"你叫什么?害我以为出了事!"
"我的右眼在跳耶,很灵的,不知道又要碰什么霉头!"
艾俄洛斯几乎昏过去:"眼皮跳……加隆,我不知道你竟然还信这个……"
"稳准的!"加隆不服气的叫,"才跳就被你撞,现在跳得更厉害了!"
"……"艾俄洛斯直想翻白眼,放弃的一摊手,"算了算了,我不和你争这个,抓人要紧。你的眼睛要是真跳得厉害,就拿胶带粘起来好了。"
"喂,你怎么这么说……"
艾俄洛斯不理他,退后几步,又向上望了望。这座寨子背倚山崖,四周树木稀少,惟独一株老槐,约有合抱粗细,长势参天,树梢几乎衔到山崖的缓坡之上,就生在大屋的一侧。
忽然间一种模糊的感觉划过脑海,艾俄洛斯直觉中觉得有什么事要倚着这老树发生,却又不敢确定。毕竟做为一名军人,要去相信一个毫无凭证的朦胧的感觉,实在有些牵强。
犹豫中,眼前忽然一花,艾俄洛斯似乎看到一个黑影在山崖的缓坡与树梢间一闪而过,但接下来他马上就证实了这一猜想。一阵极大的"哗哗"声毫无预兆的在树上响起,无数被折断的树枝下雨般落下来,落了院中措手不及的人们一身一脸。
"怎么回事?"艾俄洛斯几把挥开还在眼前飞舞的树叶,只听"嗖"、"轰"的一声,一条黑影从半空中陨石般落下,正砸在那铁桶一般的屋顶上,一片轰塌乱响。尘土飞扬中,屋顶被砸出一个大洞,那条黑影--艾俄洛斯可以肯定那是个人--直落入他们苦思良久仍不敢贸然攻击的大屋中。
"怎……怎么回事?"加隆也傻了眼,连连推艾俄洛斯,"我好象看到……一个什么东西掉进去了……"
艾俄洛斯愣愣神:"呃……好象是个人……"
而在他们身后的近百名士兵,则完全目瞪口呆,不晓得该做出什么反应。
但屋子里的人的反应显然也不比他们好到哪里去。一片惊呼喝骂声响起,随后是拆屋般的一阵大乱,虽然隔着墙壁,但砰乓痛呼声仍然不绝于耳。
艾俄洛斯和加隆对看了一眼,虽然并不确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最初的错愕一过,都从对方眼中读出了一条相同的讯息: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艾俄洛斯一扬手:"第一小队,跟我冲!"
加隆则早已一把擎出军刀,直扑大门,飞起一脚就踹过去。
几乎是同一时间,"轰""轰"两声大响。第一声源自加隆踢开的左门,第二声却是两名"雷神"成员从屋里倒飞出来撞塌了右门。然后听到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在里面大喊:"我的赏金,你哪跑!"
听到命令立刻行动的士兵们刀出鞘,箭在弦,紧随艾俄洛斯冲进屋子,而一马当先的加隆早已顺手砍翻两人,抢到一个有利位置。所以说,在任何人眼里,大局已定都是无可质疑的,艾俄洛斯和加隆更是确信不疑。但当烟尘散去,可以看清屋中全貌时,所有人仍是都吃了一惊。
屋中很乱,可以理解,刚刚经过一场大乱嘛!雷神仅余成员惨兮兮倒了一地,也不意外,被打的吗!可在此之外,集中了所有人目光的却是一名穿着利落的紧身便装的青年,硬硬的黑色短发,剑眉薄唇,本是鹰隼般犀利的狭长细眸中此时闪着一种说不明白的光彩。手中一柄短猎刀,不偏不倚架在被打昏的金朵尔的脖子上。
"什么人?"
双方同时发问。
但随后那名青年薄唇一挑,笑了起来:"原来是军队啊!啊哈大家好,来抓贼的是吧!这屋里的小贼随便你们抓,我有事要办,不用谢了,先走一步啦!"毫不费力的拎起金朵尔,那若大魁梧的身躯在他手中竟似小鸡一般,一甩甩上肩,"来来来,借个过。"
没有人动,艾俄洛斯试探着问:"你是刚才从树上……"
"掉下来的!"青年满不在乎的接口,"给我腾个路啊!"
加隆一扬眉毛:"把我们要抓的人犯留下。"
"喂喂,满屋里不都是嘛,莫非你有青光眼看不到?"
加隆额上爆起一条青筋:"我说的是你扛着的那个!"
"什么?"青年一脸如临大敌的样子,紧紧抓住金朵尔,"开什么玩笑,这可是我的赏金,给了你我拿什么?西北风?"
"什么赏金?"加隆不明白。
青年给他一个"你真钝"的眼神:"蓝河省的赏金公告你看不见么?大街小巷都是,上面明明白白的写着谁能抓到'雷神'盗匪的头,赏金五千金币。"
"……"加隆看看艾俄洛斯,得到的也是一片茫然。他们带领的军队虽然横穿蓝河省,但一直是心无旁骛的在大道上赶路,唯一一次进入市区,是受希尔克达之邀到总督府赴宴,一路上前拥后簇,离开时又是深夜,从来没有也无心去注意那些街道上究竟贴了什么,挂了什么,因此对于赏金公告这一说,还是第一次听到。
青年看到他们面面相觑的样子也猜到了八九分,伸手掏出一张纸扔过去:"你们慢慢看吧,我要去领赏钱了,别挡我的财路啊!"迈开步要向外走。
加隆一个跨步过去拦住:"谁管你赏金赏银,我追了这小子一整天,好不容易才把他逼到这,你倒想来捡便宜,想得轻巧!"
青年扫他一眼:"你追了一天,我为了抓他可调查了一个星期呢!谁捡便宜,你没看到是我先把刀架到他脖子上的么!"
"我不打伤他你哪那么容易抓到!"
"他就是活蹦乱跳我也一样手到擒来,谁稀罕你多此一举!"
"明明是你揩油!"
"你才没有道理!"
"把人留下!"
"休想!这五千金币我要定了,谁也别想让我把钱吐出来!"
"这是军队要抓的人犯,你知法犯法!"
"是军队没本事才来抢别人的功劳!"
"好小子,谁没本事?有种过来和我单挑,我打得你满地找牙!"
"没钱的事我才不干,傻瓜才有力气没地方用和你打架,你当我白痴!"
"……"
"……"
……
两人斗鸡一样,互相瞪着对方,屋子里的火药味登时浓了起来,并且绝大部分来自加隆。
站在一边的艾俄洛斯哭笑不得的听着他们小孩子般的斗嘴,从许多没营养的对骂中渐渐理出了一条重要的信息:这名黑发青年要带走金朵尔,因为金朵尔可以换钱,也就是说,他的目标,在这一个"钱"字上。想到这里,心中一动,记起一个在民间充满"传奇"色彩的人来。
加隆与那名青年还在互不相让的对峙中。互骂,互瞪,再互骂,再互瞪,一二三四,⑴⑵⑶⑷,①②③④,所有有的没的,远的近的,都被扯上关系,"洗礼"一番。
"咳!咳!"
艾俄洛斯用力咳了两声:"停!"
两人一起看过去:"什么?"
艾俄洛斯笑眯眯迈上前一步,上下看了看那名青年:"请问阁下大名啊?"
青年一挑眉,又瞪了加隆一眼:"修罗。"
"喔--"艾俄洛斯一脸"原来是你"的表情:"我听人谈起过你,还有一个很有个性的外号叫……"
修罗甩甩头,大声接过来:"金钱收藏家!"一脸的引以为豪。
加隆几乎绊了一个跟头:"'金钱收藏家'?这叫什么外号?金钱……"
艾俄洛斯忽略掉他的嘀咕,仍是一脸笑意盈然:"那修罗先生抓这名匪首也是为了换钱了?"
"我一开始就说过了!"
艾俄洛斯点点头:"既然修罗先生的爱好是收集金钱,我们也不是那种夺人之美的人。请便请便,请恕我军务在身,就不远送了。"
"……"修罗反倒傻了眼:"你让我走?"
加隆则一跳多高,大叫:"艾俄洛斯,你开什么玩笑!"
艾俄洛斯一脸正色:"我们还有正经事要干。加隆,你带人去这个寨子里把'雷神'囤积的所有金银都找出来装车,反正或者抓到匪首,或者找回钱财,得一即可。这里怕不有几万金币银币,够你忙一阵子了。"又向修罗笑着点头,"对不起,军务繁忙,不送了。"
"不送了"的是修罗。
二十分钟后,骑兵大队押着俘虏撤离,加隆一路走,一路不断回头望着那个在蓝山寨中忙进忙出的身影,终于忍不住问:"艾俄洛斯,你说的是真的么?"
"什么?"
"钱的事啊!"
艾俄洛斯笑笑:"应该会有一两万金币被藏在那吧!毕竟那位'金钱收藏家'也帮了我们的大忙,不是他,想要抓住这个匪首还要多花一番手脚,就当给他的酬劳好了。"
"你怎么想到这个法子的?"加隆当起好奇宝宝。
"这就叫'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加隆啊,你要多读些兵法书了。"艾俄洛斯颇为感慨的拍他的肩,十足一副老前辈先行者的架势。
"我好崇拜你啊--"加隆一拳擂过去,"你少给我装了!别以为我不是撒加就好糊弄,你当我小艾么,把你的话当真理!"
"咦?露馅啦!"艾俄洛斯闪开拳头,"那就回去找米罗吧,你们不是更熟么!"
"米罗?关他什么事?"加隆雾刹刹,"算了,哎,艾俄洛斯,你把'雷神'的赃款都留给那个修罗了,那我们拿什么交差?"
艾俄洛斯挥挥手:"大部分的赃款已经在摩犁道上截下来了,寨子里顶多只有两三万。用两万金币换一个罪大恶极的匪首,不是很划算么!"
加隆想了想,脸上浮起一抹怪笑:"原以为你是个正人君子,没想到也不过如此!"
艾俄洛斯装模做样叹口气:"这就叫能者多劳,随机应变。"
"去你的!"加隆在马上就一脚踹过去,"做你的白日梦!"
艾俄洛斯一侧身让过,头却因这个动作泛上一股涨痛,举手敲敲额角,不再开玩笑:"加隆,答应帮我一个忙。"
"什么事?"
艾俄洛斯这次的叹气发自内心,无奈的一耸肩:"回到蓝河省,无论如何要帮我挡酒!"
狂风沙
第七章 丽人行
"艾俄洛斯,走啦!"加隆扔掉梳子,第一百零一次招呼还在磨蹭的艾俄洛斯。
艾俄洛斯坐在床上,似是忽然对那雪白的床单产生了兴趣,一个纹理一个纹理的研究着:"再等等。"
加隆两步跑过来,拎起他:"不过是去赴个宴而已,死囚上断头台都比你干脆。你打仗时的精神呢?拿一半出来就好。"
"不去真的不行么?"艾俄洛斯垂头丧气,乍一看,还以为他吃了什么天大的败仗,"你就去跟希尔总督说我病了,吃了药睡觉了。"
加隆一撇嘴:"然后一大票达官贵人、夫人小姐通通跑来嘘寒问暖、送汤喂药,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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