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读网 - 人生必读的书

TXT下载此书 | 书籍信息


(双击鼠标开启屏幕滚动,鼠标上下控制速度) 返回首页
选择背景色:
浏览字体:[ ]  
字体颜色: 双击鼠标滚屏: (1最慢,10最快)

三月里的幸福饼

_3 张小娴 (当代)
“你以为我还可以怎样?”
“既然他和女朋友长期分开,为什么不索性分手?”
“也许文治很爱她,愿意等她,就像你哥哥愿意等以雅一样。”
“不一样的,哥哥跟以雅已经结婚,而且有很多年的感情。”
“也许文治和曹雪莉之间有一项盟约,他在香港为自己的理想努力,她拿一个外国公民
权,必要时可以保障他,令他没有后顾之忧。”
“你真的相信是这样吗?”良湄反问我。
“我只可以这样相信,况且,不相信也得相信,我没可能跟她相比。”
“你太没自信了。”良湄骂我。
“到现在我才明白,爱上一个没有女朋友的男人,是多么幸运的一回事。”我黯然说。
“这是不是叫做适当的人出现在错误的时间?”良湄问我。
“如果是适当的人,始终也会在适当时间再出现一次。”
“这些就是你的毕业作品吗?”良湄在床上翻看我的设计草图,“很漂亮,我也想穿
呢。”
“这次我一定要赢。”
“为什么?”
“我不能输给一个人看。”
“是徐文治吗?”
我摇头。
杨弘念是这次设计系毕业生作品大赛的其中一位评判。
比赛当天,我在台下看到他,他一如以往,显得很高傲,没有理我。
良湄和熊弼结伴来捧我的场,电视台也派了一支采访队来拍摄花絮,只是,来采访的记
者,不是文治。
我参加的是晚装组的比赛,我那一系列设计,主题是花和叶。裙子都捆上不规则的叶
边,模特儿戴上浪漫的花冠出场,像花仙子。
我想说的,是一个希望你永远不要悲伤的故事。那个我在伦敦买来送给文治的相架上,
刻着的诗,诗意是:
叶散的时候,你明白欢聚,
花谢的时候,你明白青春。
花会谢,叶会散,繁花甜酒,华衣美服,都在哀悼一段早逝的爱。
我把我的作品送给那个我曾经深深喜欢过的男人。
那夜轻轻的叮咛,哀哀的别离,依旧重重的烙在我心上,像把一个有刺的花冠戴在头
上。
“很漂亮,你一定会赢的。”在台下等候宣布结果时,良湄跟我说。
我也这样渴望,结果,我只拿了一个优异奖,失望得差点站不起来。
“没可能的,你的设计最漂亮。”良湄替我抱不平。
“拿到优异奖已经很不错。”熊弼说。
我当然知道,只拿到一个优异奖就是输。
散场之后,我留在后台收拾。
当我正蹲在地上把衣服上的假花除下来的时候,有一个声音叫我。
我抬头,是杨弘念。
“什么事?”我低头继续做我的事,没理他。
“听说你没有在电视台报告天气了。”
“是的,不过这不是因为我觉得这份工作不优雅。”
“你有没有兴趣当我的助手?”
我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抬头望他,他的神情是认真的。
“你不是说过你讨厌失败的人吗?今晚我输了,你没理由聘用我。”我冷冷地说。
“你输的不是才华,而是财力,其它得奖的人用的布料都是很贵的,效果当然更好。”
忽然之间,我有点感动。
“怎么样?很多人也想当我的助手。”
“我要考虑。”我说。
他有点诧异,大概从来没有人这样拒绝他。
“好吧,你考虑一下,我只能等你三天,三天之内不见你,我就不再等你。”
“你还要考虑些什么呢?”良湄问我。
“我不喜欢他,你没见过他那些难看的嘴脸。”我躺在良湄的床上说。
“这个机会很难得,他只是脾气有点怪怪罢了。”
“你也认为我应该去吗?”
“是他来求你,又不是你去求他。”
“如果身边有个男人就好了。”我苦笑,“遇上这种问题就可以问他。”
“你可以去问问徐文治的呀。”良湄扭开电视机,文治正在报导新闻。
我看看钟,奇怪:“这个时候为什么会有新闻报导?”
“是我昨天晚上录下来的。”
文治正在报导昨日举行的设计系毕业生时装比赛。
“虽然人没有来采访,但是这段花边新闻由他报导。”良湄说,“是不是很奇妙?”
我在屏幕上看到了我的设计,那一袭袭用花和叶堆成的裙子,虽然没有赢出,却在镜头
前停留得最久。
忽然之间,我有了决定。
“我会去的。”我告诉良湄。
“你决定了?”
“如果有一天,我成名的话,文治就可以经常看到我的作品,或听到我的名字。即使是
十年、二十年后,他也不会忘记我。如果我没有成名,他也许会把我忘掉。唯一可以强横地
霸占一个男人的回忆的,就是活得更好。”
“那么你一定要成名,要永远活在他的脑海里,让他后悔没有选择你。要胜过他那个念
史丹福的女朋友。”
为了能永远留在文治的回忆里,我放下尊严,在第三天,来到杨弘念在长沙湾的工作
室。
杨弘念正在看模特儿试穿他最新的设计,他见到我,毫不诧异。
“你替我拿去影印。”他把一叠新画好的设计草图扔给我。
“影印?”我没想到第一天上班竟然负责影印。
“难道由你来画图吗?”他反问我。
我只好去影印。他的草图我还是第一次看到,画功流丽,画中的模特儿都有一双很冷
漠,却好象看穿人心事的眼睛。
杨弘念另外有一个工作室在他自己家里,是他创作的地方。他住在跑马地一幢有四十年
历史的平房里,地下是工作室,一楼是睡房。
他有一个怪癖,就是只喜欢喝一种叫“天国蜜桃”的桃子酒。“天国蜜桃”由意大利威
尼斯一间著名的酒吧调配出来,由于受到欢迎,所以酒吧主人把它放入瓶里,自行出品。
“天国蜜桃”是用新鲜蜜桃汁和香槟混合而成的,颜色很漂亮,是带点魔幻色彩的通透
的粉红色。瓶子只有手掌般大小,瓶身透明,线条流丽,喝一口,令人飘飘欲仙,血管里好
象流着粉红色的液体。
“天国蜜桃”只在中环一间专卖洋食品的超级市场里买得到,而且经常缺货,杨弘念如
果喝不到,就没有设计灵感,所以我的工作之一,就是替他买“天国蜜桃”。
那天,他的“天国蜜桃”喝光了,我跑到那间超级市场,货架上的“天国蜜桃”正缺
货,职员说,不知道下一批货什么时候来,我只好硬着头皮回去。
“我不理,你替我找回来。”他横蛮地说。
我唯有再去其它超级市场找,超级市场里没有,我到兰桂坊的酒吧去,逐间碰运气,还
是找不到,这样回去的话,一定会捱骂。
我在水果店看到一些新鲜的蜜桃,灵机一触,买了几个蜜桃和一瓶香槟回去,把蜜桃榨
汁,混合香槟,颜色虽然跟“天国蜜桃”有点差距,但是味道已经很接近,我放在杯里,拿
出去给杨弘念。
“这是什么?”他拿着酒杯问我。
“‘天国蜜桃’。”我战战兢兢地说。
他喝了一口说:“真难喝。是哪一支牌子?”
“是我在厨房里调配出来的。”
“怪不得。”他放下酒杯,拿起外衣出去,“找到了才叫我回来。”
“没有‘天国蜜桃’你就不做事了?”我问他。
他没理我。
我只好打电话去那间超级市场,跟他们说,如果“天国蜜桃”来了,立刻通知我。
幸好等了一个星期,“天国蜜桃”来了,杨弘念才肯回到工作里前面,重新构想他的夏
季新装。
“如果世上没有了‘天国蜜桃’这种酒,你是不是以后也不工作?”我问他。
“如果只能喝你弄出来的那种难喝死的东西,做人真没意思。”
“我就觉得味道很不错。”我还击他。
“所以这就是我和你的分别,我只要最好的。”
“你怎知道我不是要最好的?”我驳斥他。
“希望吧。”
我以为有了“天国蜜桃”他会专心设计,谁知过了两星期,他又停笔。
“什么事?”我问他。
“我的笔用完了。”
“我替你去买。”
“已经找过很多地方了,也买不到。”他沮丧地说。
每个设计师都有一支自己惯用的笔,杨弘念用的那支笔名叫PANTEL1.8CM,
笔嘴比较粗。
“我去找找。”我说。
我找了很多间专卖美术工具的文具店,都说没有那种笔,由于太少人使用,所以这种笔
不常有货。
一天找不到那种笔,杨弘念一天也不肯画图,那天在他家里,我跟他说:
“大家都在等你的设计,赶不及了。”
“没有那支笔,我什么也画不出来。”他一贯野蛮地说。
“那夏季的新装怎么办?”
“忘了它吧!我们出去吃饭。”
我们坐出租车去尖沙咀吃饭,没想到在路上会碰到文治。
出租车停在交通灯前面,他骑着机车,刚好就停在我旁边。
他首先看到了我,也看到了坐在我身边的杨弘念。他一定会以为杨弘念是我的男朋友。
“很久不见了。”我先跟他打招呼。
杨弘念竟然也跟他挥手打招呼。
文治不知说什么好,交通灯变成绿色,他跟我说:“再见。”
又是一声再见。
“谢谢。”我说。
没见半年了,半年来,我一直留意着马路上每一个开机车的人,希望遇到文治,这天,
我终于遇到他了,偏偏又是错误的时间。
“刚才你为什么跟他打招呼?”我质问杨弘念。
他这样做,会令文治误会他是我男朋友。
“他是不是那个在电视台报告新闻的徐文治?”
“是又怎样?”
“我是他影迷,跟他打招呼有什么不对?”
我给他气死。
“他是不是你以前的男朋友?”
“不是。”
“那你为什么害怕他误会我是你男朋友?”
“谁说我误会?”我不承认。
“你的表情告诉了我。”
“没这回事。”
“他看来挺不错。”
“你是不是同性恋的?”
“为什么这样说?就因为我说他不错?”
“半年来,我没见过有女人来找你。”
“我不是说过,我只要最好的吗?”
接着的一个月,杨弘念天天也不肯工作,只是要我陪他吃饭。
“你什么时候才肯工作?”我问他。
“我没有笔。”他理直气壮地说。
“你怎可以这样任性?”
“不是任性,是坚持。别唠叨,我们去吃饭。”
“我不是来跟你吃饭的,我是来跟你学习的。”
“那就学我的坚持。”
九个月过去了,找不到那款笔,杨弘念竟然真的什么也不做。除了陪他吃饭和替他买
“天国蜜桃”,我什么也学不到,再这样下去,再熬不出头,文治把我忘了。
那天在杨弘念家里,我终于按捺不住问他:
“是不是找不到那款笔,你就从此不干了?”
“我每个月给你薪水,你不用理我做什么。”
“我不能再等,我赶着要成名。”我冲口而出。
“赶着成名给谁看?”他反问我。
“你别理我。”
他沮丧地望着我说:“难道你不明白吗?”
“我明白,但我不能再陪你等,我觉得很无聊。”
“那你走吧。”他说,“以后不要再回来,我看见你就讨厌。”
“是你要我走的……”我觉得丢下他好象很残忍。这一年来,我渐渐发现,他外表虽然
装得那样高傲,内心却很孤独,除了创作,差不多凡事都要依赖我。
“你还不走?我现在开除你。”他拿起我的背包扔给我。
“我走了你不要后悔。”
“荒谬!我为什么要后悔?快走!”
我立刻拿着背包离开他的家。
这个人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对他仅余的一点好感都没有了。
从跑马地走出来,我意外地发现一间毫不起眼的文具店,为了可以找个地方抹干眼泪,
我走进店里,随意看看货架上的东西,谁知道竟然让我发现这半年来我们天天在找的PAN
TEL1.8CM。
“这种笔,你总共有多少?”我问店东。
“只来了三打。”店东说。
“请你统统给我包起来。”
我抱着那盒笔奔跑回去,兴奋地告诉杨弘念。
“我找到了!”
他立刻就拿了一支开始画草图。
我整夜站在他身边,看着他完成一张又一张的冬季新装草图。那些设计,美丽得令人心
动,原来这半年来,他一直也在构思,只是没有画出来。
“很漂亮。”我说。
“你不是说过辞职的吗?”他突然跟我说。
为了自尊,我拿起背包。
“不要走,我很需要你。”他说。
“我不是最好的。”我回头说。
“你是最好的。”他拉着我的手,放在他脸上。
也许我跟他一样寂寞吧,那一剎,我爱上了他。
“竟然是杨弘念?”跟良湄在中环吃饭时,我把这个消息告诉她,她吓了一跳。
“是他。”我说。
“那徐文治呢?”
“他已经有女朋友,不可能的了。”
“你不是为了他才去当杨弘念的助手吗?怎么到头来却爱上了杨弘念?”
跟良湄分手之后,我独个儿走在路,上想起她说的话,是的,我为了一个男人而去跟着
另一个男人工作,阴差阳错,却爱上了后来者;就好象一个每天守候情人的来信的女孩子,
竟然爱上了天天送信来的邮差。是无奈,还是寂寞?生命,毕竟是在开我们的玩笑。
玩笑还不止这一个,那天在银行里,我碰到文治,他刚好就在我前面排队,我想逃也逃
不了。
“很久不见了。”他说。
“是的。”
“工作顺利吗?”他问我。
“还不错,你呢?”
“也是一样。那天跟你一起在出租车上的男人,就是那个著名的时装设计师吗?你就是
当他的助手?”
“都一年前的事了,你到现在还记得?”
他腼腆地垂下头。
原来他一直放在心里。
“先生,你要的美元。”柜台服务员把一叠美金交给他。
“你要去旧金山吗?”
“是的。”
“去探望女朋友吗?”我装着很轻松的问他。
他尴尬地点头,剎那之间,我觉得心酸,我以为我已经不在意,我却仍然在意。
“我不等了,我赶时间。”我匆匆走出银行,害怕他看到我在意的神色。
外面正下着滂沱大雨,我只得站在一旁避雨。
文治走出来,站在我旁边。我们相识的那一天,不也正是下着这种雨吗?一切又彷佛回
到以前。他,必然看到了我在意的神色。
“你很爱她吧?”我幽幽地说。
“三年前她决定去旧金山的时候,我答应过,我会等她。”
“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没人知道将来的事,但是我既然答应过她,就无法反悔。”
“即使你已经不爱她?”
他望着我,说不出话。
雨渐渐停了。我身边已经有另一个男人,我凭什么在意?
“雨停了。”我说。
“是的。”
“我走了。”我跟他道别。
他轻轻地点头,没有跟我说再见。
我跳上出租车,知道了文治只是为了一个诺言而苦苦等待一个女人。那又怎样?她比我
早一步霸占他,我来迟了,只好眼巴巴的看着他留在她身边。
我一直不认为他很爱她,也许每一个女人都会这样骗自己。这一天,他证实了我所想
的,照理我应该觉得高兴,可是,我却觉得失落。也许,他不是离不开她,而是他不能爱我
更多。比起他的诺言,我还是微不足道。
在杨弘念的床上,他诧异地问我:
“你以前没有男朋友的吗?”
也许他觉得感动吧。
但是他会否理解,对一个人的悬念,不一定是曾经有欲。单单是爱,可以比欲去得更深
更远。
“你不是曾说我的境界不够吗?”我问他。
“我有这样说过吗?”他用手指抚弄我的头发。
“在往巴黎的飞机上,你忘了吗?”
“我没有忘记--”
“你还没有告诉我怎样才可以把境界提高。”
“我的境界也很低--”他把头埋在我胸口。
“不,你做出来的衣服,也许是我一辈子都做不到的。”
“有一天,你一定会超越我。”他呷了一口“天国蜜桃”说。
“不可能的。”
“你一点也不了解自己。我在你这个年纪,决做不出你在毕业礼上的那一系列晚装。那
个时候,你是在爱着一个人吧?”
“谁说的?”我否认。
“只有爱和悲伤可以令一个人去到那个境界。最好的作品总是用血和爱写成的。曾经,
我最好的作品都是为了一个和我一起呷着‘天国蜜桃’的女人而做的。”
他还是头一次向我提及他以前的女人。
“后来呢?”我问他。
“她不再爱我了。”
“你不是说,悲伤也是一种动力吗?”
“可是我连悲伤都不曾感觉到--”
“你还爱她吗?”
“我不知道--”
忽然,他问我:
“你爱我吗?”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为什么这样看着我?”他有点委屈。
“想不到像你这么高傲的人也会问这个问题。”
“这个问题跟高傲无关,你怎么知道,我的高傲会不会是一件华丽的外衣?”
我失笑。
“你还没有回答我--”他说。
“我还没有去到可以答这个问题的境界。”我说。
我用一个自以为很精采的答案回避了他的问题。但是我爱他吗?也许我不过是他的“天
国蜜桃”,我们彼此依赖。
第三章:祝你永远不要悲伤(1)
“我毫无理由地爱着另一个人,我彷佛知道他早晚会回来我身边。
我祝愿他永远不要悲伤,我期望我们能用欢愉来迎接重逢。
至于在我生命里勾留的人,我无法爱他更多。”
和杨弘念一起两年多的日子里,我们去了很多地方,包括比利时、纽约、德国、巴黎、
日本、西班牙、意大利。为了工作,我和他大部份时间都在旅途上,也因此使我愈来愈相
信,我们彼此依赖,依赖的成份甚至比爱更多。
杨弘念很希望能够跻身国际时装界,为此他会不惜付上任何代价,我们最后一次一起是
在意大利。
他在米兰开展事业的计划遇到挫折,他带着我,到了威尼斯。
我在威尼斯一间卖玻璃的小商店里发现许多精巧漂亮的玻璃珠,有些玻璃珠是扁的,里
面藏着一座金色的堡垒,有些玻璃珠是用几条玻璃条粘在一起烧的,切割出来之后变成波浪
形,里面有迷宫、有风铃,也有昆虫。
“我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玻璃珠。”我捞起一大堆玻璃珠在灯光下细看,它们晶莹剔
透,在我掌心上滚动,彷佛真的有一座堡垒在里面。
“你看!”我跟杨弘念说。
他心情不好,显得没精打采。
我把玻璃珠逐颗放进一只长脖子的玻璃瓶里,付了钱给店东,离开那间玻璃店。
杨弘念带我到那间发明“天国蜜桃”的酒吧,我终于尝到了一口最新鲜的“天国蜜
桃”。
“我不会再来意大利。”他说。
“不一定要来意大利才算成功。”我安慰他。
“癈话!这里是时装之都,不来这里,难道去沙特阿拉伯卖我的时装吗?”他不屑地
说。
泪,忽然来了。我站起身离开。
“我们分手吧。”他说。
“什么意思?”我回头问他。
“你根本不爱我。”他哀哀地说。
“谁说的?”我哭着否认。
“你只是把我当作一个恩人,一个恩师。”
我站在那里,哭得死去活来。他说得对,我们之间的爱从不平等,我敬爱他,被他依
赖,但是从来不会向他撒娇,从不曾害怕有一天会失去他。如果不害怕失去,还算是爱吗?
“你走吧,反正你早晚会离开我。”他甚至没有看我一眼。
“我走了,以后谁替你买‘天国蜜桃’?”我哽咽着问他。
“我不需要你可怜!我是一个很成功的时装设计师!”他高声叱喝我。
我跑出酒吧,奔回旅馆。
我带在身边的浮尘子钟,正一分一秒地告诉我,时光流逝,爱也流逝。
第二天就要回去香港了,杨弘念整夜也没有回来。
第二天早上,我在收拾行李,他回来了。
“你会不会跟我一起回去?”我问他。
他没作声,收拾了自己的行李。
我们坐水上巴士到机场,在船止,大家都没说话,只有坐在我们旁边的一个威尼斯人用
蹩脚的英语告诉我们:
“威尼斯像舞台布景,游客都是临时演员,今天刮风,圣马可广场上那些正在热吻的男
女,都像在诀别--”
船到了机场。
“再见。”杨弘念跟我说。
“你要去哪里?”我愣住。
“你昨天晚上甚至没有担心我去了哪里,我还没有回来,你竟然可以收拾行李。”他伤
心地说。
我无言以对。
他留在船上,没有望我一眼。
船在海上冉冉离去,他甚至没有给我一个离别的吻。
威尼斯的机场也能嗅到海上的味道,我独个儿坐在那里,“天国蜜桃”的味道已经飘得
老远。我忽尔发现,自己是一个多么残忍的人,在离别的那一刻,我并不感到悲伤,我只是
感到难过。
难过和悲伤是不同的。
悲伤是失去情人。
难过是失去旅伴,失去一个恩师。当他对我说再见,然后不肯回头再望我的那一剎,我
只是感觉他好象在跟我说:
“我可以教你的东西都已经教给你了,你走吧。”
我于是知道是时候分手了。
我毫无理由地爱着另一个人,我彷佛知道他早晚会回来我身边。我祝愿他永远不要悲
伤,期望我们能用欢愉来迎接重逢。至于杨弘念,不过是阴差阳错,而在我生命里勾留的
人,我无法爱他更多。
飞机起飞了,我要离开威尼斯。
“你以后打算怎样?”良湄问我。
“我写了自荐信去纽约给一位时装设计师卡拉.西蒙,希望能跟他一起工作。我和杨弘
念在纽约见过她,她很有才华,早晚会成为世界一流的设计师。不过,我还没有收到她的回
复。”我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离开了一个月,家里乱糟糟的。
“如果真的要去纽约,要去多久?”
“说不定的,我看最少也要两、三年。放心,如果你跟熊弼结婚的话,我一定会回来参
加你的婚礼。他拿了硕士学位之后打算怎样?”
“他说想留在学校里继续研究。”
“他不是想做科学家吧?”
我真的担心熊弼。良湄已经在社会上打滚三年了,他负责商业诉讼,每天面对的,是尔
虞我诈、弱肉强食的世界。熊弼却一直躲在实验室里,不知道外面的变化。
“有时我觉得他是一个拒绝长大的男人。”良湄说。
“长大有什么好呢?长大了,就要面对很多痛苦。”我说。
“你被杨弘念拋弃了,为什么你看来一点也不伤心?”
“我看来不伤心吗?”
“你绝对不像失恋,你真的一点也不爱他。”
我不是没有爱过杨弘念,我只是没法让他在我心里长久地占着最重要的位置。
我把那件柠檬黄色雨衣从皮箱里拿出来放进衣柜。
“你有一件这样的雨衣吗?为什么我没见过?很漂亮!”良湄把雨衣穿在身上。
“我自己缝的。”我说。
雨衣是那年为了让文治在雨中看到我而缝的,我曾经站在他那辆机车旁边痴痴地等他回
来。
“我缝一件送给你。”我说。
“我要跟这件一模一样的。”良湄说。
那天,我为良湄缝雨衣时,缝纫机的皮带忽然断了。这部手动缝纫机是爸爸留下的,少
说也有二十年历史,虽然功能比不上电子缝纫机,但是我用惯了,反而喜欢。用手和双脚去
推动一部缝纫机,那种感觉才像在做衣服,尤其是寒夜里,穿上文治送给我的那双灰色的羊
毛袜,来来回回踏在缝纫机的踏板上,彷佛在追寻一段往事。所以,我一直舍不得把它换
掉。
会修理这种缝纫机的人已经很少,我到附近的修理店碰运气。
外面下着雨,我穿上雨衣走到街上,跑了好几间修理店,他们都说不懂修理这种古老缝
纫机。
最后,我跑到一间五金零件店找找有没有缝纫机用的皮带,如果有的话,说不定可以自
己更换。
走到店里,一个熟悉的背影正专心在货架前找钉子。
睽违一年多,那是文治的背影,我站在他后面,不知道是否应该上前跟他相认还是应该
离开。外面的雨愈下愈大,相认也不是,走也不是,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站在他身后,
像个傻瓜一样伫立着。我们总是在雨中相逢,不是我们控制雨水,而是雨水控制我们。
“小姐,麻烦你借一借,你阻塞着信道。”店东不客气地惊醒了我。
文治回头,看到了我。
我们又重逢了,相认也不是,走也不是。
“很久不见了。”他先开腔。
“你在买什么?”我问他。
“买几口钉子,家里有一只柜门松脱了。你呢?”
“我那部缝纫机的皮带断了,我看看这里有没有那种皮带。”
“这种地方不会有的,你用的是手动缝纫机吗?”
“是的,算是古董。”我笑说,“无法修理,就得买过一部新的,我已经找了好几个地
方。”
“我替你看一看好吗?”
返回书籍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