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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如此多娇-泥人

_51 泥人(当代)
  「这倒不太好说,大同女子虽比江南女子发育迟缓,可似乎很小就懂得男女之事了,为了挑出这十几个处子来,贱妾还颇费了一番功夫哪。这不,才开业了七天,就有五个女孩失了身,还都是自愿的。」
  我「哦」了一声,看来眼下有关恒山派的情报还不足以揭开它身上的迷雾,我只好把满心的迷惑藏在心底,一边盘算着在离京后是否来得及去一趟大同,一边随口问起了江南居的生意。
  「好得很哩。」提起生意,白秀顿时兴奋起来,眉飞色舞地道:「这七天加上开苞银子足足赚了三千两,估计平常日子,每天二百两不成问题,用不上一年,全部本钱连带着隔壁两栋宅子就都能赚回来了。」
  「生意这么好?!」我不禁有点吃惊。
  「可不是嘛!」白秀得意道:「五个姑娘几乎个个每晚都有客人,生意能不好吗?」说着,她狐媚地眨了眨眼睛,笑问道:「爷,你猜,江南居的第一个客人是谁?」
  看她兴致勃勃的,我便不忍心拂了她的兴头,用心猜了起来:「肯定不出沈篱子、跨车这四大胡同。是宝悦丝行的掌柜常林,还是大通钱庄的柜台孙大旺?哦?都不是?难道是蒋逵不成?」
  「猜不着吧!是柳相公!」
  「柳澹之?」
  我顿时一阵苦笑,自己到底还是错看了他,以为他真是个谦谦君子哪!
  不过转念一想,殷宝仪体弱多病,柳澹之大概无法得到满足,在京城又不似在杭州那般受到莫大的约束,现出人之本性来也不足为奇,食色性也嘛!
  其实他天性并不坏,宋廷之也证实了宝大祥一案的内奸并不是他,以后倒要让宝亭劝劝她大姐,替丈夫纳房妾室算了。
  「柳相公倒还有分寸,七天里不过来了两回,也没在这儿过过夜。那常林夜夜留宿在宋朝云房里,光银子就花了五百多两,还送给了宋朝云十几匹上等的丝绸锦缎;孙大旺虽没有常林那么疯狂,可他却把司徒琴的两个稚婢都开了苞。」
  我闻言不由一皱眉。江南居开业的时候根本没有声张,只是把那块铜牌挂了出去而已,因为我相信,神秘本身就是吸引客人的有效手段。
  江南居的客人最先来自于周围的商号,这也在我的意料之中,许多蛛丝马迹说明了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比如姑娘们的首饰是从宝大祥购得的、衣服所用布疋是从宝悦丝行扯来的、钱是存在大通钱庄的,大数目的精美首饰、华贵衣料和银钱进出必然会引起商家的关注,想来柳澹之和常林他们就是这么知道江南居的。然而……
  「阿秀,你的心态似乎有点问题,江南居固然需要商贾的支持,但经营的重心并不在他们身上,不能把这里变成商人们金屋藏娇的地方。」我正色道:「你重中之重的任务是要掌握朝廷的动向和朝中大臣的隐私,赚钱是次要的,甚至赔钱我都能接受。」
  沉吟了一下,我接着道:「眼下商贾多亦是必然,但要引导他们,这里不仅是他们寻欢作乐的场所,也是和权贵们联络感情的场所——这就需要你这个老板娘和姑娘们一起把这种思想灌输给客人。」
  「这……怎么灌输啊?」
  「爷教你,你去把常老板的银子还他一半,告诉他,江南居欢迎他来,但江南居想从他身上赚更多的钱,所以请他保重身体;如果就是执意想包宋朝云,那么江南居可以把钱留下,而且保证宋朝云在这期间内为他守贞,但也请他自己算算,单单只为了床第之欢值不值得?到这时候,你就可以告诉他,宋朝云其实可以替他做很多事,比如,可以帮他招待朋友、可以陪他出席他妻子不适合去的聚会……」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白秀眼睛一亮,随即伏在我肩头沉默起来,似乎在琢磨什么,半晌,她道:「江南居不是还空着间屋子么?贱妾原本是想给爷训练几个房里人,这屋子就是给她们预备的,按爷的意思,莫不如把它重新布置一下,做个书房或者其他可以密谈聚会的处所……」
  「嗳,这还差不多。」我拍了她一巴掌,她正爱不释手地抚弄着我的分身,一条白生生的大腿不知什么时候又搭在了我的腿上:「阿秀,你聪明的很,只要肯多动动脑筋,江南居这点事情难不住你,别一天到晚净想着怎么生儿子!」
  「奴就是想要个儿子嘛!」白秀顿时找到了借口似的,八爪鱼一般地缠了上来,那濡湿的蜜壶一下子就把我的独角龙王又吃了进去,一边放肆地扭动着腰肢,一边在我耳边腻声呻吟道:「给奴吧!就算不是好日子,奴也要……要爷把奴射穿……」
  从江南居出来已是月上柳梢头了,和百花楼、翠云阁的灯火辉煌不同,江南居的大门口只挂了一盏气死风灯,就如同八千张胡同的其他人家,只有那块泛着乌亮光芒的铜牌和隐约入耳的丝竹声,才透露着它与别家的不同。
  「公子爷可要马车?」对面停着的一辆马车上响起了一个刻意压低了的粗鲁声音,似乎车夫也不愿打扰小巷的宁静。
  「走吧!去粉子胡同。」
  「嘿嘿,采完了东家采西家,公子爷真神勇啊!」
  「怎么,你知道江南居是什么地方?」
  「怎不知道!五天前俺就知道了。」车夫笑道:「不知道的话,俺也不会在这儿傻等了。这儿客人虽少,可都大方的很。」
  「嗯?这儿开业没几天,你是怎么知道的?」
  「俺家就住这附近,那天晚上抄近路回家,却在江南居门口被人截住了,让俺送他回跨车——才几步路呀,那人就给了俺两钱银子——就这么知道了。说起来,俺还闹了个大笑话,看人家门脸不出奇,就想进去见识见识,可进了门才知道,那里面——吓,富贵着哪!嘿嘿,公子爷您当然知道,可俺那时候不知道啊!那门官儿说,光打个茶围就要二十两,乖乖,俺这一年还挣不出二十两哩!」又说,这丫的老板心够黑,就是明火执仗地抢钱一次还不见得能抢上二十两哪!
  我心头一动,江南居生意如此火爆,很容易引起他人觊觎,可我又无法出面,表面上看它就缺少后台支持,一旦有豪强介入,怕是白秀要难以应付了,可找谁做后台呢?望着赶车的汉子,我突然灵机一动。
  「抢钱?天子脚下,谁那么大的胆子敢抢钱!人家的姑娘就是好,值这个价钱!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没个后台,他也不敢开这江南居啊!」
  「是这么个理儿,可它究竟是谁家开的哪?」车夫果然好奇地问道。
  「你拉了好几天客人,连这都不知道?是张大人啊!……哪个张大人?除了锦衣卫指挥使张佐张大人,京城里还有哪个张大人能够手眼通天、左右逢源?!」心中却暗道,张佐,就委屈你当两天江南居的后台大老板了,反正是谣言,你也别太在意。
  又思量起来,虽然张佐绝少出入风月场所,而别人就算听说了,大概也不敢去问他,可为了以防万一,我还是要偷他几件信物、临摹他几封书信放在江南居为妙。
  听到「锦衣卫」三个字,车夫激灵打了个冷颤,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江南居早就看不见了,可他脸上还是现出了惊畏的表情。
【第二十卷·第十章】
第二十卷·第十章
  去探望了一回宁师姐,我才姗姗来到明月楼,蒋家兄弟和几个狐朋狗友早已是酒到半酣了,见我到了,众人都起身胡乱招呼起来。
  自从身晋锦衣副千户,又特旨娶了宁馨,坊间已经开始流传,我的分身李佟是前首辅李东阳大人的侄孙、皇帝眼前的新红人,不少朝中大臣开始刻意示好,这群不知底细的浪荡公子哥们也是相当巴结,远比我的本尊王动风光得多。
  蒋迟在我衣服上嗅了两下,撇嘴道:「我就知道你丫的才从女人身上爬起来,早晚我这粉子胡同小金刚的名头得叫你丫的抢了去。」见我的目光落在他身边的美妇身上,便笑着介绍道:「子愚,我来介绍一下,这就是明月楼的容湘容老板;容姐,他就是我干妹妹宁馨郡主的丈夫李佟李子愚,你家斜对面的那座摘星楼就是这丫建的。」
  「容老板,久仰久仰。」
  虽然早听蒋迟说,主持明月楼的容老板是个成熟美艳的妇人,明月楼几乎是靠她一人维持住了半壁江山;而我也早就知道,这个容老板就是百花帮的帮主易湄儿,可真的见到艳光四射、媚态撩人的她,我还是禁不住暗自心惊,眼前的她,除了容貌之外,已和武林茶话会上的那个聪明但很矜持自重的易掌门、易女侠没有半点相似之处。
  那精修的眉毛、殷红的朱唇、染着丹蔻的指甲、胸前裸露着的大片粉腻凸起和搭在蒋迟大腿上的小手,让我直觉地感到,如果需要,她可以和在座的任何人上床欢好。
  清风还真舍得下本钱啊!我心中暗道,虽然我也需要我的女人替我打理生意,可我决不会拿她们的身体当本钱,而清风本钱下得愈大,所图自然愈大,他的野心已是昭然若揭了。
  易湄儿刚见到我的时候,曾微微一怔,毕竟我现在的模样仍和本尊王动有着五六分的相像,可听蒋迟这么一说,她早已释然。
  她对我亲切的笑道:「奴家才是久仰驸马爷的大名哪,不说别的,光看摘星楼,就知道驸马爷眼光有多么高明。」又亲昵地抱着蒋迟的胳膊,风情万种地道:「小侯爷,你可不许偏心,奴家可是把女儿都给了你的。」
  「那可不成!」蒋迟看着虽然有点飘飘然,却还算清醒:「容姐你不知道,宁馨她是头母老虎,要知道我不向着她夫君,非把我撕了不可!喏,我就偏心子愚一点点,」他伸出小指,用手遮去半个指甲:「就这么一点点好了。」
  「大哥,子愚本事大着哪,你莫不如偏心偏心容老板,这粉子胡同才来得精彩。」蒋逵阴阳怪气地道。
  他前天已被正式册立为清河侯世子,气势与以往大不相同。而他也是个极高明的演员,在公开场合,时不时地露出对我的厌恶。
  易湄儿显然发觉了蒋逵和我似乎有些矛盾,眼珠微微一缩,眼角余光不由得瞥了蒋逵一眼,而这一切落在我眼里,心中顿时生出个主意来。
  「太启,摘星楼以后要交给陆昕打理,她原和容老板是同行,两个女人打擂台,咱爷们在一旁看着也是个乐呵,可你胳膊肘也别往外拐呀!我大舅哥好歹也是你们蒋家的女婿吧!」
  蒋逵眨了眨眼,他想必是听懂了我话里的意思,按照我正他就反的总原则,我竟是要他支持明月楼,这不免有些匪夷所思,他有些拿不准,不敢再在偏心不偏心的话题上纠缠,只好挑起我话里的毛病来了:「什么你们蒋家我们蒋家的,子愚,咱们不都是一家人嘛!」
  在座的几乎都知道蒋逵被我「请」到锦衣卫做客的故事,一听这话,顿时明白他是有所指,都停箸望着我俩,一时间席上突然变得鸦雀无声,弄得陪酒的雏妓们一时摸不着头绪,都面面相觑起来。
  见气氛有些尴尬,蒋迟哈哈笑了起来,可他刚想说话,只听「轰」的一声,房门被撞开,一个龟奴连滚带爬地跌撞进来,后面还跟着七八个衣着光鲜的汉子,喝得都已是醉醺醺的。
  为首是一身短体瘦、面目丑陋的恶少,手执一把马鞭正追赶着那个龟奴劈头盖脸地抽打着,待看到易湄儿,他眼睛一亮,骂道:「妈的,这不就是美人么?!狗奴才,就是他妈的欠揍!」边说边朝易湄儿走去,竟将满屋子人视若无物。
  众人俱都鼓噪起来,见众人的注意力都被闯进来的这几人所吸引,我飞快地给蒋逵递了个眼色,蒋逵这才确认下来我的意思,一伸腿拦住了那瘦小恶少的去路。
  「小子,你家大人没教过你『王法』两字怎么写啊!闹事闹到明月楼来了!」
  易湄儿见蒋逵出头,脸上顿时闪过一丝惊喜,已经微微欠起的身子又坐了回去。
  「王法?」那恶少一抬手,「啪」的一声,一块铜牌落在了桌上,却正是锦衣百户的腰牌:「少爷我是锦衣卫的,小子,你说我的话是不是王法?」
  他似乎这才看清楚屋子每个男人的衣着打扮都不输于他,气焰不由稍抑,可借着酒劲儿,马鞭子却依然几乎触到了蒋逵的鼻子上。
  「锦衣卫?」一听到这三个字,蒋逵连戏都不必做,顿时就火冒三丈,「噌」地站起身来,一抬手拔开马鞭,抬脚竟将那恶少踢飞了出去,嘴里骂道:「锦衣卫他妈的净出你们这种杂碎!今儿小爷我就替张佐好好管教管教你们!」
  变生肘腋,那恶少身后的几个汉子一下子都惊呆了。那恶少大概摔得七荤八素,根本没听清楚蒋逵说的什么话,只知道自己被人打了,趴在地上恼羞成怒地道:「丫的你们都是死人啊!没看爷挨打了吗?还他妈的等什么,给我打呀!狠狠地打!」
  几个汉子随即扑了上来,顿时就把蒋逵打翻在地。蒋迟一看不妙,呐喊一声,就和弟弟蒋远以及在座的几个朋友冲了上去。
  可对方那几个汉子却不似他们的上司那么脓包,反倒像是久经战阵,蒋迟上去没一个照面,就被人一拳打倒,他不禁高声叫道:「子愚,快来救我!」
  见蒋逵敢教训锦衣卫,易湄儿眼中已是异彩连连,待见蒋逵几人落了下风,她的纱袖似乎不经意地掠过桌面,桌上的一根竹筷就没了踪迹,而她白嫩的纤手也隐入了袖中,我耳中只听「卡嚓」几声轻响,明白那筷子已经被她折成了几段,大概是要暗中出手相助了,可蒋迟的高声求救,却让她顿时迟疑起来,一双妙目飞快地瞥了我一眼。
  而我此刻已经大踏步走了过去,一拳就将蒋迟的对手击飞出了丈远,又拦在蒋远身前,一把攥住了直奔过来的一只拳头,喝道:「大胆!你敢和上司动手!」
  恶少和他带来的几个汉子闻言手下顿时一缓,蒋迟蒋远趁隙把蒋逵救了下来。
  蒋逵已被打得鼻青脸肿,刚爬起来就指着恶少骂道:「翻天了,连你爷爷都敢打!小子,你他妈的是从哪个屄缝里钻出来的?老子不把你打回去,他妈的就不姓蒋!」
  「太启,这小子不是喝多了么,没灌这一肚子黄汤,他看到你小侯爷,还不得绕道走啊!再说了,在妓院里争风吃醋,好说不好听,太启你大人有大量,原谅他们则个吧!」说着,我朝那恶少喝道:「你懂事点,敢快过来给蒋小侯爷道歉!」
  一听是蒋小侯爷,恶少和手下酒全吓醒了,其实寻常侯爷锦衣卫未必就放在眼里,可蒋家乃皇帝娘家,皇上一直恩宠有加,乃当世第一外戚家族,就连锦衣卫统领张佐也不敢轻言得罪,遑论一个锦衣百户了。
  几个人正面面相觑,蒋逵却斜着眼睛冲我道:「道歉?子愚,你倒是很护犊子啊!哦,敢情我这打白挨了不成?!」
  「得饶人处且饶人。」我一边给那恶少使了个眼色,一边笑道:「太启,我先替弟兄们道个歉。容老板这儿人杂,明儿兄弟给你在翠云阁压压惊。」
  那恶少总算还长着个人脑袋,慌忙躬身道歉,然后几人就仓皇溜掉了,甚至连锦衣腰牌都忘了拿。
  蒋逵还想追,却被蒋迟拦住,他便狠狠瞪了我一眼,冷笑道:「干么换地方?我看容老板这儿就挺好,明儿咱们哥几个就在这儿不醉不归!」
  「子愚,你还没忘云仙那档子事儿啊?」蒋迟苦笑道:「你看,太启八成是要琢磨着帮明月楼对付咱们摘星楼了。」
  「东山,你也看到了,不是我没忘,而是太启他一直耿耿于怀。再说了,他说的那话真传到张佐的耳朵里,对蒋家也没什么好处。」
  「子愚,你上次也是太冲动了。太启估摸是一直把进诏狱当作奇耻大辱,明儿你还是把这件事说开了,再给他个面子、道个歉,毕竟是亲戚嘛!」
  「东山,我不冲动,有人就要打陆昕、打兰月儿的主意了!」我脱口道,话里充斥着一股火药味。
  不过,沉默了一会儿,我还是决定给蒋迟一个面子,道:「好吧!我不让你为难,明儿我给太启道歉。不过,东山,你告诉他,最好在我面前客气点。」说着,我停下脚步:「你们先走吧!我要教训教训锦衣卫那个小兔崽子。」
  「谢……」
  那恶少一伙躲在暗处并没有离开,见蒋家兄弟走远了,才讪讪走了出来。恶少刚想道谢,却被我狠狠踹了一脚。
  「丢人现眼!锦衣卫的人都叫你们给丢光了!」我知道楼上易湄儿正在偷眼观瞧,一边暗笑一边骂道:「难道皇上养着你们,就是让你们在妓院里耍酒疯、和别人争风吃醋的吗?!既然想打架,就他妈的别管什么侯爷不侯爷、上司不上司的,先打过瘾了再说,你们他妈的可都是锦衣卫!」
  「大人……大人也是锦衣卫的吧?」恶少不敢反驳,诺诺道。
  「废话!不然,早把你们抓起来送给张统领治罪了!」
  「恕下官眼拙,大人是……」
  我报了姓名,一干人顿时恍然大悟,只是那恶少的表情却相当奇怪,既想讨好,又似乎有点顾忌,笑容就极不自然:「原来是李大人,怪不得、怪不得……」
  我顿起疑心,暗暗摸了摸那腰牌,上面刻着「司升」两字。
  「司升?你这个姓很少见啊!」我猛然想起一人来:「你和建昌侯大管家司聪……」
  司升喜道:「大人认得家父?」
  我打了个哈哈,不置可否,心思却飞快转动起来,蒋家和张氏兄弟几如水火,皇上更是讨厌张家已极,只是一直没找到特别合适的理由废黜他们哥俩罢了,可笑张家兄弟却不知死活,还一味放纵自己的子弟。
  而我内心虽然希望张家兄弟能挺得久一点,好转移一些皇上与蒋家的注意力,但表面上却要配合蒋家的步法来对付张家,结识这个司升,没准儿会有助于我掌握一点平衡的主动权。
  「今天的事情就到此为止吧!」我把腰牌扔给了司升:「如果觉得委屈,那就回家问问你爹,清河侯世子是不是你能得罪的。至于明月楼么……」我回头望了一眼灯火辉煌的小楼:「京城妓院多得是,对面的摘星楼下个月就开业了,有空去捧个场吧!」
  又望了望漆黑得没有一丝月光星光的天空:「要下雨了,本官告辞了。」
  离开粉子胡同一路向东,还没到口袋胡同,斗大的雨点已经砸了下来,掀开马车窗帘,车外雨若倾注,夜如黑幕,伸手不见五指,斜风带着雨丝打在身上,竟有些凉意了。
  「真是一场秋雨一场寒啊……」
  马车进了口袋胡同,一袋烟的功夫,又出了口袋胡同,折向西去。可跑了没多远,就被一蓑衣人拦住。
  「去教坊司。」
  车夫心里害怕,却不敢拒绝,一路狂奔到了城东教坊司,可开门一看,车厢里已杳无人影,只有座位上放着一块五两多重的银子,银子上刻着一个小叉,叉子的凹槽里是半干的血迹,煞是触目惊心。
  「子愚,明月楼可是你的对手啊!怎么反倒让我帮它?我特意去查了它的底子,它现在什么后台都没有,想整垮它易如反掌,我一旦帮它,它可就在粉子胡同站住脚了。」
  「你太小看明月楼了!没点道行,它敢在京城讨生活?何况,就算你能整垮明月楼,你就能得到容湘吗?」
  「嘿嘿,子愚你眼睛可够毒的。」蒋逵讪讪笑道。
  「不是我毒,而是你自己要小心。」我点了他一句,接着道:「太启,你是我的盟友,我希望你能变得更强。别不相信我的诚意,在我看来,利益之交,远比虚幻的友情来得牢靠。」
  蒋逵陷入了沉思,良久,他默默地深施了一礼。
  「咱俩之间,可以省却一切繁文缛节。」我道:「世子之位,只是你迈出的第一步,因为它有名而无权。本来我遇刺一事,可以借题发挥扳倒廖喜,让你坐上西城兵马司宝座的,可惜功亏一篑,但这个职位早晚是你的,为此,你要事先未雨绸缪。粉子胡同是消息灵通之地,把明月楼抓在手里,无论现在还是将来都大有好处,况且我也需要明月楼的情报。万一容湘有病乱投医,投奔到廖喜旗下,对你我都无益处。」
  「高见!」蒋逵闻言,精神一振。
  「再说了,你支持明月楼,明月楼总不能一点回报都没有。明月楼垮了,容湘多半要与它玉石俱焚了;可希望就在眼前,彷佛触手可及,这时候,她倒很可能愿意为此付出代价。太启,你聪明过人,总不会让她从你指尖上溜走吧!」
  嘴上这么说,我心中却暗暗打定主意——清风,既然你把媳妇送到我眼皮底下了,不顺手送你一顶绿帽子,怎么对得起你一番好心好意!
  蒋逵哈哈大笑起来,我趁机提醒:「太启,你别得意的太早!容湘不是个善荏子,你别偷鸡不成反蚀把米,掉进她的美色陷阱里。咱丑话说在前头,一旦你心智为其所迷,可别怪我翻脸无情!」
  蒋逵神色一凛,旋即笑道:「子愚你放心,女人只不过是权力的战利品而已,我分得很清楚。只是,今儿晚上可要委曲你了。」
【第二十卷·第十一章】
第二十卷·第十一章
  司升不知道从他爹那儿讨到了什么主意,整日里地去明月楼惹是生非,可也不大闹,就像只苍蝇似的嗡嗡地围在易湄儿身边,赶之不走,挥之不去。
  易湄儿又不能真像对待只苍蝇那样一巴掌把他拍死,就这么个无赖,竟把堂堂一个名人录上的高手弄得束手无策。
  这正给了蒋逵护花的机会,加之他本就是蒋家诸子中人物最风流的一个,没几天就和易湄儿打得火热,很快,粉子胡同就传出了清河侯世子是明月楼后台老板的消息。
  不过,我没有多少心情去理会蒋逵的风流战绩了,因为距离离京的日子已是一日近似一日,我几乎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得意居的女人身上。
  宁馨结婚的喜悦渐渐消退,离别的情绪越来越浓,孕期的反应也越来越大,情绪更是越来越难以捉摸。
  好在陆昕早在教坊司练就了一副充耳不闻的本事;兰月儿又常怀敬畏之心,倒还能忍受她的脾气;而解雨嫌她情绪反覆无常,干脆就和许诩整日里待在自己的屋子里,尽量减少和宁馨见面的机会。
  四女各有心事,我只好尽力安抚,上午解雨带着许诩提前离开京城去沧州等我,竟让我觉得稍松了一口气。
  「宁馨儿,我走之后,你还要和蒋迟碰几回面,大约十天半个月后,皇上会下旨让李佟去某地公干,之后,你就可以安心在家保胎了。」
  只要在我身边、只要不提起离京,宁馨的心情就会像明媚的阳光一样,可一提起离京,她心情就顿坏:「过几天李依也要走了,陆昕又要忙着摘星楼,就我和月儿在家,闷都闷死了!」
  「你可以和南平、宜伦她们几个不时聚上一聚啊!蒋迟十月中大概也要离开京城了,南平也是闲得很。再说,」我轻怜蜜爱地抚摸着宁馨微微隆起的光滑小腹:
  「今儿听蒋迟说,南平也怀孕了,你们俩正好做个伴儿。」
  「是吗?!」宁馨惊喜道:「南平姐姐可是一直想要个孩子哪,这回总算得偿心愿了!」可高兴劲儿没持续多久,情绪又低落下来:「她一大家子人百多口人,热热闹闹的,就算蒋迟那个混蛋不在家,南平姐姐她也不会寂寞……」
  「哦,相公我才明白,敢情你是嫌得意居太小啊!」我打趣道:「别急,沈篱子不是有咱们一座大宅院么,那院子可不比宜伦、南平家小,到时候你买上几十个丫鬟小子的,也就不寂寞了。」可说着说着,心里却是灵机一动。
  宁馨性子活泼,就像解雨一样。解雨在我离开苏州赴京之后,人就闲不住了,不是去秦楼露两手赌技,就是跑到源藤壶那儿跟她学铸剑,甚至远赴海上去帮素卿秘密重建妙之丸,最后耐不住相思,就索性来京城找我。
  而我去山东,她就带着许诩在京城左近游山玩水,把京畿风光看了个遍。真要把她圈在家里,除非有我相伴,否则她就会像失去阳光照耀雨露滋润的鲜花一样,很快就会枯萎了。
  「宁馨亦是如此吧!」我心里飞快地拿定了主意。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孕中多疑,宁馨竟把我的话当了真,撅起小嘴儿气鼓鼓地道:「三哥,你就知道胡乱编排人家!」说着,竟哭了起来。
  「冤枉了相公不是。」虽然这样的场景这几天我几乎天天看到,可我心里还是大起怜意,轻轻亲去她脸颊上的泪珠,哄她道:「相公知道你闷,所以才想把沈篱子、跨车四胡同的后续工程全部交给你来打理呀!」
  「沈篱子胡同的房子不都建好了吗?」宁馨一怔,眼泪顿收:「甚至,该卖的也都卖了呀?剩下那些家具摆设的,我又不懂。」
  「不懂可以和公输起学嘛!他可是京城数一数二的营园大家。」我道:「不过,这不是重点,你的任务是推动四大胡同的进一步改造。」
  见宁馨一脸迷惑,我解释说,四大胡同的地价虽然已经飙升了三倍,可再进一步改造的话,依旧有利可图,而我的目标是把沈篱子和跨车打造成另一个丰盛兵马司,说着,我嘿嘿笑道:「咱们宁馨郡主府总不能座落在贫民窟里吧!」
  「那是!」宁馨立刻就动心了,但旋即皱起了眉头:「可人家怎么推动四大胡同的改造啊?」
  「相公给你留下五万两银子,至于银子怎么运作,去请教隔壁的唐老先生吧!他会用心指点你的。」
  「动少请放心,郡主聪慧过人,能有这么个学生,老朽也算了结了一桩心事。」宋廷之诚恳地道,他的精神比我在京初见他的时候强多了,病情也在解雨的努力下有所缓解。
  「一切以安全为上,今后要借助先生的地方还多得是。」我笑道:「京城不是你我久居之地,四大胡同那边只是让宁馨有事情可做罢了,还望先生明察。」
  宋廷之会心地点点头,道:「其实宗设用户名被封后,如果丁大人消息灵通的话,他必然会认为老朽已经秘密潜回江南了,所以在京城老朽很安全。」
  我漫应了一声,可一段心事却被宋廷之勾了起来。
  前两天接到六娘用隐语所书的密函,才知道她并没有按照我的计划直接将宗设在三大钱庄的用户名透露给官府,反是使出了浑身解数,动用了极端秘密的手段,根据宋廷之提供的情报伪造出了身分、印章、钱庄密押等所有文件,将宗设在三大钱庄近百万的存银提出了近一半,在钱庄有所察觉之时,又从容销毁了所有证据脱身而去,宗设秘密用户名这才暴露出来,余银则被没入了官府。
  六娘告诉我,她没有把这四十万两银子的巨额款项投入秦楼、织染铺子及相关产业,而是极其小心地在松江城内及沿海村庄购买地产及田产,说是「以备他用」。
  我明白,六娘定是从素卿重建妙之丸一事上悟到了什么,遂开始配合我的计划。而由于我刻意隐瞒了一些情报,特别是没有和她提到过我和邵元节、蒋逵之间的同盟关系,她或许认为我在京城的境况很不乐观,进而觉得单单动用秦楼的资金来营造后路不仅力有不逮,时间上恐怕也不允许,她这才铤而走险。
  幸运的是她成功了,不然的话,我怕是连人都要悔死、肠子都要悔青了。
  「最难消受……」
  心里正百感交集,却听宋廷之关切地问道:「动少可是有什么难心事?」
  「啊!我只是有点担心宁馨的安全,毕竟她剑下曾有倭寇伏法,所以想请韩兄多多照拂她了。」
  「怎么,担心宁馨的安全?」蒋迟奇怪地望着我:「你丫不是挺聪明的么,怎么突然变笨了?让她住我二伯家呀!她当初进京,不就住在那儿的嘛!我就不信,有谁敢去长宁侯府生事!」
  我心里一阵苦笑,这是我在两个月前就想到的方案,可现在早被我否决了,我怕形成了一种惯例,只要我一离京,宁馨就被变相地软禁在长宁侯府里,届时她想离开京城就会变得困难重重。
  「住在得意居一样没人敢生事,我是怕粉子胡同遇刺的故事再度重演。」
  「是这样啊!」蒋迟并没多想,随口道:「那我干脆先把韩文借你用段时间,反正我随后也要离京了,又不能带他一同上路,他那两把刷子,在京城还凑合,在江湖上就是一白给的。」
  我心中顿喜,唐八股的武功不在韩征之下,在京城的确少有对手,有他护卫,宁馨自然安全多了,可脸上却大不以为然道:「去去去,别把那龙阳君往我身边塞。」
  「咦,韩文现在不就是一太监嘛!难道宁馨她没用过太监?!」
  「这话说的也是。」我顺水推舟道,只是想起唐八股,我心头却流过一丝莫名的恐惧。这个少年从心理上已经完全变成了女人,而从他隐约透露出来的信息,我知道唐家有着令人窒息的可怕传统,落在唐八股身上的这种恶毒诅咒在唐家绝非仅有,我现在只能祈祷上苍,日后解雨给我生的最好都是女儿。
  「说起来,宫里的太监还真没一个能比得上韩文的。」蒋迟一边感慨,一边无聊地左顾右盼,狭长的甬道里空荡荡的再没有旁人,在夕阳掩映下,那宫墙看起来越发朱红如血。
  「那你怎么不把他献给皇上?」
  我将了他一军,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浮起了一副淫靡的场景——粗若儿臂的龙凤蜡烛、摇动的床榻和掀开杏黄床幔的小手,那姣美得如同妇人似的少年也如妇人似的小解,随后床榻又摇动了起来。
  蒋迟讪笑了两声,刚想说话,宫门「吱扭」一声打开,一行人鱼贯而出,都是熟悉的面孔,正是皇上秘密驾幸显灵宫的全班人马。
  「爱卿明日就要离开京城了吧?」
  「万岁明鉴。」
  我提起六识,细查着车厢内两人的心跳与呼吸,少年心跳之速几乎是我的三倍,与七月初次见面的时候并没有多少变化,可少女却比平素尤快了两分,我心跳也不禁快了起来,饶是时近十月,天气已凉,可手心却微微沁出汗来。
  「爱卿此去江南,除了办好武林茶话会外,沿途之上,要替朕留意各地雨水多寡、收成好坏、米价高低,明春回京之时,朕要听你奏报。」
  「臣遵旨。」我恭敬地道,心头却是一凛,这差事可着实不好干啊!
  皇上要我留意的这些东西原本都是地方官吏要如实上报给朝廷的,但在官场浸淫久了,我知道天下十三布政使司没有一个藩司、三百多州府没有一个知府知州当真每一项都如实上报的。
  在贪官手里,光一个雨水多寡就能变出无数花样,雨多成涝、雨少则旱,无论旱涝,朝廷都要拨款赈灾、减免税粮,而实际上百姓的税粮并没少交一粒,朝廷拨款也不是用来修缮水利,这一切自然都落在了贪官自己的腰包里。
  至于清官……这朝廷上下还有清官吗?
  我若如实上报,自然对皇上对朝廷有利,但有朝一日皇上想除掉我的话,他只要透露出我身负的这项使命,则朝中遍是我的敌人;可若隐瞒不报,更是欺君之罪,何况蒋迟很可能也得到了相同的圣命。
  「爱卿好自为之,勿负朕望。」
  「臣自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以报万岁知遇之恩!」
  少年满意地「嗯」了一声,随后和蒋迟唠起了家常。这半个月来,他开始重修十三经,几乎每隔两日就要在显灵宫召见我来讲解示范,反倒是蒋迟近来不曾伴驾,于是少年便问起他三个舅舅的近况来。
  蒋迟事无钜细都一一道来,什么大伯蒋云松心痛长子病故,越发放浪形骸;什么二伯蒋云竹两个小妾争宠,打得头破血流;自己的老爹一心想长生不老,天天炼丹不辍,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他口才甚好,少年听得津津有味,车厢里不时传出他的笑声。只是蒋迟说到他妻子徐菡已有身孕,少年的情绪似乎低落下来,只「噢」了一声,就不说话了。
  蒋迟额头顿时现出汗来,目光不由得转向我,一脸哀求的模样。
  我明知道这时说话,一旦说错,后患无穷,可看张佐正在马车另一侧警惕地巡视着四周的状况,似乎根本没注意到这边发生了什么事情,石家四兄弟更是目不斜视,也只有我能帮他一把,心底沉吟片刻,轻声笑道:「小侯爷,你还真是孔圣人的忠实弟子哪。」
  蒋迟虽不明白我话里的意思,可知道我这是在救他出窘境,乖巧地配合道:「此话怎讲?」
  「圣人说,『男子二十而冠,有为人父之端』,在下记得小侯爷的生日还没过,算算正是二十而冠的岁数吧!」
  蒋迟顿时无声地笑了起来,他明白我这话其实是说给皇上听的,皇上今年不过十八,按孔圣人的说法,他现在没子嗣正常的很,而等他过了二十,离现在正好三年,与邵元节「三年内必有子嗣」的判断完全相吻合。
  「王动,你言必称孔孟,帽子倒是大得很啊!」少年道,言辞虽厉,可语气却相当轻松,显然是笑谑之语,我和蒋迟知道他心情好转过来,不由相视一笑。
  到了显灵宫,马车方停,少年便跳下来,径直朝大德显灵殿走去。
  少女跟着怯怯下了马车,站定紧了紧大氅,才亦步亦趋地跟在少年身后,也不知是因为天凉如水亦或是晚霞如火的缘故,她白嫩精致的双颊一片嫣红。
  「别情,我算是服了你了!你说吧!除了天上的星星月亮……」
  「什么星星月亮的我都不要!东山,你少说两句话就全有了!你知不知道,我小衣都被冷汗打透了,再来这么两次,小命都得交待给你。」我苦笑道:「少说两句憋不死你吧?」
  「是、是!」蒋迟讪讪笑道:「其实,话一出口我就知道要坏事了,当时大脑就一片空白,看你都不是你了,就是一根儿救命稻草。」
  「你什么时候也变回救命稻草啊?」我半开玩笑半当真地道,不过,不等蒋迟回答,我已然换了话题:「其实,今儿这事儿简单的很,你不欲欺君罔上,那就干脆什么都不说,反正皇上又没问你。等郡主觐见太后的时候,让她告诉太后,不就结了?」
  「得了,你这也是馊主意,我姑姑盼孙子的心比皇上还急哪!」蒋迟脸色好看了些:「连皇后都被她老人家说了好几次了,可这能怨……」
  见皇上和张妃已走出了大殿,蒋迟连忙收了口,却轻轻叹了句无头无尾的诗来:「谁知盘中餐,它粒粒皆辛苦啊!」
【第二十卷·第十二章】
第二十卷·第十二章
  蒋迟知道我离京在即,也不拖我去走马章台了,将皇上护送回宫,我说要回隐庐再叮嘱下人一番,两人便在马宁子胡同分手。
  甫一进大门,就见院子当中肃立两人,见我进来,齐齐迎了上来,前面一个正是昨儿才一同喝过饯行酒的沈希仪,只是他全不似昨日那般神采飞扬,反是脸色阴沉的可怕。
  「唐佐,出什么事了?」我一下子想起早该到京城却一直迟迟未到的希珏和她嫂子,心顿时「喀登」一声:「希珏,她……」
  目光瞥向沈希仪身后的那个年轻人,他眉目清秀却是一脸木讷,颇有风霜之色,虽然穿着一袭花白长衫,脑袋上还顶着一头乌发,可我一眼就认出他来,竟是少林木蝉,心中更是惊讶,强忍着才没叫出声来。
  「希珏她们傍晚到了,可……可希珏她一只脚废了,永远都走不了路了!」沈希仪悲愤地道。
  我的心一下子蹦到嗓子眼里,又一下子落回了肚子里。
  或许是因为沈希仪的表情太过于严肃而让我不由自主地往最坏的方向想,听到希珏至少还活着,我心里竟暗自庆幸起来——脚没了?没了就没了吧!人不是还活着吗?
  随后,我才意识到,他们竟然遇袭了!
  「唐佐,人在比什么都重要!带我去看看希珏吧!」边往外疾走边问道:「嫂子和我侄女没事儿吧?」
  沈希仪点点头:「希珏就是为了保护她们受的伤。」又道:「还多亏了少林寺的师父,不然,她们三个怕都要被害了,可怜我手下二十精兵,回来的只有七个!」
  木蝉谦逊了一句,道:「木蝶师弟也受了箭伤,师傅就让小僧护送沈夫人和沈小姐来京。」
  「宗设!」我心头猛的一震,已经大致猜到了究竟是谁攻击了希珏一行。
  当初写信给鲁卫,请他帮忙从他师门里找个人来暗中护卫希珏一行,只是为了以防万一,不过我没想到,少林派出的竟是戒律院首座木蝶。
  木蝶乃是少林新一代弟子中仅次于木蝉的第二高手,据说有着不输于名人录前三十位的实力;而沈希仪派去接他妻女和妹妹的二十名军校也都是百里挑一的军中精锐,竟然死的死、伤的伤,对手的实力由此可见一斑。
  沈希仪在军中政界并没有多少敌人,政界的敌人就算要对付他,也极少有人会先对妇孺下手;打劫的强盗见到官兵大多也都躲得远远的,真正与沈希仪有不共戴天之仇的是宗设。
  朝廷极力宣传的剿倭英雄是沈希仪,坊间流行的故事主角也是沈希仪,我的事迹只有少数人才真正了解。沈希仪又是剿倭营的主将,宗设把国仇家恨通通算到他的头上也是合情合理。
  只是我没想到宗设这么快就展开了报复行动。他进不了京城,只好拿沈希仪的妻女出气,只是他大概没想到暗中还有高人保护,以致功亏一篑。
  马车一路狂奔到了沈府。
  三人进了内院,沈希仪方指了东厢房一下,我便施展幽冥步冲了进去。
  「哥哥——」
  半倚在榻上的希珏似乎刚刚梳洗完毕,一个丫鬟正替她梳着那乌亮鉴人、几抵纤腰的一头长发。
  她虽然消瘦了许多,却不见我想像中的戚容,反倒很沉静从容,只是见我闯了进来,她眼睛才倏地一亮,脸上顿时绽出一朵花来,惊喜地唤了一声,身子一蹁下了短榻,可她的脚真是吃不住劲儿了,一个踉跄,就向一旁跌了过去。
  「希珏!」我眼疾手快,一把抄住了她的身子,紧紧把她抱在了怀里,嘴唇一下子噙住了她的樱唇用力地啜吸起来,彷佛只有这样才能把她藏在心底的恐惧和忧伤吸出来化解掉似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那丫鬟惊叫一声,两人这才分开,再看屋里已是空无一人,只有门帘不住地晃动。
  「希珏,你受苦了。」
  我爱怜地抚去她眼角的泪水,把她抱回榻上,脱去她的绣鞋,褪去香袜,两瓣腴美的莲钩便落入了手中,只是一瓣温软如玉,另一瓣则略显苍灰,触手微有凉意,再看足踝,一道铜钱大小的疤痕赫然入目。
  「奴不苦。」女人家身体最隐秘的部分被情郎抱在怀里,希珏已是羞不可抑,只是她的一双妙目却不肯离开我片刻:「哥哥,奴这是高兴,真的。」
  她虔诚的目光和脸上散发出来的异样光彩让我知道,她真的并不在意自己的一只脚已经废了、将来很难再独立行走了。虽然我心头一松,不用担心她沉迷在自怨自艾里,可她的心境怎么会如此奇怪?
  「哥哥你知道吗?奴前个丈夫结婚两年就死了,其实之前奴还曾许了个娃娃亲,只是那家的儿子很早就死了。别人不说,可奴知道,奴大概是克夫的命,找了个相面的也是这么说。遇上哥哥,奴心里又欢喜又害怕,哥哥和大哥去打倭寇,奴整日里提心吊胆的,日不能思、夜不能寐,直等到听到哥哥的喜讯,奴这才睡上了安稳觉。」
  说着,她拉着我的手放在她腰间,隔着衣服,隐约能感觉到她比以前瘦了:「四月里的时候,奴比现在还瘦哪,哥哥送的那副链子都没法戴了。」
  「别胡思乱想,也别信那些无良相士的胡言乱语!」听女人宛宛倾诉一段衷肠,我心中对她说不出的爱怜,用力把她搂在怀里:「就算你克夫,相公也是逆天的命,不怕克!」
  「奴知道哥哥……相公命硬。」头一回听我自称相公,希珏又羞又喜,忍不住换了称呼:「相面的也说,只要丈夫命硬就无妨,只是奴怕是要短寿了。其实能和相公过上一年半载的,奴也就心满意足了,可奴总有些痴想,若能过上五年十年的、二十载三十载的,直过到奴和相公都七老八十了、都成了老爷爷老奶奶了,那该有多好啊!」
  「在淮安遇刺受伤那会儿,奴真是万念俱灰,想一定是相公的命太硬了,奴就是心里想着相公都承受不起了,如何还能嫁给相公?可后来听木蝉大师说,我面相原本的确是疾厄宫克夫相,唯一的破解之法就是遭遇一场上苍安排的劫难,身为金器所伤,且永不复原。奴足踝所受一箭,正暗和破解之法。奴虽然废了一只脚,可换来了和相公厮守一世,奴岂能不高兴呢?」
  等从希珏房里出来已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儿了。我许下诺言,一俟我回到京师,就立刻迎娶她;而希珏得偿心愿,也是道不尽的相思,说不尽的情话。
  不是顾念着她身体尚未完全康复,她这么个已知男女情事滋味的少妇怕早就全面沦陷了。
  复与沈希仪、木蝉一起检讨那场遇袭战,我才大体弄清楚了事件的经过。
  在出了淮安府沭阳县约百里,快进到山东地界的一段坡路上,被宗设余党打了伏击,头一轮弓箭就射死了九名军校,第二轮又射死了三人,希珏就是被这一轮弓箭中的流矢射断了脚筋。
  不是木蝶冒死攻击那些弓箭手,车队恐怕就要全军覆没了。而宗设看来武功也是一直没恢复,发觉木蝶实力强悍,也不得不撤退了。
  「不是因为倭寇的箭头上抹着毒药,沈小姐的足筋或许还能接上,可现在,怕是再好的金疮药也没用了。」
  「是我害了希珏!」沈希仪已从暴怒中清醒过来,痛心疾首地道。
  木蝉自然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可我知道,当初在无名岛上,沈希仪曾有意拖延时间,放走了一部倭寇,本意是穷寇勿追,没想到除恶不尽,反受其害。
  他罕见地失去冷静,不光是因为妹妹受伤致残的缘故,更多是因为他的内疚。不过听到我已和希珏订下佳期,他脸色这才好看了许多。
  「自从宁馨郡主遇刺以来,京城防卫愈加森严,宗设恐怕也不敢在京城生事。所以,我在京城安全无忧,倒是宗设杀我不成,很可能将目标转向你,你行走江湖要小心了。」
  「唐佐,宗设就交给我了,不把这厮挫骨扬灰,我怎么对得起希珏!只是京中防卫万不可松懈,剿倭营不单单是打垮了宗设集团,还触动了许多汉人的利益,其中不少是能高来高去的江湖人,不可不防啊!」
  「大人对江湖人有成见。」在回隐庐的路上一直默默无语的木蝉进了书房之后,第一句话就直刺我心底的隐私。
  「没那事儿!」我斩钉截铁地否认道,不待木蝉说话,我又道:「别叫什么『大人』的,听着别扭。我和老鲁是朋友,和你木蝉也是熟人,我没叫你木蝉大师,也没叫你木蝉长老吧?」
  「那,动少,」木蝉不再坚持,微微一笑,旋即双手合十,深施一礼,正色道:
  「动少援手之德,敝寺上下铭感五内,贫僧谢过了!」
  「少林不也救了我的女人吗?」我笑道:「别谢来谢去的了,大家都是朋友嘛!你帮我、我帮你,理所应当。何况,你死活要跟我回隐庐,恐怕不光是为了说句谢谢,也不是为了听我道谢吧!」
  「动少明鉴。」木蝉道:「恩师月初接到动少密函,要求敝寺提供高光祖的全部数据,恩师本就欲让贫僧秘密赴京以解动少之惑,正巧夫人遇险,木蝶师弟求助,贫僧便有了进京的借口。」
  「果然!」我沉声道:「那就请你替我解惑吧!」
  我从书橱中抽出一本册子递给木蝉,道:「高光祖十岁入少林寺,被上代方丈宝慧大师录为关门弟子,法号空见,十八岁开始修习达摩十八杖,二十二岁开始修习金刚伏魔神通,二十六岁与同门对练中误伤了左眼,二十九岁被逐出师门,后投入十二连环坞。我没说错吧?」
  木蝉点点头。
  「或许是为尊者讳的缘故,我在苏州的时候,老鲁并没有告诉我,那个伤了高光祖的同门就是尊师空闻大师,这是后来我在刑部看到的数据,不知道这数据是否准确?」
  「准确无误。」
  我突然转了话题:「我记得你修炼的是七十二宗绝技里的枯禅心法和佛门狮子吼吧!虽然不如尊师精通七十二宗绝技中的三项那么惊人,但因为枯禅心法和狮子吼都是名列前五的绝技,有人已经把你和尊师并称为少林百年来罕有的天才。那么贵寺是如何评价高光祖的哪?」
  「空见师叔的天资在敝寺五十年来可排名前五。」
  「那也该称为天才了,可问题出来了。那场比武在十四年前,令师正值壮年,武功正在颠峰,又是佛法精深的有道高僧,面对武功比自己差了至少两成的天才师弟,他怎么可能误伤他?就算是真刀真枪,空闻大师怕是宁可伤了自己也不愿伤了小师弟吧!如果真是误伤,以令师的性格,十有八九要躲进藏经阁内疚一辈子,岂能在七年后接掌少林?!难道他那时候就看出来高光祖有狼子野心?」
  「那只是一桩苦肉计而已。」木蝉缓缓道。
  听木蝉证实了我的猜想,我心中竟然紧张起来——高光祖身上的秘密,不仅牵扯到十二连环坞的覆灭之谜,而且联系着大江盟、排帮、铁剑门甚至隐湖,真正是牵一发而动江湖啊!
  「当年快活帮与十二连环坞一战震动江湖,快活帮的实力不在敝寺之下,十二连环坞竟能一战而灭之,江湖上谁也说不清楚它真正的实力究竟有多强。但正邪不两立,敝寺还是在两年后联手武当及几家白道同道,派出精兵强将进剿十二连环坞,结果它避而不战,在太湖里和白道捉起了迷藏,并在白道撤退之际,趁白道警惕性下降,打了白道一个措手不及,敝寺和武当都损失了一名长老。」
  「师祖明白,没有确切的情报,想在太湖里剿灭十二连环坞是不切实际的幻想,于是就想出了这条苦肉计,准备派人打入十二连环坞,空见师叔揣摩到了师祖的心事,遂毛遂自荐,欲去十二连环坞卧底。」
  「师祖却犹豫不决,一来空见师叔自幼受苦、嫉恶如仇,怕他面对十二连环坞的恶人露了破绽,二来他修练金刚伏魔神通正到了关键时刻,需要高手护持,故而无法离寺,但空见师叔一番说辞打动了师祖。」
  「于是,在一场同门对练中,恩师伤了空见师叔的左眼,因为眼睛对修练金刚伏魔神通来说重要无比,他左眼受伤后,功力大损,而且无望练成神功,于是变得自暴自弃、屡犯寺规,遂被逐出了师门。」
  「且慢!高光祖的左眼真的被刺瞎了吗?」
  「动少你真是不放过一处疑点啊!」木蝉的苦笑显得很无奈:「空见师叔的眼睛并没有受损,受伤的乃是他的弟弟高光宗。」
  「弟弟?」
  「对。空见师叔入寺五年后,就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弟弟,据说是怕高家绝后,他弟弟并没有入寺剃发为僧,却在少室山下的一处村庄落了户,此事敝寺极少有人知晓。高光宗不仅酷似其兄,而且同样是个习武的天才,空见师叔本来传他少林入门功法是为他强身健体,可见他进境神速,忍不住将敝寺武功私下偷传,只是空见师叔深知七十二宗绝技对师门的重要性,才没把金刚伏魔神通和达摩十八杖倾囊相授。」
  「高光宗无意中知晓空见师叔的计划,便以死相逼,要替其兄受那一剑,空见师叔拧不过他,便禀告了师祖,师祖于是修改了计划,由空见师叔兄弟俩一起来实施这出苦肉计。」
  「咦,这么秘密的计划,高光宗竟能无意中得知?」我哂笑道:「怕是宝慧大师心疼自己的弟子,才有意透露给他的吧!」
  木蝉也不分辩,接着道:「为了让高光宗更逼真地扮演空见师叔,师祖秘传了他达摩十八杖,并把计划推迟了一年。由于空见师叔给高光宗打下了深厚的武学基础,一年后,他的达摩十八杖已有小成,于是和恩师一起演了一出双簧戏。之后,高光宗留在了寺内,开始胡作非为;而空见师叔则隐居起来,修练金刚伏魔神通。三年后,神通初具,卧底计划正式执行。」
  「这就对了。」我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眼前交替现出高光祖和宗亮的胖脸来,很多纠缠在我心头百思不得其解的谜团顿时迎刃而解,只是新的疑惑又浮了出来。
  「在太湖被辛仙子斩杀的该是弟弟高光宗吧!而哥哥高光祖却化身成了铁剑门宗亮。这个死老鲁,他骗得我好苦啊!」我一直怀疑高光祖和宗亮之间的关系,但因为不知道高光宗的存在,鲁卫又信誓旦旦地告诉我,高光祖的左眼确实被刺瞎了,这才让我放弃了联想。
  「鲁师叔至今还不知道,而贫僧也是半月前才得知其中原委。至于空见师叔化身宗亮,敝寺是在去年的武林茶话会上才知晓的。」木蝉尴尬地道。
  「那你还一口一个空见师叔叫得那么亲热?!且不说他化身宗亮莫名其妙,光是他在十二连环坞的所作所为,岂是一句简单的『卧底需要』所能解释得了的!」想起春水剑派的灭门和无瑕所遭受的侮辱,虽然我知道那晚遇到的该是已经死翘翘的高光宗,可我内心还是压抑不住地怒火中烧。
  「许多事情都是高光宗所为,空见师叔并不知晓,而且在十二连环坞覆灭之前,他还是心向师门的,许多重要情报,包括十二连环坞的宗旨、与快活帮一战时的许多内幕、几桩刑部追索甚急的惊天大案的线索等等,都是他提供的。只是其弟高光宗死后,他才与师门到了几乎决裂的地步,因为他认为弟弟的死,敝寺负有责任,因为他不相信敝寺事先并没有得到大江盟攻击十二连环坞的情报。」
  「少林有什么责任?依我看,少林失职的很,有这么个内应,竟然还让十二连环坞逍遥了那么多年,早灭了它,高光宗的小命不就保住了吗?」
  「空见师叔虽然传来很多重要情报,但却没有十二连环坞的动向,敝寺也是无能为力。」虽然这话等于告诉我,少林早对高光祖兄弟失去了控制能力,用间用到了这种地步实在是丢人的很,可我的那顶帽子实在太重了,木蝉不得不替自己师门辩解。
  「既然如此,那为何不揭破他的身分?」
  「因为空见师叔手里握有师祖的几封书信,证明他所作所为都是为了敝寺。这本是为了他日后重归少林能有个凭证,可现在却被他用来和敝寺讨价还价,他保证不做对师门不利的事情,也不再强求重归师门,但要敝寺保密他的身分。」
  我顿时恍然大悟,一个少林弃徒的所作所为与少林并没有多大关系,可高光祖若能证明那些作奸犯科的事情都出自师门授意的话,那少林千载声誉将毁于一旦,这是少林无法承受的,如果我没有发现其中的蛛丝马迹,少林大概会装聋作哑,直到高光祖离开人世,但我一封密函让空闻明白,这秘密很可能瞒不下去了。
  不过,单单多我一个知道这秘密和整个江湖都知晓,其结局天差地远,而从我维护少林的举动来看,我和少林之间并非没有达成交易的可能,只要我的出价在一个可以接受的范围内,它大概很愿意为保守这个秘密付出代价,而探知我的要求,才是木蝉此行的真正目的吧!
  回到口袋胡同的得意居,宁馨带着陆昕、兰月儿正翘首以盼。我把波谲云诡的江湖抛在脑后,与三女抵死缠绵。
  清晨,我吻别尚在熟睡的娇妻美妾,踏着晨露,一人一马一剑出了京城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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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期预告
  王动秘入江湖,率先造访少林,与其达成一系列秘密协议。少林公开支持王动续办武林茶话会,更暗中密遣高手支援王动。
  唐天威死、唐天运降,唐门内乱平息,重伤的唐天文承担起内乱责任,将掌门之位传于唐三藏,王动遂获唐门暗中全力支持。
  在鲁卫的帮助下,王动重建了南直隶、浙江两省的线人网,并安抚大江盟与慕容世家,希冀安然通过接掌江湖的第一个考验。
  王动重回竹园,大慰众女相思。之后解雨、武舞相继入门,更添竹园喜色。只是,有一丝疑云总缠绕在他心头……
【第二十一卷·第一章】
第二十一卷·第一章
  「老鲁,怎么是你?!」
  少室山下最好的客栈大有客栈门口,和伙计一起迎出来的竟是鲁卫,我不禁喜出望外,忙紧走两步迎上前去。
  「吓,你比木蝉还快,不得了啊!」鲁卫一边笑道,一边像老鼠见着猫似的躲闪着解雨:「别情,你也不管管这丫头,见她一次,我胡子就少几根!」
  「别人还没这等待遇哪!」我笑道,明白鲁卫竟是特地在这儿等我,暗赞一声,他能未卜先知晓得我要来少林,果然姜还是老的辣:「木蝉被我留在了唐佐家,过两天也该回寺了。」
  「哦?」鲁卫眼睛一亮,含笑道谢:「别情,你对我师门还真是青眼有加啊!如此,我都大有面子哩!」
  少林正在朝中寻找支持者,我此举不啻是给它赚来了一个强援。
  「哼,我还没找你算帐哪!你老奸巨猾的,就算没人告诉你事情真相,你怕也猜到高光祖的眼睛伤得蹊跷吧!」把解许两女打发盥洗去了,我唬着脸对鲁卫道。
  「天地良心!我岂敢怀疑宝慧师伯、空闻师兄!」鲁卫一脸委屈:「这次方丈师兄来信,说让我务必回寺中一趟,我才知道事情的原委。」
  「这么说,少林空悬多年的俗家长老职位眼下有主了?」我笑道:「否则,空闻大师也不会把这么机密的事情告诉你的。这老和尚,还真是好算计呢!」
  「托福托福。」鲁卫笑道,可转眼又叹息起来:「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高僧也罢,真人也罢,一旦坐上那个位置,他就不是高僧,也不是真人了。就像你,也不是当初见到的那个意气风发的解元公了……」
  「是啊!你人老了,我心老了。」
  老鲁的话勾起了我心底的波澜,我竟有些伤感起来,和老鲁在西江阁初遇的一幕幕恍如昨日,可一晃已经一年多了,想起这一年的变化,自是心潮澎湃。
  静了静心绪,我才接着道:「老鲁,我喜欢花天酒地纸醉金迷的生活,可这需要一个歌舞升平的江湖;少林扶危济困普渡众生,目标也是一个歌舞升平的江湖,我和少林有许多共同的利益,自然就有了相交的基础,你在这儿等我,不仅仅是你自己的主意,大概也是空闻大师的意思吧!不过,在见空闻之前,作为朋友,我想听听你对局势的想法。」
  「那好。」鲁卫也不推让,正色道:「江湖是什么,那是一锅大杂烩!人五人六的都在里面厮混。谁是朋友、谁是敌人,本来完全由着你自己的好恶。可一旦你变成了朝廷在江湖的总管,一切就都由不得你了,你喜欢的可能要打压,比如慕容世家;你讨厌的反而要扶植,比如大江盟。」
  我心里虽然并不赞同,但只「嗯」了一声,示意他接着说下去。
  「当然,不是让你真的在江南江北对峙中拉偏架,事实上,双方保持目前的状况大概最合你的心意,可当一个门派的实力已经膨胀到了自身都难以承受的地步,它只能扩张,否则就要崩溃!江南江北早早晚晚还得继续开仗,除非你能找到一个同时削减双方实力的途径,或许才能避免这场大战。」
  「那我就用少林对付慕容、武当对付大江盟,谁让你们这一释门一道门只会明哲保身,养虎为患哪!」我半开玩笑半当真地道。
  「少林武当乃是稳定江湖的威慑力量,弟子又都是修行的出家人,非到了万不得已,不会轻易干涉江湖事务。拿慕容世家来说,它虽然走私贩私、包娼设赌,但它至少还讲江湖规矩,妓院赌馆也是合法的买卖,慕容千秋手上也没听说染上了哪个平民的鲜血,连官府都默许它的存在,少林武当有什么理由对它开战?我们又不是大江盟,和它有着那么强的利益冲突。」
  「这么说,我还得哄着你们少林和武当啦?」
  「眼下不一样了。」鲁卫的笑容里有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情绪:「就像推牌九,别情你手里握着一对至尊宝,别人再怎么着也大不过你。不过,因为少林寺没有多少野心,你手中又握着它的命根子,双方合作,别情你能获得最大的利益。反观武当,因为皇上宠信道教,它便雄心勃勃,近来更是屡屡扩大弟子的规模,派中弟子人数已比去年多了三成,你若是一味拉拢安抚,很可能演变成奴大欺主的局面。何况……」
  鲁卫沉吟了一声,望了我一眼,方道:「就在今日,少林得到消息,武当清都殿长老清雨真人三日前在黄州府说,既然百晓生已经归隐,那么武林茶话会就没有必要再办下去,江湖名人录也没有必要再重新修订了。别情,茶话会和名人录意味着什么,你怕是比我更清楚吧!」
  「什么?!」
  突如其来的坏消息让我的心猛的「咯楞」一声,一向冷静的我竟然闻言色变,粗话差点脱口而出,心里更是大骂起来。
  清雨此言一出,摆明了武当不想买我的帐,也不看好我在江湖的未来。以武当的地位,势必带来一连串的恶性反应,甚至有可能直接扼杀了我的前程。
  可我并没有得罪过武当,也没有得罪过清风啊?虽然我很讨厌他,可面子上的事情,我自认还算做得相当周到,武当为何一反常态,突然撕破脸皮,率先向我发难呢?!
  不过我心知肚明,武当敢和我唱对手戏,必有所恃;而我也能大致猜到,他所恃为何。因为嘉靖崇道的缘故,清风几乎立于不败之地,能正面对付他的并不是我,而是邵元节和龙虎山一正道。
  现今江湖中,武当在朝中的根基最深厚,清风想必已经知道,皇上业已安排好了我的接班人,而我只是个过渡性的人选,早一天把我赶下台,或许更能得到蒋迟的好感。
  而清风大概是看准了这一点,又不知道我和邵元节的关系,才几近肆无忌惮地拆我的台。
  或许,这就是武当发难的理由?
  我心里翻江倒海,脸上却渐渐平静下来,少林眼下已经成了我最重要的救命稻草,我自然不能让它对我失去了信心,好在少林武当向来不和,我还握着少林的小辫子,事情犹可为之。
  「说白了,人家武当不支持你续办茶话会嘛!」鲁卫一摊手:「不过,它也没把话说死,清雨一再声明,这不过是他个人的意见而已。」
  「武当还是有点心虚嘛!」
  笑,自然是无法再笑出来了,我遂摆出了一副诚恳的面孔:「老鲁,虽然几大门派都心知肚明,茶话会和名人录带有官办的性质,但由于它的公正,故而深受江湖人的欢迎,而正是因为江湖人欢迎它,所以才能一届接着一届、一榜接着一榜的继续办下去。清雨真人把它们的成功,简单归结到了百晓生的身上,是对江湖其他门派的蔑视。我想,少林寺不会这么短视吧!更何况,百晓生并未真正归隐,我就是新一代的百晓生。」
  听我开口就给清雨扣上了一顶大帽子,鲁卫不由笑了起来:「空闻师兄说了,虽然茶话会那个第二的位子对少林来说并没有什么吸引力,少林也不会在意有几个人登上名人录,可只要承办人是你,少林就全力支持。」
  我顿时吃了一颗定心丸,脸上也多了一丝笑容:「既然如此,就请空闻大师出面说几句安定人心的话来,如果他觉得不方便,木蝉亦可,江湖很多门派可都以你少林马首是瞻。」
  我沉吟了一下,又道:「慕容世家和大江盟大概不会为了茶话会而得罪我,唐三藏和我有点交情而唐门又是武林茶话会的既得利益者,加上春水剑派、与慕容穿一条裤子的离别山庄,十大门派有六个肯定会支持我,武当也该考虑一下一意孤行的后果了。」
  「别说让木蝉说几句话,就是让他帮你做几件事,空闻师兄大概也愿意的很。不过,高光祖……」
  「是啊!高光祖就像附骨之蛆,让少林寺感到很棘手吧!」我接过话头:「何况,他栖身的铁剑门的背景恐怕也让少林寺心存顾忌吧!」
  剩下的话被我咽回了肚子里,那个名人录排名第二十五的其实是高光宗,真正的高光祖武功很可能高得出奇——五十年来,少林有几人练成了两项七十二宗绝技?
  或许整个少林寺就只有空闻大师才能稳胜他一筹,武功尚未大成的木蝉都未必是他的敌手。对付这样一个高手,就连暗杀手段都很难奏效了。
  「他若是能安分守己,少林倒是希望他能颐养天年。」鲁卫苦笑道。
  「我会让他安分守己的。」少林寺顾忌铁剑门背后的官方势力,可我和丁聪却是你死我活的对手,胡一飞和来护儿的死,已经大大削弱了铁剑门的实力,而高光祖也抵不过我和魏柔的联手一击:「只是,我要瞻仰一下宝慧大师的墨宝。」
  「大师伯的墨宝?」鲁卫迷惑地望着我,显然没明白我的用意。
  「高光祖手里最有威胁的东西就是宝慧大师的几封手书。」我嘿嘿一笑:「老鲁,你没忘了我是怎么替宝大祥翻案的吧!」
  鲁卫恍然大悟,只是他脸上的笑容还没来得及绽开,就听我说想顺便参观一下藏经阁,面色一下子变得凝重起来。
  「别情,这我做不了主,我能做到的,只是把你的意思转达给空闻师兄。」
  「相公,怎么去了这么久?」见夜色已深,我才姗姗而归,解雨不由大发娇嗔:「空闻那个老和尚没娶过媳妇,就一点都不知道体谅别人!」
  「不关空闻的事儿。」我人似乎还留在了藏经阁那浩如烟海的典藏中,连说话的声音都带着一丝禅意:「老鲁早把条件转给少林了,和空闻商议明细没用上半个时辰,这一天相公几乎都在藏经阁里了。说起来,少林武学博大精深,相公当真是大开眼界,受益匪浅啊!」
  「这么说,看到易筋经啦?」解雨顿时惊喜万分,拉着我的手雀跃道。
  她知道我的内力最近几乎停滞不前,而易筋经正是江湖上仅有的几种可供我借鉴的内功心法之一,能得到它自然对我大有裨益,那如花的笑脸便透着满心的喜悦,就好像是她自己得了莫大的好处似的。
  「没有,七十二宗绝技的前十二种相公放弃了,毕竟做人要留点日后见面的余地,特别是我现在还需要少林的支持。」
  其实,我要求参观藏经阁,不光是为了解决我练功遇到的瓶颈,更重要的是为了给少林传递一个信号,我并不怕武当弹出来反对我,我也有足够的信心来解决武当的问题。
  「不过,从余下的绝技里面,相公已经管窥到了易筋经的一斑,这足够相公找到进一步修炼内力的法门了。何况,今儿还有意外收获哪!」
  我边说边抽出了她腰间的短刀流光,笑道:「雨儿,你的刀法师傅厉天虽有刀王美誉,大罗天刀法也是江湖绝学,但相公总觉得它太过凶悍,虽然辅以高君侯的小叛刀法,效果也不那么明显。今日见到七十二宗绝技里的降魔七刀,相公这才顿悟,以佛家慈悲心怀化解大罗天刀法中的戾气,你的武功必可再上一层楼,届时超越练青霓,甚至与你玉姐姐比肩也未为可知哩!」
  「我才不练哪!」解雨出人意料地拒绝道。
  「嗯?相公怎么觉得自己抛错了媚眼?」我不由一怔,这丫头是不是以为我是神仙,学什么都一学即会,不知道我在降魔七刀上费了多少时间啊!
  只是她璀璨星眸中的如海深情却让我不忍心说出责备的话来。
  「人家不想再三更起、五更眠的了。」偎进我怀里的解雨撅着小嘴笑道:「再说了,相公早晚要退出江湖,要那么强的武功有什么用呢?在竹园,怕是女红也比武功来的重要吧!」瞥了在一旁兀自得意的许诩一眼:「你看,还是阿诩聪明!」
  我顿时哑口无言。
  是啊!相比琴棋书画、厨艺女红,武功在竹园是个很少被人提及的话题,且不说丝毫不谙武功的宝亭,就连还在长功夫阶段的玲珑、武舞都厌倦了枯燥的练功,不是我让萧潇管着,她们几个的功夫怕都要撂下了。
  竹园诸女中,只有无瑕坚持练功不辍,可她多半也是为了留住逝去的韶华——毕竟,有几个女人真正喜欢刀口舔血的江湖生活呢?
  可现在却还不是享乐的时候啊!
  我心底轻叹一声,怕女人们担心,那些牵涉到皇上和朝廷的愁事我只能放在心里,加之我还算顺利地接替了白澜,她们头脑中大概都少了一些危机感。
  解雨来京后,虽然也看出事情并不像在竹园时想像的那么简单,可她对前途还是太乐观了。真正察觉到危机的是长于谋略的素卿和六娘,然而素卿人微言轻,六娘又毕竟隔了一层。
  主持中馈的宝亭一心都放在了经营上,又对江湖事务不熟悉,结果众女赚钱的风险意识有了,可在血光剑影的江湖里培养出来,对危机的敏锐嗅觉却几乎被安逸的生活消磨光了。
  解雨何其聪明,看我有点愣神,立刻明白过来,边给我宽衣边笑道:「说起来,练功也有练功的好处,就像无瑕姐姐的年轻劲儿,连干娘看着都羡慕呢!」
  「怎么,莫非干娘也想学春水心法不成?」
  「干娘怕是比五师娘年纪还大些,还练什么春水心法啊!」解雨嬉笑道,只是说到后来,语气却迟疑起来:「不过也怪,我在玉角楼六娘卧室梳妆台上发现了一盒胭脂水粉,相公你猜是谁家出产的?」
  见我摇头,她既得意又迷惑地道:「是京城同心堂耶!到了京城,我才知道,同心堂的货品是多么的珍贵,听宁馨说,每年流到江南的总共还不到五百盒哪!相公,你说干娘她花这心思干嘛?相公……相公——」
  「啊!」解雨连喊了两声,我才从沉思中清醒过来:「女人嘛!『自信华年风度在,未怕香红春晚』。」
  「又掉书袋子了!」解雨擂了我一拳,嗔道:「既然楚王好细腰,还怨人家不喜欢练功~」
  「江湖风波恶啊!」我收敛了笑容,正色道。
  竹园诸女中,无瑕现在一门心思要做贤妻良母,我也不忍心让历经磨难的她再踏入江湖了。
  武舞功夫太差,魏柔倒是堪称我最得力的助手,可她隐湖弟子的身份,却束缚了她的手脚,除非我真的遇到了危险,否则,她大概只适合做个看客。
  真正能伴我在江湖行走的只有萧潇、玲珑和解雨四女,虽说官场上的争斗没必要让女人担心,可做了江湖执法者,并不等于日后就可以高枕无忧了,这个道理还得及早灌输给她们几个。
  「你相公和白澜不同,他是一介书生执掌江湖,江湖人以书生待之;而相公则在江湖摸爬滚打了一年多,江湖人早把相公看成同道了……」
  「我懂我懂。」解雨笑着打断我的话头:「你是个名满江湖的淫贼嘛,自然是人人喊打喽,人家嫁给你,就是、就是那个什么什么妇的……」
  听解雨说得轻松,我心头蓦地一动,自己是不是太谨小慎微了?在京城住了几个月,胆气豪气竟不如一个女人了!
  转眼见一缕桃红爬上解雨白皙的双颊,我不禁搂着她丰腴的腰肢调笑道:「什么妇呀?」
  解雨白了我一眼,却架不住在胸前肆虐的一只大手,凑近我耳边小声说出了两个字来。
  「淫妇?不不,相公可不想你变成个淫妇,你该说是荡妇,相公一个人的荡妇才对。」
  「人家才不要做什么荡妇呢~」解雨白了我一眼,可语气却极其轻柔暧昧,一双柔荑更是探进了我的怀里,细细地摩娑起来。
【第二十一卷·第二章】
第二十一卷·第二章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时隔半年重回扬州,故乡已是物是人非。师娘们早把家搬到了松江,扬州的大部产业也都转卖他人了,甚至连沈园都放弃了,只留下了百顷良田。
  我毕竟在沈园生活了十七年,对它有着割舍不断的感情,虽然它已经更换了主人,可我还是带着解许两女来到左近,缅怀旧日的时光。
  正巧新主人出门,车马如盖、俊仆如云、前呼后拥、不可一世,路人均为之侧目。
  「真是牛嚼牡丹啊!」我叹息道:「师傅花了近二十载的心血才造就了沈园,而今却落在了这等冒富的手里。」虽说师娘南迁乃是大势所趋,可看新主人如此模样,我难免感慨万千。
  「莫养瘦马驹,莫教小妓女嘛!」解雨若有所思地道。
  「就知道你要借题发挥。」我不由瞪了她一眼,可知道她说的是至理名言。
  自从师傅过世以后,两年里我在扬州住的时日加起来不超过一个月,信马由缰走在大街上,已经没有多少人认得我了,那个曾经赢得无数青楼薄幸名的浪荡公子,大概更是早已被人遗忘在角落里了。
  所谓「黄金用尽教歌舞,留与他人乐少年」,想想往昔的浪荡生活,还真是宛如一场春梦哩!
  许诩没听明白,便问我她主子的话是什么意思。我把那首《有感》诗诵了一遍。
  她听到「三年五岁间,已闻换一主」,顿时恍然大悟,道:「原来小姐是怕老爷伤感呀!」或许是自伤身世,她的神色旋即黯然下来。
  许诩是穷苦人家的孩子,家中上下十几个兄弟姐妹,生活极其艰辛,一个女孩自然在家中就几乎没有任何地位可言,送她去燕子门只是为了能让她有条活路。
  燕子门的全军覆灭本来使她前途堪忧,毕竟江湖上肯接纳女性弟子的门派寥寥无几,可因为我的缘故,一切都发生了逆转,不仅她自己渐渐成为竹园不可或缺的一员,而且老家的兄弟姐妹在我的暗助下也摆脱了贫困,成了当地小有名气的地主,许诩欣慰之余,也不禁想念起故去的恩师和久未谋面的父母。
  「原本答应带无瑕她们去泉州散散心,却叫宗设搅了局,等明年开春的时候,咱们一起南下游玩,顺便回阿诩家看看。」见解雨点头,我目光转向一脸惊喜的许诩,笑道:「听说,你家乡是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
  正说话间,却见大街上迎面驰来一队人马,为首之人肥头胖脑,正是慕容世家的二当家慕容万代。离我还有五丈远的距离,他就飞身下马,迎上前来。
  「还真让大哥猜中了,动少果然是念旧之人。」
  慕容脸上丝毫没有斩杀赵家兄弟时的戾气,反倒是一脸谄笑,就像是听月阁的龟公一般。
  「大哥说了,就算沈园卖了,动少也会回来看看,所以让仲观天天守在这里,功夫不负有心人,还真就把你等到了。」他边说边打量了解许两女一眼,见许诩神态紧张,脸上不由得微微露出一丝诧异来。
  我知道许诩定是想起了应天城外那场惨无人道的杀戮,便悄然移形换位,遮住了慕容万代的目光,嘿嘿笑道:「慕容二哥,常言可说了,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家老大……」
  「非也非也。」听我用家乡话开起了玩笑,慕容万代脸上仅有的一点拘谨顿时不见了,放声大笑起来:「动少有所不知,大哥后天要纳闻香院的头牌孙碧为妾,听说大少你已经离京,猜你要回扬州,这婚礼又怎么能少了你这个主宾?」
  「哦?你们家老大还真有闲情逸致啊!」我嬉笑道,心底却暗自一凛,我离京虽说并没遮遮掩掩,但所知者甚寡,慕容这么快就得到了消息,显然他在京中布有暗线,而嫌疑最大的自然就是漕督李钺一系的人马。
  「不娶不行啦,孙碧不知怎的,就怀了大哥的孩子。」
  慕容万代的话一下子勾起了我的心事,我脸色顿时一变。
  慕容粗中有细,见状大概也想到了我曾极为在意的苏瑾就是被别人弄大了肚子,恍悟自己说错了话,可又不知该如何来圆自己的话,只好讪讪笑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无后为大啊!」
  强压着心中烦闷,我笑着应承下来,只是婉言谢绝了下榻慕容世家的建议,约好傍晚去拜访慕容千秋,遂带着解许两女投宿到了馆驿。
  两女上次陪我回扬州是为了杨慎,来去匆匆,又是大冬天的,扬州并没有给她们留下多少深刻的印象,而今金秋十月,正是扬州的好时候,徜徉在小桥流水人家的景致里,两女几乎流连忘返。
  路过宝大祥,解雨晓得唐门派出了她的一个堂叔在此坐镇,本不欲和他相见,只是我却想起了手艺高超的一代宗师周哲眼下正在扬州号里,便拉着两女走了进去。
  唐三藏曾告诉我,一旦集成唐门成功,他将把全部精力放在唐门熟悉的药材生意上,从主要给药铺供货,到在江南各大主要城市建立自己的药铺,这样一个浩大的工程,让他没有多少精力去照顾宝大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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