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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花开

_8 伊人 (当代)
  “也许他在内心深处,还是希望你送他的。只是又认为,送了也要分开,不如不送。”
  “就是这个道理。”
  “他有可能吗?”章茜试探着问。
  我摇摇头,苦笑着说,“爱情不是选择题,答案A错了,答案B就一定正确。草草的选择了他,对他并不公平。”
  太阳渐渐移向屋顶,我站起身子,来到店门口,眯着眼望向辽阔的蓝天,“不知他的飞机什么时候起飞。”
  “打个电话去问问,就知道了。”章茜不知什么时候来到我身后,与我一起仰头远视天空。
  “就让我这样送他吧。”
  一整天的时间,我立在门前仰视天空,每一架飞机经过,我都闭上眼睛,默默的在心里道一声,祝你一路平安。
  一天之中,不知飞走了多少架飞机,我也不知默念了多少句祝福。我想,总有一句祝福,申贤仁可以听见。即便他不能听见,上帝也能,会保佑他的。
  
  半年的时间,很快就过去,其间,我目睹一个小生命的孕育与诞生。
  由于要避开林亦辉的缘故,我们早早的锁定目标,选择了德宁区的一家产科颇为出名的第三医院,先选好产科的医生,待到临产时,再入住。
  申贤仁得知章茜将要入住德宁区的一家医院,远远的从法国,快递了钥匙回来。
  “这是什么?”章茜问我。
  “申贤仁在金樟花园C座801室的钥匙,花店离第三医院太远,他担心你临产时来不及送过去,就要我们暂时去他那里住着。”
  其实,之前我也在担心这个问题,因为虽然是剖腹产,章茜却也一定要坚持等孩子足月再生,我一直害怕,到那一天,来不及送去医院。
  “他可真好。”章茜握着钥匙,开心的说。
  “他在信上说,为了讨好孩子叫他一声干爹,他‘俯首甘为孺子牛’。”
  “其实,他是因为你,对不对?”
  我避而不答,半年的时间,与章茜相依为命,虽没有大喜,亦没有大悲,平淡却也怡然。我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害怕陷入另一种未知的状况中。
  “一个男人,远在他乡,用半年的时间,执着于一个渺茫的希望中,已经算很不错了。”
  “因为感动,而许诺某人,是不理智的。”
  “你知道吗?与苏启天的感情,除了留给你十二个花瓶外,还赠你一个很不好的性格。”
  “什么?”
  “过于理性。”
  “你不觉得,之前的我,正是因为太过感性,才会陷入一场错爱?”
  “可是不论什么性格,过火了都不好,最好一切随缘。”
  我别过头去,不置可否。
  正如章茜所说,什么东西,过火了都不好。也许正因为上次对苏启天的感情,太过投入,才会留下这样的后遗症。
  
  我们搬进金樟花园C座801室的房间,与苏启天成了对面邻居。
  安顿好后,章茜猛然省起,苏启天就住对面。
  “住这里,会不会觉得尴尬?”
  “有何尴尬?这半年来,他也照顾花店不少的大单生意。”
  半年来,每逢他的公司或者是公司的客户有什么大型庆典,所用的所有鲜花,他都会引领至海上花开,使我与章茜,除了接单送花外,勿需担心客源问题。特别是最近,章茜的肚子日渐增大,行动也越发不便,花店上上下下所有的事,需要我一个人打理,他的照顾,无疑是雪中送碳。
  “为何你遇上的都是好男人,即便是与你做不成恋人,也会把你当作朋友。”章茜有感而发。从她的神情,仍能看出,她对已经逝去的那段感情,依然无法释怀。
  “爱情没有好坏对错,单纯的爱情,只有爱与不爱。有些人在一起,做朋友比做恋人好,有些人在一起,却无法成就任何关系。”
  “我与林亦辉就是后者。”章茜凄然一笑。
  “成为后者未必不是好事,只有那样,才能彻底忘怀。”
  是啊,只有彻底忘掉一个人,才能有全新的开始。而做不成恋人,退一步选做朋友的人,因为不能完全告别,而无法彻底遗忘。
  “你若觉得不妥,我们还是搬回去住,必竟这几月与苏启天的联络,只是通通电话而已。”章茜探出些微的口风,为我担心。
  “你怕我见了真人,会不知所措?我还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脆弱。”
  其实,说没有,那是安慰章茜,让她能在这里安心住下,内心深处,还是会为不确定的遇见而忐忑不安。那是一种既渴望,又害怕见到的心情。
  大约半年的时间未见,他变了没有?
  可是,差不多一个周过去,我却没有一次在过道中遇见苏启天。
  难道他已经没有住在这里?我立即在心里否定自己的猜测。他怎么会不住在这里?这里有他与陆晶晶的回忆,他曾经求了申贤仁许多次,才把房子买到手。而他与陆晶晶相遇后,更是不会离开了。
  “你这么想知道,不如过去敲门问问。”
  “这样做,是否太过显露?”
  “怕什么?”
  “万一被陆晶晶看见,会不太好。”
  “别人未把你当作威胁,你却偏要抬举自己。”
  章茜一语中的,使我像泄了气般,露出怏怏的神情。虽然我与苏启天曾经相处过一段日子,但我知道,这和陆晶晶与他的感情相比,没有可比性。也许陆晶晶也知道,所以从不曾介意苏启天与我的那段过去。
  “你都快要生孩子了,说话别太尖酸。”我瞪了她一眼。
  “正因为我要去医院生产,不能日日在你身边,所以要敲警钟提醒你。”
  我翻了翻眼,无话可说。
  
  我与章茜一同企盼的那天,终于来临。周末的一个清晨,章茜突然感到阵痛。
  “我恐怕要生了。”章茜皱着眉头说。
  “先忍着,我拨电话叫救护车。”
  多亏申贤仁让出靠近医院的房子给我们,电话过去没多久,救护车立即来临,一声呼啸,把我与章茜送至第三医院。
  抵达医院后,章茜被送去手术室,剩我一个人,坐在手术室外的长廊上焦急等待。现代医学真是发达,以往要痛苦经历几个小时的生产过程,现下感觉没多久,章茜便被推着出来。
  章茜产下的,是一个小男婴,刚出世时,足足有九斤重,十足的胖宝宝。这孩子哭声响亮,一出世就展露,仿若向世人宣告他的来临。
  “你说,取什么名字?”章茜醒来,瞧着一边床上躺着的出世没多久的孩子,虚弱的问。
  “姓章吗?”我问。
  章茜点点头,凄然道,“难道有人愿意他姓林?”
  我拍拍她的手,以示安慰。
  “叫章笑天?”
  “章笑天,章笑天。”章茜喃喃念着,“天天欢笑,算是赠给这个不幸的孩子吧。”
  “有你这个亲娘,有我当干妈,远在法国还有一位准干爹,何来不幸?”
  临床一位等待顺产的孕妇,吃着其旁丈夫剥给他的香蕉,一脸的幸福。连吃完几根香蕉,她抹了抹嘴,凑过来。
  “你的丈夫呢?难道你生产,他都不来?”十分惊奇的模样。
  “在法国出差,一时无法赶回。”我想也不想,一个谎便出口。申贤仁认定要当孩子的干爹,这样说,也不为过。
  “生孩子这么大的事,就算在国外,也应该赶回呀。我的丈夫本来也要出差,为了我与肚里的孩子,临时改了决定。”少妇摸了摸圆圆的肚子,得意的说。
  我与章茜同仇敌忾,自顾着说话,再不理她。
  她没了人理,在那里呆了半晌,然后瘪了瘪嘴,慢慢踱回属于她的那边,从丈夫手里拿过一根香蕉,一大口咬下去。
  最见不得这样的女人,倚着自己一点幸福,仿若要气死天下所有不幸人。
  “我们是不是太乐观?”章茜低语,“孩子刚一出世,就有人问长问短,不知日后的生活,如何打发。”
  “日后的日子,有你我共同承担,何况还有这么粉嫩可爱的孩子。”
  章茜微微抬头,瞧了一眼尚不能睁开眼的孩子,露出一个略带苍凉的微笑。
  
  半月后,刚处理完花店的事务回家,就收到申贤仁托人带回来的礼物——两个礼品盒,一大一小。
  “他呢?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我问送东西来的男人。
  “不知道,他只给我盒子与地址,叮嘱我送到,就离开了。”
  “他还好吗?”
  “应该还不错。”
  当然不错,申贤仁是那种到了哪里,都能自娱自乐,好好打发自己的人。
  作别那人,独自一个拿了盒子到沙发上拆开。
  小盒子里,是一件婴儿的衣服,颜色用的是粉蓝,非常温馨可人的颜色,款式也特别新颖,应该是送给笑天的礼物。装在大盒子内的,是一条款式简单的白色长裙。
  展开裙子时,内面压着的一封信掉落下来。
  拆开信,上面是一副副维妙维肖的图画。
  第一张画着一个男人高兴的举起一个小孩,看那男人的神情模样,加上头上那堆愤怒的头发,便知是他自己,孩子一定是笑天。表示他得知孩子出世后,愉悦的心境。
  第二张里,小孩稍大一些,男人牵着他的手去逛游乐场,身旁跟着两个女人。不用注明,我也猜到是我与章茜。四个人脸上都露出欢快的笑容,像极了一家人在外度假。
  第三张画里,只有两个人,男人牵着女人的手,像是有千言万语要说。男人是申贤仁,女人是我,画得到有九分相似。
  第四张画里,女人换了装束,好像穿着大纸盒里的那条白色长裙,幸福的靠在男人的怀里。
  我缓缓叠起信纸,这大概就是申贤仁的美好愿望,难以用文字表述的东西,他都用画笔,一一画在纸上,提醒我不要忘记,他一直在等我。
  这个时候,电话在耳边响起。接通电话,是申贤仁,那么熟悉的声音,遥遥的传过来,变得不太可靠。
  “我的朋友说你已经收到礼物,怎么样,喜欢吗?”
  “笑天的衣服很好看。”我笑着说。
  “你的呢?”他急切的问,“那条裙子可是我凝聚半年的心血亲手做的。”
  “也很好,不过还没来得及试穿。”
  “记着,一定要试一定要穿。”他发自内心的笑道,“特别是今天,是你的生日。”
  “我的生日?”我在心里算阳历,今天的确是我的生日,这几日围着笑天与花店忙碌,我居然忘掉。难为他知道去了时差,托人送来一份礼物给我。
  “难道你自己都不记得?”他装作非常吃惊。
  “我忘了。”
  “幸好有我提醒你,记得穿上我送你的礼物。”
  “天气这么冷,怎么穿?”我望着窗外的积雪,可怜的问他。
  他像是猛然醒悟,声音变得沮丧,“我设计这条裙子的时候,还是夏天,这可怎么办?”
  “没关系,冬季过去,就是春季夏季,我会穿的。”
  他的声音才又恢复温暖,“记得能穿的时候,要第一时间穿。”
  “嗯。”我应了他,“你大概什么时候回来?”
  “怎么,想我了?”
  “不是。”我断然否定,“只是像关心老朋友似的问问。”
  他忽然笑了,“何必那么紧张,只不过开个玩笑罢了。放心,我不会急着回来赶你们走。”
  “那你要过一阵子才会回来?”
  “你再问,我真要误会你想我了。”
  聊了许久各自的状况,才放下电话。立即找了一个袋子装好那个小盒子,打算把申贤仁亲手为笑天做的衣服带到医院给章茜过目。
  刚出门,便遇见迎面走来的苏启天。在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时候,在从没想过会遇见他的时候,我居然遇见了他。
  他看起来,状态并不怎么好,虽然依旧整齐干净,但脸上却显露出掩饰不住的疲惫。
  “你好。”相对走至电梯前,我向他问好。
  他笑着向我点点头。
  “孩子出世了吗?”
  只不过很久之前,在电话里提到过一次,他居然至今仍记得。
  “出世了,胖嘟嘟的,很可爱。”想到笑天,我就忍不住展开笑魇,“正要送衣服过去。”
  “我送你吧。”
  “嗯。”我点点头,并未推辞。想不到事到如今,我已能如此坦然面对苏启天。
  坐在车里,突然想起一件事。
  “你与林亦辉是朋友,对吧?”
  他点点头,“对,我正要去见他。”
  “请你一定不要告诉他,章茜有了他的孩子。”我心焦的嘱咐。
  “放心,我不至于这么八卦。”他笑着安慰我。
  “真不明白,像你这么长情的人,为何与林亦辉那种人做朋友。”我小声嘀咕。
  车里安静,再小声,他也能听见。
  “长情与负心,只是相对来说,对一个人长情,就注定要负其他人的情。”他试图说服我,“再则,林亦辉是一个极为专业的眼科医生。”
  “你为什么去见他?难道你的眼疾又痪了?”我猛然想起,很久以前,林亦辉曾告诉我,苏启天曾有过短暂失明。
  “嗯,不过已经习惯。”
  “那你还开车?”我担心的说。
  “没关系,并不太严重,只是有时候出现短暂的视野模糊。”
  “陆晶晶呢?她为何不陪你?”
  “她走了。”他苦笑着说。
  “为什么?你们俩好不容易才重逢呀。”
  “有的人,分开了要彼此想念,相聚又忍不住分手。”他直视前方,若有所思的感慨。
  
  得知他与陆晶晶分手,并未让我有半分的惊喜。也许他们的分离,使我与他有一些可能,但我们,又何尝不是那种相聚又忍不住分手的人?他要忠于他的感觉,而我,却无法视而不见。
  到医院门口,我下了车,挥挥手与他说再见。
  “开车要小心一些。”
  “我会的。”
  望着车子慢慢远去,之前的忐忑消失无踪,我顿然感觉到轻松许多。
  来到病房,看见章茜正把胖嘟嘟的笑天逗得咧嘴大笑。
  “笑天,看干妈给你带什么来了。”我边说边展开手里的小衣服。
  “好漂亮!”章茜接过衣服,发自内心的赞叹,“之前我有逛过商场,却没见着这么可爱的小衣服。”
  “当然见不着,这是笑天的干爹从法国空运来的。”我得意的眨眨眼。
  “你说,是申贤仁亲手做的?”
  “嗯。”我点点头。
  “他对你可真有心。”章茜抚摸着做工精致的婴儿衣服,“你有没有想明白?”
  我长叹一口气,在病床前坐下,抚着笑天尚未长出多少毛发的小脑袋,道,“刚才我出门时,遇见苏启天。他告诉我,他与陆晶晶又分手了。”
  “难道你打算与他再在一起?”
  未等章茜把话说完,我抢先摇头。
  “不是,此次重逢,我很坦然,也因此知道,我与他,已成过去。”
  “那申贤仁是否有机会?”
  “我对苏启天没有感觉,并不代表对申贤仁就有感觉。”我神色一正,斜睨着她问,“不会是小小的一件婴儿衣服,就把你收买了吧?”
  “他收买我的,不是一件婴儿服,而是他对你的一片心。”章茜道,“我们之前的爱情,都告诉我们,女人,还是嫁一个爱她多一点的男人,要幸福一些。”
  “但是,若我不是像他爱我那般爱他,我会内疚。”
  “爱情可以慢慢培养。”
  “现时不是古代,不用先结婚再恋爱。”
  “就你嘴硬,我不与你说。”
  章茜低下头,逗怀里的笑天,不再理我。
  我瞧着那件粉蓝色的婴儿服,每一个细微的样式,都是申贤仁一笔笔设计出来,每一块料子,都由他亲手裁剪过。他的爱,可以广博到爱屋及乌,而我对他,有一样深刻的爱吗?
  
  章茜痊愈后,从医院搬回金樟花园。
  多一个小生命入住,我们需要添置许多东西。由于章茜尚是月子里,所有的事,都得由我去操办。处理完花店的事后,顺路去商场买一些婴儿用品。
  每样都瞧着需要,所以一路下来,买了许多东西。最后没有力气去挤公车,只得招计程车。
  搬着这么多东西下车,我已经累得喘不过气来。忽然听见有人喊我的名字,抬起头,发现是苏启天,看样子,是刚停好车,从车库里出来。
  “我帮你拿吧。”
  苏启天快步走至我面前,从我手里接过几样最重的东西,使我顿感轻松。
  “你的眼睛怎么样?好些了吗?”我关心的问。
  他略有迟疑,而后点点头,“没事了。”
  顿了顿又道,“以后,这样的事情打电话找我,有些事,还是需要男人来做。”
  “这怎么好意思?”
  “你与林亦辉,都是我的朋友。”
  “不过也是,谁让你交了这么讨厌的朋友。”
  “他终究是孩子的爸爸。”
  “他不配!”我愤愤的道。
  “有些事情,不能看表面。”
  “我不是看表面,他明知章茜怀孕,却不理不问,是不是可恶?”
  苏启天叹一口气,不再与我争执,提着东西,送我走进801室。
  门刚打开,就听见笑天在卧室里面咿咿呀呀的乱叫。出什么事了?我放下东西,快步走进卧室,推门一看,原来章茜坐在床上,手里握着一相机,正在给靠在枕头上的孩子照相。
  “今天是什么日子,要给这小家伙照相?”我问她。
  “笑天满月。”
  “天,我居然忘记。”我拍了拍脑袋,非常不好意思的说,“幸好,买了许多婴儿用品,当是礼物,送给刚满月的笑天。”
  “我替你们照一个全家福。”苏启天不知什么时候尾随进来,从章茜手里接过相机。
  我与章茜来到床头,分左右搂住笑天,苏启天快门一按,把我们此刻的微笑印在胶片上。
  “洗出的照片,送我一张。”苏启天把相机还过章茜。
  “你要照片干什么?”我问。
  “这孩子很可爱。”他回答。
  
  苏启天走后,章茜推了推我的肩。
  “之前,你与苏启天有没有一起照过相?”
  “好像没有。”我思索好一会儿,记忆里确无与苏启天照相的情景。
  “你猜他为何要这张照片。”
  我茫然摇头。
  “你说,他与陆晶晶分手,会不会是因为对你无法忘情,于是只有要张照片,睹物思人。”
  会吗?苏启天要这张照片,是因为需要它睹物思人,还是因为有另外的企图?
  
  申贤仁依旧会每周一个国际长途,先关心阳光、温度、湿度,再谈到章笑天,最后会问我过得怎么样。每个周末都如此,没有一次失约。
  这天,他照例来电,章茜向我点点头,抓着话筒递到我手里。
  先谈天气,再谈笑天,而后话题转移到我身上。
  “你还好吧。”他问。
  “好像每个星期,你都会这样问。”我调皮的回答。
  “因为每个星期,都会有不同的心情。”
  “你在那边怎么样?”
  “很好,这边有个服装品牌,用高价聘请我作设计师。”
  “真了不得,巴黎那个地方,应该不容易有这样的机会。”
  “当然。”他得意的说。
  “那Jv suis呢?我与章茜带着笑天,每个周都会光顾你的设计,不去买,也会去欣赏。”我担心的问。
  “那是我的第一个品牌,再加上你们这么喜欢,就算再没时间,也会尽力做下去。”
  “那就好。”我松了一口气,“对了,周三光顾Jv suis专卖时,发现一条V领长裙,非常喜欢,可就是觉得布料有些不对劲。”
  “你有眼光!那条V领长裙,是我前不久才发回去的设计。可是,布料有什么不对劲呢?”
  “我也无法说清,就是觉得布料上差那么一点点。”
  “用料不对?”他追问。
  “好像是,不过不能肯定。”
  “算了,不谈这个。”他笑着告诉我,“你知道吗,我快要回来。”
  “你不是刚受聘于那边一家设计公司,他们会让你回来吗?”
  “这边的工作,可以像现在对Jv suis一样,设计好了,发图纸过去。”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我高兴的问。
  “本来快了,可临时决定要去做一点事。”
  “什么事?”
  “不告诉你。”
  一直到电话结束,我还是没探出他的口风。究竟什么事这么重要,需要延迟回国的时间?
  刚放下电话,章茜就凑过脸来。
  “怎么样,申贤仁要回国了?”
  “嗯。”我笑着点点头,“不过,还有临时的事情需要他去处理。”
  “瞧你高兴的样子,已经可以预知到未来。”章茜笑得比我还开心,“以后,有孩子,有我,有你,还有孩子的干爸,算是一家团聚。”
  我笑了笑,并未否定。也许,在我的心中,早已经隐隐渴望这一天的来临。虽然彼此未道破,但我亦相信,申贤仁他也感觉到我内心的召唤。
  “不知道孩子会不会介意他没有亲生父亲在身边。”章茜望着倦在沙发上熟睡的笑天,担心的说。
  “你会介意吗?”
  “我对林亦辉就像你对苏启天一样,已经释然,只不过偶尔的,会心有不甘。为那个男人,我无法做到无怨无悔。”
  “只要不是无法忘情弃爱,那就好。”我欢欣的应答。
  原来一份不算圆满的爱情,它的保质期,并不会太长,我们的怀念,也会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慢慢淡然,最后隐隐留在心头的,只不过是对那段付出的不甘。
  
  申贤仁将要回来,我与章茜也无法在金樟花园久住,于是决定搬回我们位于百汇区翰林街2241号的花店二楼。章茜抱笑天,腾出一只手提小件物品,我提着两个大大的行李箱。
  “突然要走,真还有些不舍。”出了大楼,我望着身后的大厦无限感慨。
  “怕什么,早晚有一天,你会回到这里。”
  “什么意思?”我狠瞪着她问。
  “没什么,是你多想。”章茜怪笑着回答。
  “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上个周,居然没打电话过来。”
  “想他了?”
  “一件东西,如果你已经习惯了他按时打扰你,突然失去,当然会有所不适。”
  “只是一个电话而已。”
  “幸好只是一个电话。”
  公车抵达,正要与章茜挤上去,她怀里的笑天突然大哭起来,怎么哄也哄不好。
  “怎么办?”章茜抱着孩子,一脸的焦急。
  “先不要上车。”
  我把行李放回候车椅上,不断的扮鬼脸逗笑天。奇怪的是,平日没事都会傻笑的笑天,现时却怎么也逗不开怀,只是一个劲儿的哭,累了变成呜咽。
  “这孩子怎么了?平日很乖的。”章茜着急的说。
  “我也不知。”
  正当我们束手无策时,孩子的哭声却慢慢止住,不一会儿,就进入梦乡。
  “这孩子,真不知怎么回事。”
  “护士曾说过,小孩子,免不了发起横来就哭。”
  “也许真是发横吧。”
  
  这个时候,突然看见苏启天正悠闲的走过人行道。
  “苏启天。”我远远的喊道。
  他停住脚步,环顾四周,终于望见我。
  “能不能送我们回花店?”我指了指地上的行李箱,向他大声喊。
  他指指耳朵,向前走几步,示意并未听清楚。
  我重复再喊一次,他终于听明白,展开一个微笑,望了望车库,告诉我先去取车。
  看着他走进车库,章茜一脸疑惑,“之前与他在一起,你并没有如此的放松。”
  “当时太在乎,所以紧张。”
  “想不到做回普通朋友,你们的关系好了不少,看来许多事情,都是我们无法预料的。”
  有许多事情,我们的确无法预料,比若苏启天与陆晶晶的相遇分手,比若章笑天的诞生,比若我的心,居然许给当初撞倒我又没有礼貌又骄傲的申贤仁,比若之后发生的一件接一件的事。
  
  周日的清晨,早早安顿好店里的事情后,便动身去金樟花园。
  自从上周没有接到申贤仁的电话,我的心里便开始隐隐担心。他会不会出什么事了?接着却又否定自己,拥有那么灿然好看笑容的申贤仁,怎么会出事?一定是他记性不好,忘记我们搬回花店,依旧打电话去金樟花园。
  所以,今天我一定要去金樟花园等他的电话。
  电梯门打开,刚巧便遇上苏启天,他的面容憔悴,像是没有得到充足的睡眠。
  “你怎么了?是不是眼病又患了,要记得去看林亦辉。”我关心的说。
  他突然哀伤的看着我,摇摇头道,“再也看不见他了。”
  “什么意思?”我神色一怔。
  “他死了。”
  “死了?”我在嘴里默默念着,不太相信的突然抬起头,“不需要骗我们,我与章茜会独立抚养笑天,不会去找他的。”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苏启天望着我,非常真诚的说。
  是啊,他的确没有一次骗过我,也没有一次肯骗我。
  “那是真的?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你们搬出金樟花园的那天。”
  我忽然记起,那天上公车时,从来不大哭发横的笑天,没来由的大哭一阵,始终逗不开心。是不是因为,血肉相连,小小的孩子居然能够感觉到他的亲生父亲魂归天国,尽管这位所谓的父亲与他素未谋面,从未曾抱过他。
  “怎么会这样,他看上去应该很健康。”
  我回忆最后一次见林亦辉的情景。彼时,我与章茜一道去他家收拾物品离开,他背对着我们,立在窗口,手里捏着一支烟。直到烟头燃尽,他却没顾得上抽上一口,只是背对着我们,直至我们离去,都不肯回头。
  当日晚,章茜非常痛心的告诉我,“他都不愿多看我一眼。”
  我当时回答,“这样的男人,不值得我们留恋。”
  “他脑里的那颗肿瘤,转成恶性,压迫到神经,突发死亡。”苏启天的话打断我的回忆。
  “肿瘤?发现多久了。”
  “很久,在他与章茜分手之前。”
  “那他与章茜分手是因为……”
  我的话未说完,苏启天就摇了摇头,制止了我。
  “你应该了解他的苦心,是吗?”
  “可是,他不应该任由章茜误会。”
  “总是要分别的,他这样做,在他离去后,你的朋友章茜,或许会好过一些。”
  “你们男人都是这么想的吗?”我禁不住摇着头呜咽,“你们有没有想过,作为女人,我们其实非常愿意不论境遇好坏,家境贫富,生病与否,都与爱人一直相亲相爱。面对牧师,这些难道不是爱情与婚姻的宣言?”
  “牟星,你冷静一点。”苏启天抓住我的肩,晃动我,“死者已矣,我们能够做的,就是让他去的安心。”
  “怎么才能够呢?我曾经在心里那么恶毒的诅咒过他,更在章茜面前痛斥过他。”
  “这样就足够了,他的目的就是如此。”
  “你的意思是让我不把此事告诉章茜。”
  苏启天点点头,“这只不过是死者的遗愿。”
  “这样,会不会很残忍?”
  “让章茜知道一个深爱她的男人已死,是不是更残忍?”苏启天反问。
  我缓缓点头,在一切都不可挽回的时刻,这样做,也许是最好的办法。
  “能让我替章茜与孩子,看他最后一眼吗?”
  “当然可以,今天是他出殡的日子。”
  与苏启天一道来到殡仪馆,黑黑的馆木摆放在灵堂后面,盖子揭开着,供人看他最后一眼。我与苏启天行完礼,来到布帘后,望着躺在棺木内,手里紧握着那张我、章茜与笑天合照的林亦辉,我再也忍不住,小声啜泣起来。
  苏启天在我的身后,拍拍我的肩,安慰我。
  “逝者已矣,他所希望的,就是章茜不要像你这般悲伤。”
  “就算不把实情告诉章茜,她知道林亦辉去了,也会很伤心的。”
  “我也不知林亦辉的决定是对是错,但已成这样,我们所希望的,也只不过让生者不必过于伤心难过。”
  “只能这样想了。”我点点头,脑子里一片混乱。
  
  回到花店,章茜正在用奶瓶给孩子喂奶,看见我回来,高兴的招手。
  “孩子会说话了。”
  “真的吗?”我收拾好伤心,装作开心的问,“他说什么?”
  “好像是喊爸爸。”章茜的神色忽然黯淡下来,“并没人教他,不知怎么学会的。”
  “你不记得了?申贤仁每次打电话来,都要让我们把电话放在笑天的耳边跟他说话,我估计,八成是他教的。”虽然我深信林亦辉与笑天之间是有感应的,但既然决定了瞒骗章茜,这些话也就不说为妙。
  申贤仁是最好的借口,就算他回来,也会顺着我的话替我圆谎。
  “也是,他想当孩子的干爹想疯了。”章茜斜睨我一眼,重又回复开心。
  顿了一会儿,又问,“你等到他的电话了吗?”
  我摇摇头,脸色变得凝重。
  “我告诉你一个不好的消息。”
  “什么消息,是申贤仁出什么事了吗?”章茜的神色跟着沉下来。
  “不是,是关于林亦辉的。”
  “他……”章茜冷笑一声,“他的事与我何干?”
  “他死了。”
  “死了?”章茜忽然一惊,手里的奶瓶掉在地上,一声清脆的声响后,摔得粉碎。一旁婴儿车里坐着的笑天,被这声巨响吓哭,豆大的泪珠,不断从眼眶里涌出来。
  章茜忙抱起笑天,拍着他的后背,连声哄道,“宝宝不哭,宝宝不哭。”
  过了半晌,孩子累了睡着,她才重新坐到我面前。
  “他怎么会突然……突然就死了?”
  “我也不知道,是苏启天告诉我的。”
  “你说,是不是因为他薄待我们母子,所以遭受报应?”章茜突然笑了,笑时眼里还不断涌出泪水。
  “你恨他吗?”我握着她的双手问。
  忽而,她的笑变成了哭,哭了许久,才止住。
  “他毕竟是笑天的亲生父亲,我不能恨,也无法恨。再说,他都已经死了,所有的爱恨情仇也就散了。”
  “这就好。”我缓缓点头。若章茜能这么想,也不负林亦辉一番苦心。
  “只是,我心有不甘。我一直觉得他不是那么绝情的人,可却偏偏那么无情。我总想着,待几十年后,一定要弄清楚,可事到如今,我再也没机会要到答案了。”
  “其实林亦辉……”我差一点冲口而出,其实林亦辉是全心在爱你。可是临到嘴边,吐出几个字,便想起苏启天临别时的叮嘱。
  “其实林亦辉什么?”章茜抓住我的手问。
  从她握紧我的手的力度,可以觉察出,她仍旧在乎有关林亦辉的一切。既然她仍不能忘情,我怎么忍心把实情告诉她?若她知道实情,不知会悲恸到什么承度,只得临时改口。
  “其实林亦辉怎么想,已经不重要了,关健是你与笑天,能愉快的生活。”这是林亦辉的遗愿,此刻我替他向章茜道明,让他在地下,也能安心。
  “是啊,人都死了,我还在意这些干什么。也许他是真的薄情,所以老天要罚他。”
  看着章茜这样安慰自己,我在心里替林亦辉千百个不值。这难道就是爱情吗?爱一个人,难道真要这样,才算得上付出。
  一次又一次,我想把一肚子话全吐出来,但更多次的,又忍住。
  
  几乎每个周末,我都会去金樟花园等申贤仁的电话,然而每次,都是乘兴而去,失望而归。
  “你说,他是不是把我忘了。”我倚在花房的玻璃门边,手里折下一枝情人草,问章茜,“听说巴黎的女子,个个风情万种。”
  “有可能。”章茜手里提着一个长颈水壶浇花,心不在焉的回答。
  “那我怎么办?”不受控的,我突然冲口而出这样一句话。
  “你是不是爱上他了?”章茜停下手里的活,抬起头望向我。
  “像这样思念一个人,不知是不是爱。”我苦笑着说。
  回忆起这几个周的点点滴滴,为了等他的电话,似乎有茶饭不思的意味了。如果一般的思念,还谈不上是爱,那么,如此深刻锥心的思念,算不算呢?
  “不用担心,也许他只是在要回来之前,给你充足的时间与空间,思量好你们之间的关系。”
  “可是,他怎么忍心不告诉我一声呢?”
  “若是告诉你了,你就不会有刚才的领悟了。”
  “这也对。”我接过章茜手里的水壶,愉快的浇花。
  一年多不见的申贤仁,现在会是什么样子?他走的时候,我还在为苏启天而黯然神伤,他归来的时候,我内心所余下的,应该仅只是与他重逢的喜悦了吧。
  一年的时间,不算短,亦不算长,可却发生了多太的事。我在这一年里目睹了章笑天的诞生,也接受林亦辉的离去。从为与苏启天分手而深深痛苦,到与他成为平淡的知已。
  而分离,也使我领悟到,最值得依恋的,曾经就在身边。只不过,那时的我,不知把握,与他擦肩而过。
  每一天,我都在盼望申贤仁归来,盼他那一头愤怒的头发突然出现在我面前,要给我一个意外的惊喜。
  然而,多天过去,他依旧没有归来,甚至音讯杳无。
  “他会不会出事了。”终于有一天,对着章茜,忍不住把心里猜测千万次的可能说了出来。
  之前,有这样的念头冒出来,我都会生生把它压下去。怕万一说出口,一切就会成事实。然而,事到如今,却再也忍不住。若再不与人商量,这些可怕的念头会在我心头起起伏伏,让我崩溃。
  “怎么会,不会每个人都像林亦辉那么倒霉。再说,林亦辉那样,是因为他的薄情,像申贤仁那么痴情的人,定会一生平安。”章茜说。
  章茜的话并未能安慰我,因为,林亦辉本就是一个无比痴情的人,他对章茜好,伟大到并不需要章茜知道。
  别人的话未能安慰我,只有自己安慰自己。也许,是我过于紧张。我总是在幸福的身侧徘徊,所以对将要来临的幸福,在渴望的同时,也有着深深的恐惧——怕一切不真实,怕这幸福不是我的。
  
  这个周末,处理完手里的事,我依旧匆匆赶去金樟花园。虽然每个周末我都会经历一次失望,但待到下一个周末,重又会升起希望。
  在电梯里遇到苏启天,他刚从外面用完早餐归来。
  “又来等电话?”他笑着问我。
  我不好意思的笑着点点头。
  “等得那么辛苦,为何不打个电话过去问问?”
  “因为,我不知道他的电话,在他杳无音讯之前,我从未注意过他。他在巴黎,住在哪条街,哪栋公寓,他的电话号码是什么,我全都不知道。”我悲哀的说。
  “人为什么总要在失去以后,才知道拥有的可贵?”苏启天若有所思的说。
  我望向他,看见他也正注视着我,眼眸中凝着淡淡的忧郁。
  “你还在思念陆晶晶吗?”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回过神来,笑着摇摇头,“一切都过去了,再不想了。”
  是啊,当一切都已成过去,想亦无用。
  电梯来到八楼,我与他在电梯前告别。
  “祝你等到他的电话。”
  “谢谢你的祝福。”
  走进801室,打开大门,却发现有人倦在沙发上,发出沉重而均匀的呼吸声。
  是申贤仁,除了他再不会有人拥有这套房子的钥匙,一定是他!我抑制住内心的喜悦,悄声来到沙发前,对着他的背大力拍下去。他让我担心这么久,我要吓他一下。
  刚拍下去,却突然瞥见,那人的头发很柔顺,并不愤怒。
  “你是谁?”我退出一米外,大叫。
  那人被我拍醒,从沙发上坐起来,揉揉眼睛,问,“你是牟星?”
  “嗯。”我忽然发现,此人很面熟,“对了,我想起来了,你就是上次受申贤仁所托,送生日礼物给我的那个人。”
  “对。”他点点头,站起身,理理睡皱的衣服。
  “是申贤仁把钥匙交给你的?”我着急问他。
  “算是吧。”他缓声回答。
  “什么叫算是吧?”
  “也就是我拿了他的钥匙,他可能并不知道。”
  “你为什么要拿他的钥匙,为什么要这么做,申贤仁呢?他在哪里?他回来了吗?”
  我吐枇杷籽似的问出一个又一个问题,非常无奈的是,眼前这人,是真的慢性子。
  “小姐,你问这么多问题,要我怎么回答。”
  “一个一个的回答。”我声急变恶,命令似的说。
  他并不生气,从沙发边的箱子里拿出一个大纸盒,放在我手里,“我来,是带这些东西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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