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梵花坠影

_25 步非烟(当代)
这个锦衣玉食、娇纵刁蛮的女子,竟选择这种最狞恶、惨烈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
一时间,所有人都被震憾,久久无语。
天,开始阴沉起来。
卓王孙的眸中,泛出一丝怒色。
她赢了。
如她所言,她死后,她的国家,她的父皇,她的人民都将以她为耻,普天之下,没有任何一个人为她感到悲伤。
带着耻辱死去的她,将会被永远逐出皇族,也因此,她将不再具有天下缟素的资格。他为这场战争筹划的最好的结果,竟崩坏在她的手上。
为了报复他,她不惜将作为女人最后的声名毁在众目睽睽之下,不惜身败名裂,受千万人唾骂。她用最惨烈的方式,杀死了自己,却以他即将收获的战果陪葬。
若天下缟素已然成空,这场战争,还将有什么意义?
他缓缓驱马,走到公主身边。她的尸骨,已化为血水,烟消云散。但那刻骨的仇恨,却仿佛透过那片土地,深深地灼伤着他。他俯下身来,让这仇恨离自己更近、更尖锐。
他绝不容这场战争失去控制。这是他的战争,没有任何人能干预。
他所要的,必能实现!
他眉峰挑起,聚成冷冷的笑容:“不,你依旧是大明的公主。百年之后,青史卷册中提到你的死因,仍将是为国捐躯,流芳千秋,没有任何人能怀疑,因为。。。。”
他一字一字道:“因为看到这一幕的人都将不在!”
无尽的阴云聚集在天空中,平壤城外十几万大军的脸上都写满了惊恐。这云太浓,太诡异,竟令正午的天空阴沉得就像是傍晚一样。唯一鲜明的,是卓孙的笑容。
卓王孙霍然回首。
安倍睛明身子一震,卓王孙的目光锁定他,微微一笑。
“关白大人,做好死的准备了吗?”
安倍睛明大吃了一惊。虽然他早就与卓王孙敌对,但卓王孙一直拥兵不动,除了平壤之战与碧蹄馆之战外,几乎都在极力避免与倭兵的冲突,尽量和谈。
为何此时突发此语?
这句冰寒的话却像是一簇火,点燃了吴越王在他心中埋下的种子。
第三人吗?
靠第三人就能打败伟大的日出之国,而不屑将我们当成是对手吗?堂堂战国恶鬼之师,横扫高丽的无敌军队,真被人如此忽视?
安倍睛明脸上不由得露出了冷笑。
“卓先生,你不是一直在扶植第三人吗?怎么,终于肯出手了?”
羽扇轻摇,笑对怒气勃发但又冷静如桓的魔王:“你终于发现,所谓的第三人是不存在的吗?”
“只是不知道,你配不配做大日出之国的对手?”
卓王孙抬头望天。
“很好,我喜欢敢于平静赴死之人。”
他抬手,一道狂龙般的劲气轰然勃发,向苍天击去。密集阴沉的云气几乎凝压在头顶,跟远处的青山连为一体,沉沉的似是万丈海底。卓王孙这一掌,竟卷起了一股庞大的龙卷,扯着漫天乌云,轰然震发!
霎时,密云中撕扯出一道灼亮的闪电,咔喇喇一阵巨响,巨雷几乎将乌云炸裂。
平壤城上,发出了一阵闷响。
那是巨大的战车,拖曳着地面时发出的沉沉声音。
安倍睛明脸色一变。
明朝攻破平壤城,决战倭军所倚仗的利器,就是红衣大炮。就算倭军攻击力再强悍,面对这些如此巨大的铁炮,也有无能为力之感。安倍睛明虽然也准备好了三百门巨炮,用作攻城破阵之用,但跟这些大炮比起来,仍不免有小巫见大巫之感。
但他的脸色也不过是一变而已,羽扇缓缓抬起。
“土变!”
倭军随着他的号令,阵形一变,分成了一系列整整齐齐的小队,宛如一条条长蛇。突然,所有倭兵从地面上消失。
明朝士兵都大惊失色,定睛看时,那些倭兵却不是真正地消失,而是钻入了地上,原来倭兵早就在营帐周围挖好了一条条地道,一闻号令,立即钻入。一阵闷响传来,只见无数巨盾从地道中撑起,将倭军遮得严严实实的,只有无数黑洞洞的火枪露出。
这,俨然就是倭兵专门针对明朝大炮研究出的防御之策。红衣大炮虽然凌厉,但毕竟轰炸之力不足,多是靠其铁弹砸落之力伤敌。这些地道挖得极其狭窄,刚一人之宽,铁弹落下,有两壁承力,人缩于其中,便不会受伤,何况还有盾牌遮护。而这一点都不影响火枪的发射。可以说是克制火炮最好的办法。
安倍睛明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
绝没有人敢轻视日出之国。他挥动羽扇,就待发出攻击的命令。他要给卓王孙一个深刻的教训,让他知道,这个国度,绝不是他一个人的棋局。关白大人手中,也握有将军的棋子!
卓王孙的第二条龙卷,劈空而上。
城头上那些巨大的炮台,轰然激发。
安倍睛明一惊,急忙呼喊道:“土御!”
所有倭失都握紧了盾牌,全力防守,但,那些大炮,却全都对谁了上空,炮弹在乌云中炸出一个个彩球,飘荡在空中,七彩斑斓,煞是好看。铁炮轰轰不断,乌云中的彩球越来越多,几乎将倭兵营帐上空挤满。
所有倭兵都有些莫名其妙,仰头,从盾牌缝隙里呆呆地看着这些彩球。仿佛是寂静的烟花,维持着绽放刹那的辉煌。
只略一凝目,就会发觉那些彩球似乎都在诡异地拧动着,彩球仿佛是一个个巨大的气泡,其中囚禁着万千妖魔,它们被隆隆雷声唤醒,正极力挣扎,想要挣脱彩球的束缚。
卓王孙淡淡道:“二十年前,中原武林与西域魔教间曾有次大对决,最终却止于两位绝代剑客之间的对决。中原与魔教为这次对决所准备的武器。全都未能使用。其中最为凌厉的,称为阿修罗之战炮,传说能在人间开启末日之相。今日,敬请诸位赏鉴。”
说着,微微一躬。
飘荡在最高处的彩球,猛然炸开。
第三十七章 六龙衔烛下平芜
一缕浓烟自彩球中喷出,就像是一条艳丽的毒蛇,在空中撕扭。它所触到的彩球纷纷爆炸,一条又一条烟之巨蛇自彩球中涌出,彼此在空中追逐、纠结着,合成一张巨大的彩幕,静静地飘浮在空中,一动不动。
所有的人都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于是,都呆呆地仰头望着。
轰隆一声巨响,大雨倾盆而下。
雨滴仿佛雨神巨弓挽起的利箭,射破了彩幕,刹那间将它刺成无数碎片,而每一片都仿佛一条小蛇,迅速钻入了雨滴中。那些雨滴仿佛获得了生命,急速地降落着,水滴被拉坠成一道道七彩绚烂的尖椎。
雨之尖椎轰然击在巨盾、土地上,碎成千万点。每一点都比尘埃还要细碎,在空中、大地、众人眼前颤颤滚动着,几乎连呼吸都能吹动。
倭兵忽然发出了一阵惨叫。
凡是被些七彩雨点溅到的人,都像是被锥子狠狠扎了一样,从骨髓里滋生出剧烈的痛楚。这股痛楚是如此难忍,他们忍不住放下盾牌、火枪,用力地捂住了痛处。他们惊骇地发现,沾到雨水之处,竟被烧出一个极深的血洞,血肉淋漓。这景象是如此妖异,他们只通歇斯底里地喊叫着,宣泄着内心的恐怖。
但,放弃巨盾的后果,就是让他们的身体更多地暴露在了雨水中。大雨倾盆而下,无数七彩的雨滴砸在他们身上,雨滴暴溅而开,在空中融成七彩的小蛇,狠狠地扎入了他们的体内,越钻越深,每深入一寸,都带来骨肉消融的剧痛。惨叫声顿时响成了一片。倭兵们忍不住蹿出了地道,用力地抓扯着自己的血肉,企图将这些蛇从体内剜出来。
暴雨零落,将地面烧灼出一个又一个深坑,倭兵们的身体在雨水中迅速消融,终于承受不住挣扎,哗啦一声瓦解,只剩下一个血淋淋的骨架,向苍白怒啸着。
然后,轰然倒地。
这恐怖的景象迅速摧垮了倭兵的斗志,他们不由自主地躲闪着,拥挤着,拼命地往地道深处钻去。但他们惊恐地发现,他们的又脚再没有任何知觉。雨水已浸没了地道底部,汪成了一摊摊积水,七彩的烟雾凝结在积水中,妖异地扭动着,任何脚踏入,这些彩雾都会化为蛇,急速地钻入其中。倭兵惨叫着,伴随着清脆的骨折声,摔倒在了地道里,水中之雾立即分解了他们的肉体。
安倍睛明一惊,竭力鼓起真气,将暴雨推开,但那些雨点落在他的真气之上,彩雾立即蔓延,蛇一般盘住他的呼吸。他立即觉得心头一阵刺痛,真气仿佛被这些蛇缠住,不住地消噬。如此诡异的景象他从未遇到过,更不知道怎么去对付!
挡不住,则不必再挡!
安倍睛明的目光,已锁住卓王孙。
只要杀了他,这毒雾就算再厉害,又能怎样?
一声激越的啸声响起,安倍晴明飞身纵起,倭兵们也纷纷从地道中爬出,尖厉的呼叫声响彻大地,组成一道滚滚洪流,向卓王孙冲了过来!
卓王孙淡淡一笑。
他的笑容,在千军万马中是那么清晰,仿佛一道闪电,烙印在了安倍睛明的心底,一股冰寒的杀意,以不可测速度,倏然撞了过来。
那一瞬间,安倍睛明如沦寒冰地狱,他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字:死!
恐怖是如此真实,他忍不住一声清啸,身子倏然拔起!
卓王孙的目光随之而上,安倍睛明一凛,顿时汗如雨下。
这一旦拔起,就与部下们脱离了联系,千军万马中,他便是孤独的一人!
他急忙展开双袖,怒啸道:“乱战.樱吹雪!”
暴雨般的剑光自他宽大的袖子喷出,无差别地斩向四面八方。凄艳的剑影像无数落英,围裹着他古越清绝的衣裳,急速坠落。
他必须要跟他的部将们合为一体,方能抵御得了卓王孙的击杀。
他对这一招极有信心,这一招曾让他在黑夜中连杀三十六位刺客。就算卓王孙天下无敌,这一招至少能保得了他全身而退。
樱花乱舞,他的心头忽然想起京极殿那清绝的靥。
他的动作微微一窒。
天地万物却全都寂静下来。
他惊骇地发现,世间唯一动着的,就是卓王孙的目光。而他,像是被巨龙盯住的猎物,一动都不能动,眼睁睁地看着巨龙一步一步踏近,将一切障碍踏碎。
千军万马,竟都不能保护他分毫!
安倍睛明眸子猝然睁大,死亡在一瞬间将他笼罩,吞没。
悠远之处,卓王孙淡淡笑了笑。
他猛然惊醒。
暴雨激天,千军万马仍然在勉力冲锋,而他,盘天飞舞,樱吹雪仍将他全身护住,双足已踏到了实处。
他,彻头彻性地安全了,为什么,他却感到他已经死了一次呢?
那感觉是如此真实,安倍睛明望向卓王孙的目光有一些茫然。
——是幻象吗?
还是,卓王孙只以杀意,就能令自己感受到死亡的真实?
卓王孙身形萧然,淡淡如风之影,云之意,立在十丈之外。
安倍睛明眸中的神色渐渐变得尖锐,他猝然握手,那柄羽扇化为尘芥,一字字道:“式神.地鬼涌杀!”
他的手从宽大的袖子里伸出,猛然击在地上。大地从他的袍子下倏然涌起了一阵波动,一个个土包诡异地从地面上鼓起,倏然冲刺几十丈,向卓王孙冲去!
仿佛,地狱的恶鬼受到了安倍睛明的召唤,从奈落之深渊中钻出,要噬尽所有血肉!
卓王孙淡淡一笑,身子冲天而起。
他的手抬处,一股龙卷轰然勃发,将空中的乌云绞碎。千千万万激烈扭曲的彩蛇被龙卷吞没,形成一条亘天动地的巨龙,掺杂着嘶哑的狂吼声,向安倍睛明猛压了下来。
安倍睛明大吃一惊,按在地上的双手猛然朝天抬起:“式神.鬼经天!”
那些在地底涌动的土包,猛然炸开,却是几十只漆黑的蜘蛛,每只都有西瓜大小,狞厉丑恶。背上却有着艳丽的花纹,组合成一张人面的样子。每只蜘蛛都喷出一枚细丝,结在安倍睛明白皙而修长的手指上。
安倍睛明手扬年,鬼蜘蛛咝咝尖叫着,向卓王孙斩落的龙卷上缠去。
能迅速蚀化人体的彩雾,竟似对这些鬼蜘蛛不起作用。它们的身子仿佛钢铁铸造就的,竟全都硬生生地嵌进了龙卷中,一阵刺耳蚀骨的爆裂声传来,那支巨大的龙卷,被这些鬼蜘蛛撕裂。
安倍睛明细长的眉目展开,重新聚起一丝笑意。
却在一瞬间嘎然凝结!
几十道龙卷自四面八方疯狂涌至。安倍睛明只觉得全身瞬间失去重量,化为一片败叶、一页枯纸、一枚蝉蜕,被狂飙生生卷起。甚至来不及惊呼,就已被龙卷撕成了碎片!
他最后的意识,是无尽之惊骇!
“关白大人!关白大人!”
不知是谁不住地在他耳边呼喊着,安倍睛明感到困惑——既然已经死去了,为什么还能听到声音呢?
死去了么?
暴雨打在他身上,带来撕心裂肺的痛楚,却让他猛然醒悟:这一次,亦是幻觉,他没有死!
鬼蜘蛛因为失去了他的控制,在地上凌乱地爬着,茫然不知所措。他身上沾满了彩雾之毒。
但,却没有死去。
他失魂落魄地抬头。十丈之外,卓王孙的身影萧然而立,背负阴郁苍天,宛如魔神。
那一刻,他终于明白,什么叫炼狱!
他的斗志完全被瓦解,他只想逃走,再也不敢在这个人面前站立一分一秒。
“关白大人。”
卓王孙淡淡的语调却仿佛锁链,镇锁住他所有的行动。他惊骇地发现,自己不能言,不能动,只能静静地听着卓王孙说下去,仿佛垂死者在聆听死神的判决。
“你纵能化身千亿,我亦能杀你千亿次!”
苍老横飞,天舞彩练。
安倍睛明长长出了口气。最后的这一刻来临时,他并没有感到太多痛苦,而只是尽来的解脱。
因为漫长的凌迟终于终结。
他垂下头,微微一笑。
身上没有任何伤痕,但他知道,他的生命在渐渐消失,消失于一瞬间,却又长得像是一生一世。
不留一点痕迹。
十万倭兵,化成满地血骨,随着他,一起被这妖异而诡秘的阿修罗之炮瓦解。
全军覆没。
旌旗之后,高丽、大明,一切观战之人脸上都显出了惊恐之色。混浊的泥浆混合着艳丽的雨水,冲刷着白骨、鲜血、腐肉。这一幕,实在太过惨烈,有些人忍不住呕吐了起来。
这,才是华音阁真正的力量吗?
当这股力量施加在自己身上时,自己该如何抵挡?
每一双望向卓王孙的眼睛,都充满了畏惧与震惊。这个男子深藏的力量之大,远远超出了他们的想象。想到他们曾想过反抗他,他们心底油然而生一股凉意。
大雨并没有停,暴烈地冲刷着大地。血污、骨骸迅速被洗净,流入了地道中。当倭兵挖掘这些地道的时候,可曾想过这会是他们的葬身之处?
十万精兵,将再也不能嗅到故国的樱花,品尝到家乡的清酒。
永远埋葬在了这里。
轰轰轰。
几声闷响炸在空中。
彩再再度出现,浮沉在乌云中,阴沉而凄艳。
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了困惑。
倭兵已经全灭了,为什么还要再度启动阿修罗之炮呢?
彩烟纠结,迅速盘旋成一条硕大的巨蛇,振尾怒啸声中,散入漫天雨幕中,明朝的士兵突然发出了一阵惨叫声。
这些雨,竟然落向他们!
风,猎猎狂舞,吹动着天上的乌云与彩蛇。彩雾合成的雨点已不受控制,在云天尽头凄厉地扭动着,毒雨无差别地落下。
惨叫声响成一片。
飞虎军,高丽官员,明朝士兵,全都响起了惨叫声。
这场雨,是末世之雨。
但没有人明白,卓王孙为什么要攻击他们。
为什么?
杨逸之也不明白,他惊骇地望着卓王孙,为芸芸众生问出了这句话:“为什么?”
卓王孙淡淡一笑:“只有杀光所有见过这一幕的人,才能够恢复公主的清誉。从此之后,她仍是公主,为此战的胜利慷慨捐躯,足以配得上天下缟素。
“你应该高兴才是,我不再执著于第三人,一举手就灭了日出之国十万军队,和平秀吉的一位影武者,倭军实力已遭重创。我终于跟日出之国开战了,难道你不高兴吗?”
杨逸之看着他脸上的平静,那平静中蕴含着多少残忍?
杨逸之一字字道:“你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吗?你在屠杀你的同胞!”
卓王孙淡淡道:“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他们的性命,若是能换来天下缟素的结局,换来公主的清誉,也算死得其所。
“何况还会换来这场战争的胜利,换得天下太平。”
他展颜微笑:“他们的死何其伟大,足以彪炳史册,连我亦为之深深感到。”
话音一转,指向地面公主与临海君的残骸:“你知道她为什么要死吗?”
杨逸之不能答。
“真正让她心如死灰的人,不是我,是你。
“是你拒绝了她,将她最后的一丝希望残忍绞杀!
“是你杀了她!所谓仁慈的、温和的君子。”
他冷冷地看着杨逸之。他所说的话,杨逸之竟不能反驳!
这个白衣男子能拯救苍生,却独独不能拯救情缘,不能拯救每一个自己爱的、爱自己的女子。这是否亦是命运的诅咒?
卓王孙轻轻抬手,指向天地之间。
“她又如何会这样耻辱地死去,身背万世骂名?是因为我吗?不。是这些人。”
他的手,划过所有真正在惊恐着的、躲避着的、逃亡着的人们。他们或衣冠锦绣,或甲胄鲜明。
“为她天下缟素的,鄙夷她的,轻贱她的,传播着她的流言的,写着所谓的青史的,是这些人,而不是我。真正杀死她的人,是这些人!
“你若对她有丝毫怜悯,就该助我将他们全都杀死才是。”
杨逸之遍体冰冷。他望着卓王孙,他想到了形容商纣王的一句话:巧言足以拒谏。他不能反驳卓王孙的任何一句话,但天下再没有任何话语,能比刚才所闻更加残忍。
卓王孙的眸子充满魔氛,深沉得宛如夜晚的沧海。
这不是杨逸之认识的卓王孙,而是传说中司破坏魔神占据了他的躯壳,借他之手,来将一切焚灭成灰。
绝不能让这样的事发生。
杨逸之紧紧咬住牙:“你曾经问过,我们还是不是朋友。
“如果我们还是,我谨以朋友之身份,请求你放弃屠杀,立即下令!”
卓王孙凝视着他,嘴角浮起一丝讥潮的笑容:“朋友?”
他一字一字道:“你配么?”
杨逸之一惊,猝然抬头。卓王孙的双瞳中有漆黑的怒涛旋转,仿佛大海尽头的深渊。那亦是岁月的渊薮,曾有彻骨之痛在此深埋,深到连自己都难以触摸。
那是流花寺中的夜,亦是三连城前的夜,看着红莲花开,月光清冷,他却露湿青衣。更是他数度撄犯,于战场上,于情缘间。
杨逸之一窒。
他,配做他的朋友吗?他曾经无数次扪心自问。
不配。
因为他们心底都深钤了一抹水红。纵然岁月摧残,却无法抹去。一碰就会心痛。
杨逸之望着卓王孙。渐渐地,卓王孙的眸子深处有一团光芒,在黑暗中炸开。
那是焚尽天下的怒火。
卓王孙手抬处,龙卷再起:“想做我的朋友?”
“那就放弃她。”
他的脸色已阴沉到极致。这本是他从不愿意说出的话,但如今,他只想尽情羞辱这个白衣男子,让他清楚地认识到,他没有资格去守护她。
杨逸之的身体渐渐僵硬。那是他无法后退的底线,他可以放弃所有,却不能放弃她。
“杨逸之,敬请一战!”
身后,一千五百名飞虎军齐齐发出一声嘶吼,他们早就被怒火燃灼,他们早就想牺牲掉生命,只为与这位暴君一战!
茫茫洪雨中,一线白衣统领着金戈铁马,宛如利箭,直刺向前。
大战,于斯开始。
飞虎军高绝的战斗力在这一场冲锋中发挥得淋漓尽致,因为,每个人都知道,若不能在彩烟落下之前攻到卓王孙身后,迎接他们的,将是如倭兵一样,全军覆灭。
他们像一簇闪电,一闪就冲锋到卓王孙面前!
卓王孙却没做任何事情,没有阻挡,没有迎战。他只是淡淡地站在那里,看着钢铁的洪流滚滚越过自己。
攻向平壤城头。
平壤城头一片血红,由华音阁弟子组成的朱雀军,正严阵以待,等着他们。
这是一场注定的战争,正与邪,正道群豪与华音阁,一场不可避免的宿命之战,最终竟在这个古老的国度中爆发。
甫一接触,就激发出凌厉的鲜血。
什么阵形,什么战术,都不再有意义。在身后噬魂断骨的阿修罗之炮的轰击下,飞虎军几乎是在用生命冲锋着,每次冲向前去,都带来大量死亡。
不是自己的,就是敌人的。
每个人眼睛里都布满了血丝,身上都是鲜血,他们竭尽全力,只为先于对方一步,将刀刺入对方的身体。
这一战,他们期盼了太长时间,已耗尽所有耐心,只有焚尽最后一滴热血,才能畅快。
剑光焚身挥动,在天空中拉开了一道道密集的光练,十里大地,仿佛有万点流星乱落,最终被连片光幕笼罩。
光幕升腾、燃烧、鼎盛,直至覆灭。
血战,惨烈而短促。仅仅一个时辰,仅余的一千五百名飞虎军,全部倒在了暴雨泥泞的血泊中。他们来到这个饱受摧残的国度,怀着拯救与正义的梦想,希望能用热血换得和平。但他们的生命,却耗费在与华音阁众的厮杀上。他们的梦想,永远地破裂,碎成一个又一个污蚀的血沫。
他们的死,亦换来无数对手的尸体。
他们再也不能回到那熟悉的江湖,打马仗剑,醉酒狂歌。
他们永远埋葬在了这里。
卓王孙踏着满地尸体,走向杨逸之的时候,杨逸之几乎连手中的剑都握不住,长剑刺在地上,支撑着自己的身体。
他的白衣,已完全染血,他的目光,痛苦而彷徨。
飞虎军之所以跟随着他,是因为相信他能够带领他们,走向胜利,走向光明。但他却辜负了他们。令他们全军覆灭,令他们永远身陷黑暗,万劫不复。
这些武林群豪们,虽粗鲁,但直爽;虽恪守着陈腐的规矩,但正义凛然,他们只不过是青史永远都不会写到的山野村夫,却有着一腔热血,一身武艺,一场勉强扶弱、行侠仗义的梦想。他们不管杨逸之遭受多少责骂,始终跟随着他。
杨逸之跪了下来,跪在满地血泊中。
唯有他,辜负了他们。唯有他的死,能为他们招魂。
这一刻,卓王孙来到他面前,青色的影子宛如一双巨大的羽翼,覆盖在他身上。
杨逸之的头倏然抬起,卓王孙仍傲岸,坚强,平静如海,沉雄如山,宽广如苍天,深邃与浩宇。
但他,已不再羡慕这个人。
他冷冷看着卓王孙,如月光一样清明的目光终于变得森冷。
他,不再惧怕与这个人一战,因为,他终于看清楚,卓王孙不是他的朋友,绝不是。
他缓缓站了起来。
卓王孙俯视着杨逸之。在满地尸体中,杨逸之是最后一抹月光。只要他一伸手,就可以将这抹月光碾灭。这场战争,将会顺着他早就规划好的轨迹进行,再没有任何意外。
天下缟素,亦将成真,他将在天地皓白、万亿哀哭中,再度祭奠那孱弱而纤细的灵魂,让她好好安歇。
血一般鲜艳的胜利之果已挂满枝头,只需收获。
他嘴角浮起一丝微笑。
杨逸之缓缓站起。他那双燃烧着的眸子令月光沦落。
死死盯着卓王孙。
——“你为什么不肯反对他?”
——“因为我相信他。”
——“我们还是不是朋友?”
渐渐地,有泪水滑破满面血尘,沾染了杨逸之的眉睫。
他曾相信,他们会是天下最好的朋友。虽然有宿命阻隔,有情缘纠缠,但他与他惺惺相惜,遥遥慰藉着彼此高处寂寞的灵魂。
所以他隐忍,退让,尽力理解他,帮助他达成他想要的一切。
但最终,他想要的,却不过是个白骨支天的世界。
这个世界中,没有别人,只有他自己。
一位孤独的魔王,不需要臣民、随从、敌人,甚至朋友。
只要满地尸体。
那一刻,他不再相信,魔王会在地狱的深处,蜕化成天使。
他紧紧握着手中的剑,一字一字道:“卓!王!孙!”
卓王孙的脚步倏然停住。
最伟大的胜利矗立在他面前,伴随着遍地尸体。只要他轻轻伸手就可以触摸。在死亡面前,他是唯一的王者。
但就在那一刻,他的心却感到一丝隐痛。
杨逸之漆黑的瞳孔,是陌生的。他从未想到,他在杨逸之身上,看到这样的目光。
那不再是嵩山之巅,与他击掌为诺时的自信;也不是御宿山上,与他相约饮酒的温文;也不是洞庭湖上,与他对弈剑风的潇洒;更不是绝域雪顶,与他执剑对决时的沉静。
他如是天使,此时已羽翼漆黑,因仇恨而堕落。
他如是月光,此时已遭阴影遮盖,因愤怒而有了残缺。
他与他之间,一切成空,只余下刺骨的敌意。
——“还记得么?我曾说过,我们会一起饮酒的。”
却是,再也不能。
再也不能了!
卓王孙有一丝怅然,他抬头,正看到残阳如血,将整个战场照得透亮。
隆隆的战鼓,风雷般的炮声,悲壮的战号,骨肉撕裂的碎响,嘶哑的惨叫,在这一刻都静止下来,世界宛如笼罩在一层透明的尘埃中,惝悦迷离。
尸骸遍地,白骨支天,战车的碎片,城墙的残垣、败草、朽木、秽士,碎石在无边的战火下熊熊燃烧。
平壤城前的平原上,十里赤地,倭军与飞虎军已全军覆灭,阿修罗之炮漫天炸开,仍在追逐着剩余的明军。平壤城痈一片斑驳,华音阁弟子操纵着炮火,他们的鲜血亦染红了城墙。
那一刻,卓王孙仿佛能看到所有人仇恨的目光。
倭国人恨他。他开启炼狱的力量,将十万人命顷刻之间化为劫灰。
高丽人恨他。哪怕他带领他们取得胜利,保住国家,他们毕生无法忘记临海君那张狰狞的脸。
明朝士兵恨他。他们奉他为主帅,曾跟随他血战,而今他却不惜用十万人命,为他的怒火殡葬。
武林人士恨他。他们怀着一腔热血,千里迢迢来到这个国度,却因他埋骨他乡,死不瞑目。
华音阁的弟子呢?他们是否也恨他?恨他将他们拖入这场战争,恨他将华音阁千年基业恣意败坏?
四周寂寞,唯有公主临死前的话响彻在耳边,一如命运苍老的吟哦:“赢得这场战争后,你将一无所有。”
卓王孙心中惕然而惊。
残阳如血,照出满目荒凉,唯有他还站在战场上。
这样的胜利又有什么意义?
尸体积天,血流漂杵。十里战火,遍地赤红。周围的一切仿佛都不存在,只剩下茫茫劫灰,在他身侧飞舞。
却是那么孤独,寂寞。
如此,他拥有天下,又能向谁夸耀?他令天下缟素,又有谁真正悲伤?他纵然天下无敌,却能向谁诉说?
第一次,卓王孙的目光竟有了一丝茫然。他低头时,正迎上杨逸之的眸子。
那眸子中亦住着神魔。
卓王孙良久无语。他知道,多年的争斗终于有了结果,他亦可收获另一场战争的果实。
这个温润如玉的白衣男子,终于因愤怒而失去了一切风仪、理智、冷静,变得不再像他,变得失去了可以和自己对抗的风月之姿。
他有信心,可以在三剑之内将他打败,彻底摧毁,彻底践踏。让他清明如月的骄傲,在自己身前化为尘埃。
但不知为何,卓王孙的心中有了一丝痛楚。
痛得连胜利都无法触摸。
不,他不能和他一战。他不能摧毁他。
他是他的朋友。唯一的朋友。
在这个战场上,他已失去了一切,如果没有他,他将永生寂寞。
卓王孙俯视着杨逸之,看着他那张浴血的脸,看着他目光中深深的创痛。这一刻,他的心中竟也感到同样的痛。他忽然明白,杨逸之一直忍让,有多么艰难,多么珍贵。当杨逸之最终决定对他挥剑相向时,脸上为什么那么悲伤。
他突然觉得,在这个男子的创痛面前,一切都不再重要。
这一次,是否该让他忍让,换他成全?
这一瞬间,他心底泛起了一种奇怪的念头。
——原来,和他相比,天下缟素,也不过是一场儿戏。
他抬头望天,轻轻挥手。
隆隆炮声不再响起,劫后余生的人们喘着粗气,惊骇地望着天空。
化音阁弟子默默地站在平壤城墙头,将阿修罗炮调转、封印,而后无声而迅速地,收拾着同伴的尸体。
卓王亦亦看向天空。如果小鸾在那里凝望着这一切,知道他终结了这场杀戮,也终结了这场天下缟素的游戏,会快乐么?会悲伤么?
在即将收获胜利的前一刻,他放弃了数月经营,放弃了十万生命换来的战果。慈悲么?残忍么?
卓王孙透过滚滚硝烟,望向天际尽头最后一缕晴空,那里似乎有轻灵的彩云在飞翔,纤细、脆弱、通透如琉璃。却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他怆然一笑。
终于放手。
这一切,杨逸之却已看不到,他只是死死握住长剑,冷冷看着他,等待着一击制胜的机会。
卓王孙低头注视着他,轻轻叹息:“你知道么?”
“杨大人。。。已经死了。”
杨逸之挺立的身体猛然一震,刚刚凝聚起的劲气猛然失去控制,钻入了心房,狂猛地轰炸起来。他一口鲜血喷出,颓然跪倒在地上。
天宇浩茫,他再也没有一丝力气,令自己站起。
他痛苦地跪在泥泞中,感到黑暗与血腥宛如狞厉的毒蛇,拖着自己向深渊中急速滑落。深渊的尽头,有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在凝望着他,默默无语。
地狱的烈火吞噬着老人,那是他所犯下的所有的罪孽。叛国、忤逆。每一项罪名都是凌迟,鞭笞着老人的灵魂。而他,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不能拯救。
再做什么,再坚持什么,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忍不住凄厉地呼喊出:“父亲。。。大人!”
于是,平壤城之战终结。
第三十八章 江山萧瑟隐悲笳
天守阁中。
淡淡的纱垂下,就像是秋雾,笼在仲夏的炎热中,带来一丝清凉。
茶烟已经散了,茶水已凉透。
赤眉火瞳的男子枯坐了整整一个时辰,却没有品一口茶。往日飞扬跋扈的王者之姿,此刻也已黯淡。
相思静静地看着他,她有种奇怪的感觉,令天的平秀吉,与往时不一样。
他更像是一个人,而不是神魔。
她没有说什么,此时此刻的宁静是那么难得。这场战争,已经碎了她所有的一切。离那场婚典已过去了那么久,一想起来,心依旧痛得快要碎掉。
“这场战争。。。”
平秀吉忽然开口,打破了天守阁上的宁静,也让相思吃了一惊。她看着平秀吉,这位霸者的脸上,竟流露出颓唐的气息。
“这场战争,已不是我想要的了啊。”
他缓缓端起了茶碗。茶碗冰冷,就像是已经熄灭了的炭火。
“我派遣十万大军,围守在平壤城外,今日的一战中,已全军覆没。”
相思一震,她虽不关心军事,这些日平秀吉与她讲解战况,她也大致知晓,围困平壤这十万精兵实在是倭军在高丽的主力。如今全军覆没,倭军可以说已遭重创,到了崩溃的边缘。
难道,战争就要结束了么?
不知为什么,她心里没有喜悦,只有深深的迷茫。
平秀吉却没有像平常那样,敏锐地注意到她的神色异样,只因同样的迷茫也出现在他眼中:“卓王孙派去征讨东海李舜臣的部队,大败。部队的主帅,是李如柏。卓王孙给了他精良的装备,却没给他作战计划,甚至,连一点授意都没有。”
相思心中的疑惑更深。听起来,这极不正常。
平秀吉的话加深了她的疑惑:“他送这支队伍去东海,就是要他们失败。”
哪有人作战是为了求败的呢?
“那只不过是为了让李舜臣练兵的。也是为了敦促李舜臣,成为第三人。”
平秀吉脸上露出了混合着嘲讽、失望、落寞的复杂神色。
“第三人,才是这场战争的主角,才是我日出之国关白大人的对手啊
“为什么长久以来,卓王孙一直主张议和而不是出战?因为,他从未将我当成过对手。平壤攻防、碧蹄馆主战,不过是他为了左右这场战争的节奏,等待第三人的出现。他直到昨天,都没有真正和我交手。而唯一一次交手,结果就是我全盘惨败。
“我,威震天下的丰臣秀吉,竟然连记他认真一战的资格都没有!
“可笑吗?”
平秀吉狂笑了起来。赤眉火瞳中的傲然之气,都在这一笑中迸炸,整座天守阁仿佛都承受不了他的傲气。
但这笑声又是多么寂寞、凄伤。那是一位王者,看到自己的王座被别人视为敞屐时的屈辱。
却无可奈何。
“李舜臣已从海上出发,攻击日出之国到汉城的补给线。他用新式的龟船、新式的火炮纵横海上,打得我们的补给舰无还手之力。我派去保护补给线的军队,也已败亡。。。
“一旦没有补给,我仅余的数万军队,都将被困高丽。那是我们的末日!”
“看来,卓王孙的安排不错,我的对手的确是李舜臣,而不是他!”
他凝视着相思。
相思水红色的衣衫就像是一抹光,烛光。夜色中,这抹光是那么温暖,不会像茶水一样,转瞬就冰冷。
他忽然有种错觉,这抹光就是自己的归宿。
他笑了笑,坐直身体:“你一定觉得很奇怪,我为什么能化身千亿。”
相思一怔,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转换了话题。不过,这个话题显然是她想知道的。只有窥破了鬼藏忍术的秘密,才能够杀得了平秀吉。这场凄惨的战争,才能够彻底终结。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无论谁读到这首悼亡诗,都会觉得诗人是个情圣,纵然妻子已经死去,仍无比怀念,为她不顾世间种种诱惑。然而,事实却是,诗人在妻子死后没多久就续弦,而且经常‘取次花丛’。我少年时曾极为困惑,为何一个薄情之人,却能让别人认为是极为深情之人呢?”
他顿了顿,凝视着相思,似乎等她回答。
相思茫然地摇了摇头。这首诗她很早就读过了,也曾为诗人所流露出的真挚的感情而流过泪。他从未想过诗人会是个薄情之人,也没想过平秀吉所说的这个问题。
平秀吉道:“语言。
“语言本身是没有感情的,只不过长久以来被用来表达感情,渐渐地,所有的人都以为语言中藏着感情。于是,不管诗人是深情还是薄,只要他掌握了语言的技艺,懂得怎么来表达‘深情’,就可以让人认为是深情之人。
“作者书写的,是‘表达深情’;而读者看到的,是‘深情’。”
表达深情,与深情,是有区别的。相思点了点头,若有所悟。
平秀吉淡淡一笑。
“相思姑娘,你能否回答我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认为我是平秀吉?”
他眉峰闪动,迸发出一丝傲气。
这个问题并不难答:“因为你有种别人很难模仿的气势,我。。。我也说不来那是什么,但、但只有王者才会有的吧!”
不秀吉再度笑了笑:“这,就是鬼藏忍术的秘密。”
相思呆了呆,没有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平秀吉也知道她并不明白,继续解释道:“如果我所有的气势,独一无二,只属于我,那么当你看到另一个人有这种气势时,你会不会就会认为,那个人是我呢?”
相思似乎听懂了,点了点头,这句话并不深奥。这,不就是鬼藏忍术的化身千亿吗?
“如果我再宣称,这个人就是我,而他也宣称,他就是我,你是不是就会更加确信这一点呢?”
相思又点了点头。
平秀吉道:“但,这个人很可能不是我,只不过恰好他身上也有这种气势而已。”
相思吃了一惊,平秀吉的眸子中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
她豁然明白了。
安倍睛明,秋山流云,风间御,赤眉之人,海上少年,这些人,的确都不是平秀吉,他们是平秀吉的影武者。他们跟平秀吉唯一相同的是,他们身上也能流露出这种气势。这是让别人认为他们是平秀吉之化身的根本原因。
但,这股气势并不是随便谁都能有的,只有极特定的人,通过极特定的训练,才能够显现出来。是以平秀吉穷一生之力,才拥有了五名影武者。
平秀吉并没有变成任何人,只不过是在恰当的时候,让影武者出现,表露出这种气势而已。
那是他的标志,他的灵魂。
关于平秀吉的传说实在太多了,因此,当他宣称自己修成了鬼藏忍术,化身千亿,也没有人觉得奇怪。在这个古老的国度里,有太多神奇的传说。平秀吉身为关白,有什么奇异之处,也并不奇怪。
因此成了化身千亿、不败不灭的忍者最高境界。
只有最聪明的人,才能窥知这种境界,并将这运用到忍术中去。
多高明的易忍术都有破绽,多相似的影武者都有不相似之处。但,只有这种忍术,却几乎没有破绽。因为他们本就是不同的人。
他们只不过有相同的灵魂。睥睨天下的气势,就是他们的灵魂。
当平秀吉宣称,他的灵魂可以寄居在这五具肉体中,谁又会不相信?
相思缓缓抬头,望着平秀吉,她的心中充满了崇敬。
“大人,我为您重新准备一壶新茶。”
她用流云般的袖子,拂过茶台,开始点茶。她的动作轻柔,古雅,她所点的茶,天下无双。只是,她的衣袖似乎稍微累赘了一点。
她终于知道了鬼藏忍术的秘密。
平秀吉并没有骗她。这的确是鬼藏的秘密。这世界上神神鬼鬼的传说太多,但真正的鬼神,却从没人见到过。如果一件事太过神异,那么,就一定有一个独特的原因,只不过大多数人不知道而已。
鬼藏的秘密,就是气势与伪装气势的区别。正如深情与表达深情。
相思心中有莫名的怅惘,几乎挽不住茶碗。她不由得停了下来,蹙住眉头。
这一杯茶,真的能终结战争么?他发现后,会怎样对待她,会杀死她么?若她成功了,终结这场战争后,她又该去哪里?
相思紧紧咬住嘴唇,缓缓收拾着茶具,终于,将一碗热茶端到了平秀吉面前。
平秀吉的面容变得落寞。
他缓缓拿起了那杯茶。
“我曾问过自己,这场战争是对还是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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