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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侠小说下载:修罗道

_2 步非烟(当代)
  裴航摇头道:“那个小姑娘,也是你派去的?”
  聂隐娘摇头笑道:“也不全是。当日她到我门口讨饭,我也对那个娃娃好奇了好一阵,但最终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因此我就让她到客栈里去找你。我想,这么有意思的东西,你也一定不会放过。怎样?是不是很佩服我的一番安排?”
  裴航冷哼了一声:“我是佩服你的勇气,若我并不是一上来就用天鹰神爪,而是用普通的招式向她出手,你的诡计岂非立刻就会被识破?”
  聂隐娘笑道:“正如你所说,决没有传奇会轻视另一位传奇,你既然认定了她是我,就只会一招制敌。”
  裴航点了点头:“所以,你就在云英的身体上动了手脚?”
  聂隐娘道:“传奇中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必杀绝技,只要能让你的天鹰爪无法出手,我就有必胜的自信。于是,我暗中给她吃下了锁骨丹,让她全身肌肉骨骼慢慢收缩。因此,无论天鹰爪攻击她身上哪个部位,都会被她的骨肉锁住片刻。而这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
  裴航默然片刻,又道:“让我分神去喝水,也是你的诡计?”
  聂隐娘摇头道:“分不分神,其实差别不大。只是和你不同,我是个善良的刺客,从不在死前折磨猎物,而且杀死他们之前,都会让他们达成最后的心愿。这七天的观察中,我发现你有严重的消渴病,必须不停饮水。所以,我特意找来了不少杯子,让你死前能自在一点,也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裴航叹息一声,一时无语。良久才道:“既然你什么都想好了,为什么还不动手?”
  聂隐娘笑道:“我在等——等毒药发作。”
  她瞥了一眼屋角的更漏,袅袅地站起身来:“毒发之时,你会全身爆血,这样,我比较容易看清你身上刺青的位置。”说着,小心翼翼地将烛台捧起,向裴航走来。她一面踱步,一面轻声吟诵道:“一饮琼浆百感生,玄霜捣尽见云英。蓝桥便是神仙窟,何必崎岖上玉清。”
  “再见,裴公子。”
  她手中烛光重重一跳。
  裴航禁不住惨叫起来,他全身的血管瞬息急速膨胀开,仿佛一条条长蛇,在绷得薄如蝉翼的皮肤下跳动,突然,无数声闷响从黑暗中传来,血管炸裂,大蓬鲜血从身体的各个角落飞溅而出。
  赤红的躯体仿佛一截枯朽的木头,缓缓倒了下去。
  聂隐娘看着他,挥袖拂去空气中的血腥之气。而后俯下身,小心地从他右臂上剥下一块皮肤。
  那上边刺着一幅图案,正是唐传奇《裴航》中裴航在蓝桥相会云英的场面,他微笑着,接过云英递过的一勺琼浆。画面的下脚,一只白兔正握着玉杵捣药,石臼却不小心翻倒,一枚琼枝正好被压在石臼下。画工清淡细致,衬着略黄的皮肤,真仿佛是夹在古卷中的一幅插画,古老而灵动。
  聂隐娘将刺青收起,轻轻叹息了一声。又将地上那幅写有她名字的蓝色卷轴拾起,放在烛火上。直到看见整张纸都化成了灰烬,她才俯身拉过被褥,盖上裴航毫无血色的脸,起身离去。
  砰——砰——
  门外却传来一阵诡异的敲门声。
  《聂隐娘》传奇本事
  聂隐娘是大将聂锋之女,当她十岁的时候,有位尼姑上门乞讨,见了隐娘,非常喜爱,一定要收隐娘做徒弟。聂锋命人将她赶了出去,但到了晚上,隐娘便失踪了,再也找不回来。
  过了五年,那位尼姑忽然将隐娘送了回来,聂锋便问隐娘都学了些什么,隐娘说尼姑教她飞仙剑术,已经练到人剑合一,可杀人于无形了。聂锋惊叹,也不知是福是祸。后来,隐娘自己做主,嫁给了一位以磨镜为生的少年为妻。
  又过了几年,聂锋去世,大帅魏博听闻隐娘的名声,就遣送金帛,聘请她为左右吏。到了元和年间,魏博与陈许节度使刘昌裔不和,就让隐娘去刺杀刘昌裔。刘昌裔善卜算,算到了隐娘将行刺于他,于是就早早地来到了城北等候。就见一男一女骑着黑白驴而来,男子嫌道边的喜鹊聒噪,拿弓来射,数发不中,女子接过弓来,一发将喜鹊击毙。刘昌裔知道这就是聂隐娘,于是上前相见,说明自己的身份。聂隐娘见刘昌裔是个大有气度的人,比魏博高明许多,就投靠了刘昌裔,对他说:“魏博知道我投靠了您,必定还会再派人来,需要早做准备。”
  果然,魏博又派了刺客精精儿前来刺杀,夜晚只见剑光纷乱如雪,聂隐娘与精精儿剧斗几个时辰,终于将精精儿击败。刘昌裔大喜,聂隐娘却面有愁容,因为精精儿还有个师兄叫空空儿,此人剑术高过精精儿十倍,几可通神,就连聂隐娘也斗不过他。聂隐娘就让刘昌裔将于阗玉围在脖子上,而自己化为极小的飞虫,钻到刘昌裔的肚子里,随机应变。
  刘昌裔听聂隐娘说得如此厉害,也有些惊惶,半夜也未睡熟。猛然就听脖子上的玉石铿然厉响,就见聂隐娘从他肚中跃出,满面笑容地说:“空空儿这个人极重身份,一击不中,就再也不会来了!”
  刘昌裔取下脖子上的玉围,就见上面有一道匕首划出的裂痕,深有数寸,这才知道空空儿的厉害,不禁大为后怕,更加敬重隐娘。但隐娘不愿在红尘中多留,飘然远去,再没有人知道其行踪了。
  非烟案:我始终没想明白,聂隐娘为何要嫁磨镜少年为妻?他究竟有何异处呢?无端端做了传奇一角。
第三章 柳毅
  聂隐娘一怔,旋即平息下来,回望着大门。
  门缝中,透出一缕凌晨的微光。
  一股沉沉的杀意也随着这青白的光线透入,照得屋内一片森寒。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扇木门的后边,到底有什么?
  聂隐娘将蜡烛吹灭,抛在一旁,一步步向门口走来。她长长的衣袖垂下,十数根银针在她指尖微微颤动。
  寒风料峭,她凝住气息,一把拉开房门。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肮脏的布娃娃。娃娃硕大的头颅背向她,无力地垂着,身上露出几根胡乱塞入的稻草。
  抱着它的,却不是当初那个小姑娘,而是一个男人。
  那人一袭白衣,赤足站在门口的青石上,散垂而下的长发被一只金环松松地扣在脑后,看去风骨俊逸,颇有几分出尘之姿。他将那个肮脏的娃娃举起,对聂隐娘微微一笑。
  聂隐娘神色凝重,缓缓道:“你是?”那人微笑答道:“我叫柳毅。”知道了对方的身份,聂隐娘反而平静下来,脸上的笑容又渐渐绽开,恢复了优雅而妩媚的姿态:“传奇?”柳毅笑道:“是。”聂隐娘的眼波仿佛春冰解冻,缓缓荡开:“阁下此刻前来,莫非是想拿我和裴航的刺青?”她索性直接说了出来,仔细看柳毅的反应。
  柳毅却摇头道:“不,我叫柳毅,自然是来传书的。”聂隐娘哦了一声:“书在哪里?”柳毅缓缓将怀中的娃娃转过脸来。
  那块蒙在娃娃头颅上的白布上,赫然画出了一张脸!
  墨迹暗红,仿佛由鲜血绘成,笔法却十分细腻、逼肖,画者仿佛也花了极大的心血,一笔笔勾描而成,将一张临死前惊怖而绝望的脸刻画得栩栩如生,让人一见之下,便永生难忘。
  聂隐娘的脸色顿时一变。
  ——这张脸上画的,分明正是她刚刚杀死的裴航!
  聂隐娘沉色道:“你从哪里找到的这个娃娃?”柳毅道:“我走过客栈席面的小桥时,见到一个小女孩抱着这个娃娃,坐在河边的台阶上哭泣。”聂隐娘思索片刻,眸中神光流转:“难道,这张脸是她画上去的?”柳毅摇头道:“应该不可能。这种画工非常精致老练,绝非出自俗手,起码要十数年的丹青功底。而那个女孩最多不过十二三岁,就算一出生就开始学画,也来不及了。何况,那女孩就有绝症在身,只怕就要不久于人世。”聂隐娘皱眉道:“那又会是谁?”柳毅欲言又止,看了看空无一人的街道,拱手笑道:“能否请我进去说话?”他的脸上始终挂着谦和有礼的笑容,让人找不到拒绝他的理由。
  聂隐娘点了点头,侧身将他让进屋子,掩上了门。两人就在裴航的尸体旁坐下。
  柳毅看了裴航一眼,道:“云中漪兰本是一种很普通的毒药,只是配上了血影针,却成了天下最可怕的暗器之一。”聂隐娘一手支颐,轻轻笑道:“恭维话就不必再讲。你还没有告诉我,画画的人,到底是谁?”柳毅道:“这个人,只怕你也认识。”聂隐娘道:“谁?”柳毅道:“主人。”这两个极为普通的字眼却仿佛带着秘魔般的力量,四周的烛光也禁不住微微一颤。
  聂隐娘一怔:“你说主人也在这座小镇上?”柳毅道:“画者既然能预知到第一个死者,绝非常人。或许我们的一切行为,都在他控制之下,要做到这一点,非主人不能。”
  聂隐娘沉吟片刻,道:“十年来,你见过主人的真面目么?”
  柳毅道:“没有。他总是带着面具示人。休要说真面目,就连他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我都一无所知。”
  聂隐娘笑道:“我也一样。”
  柳毅道:“我的另一个疑问是,主人既然将我们培育为第一流的杀手,为什么又要在这次行动中,让我们自相残杀。”
  聂隐娘点头道:“这个问题,我也没有想通。”
  “而且,我怀疑,用十一人的刺青来换取自由,只不过是一个骗局。主人的真正目的,是一个不留。”他的语音中带上了几分揶揄:“也就是说,传奇已经没用了,主人像抛弃垃圾一样,把我们抛到这个小镇,让我们残杀而死。”
  聂隐娘似乎全然不感到惊讶,只欠了欠身,摆了个聆听的姿势,微笑道:“这个我也想过,但即使真是这样,我们又能有什么办法?要知道,十二传奇,每人都有一种绝技,而这种绝技,却都是主人所授。我们在主人眼中,只是十二只蝼蚁。”
  柳毅正色道:“蝼蚁尚且偷生,我们只能团结起来,自寻活路。”
  聂隐娘含笑的双眼中却透出极为深邃的神光,逼视着他的脸,一字字道:“你想造反?”
  柳毅笑道:“我只是不想坐以待毙。”
  聂隐娘淡淡一笑,不再说话。
  良久,屋内寂静无声。窗外传来一声鸡鸣,天色呈现出鱼腹一般的色泽。
  柳毅起身道:“我走了,你可以考虑一下我的话。”
  聂隐娘并没有挽留。只目送他走到门口,突然道:“为什么找我?”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声音不再带有那种惑人的媚意,而是夹杂了些许疲倦。
  或许,她也已经太累,偶尔,也将重重面具揭开一线,露出本来的样子。
  柳毅略略回头:“我看过你杀人,相信你的实力和智慧。”
  聂隐娘淡淡一笑:“你还见过其他人么?”
  柳毅摇头道:“没有。但我知道,我们中还有一个杀手,叫做王仙客。”
  “你拿到了他的名卷?”
  “是,但我并没有找到他。”
  聂隐娘一笑:“或许,你找得太不认真了。”
  柳毅叹息了一声:“也许是。”他沉默了片刻,低声道:“也许,是我根本不想再杀人了。”言罢大踏步向门外走去。
  跨出门槛的时候,只见他长袖一挥,那个布娃娃已被钉在了门檐上,脸上还覆着一幅蓝色卷轴:“这是王仙客的名卷,算是我的见面礼。三天后,我会再回来找你。希望你能和我联手,一起终结这个游戏。”
  聂隐娘微笑道:“三天后,我或许已经死在别人手上了。”
  柳毅道:“我相信你不会。即使在传奇中,也没有人能轻松杀死你。”他顿了顿,抬头看了看阁楼顶上的阳光:“除了一个人。”
  “谁?”
  “红线。”
  聂隐娘缓缓念着这两个字:“红线。”
  “传奇虽然都各有所长,但红线是唯一一个不用任何技巧杀人的刺客。——她只用手中的剑。一剑毙命,从未失手。”
  聂隐娘笑道:“这样说来,她的剑术已经匪夷所思?”她突然敛住笑容:“那你为什么不去找她联手?”
  柳毅摇头道:“红线决不会背叛主人。不是因为忠诚,而是因为天性。”
  聂隐娘哦了一声,禁不住慢慢重复这两个字:“天性?”
  柳毅道:“她是天生的杀戮机器,鲜血,就是她唯一的快乐源泉。这个游戏对她而言,才是真正的盛宴……”他不再说下去,又长叹一声:“我想,她已经发现你的踪迹了,你一定要小心。”
  聂隐娘笑道:“我会的。”
  柳毅道:“既然如此,我先告辞了。”转身向巷子深处而去。
  聂隐娘依旧没有动,一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小巷尽头。
  门檐上,那个肮脏的布娃娃在晨风中微微晃动,一只鲜红的珊瑚枝没入它的额头,在朝阳的笼罩下,熠熠生辉。
  不知过了多久,聂隐娘终于起身走到门口,伸手将娃娃取下。
  就在她要揭下娃娃脸上的卷轴时,一道刺目的亮光从房顶直透而下!
  青色的瓦片四散飞舞,尘埃直蔽天日。而那道光华是如此耀眼,仿佛整个朝阳的光辉都被吸纳其中,又仿佛整个时空都被它劈开一道深深的间隙,小镇的白墙青瓦,拱桥小巷,一瞬间都被撕为片片碎屑,回到千万年前,乱石横空,虎啸猿啼的远古记忆中去!
  聂隐娘的瞳孔情不自禁地收缩,那道光华氤氲流转,在她眉间还原成一柄淡青色的长剑。剑身宛如一条韭叶,通透圆润,并无剑锋。然而,奇寒彻骨的杀意就从这无锋之剑上传出,四周的辉煌日色,仿佛都被它冻结为一块巨大的玄冰!
  聂隐娘情急之下,身子往后急退,顺手将手中的娃娃向剑上掷去。
  长剑的来势并未有任何改变,剑尖却稍稍一曲,噗的一声,弹在娃娃身上。
  娃娃瞬间变了方向,猛地向聂隐娘身上扑来。
  聂隐娘大愕,她此刻已退出了数尺,竟然仍未能躲开娃娃的追击。砰的一声闷响,那娃娃狠狠砸在她的胸口。
  聂隐娘一口鲜血喷出,身子宛如断线的风筝一般,跌落回房屋中间,那张凌乱不堪的木床顿时被砸得粉碎。
  没想到,这个破布缝成的娃娃,在对方剑气的催动下,竟比巨石重锤还要沉重。
  聂隐娘受伤不轻,勉强支撑起身体,抬头向门口看去。
  朝阳华彩中,一位紫衣女子持文龙宝剑而立。
  只见她长发足有三尺,在头顶绾成乌蛮高髻,斜挑一只金雀钗,她双眼颜色极淡,在阳光下仿佛猫眼一般,通透无比,毫无血色的皮肤在紫衣的衬托下,更是苍白如纸,似乎能隐约看到皮肤下淡青的筋脉。光洁的额头上用朱砂书着一排太乙神名,密密麻麻,从眉间一直没入鬓角。
  聂隐娘咳嗽了几声,捂住胸口道:“红线?”
  紫衣女子缓缓点了点头,却没有答话。良久注视着她,嘴角牵动,浮出一个诡异的笑容:“一——”她的声音生涩无比,仿佛金属划过陶瓷,手中长剑斜举,直指聂隐娘的眉心。
  聂隐娘愕然。
  “二——”她猫一般的眸子微微挑动,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聂隐娘突然明白,她是要在数到三之前,给自己一个出手的机会。
  聂隐娘神色急遽变化,终于咬牙冷笑道:“我不会和你动手,你这没心没肺的疯子!你可知道,就算杀了我,杀了所有的人,你也会死在主人手上。”
  红线看着她,冰冷的脸上渐渐浮出一丝笑意。
  聂隐娘一怔,那笑容中看不到丝毫造作,而是最纯粹的快乐,近乎疯狂的快乐!
  难道,她也早就洞悉了这个游戏的真相,却是如此情愿,如此快乐地接受这个结局?
  聂隐娘还在迟疑,红线嘴唇微动,吐出一个阴沉无比的字眼:“三!”
  只见她手中青光一绽,剑气带着开天辟地的威严,仿佛一道矫纵天际的怒龙,向聂隐娘横扫而来。冰冷却横暴的气息在房中席卷而过,屋中家具梁柱,一旦被这道剑气沾上,立刻化为芥粉!
  只听砰的一声巨响,整个屋子都被这一剑劈开,砖块瓦砾暴雨一般纷纷坍塌,这座二层阁楼痛苦呻吟着,在剑气的余波中轰然倒地。
  四周一片瓦砾,红线伫立在满天尘埃中,一动不动。
  她面前,只剩一张被撕为两半的床。
  床下面,是一个深深的大洞。聂隐娘却已无影无踪。
  本为对付裴航而设计的逃生之路,没想到却在此刻派上了用场。
  鸡鸣犬吠,周围的邻居听到响动,已经尖叫着冲了出来,乱作一团。几个老成的人偷偷跑去报官,一些妇女聚在远处指指点点,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
  人越来越多,围成一团,水泄不通。
  红线站在人群中,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她微微转侧着头颅,似乎在空气中搜寻聂隐娘的气息,透明的眸子四处转动,仿佛一只在丛林中追捕猎物的毒蛇。她突然止住了动作,转身向外走去。
  人群“哗”的一声让开一条道来,任她离去。
  《柳毅传》传奇本事
  唐仪凤年间,落第秀才柳毅行至湘水边,见一女子在路边牧羊,风姿绝代,但满面愁容。柳毅询问那女子原因。女子说自己是洞庭龙君之女,嫁给泾川龙王的次子,但为丈夫、公婆所欺,被罚在此牧羊。柳毅听了极为义愤,便问怎样才能帮她。那女子请他帮自己送一封信回家。柳毅义不容辞地答应了。
  柳毅带着书信,来到洞庭,依着女子所言,在洞庭边的大橘树上连敲三下,就见一个武夫浮出水面,领着他入了洞庭水底。但见水下另有世界,都是青玉珊瑚铸成,彩辉缭绕,宛如神仙宫阙。柳毅胆气粗豪,也不以为怪,见到龙君,将书信呈上。龙女的凄惨遭遇顿令合府痛哭,龙君大惊,急忙制止,因为怕他那个脾气暴烈的弟弟知道。但已经晚了,就见一条赤龙愤怒咆哮,卷起如山浪涛,破空而去。雷电交加,风雨急骤,柳毅不禁惊倒在地。龙君亲手扶起,过了不多会儿,风平浪静,就见一赤衣男子走上殿来拜谢柳毅,方知这就是那条赤龙。泾川龙王的次子已被他杀死,龙女也接回了洞庭。
  于是龙君大张筵席,招待柳毅。赤龙乘着酒意,要将龙女许配给柳毅。柳毅正色道:“我千里送书信,不畏洞庭洪波与鬼神,不过是激于一个义字,要是此时杀其夫娶其妻,那跟畜生有什么分别?”
  赤龙大怒,变幻原形,要杀柳毅。柳毅傲然道:“尊神形体比我大了千余倍,力气比我大了千余倍,但柳毅心中有这个义字在,却也不畏尊神的威灵。”
  赤龙愤怒咆哮,但面对着正义凛然的柳毅,终于还是不敢下手。柳毅从洞庭龙宫走出时,龙女潜在众人群中涕泪相送。柳毅虽然恪守着义之教化,不肯娶龙女为妻,但此时见了她的盈盈弱态,缱绻柔情,心中却也不禁极为怅然。
  柳毅回家之后,卖掉龙君送的宝物,便成了一方豪富。有媒人劝他结门亲事,柳毅答应了,完礼之后,总觉妻子跟龙女有些相似。但妻子总是不肯承认。等两人生了一个孩子之后,才实言自己就是洞庭龙女,因见柳毅恪守义戒,施恩不望报,只好行此计策。柳毅越发敬重龙女,两人从此恩爱,后来举家迁至洞庭,传说最终成了神仙。
  非烟案:当龙女之艳姿时,几人能不惑;当赤龙之威怒时,几人能不惧。此柳毅之所以为柳毅,而这篇传奇,也之所以成为我的最爱。
第四章 王仙客
  修罗镇被一条小河贯穿而过。小河自槐林西面群山中发源,起初只是一条溪流,入镇之后成为数丈宽的小河,居民们称其为若耶河,若耶河向北绕了一个大弯,将镇上唯一的客栈半包起来。而后又向东流至合江亭处,汇集了另外两条河流,水势顿时开阔,成为约十丈的鹿头江,向小镇东北面奔涌而去。
  客栈西面的河段,水流不大不小,水势缓慢,两岸长满绿竹,一座圆顶米仓就掩映在竹林中,风光十分幽静秀丽。
  阳光透过茂密的竹叶,在小河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突然,哗的一声轻响,平静的水面被一蓬散乱的青丝涨破。
  跟着是一张美丽而苍白的脸。
  聂隐娘。
  她双手伏在岸边的石阶上,大口喘息着,她尽量平复气息,抓紧每一秒的时间,重新凝聚体力。而后,跌跌撞撞地爬起来,向不远处的米仓走去。
  她已经筋疲力尽,必须找到藏身之处,治疗身上的内伤。
  米仓的木门上积着一层灰尘,她勉力伸手一推,没想到大门只是虚掩着的,她的身体再也无法保持平衡,重重地摔倒在一堆稻草上。
  陈米夹杂着潮湿气息的清香,顿时充盈了整个仓库。她大口呼吸着,让自己保持清醒。
  就在这时,她听见身后的木门轻轻地关上了,而且放下了门闩。
  她的心顿时一沉——这座米仓里还有人!
  冰冷的死气弥漫开去。她略略抬起头,却看见眼前有一双脚。
  一双男人的脚。
  聂隐娘忍不住苦笑。鞋袜十分华丽,绝非小镇上的人穿得起的,就算穿得起,这浙江府保庆号的云花缎、苏州碧凤坊的九龙飞针绣,也不是常人能买到的。
  只有一种可能,这个人和她一样,也是传奇之一。
  现在她最不想见到的,就是传奇。
  如果非要让她在传奇中选一个的话,她宁愿站在面前的是柳毅。
  然而,柳毅却总是赤脚的。
  才出虎口,又入狼窝,聂隐娘自嘲地摇了摇头。既然已经无力抵抗,不如坦然接受事实。她索性扶着一旁的米袋坐了起来,将双臂弯到脑后,整理湿漉漉的头发,一面用眼角余光窥视着眼前这个人。
  他看去不过二十出头,容貌可以说非常清俊,肤色白皙丰润,宛如美玉雕琢一般,但更为引人注目的是他一身行头。一件及地品红长袍,上面用各色丝线极为细致地绣着九百余朵牡丹,每一朵又用金丝层层渲染,走动之时,更是千姿百态,澹荡虬缦,竟有越看越多之感。而腰间一条四指宽的金色带子,镶着数十枚极品南珠,宝光璀璨,腰带下边系着长长的流苏,再扣上一块翠色欲滴的双龙佩。真是朱紫藻绣,华丽之极。
  聂隐娘一皱眉,很少有刺客穿得如此张扬。但是,传奇中的人多少有点怪癖,相比裴航阴阳怪气,柳毅不仙不道,红线疯疯癫癫,这个至少更像一个人。
  那人一言不发,也呆呆地注视着她。他眉头紧皱,似乎遇到了一件极其困扰的事情。
  聂隐娘一面整理头发,一面暗中调整内息,无奈红线剑气太为凌厉,气息一旦运行至胸前就完全凝滞,痛彻肺腑,只得作罢。她无力地抬头,怔怔地望着眼前这个人,看他什么时候来取自己的性命。
  然而,那人只是满面愁苦地看着她,丝毫没有动手的意思。两人就隔着一堆米袋,久久对峙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人终于开口道:“你,见过小娥么?”
  聂隐娘一怔:“小娥?谁是小娥?”
  那人长叹一声:“我的孪生妹妹。”
  看来,对方并不想立即杀死她。聂隐娘脸上渐渐有了血色,道:“你妹妹?她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那人目光更加忧愁:“为了我们的任务。我拿到她的名卷的时候,才知道她还活着。”
  聂隐娘有些惊讶:“你拿到的名卷是她的?”
  那人突然痛苦地垂下头,道:“谢小娥,她现在叫谢小娥。太巧了,为什么偏偏是她!”
  聂隐娘目光转动,摇头道:“每一份名卷都语焉不详,你怎么肯定这个小娥就是你的妹妹?”
  那人摇头道:“不会错的,我们出生的时候,身上都留下了特殊的记号。”
  “原来这样……”聂隐娘顿了顿,脸上又现出那种魅惑的笑容,将湿淋淋的裙子展开,尽量舒服地倚着米袋坐在地上:“不如,你告诉我到底是什么记号,我帮你找她?”
  那人的脸陡然扭曲,猛扑过来,摇着聂隐娘的双肩,怒吼道:“你想杀她?!”
  聂隐娘禁不住变色。没想到此人看去疯癫之极,却对别人的杀意有特殊的感应。她心中刚刚一动念头,就已被对方察觉。
  聂隐娘重伤在身,被他这一摇更是剧痛难忍,只得勉强分辩道:“我已经是半死的人,怎么可能去杀她!”
  那人迟疑了片刻,松开了手,脸上又已恢复以前那种凄苦的神色:“我们同一天出生,我以为只有我活了下来,没想到她也被主人收养,也成了传奇之一……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欠她的太多,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弥补。这几天来,我一直在找她,却始终没有消息。我怕她已经被别人杀死了!”他的眼中突然又露出一丝凶光,再次扑了上来,狠狠卡住聂隐娘的脖子,恶声道:“你,你以前杀过人没有?有没有杀她!”
  聂隐娘强行忍住痛,道:“住手……我杀的都是男人。”
  那人怔怔注视了她一会,似乎在分辨她的话的真假。突然一把将聂隐娘推开,又抱住头痛苦地道:“你没有,可是别人呢?今天没有,可是明天呢?我再找不到她,她迟早会死!”
  聂隐娘扶住脖子,摇了摇头,只觉这个人疯疯癫癫,不可理喻。
  突然,那人纵身而起,双眼死死盯着门外,道:“有人!”
  聂隐娘也不禁变色:“谁?”
  那人咬牙切齿道:“那个疯女人!”
  聂隐娘的声音都有些颤抖:“红线?”
  那人点头道:“就是她!”
  聂隐娘道:“你和她交过手了?”
  那人叹息一声,将身上红袍撩开。就见他胸前缠着厚厚的绷带,上面血迹斑斑,似乎已经凝结。
  “三天前我刚赶到云雾山,正要从南面进入修罗镇,却在栈道上遇见了她,向她打听小娥的消息,没想到她拔剑就刺!”他摇了摇头:“若不是我看透了她的心意,向左闪开了一寸,这一剑就已透胸而过……而后我故意跌落山涧,幸好我熟知水性,她也没有追来。”
  聂隐娘苦笑道:“遇上她,不死已经是万幸了。”
  那人恨恨道:“连我价值数万金的无双宝剑也被她斩成两截,可惜,可恨!”他伸出手,在空中重重地捶了捶,看去惋惜非常。
  聂隐娘凝视着他:“无双宝剑?你是王仙客?”
  那人似乎有些讶然:“你怎么知道?”
  聂隐娘的目光渐渐冰冷,淡淡道:“我曾看过一眼你的名卷,但还没看完,就被红线打断。而且我还明白了一样——”她冷笑一声:“我们都被柳毅出卖了!”
  王仙客愕然道:“柳毅是谁?”
  聂隐娘冷笑道:“一个骗子!和红线一伙的骗子……”正要说下去,王仙客突然失声道:“不好!”纵起身来,往聂隐娘身上一扑。
  聂隐娘猝然无防,和他一起重重跌入米堆之中,全身关节一阵剧痛,差点喘不过气来。聂隐娘挣扎起来,正要发怒,脸色却突然一变——她也感到一股无比森寒的剑气,宛如潮水一般从仓库外漫入,正无声无息地从库中每一件事物上透过!
  传奇中能发出这样剑气的人,只有一个。
  红线!
  无所不在的剑气瞬间将仓库的大半布满,而且还在迅速向两人藏身之处寸寸推移。四周如被冰封,寂静无声,只要有一点活物的内息存在,都会立刻触动罗网!
  突然,空气啵的一声轻颤,冰冷的剑气宛如幽潭涟漪一般,猛地震起。接着是三声爆裂的巨响,数团猩红的血肉立刻在空中爆散,又纷扬落下,洒了一地暗花。——却是一窝正在酣睡的仓鼠,触上了不断推进的剑气边缘!
  剑气越来越近,聂隐娘咬住牙关,正要从米堆中跃起。突然间手腕一紧,却已被王仙客握住,随即一股怪异的气息从他手上源源透来。那气息起初很快,仿佛要强行控制住她的脉搏,以它的节奏共振,而后却是越来越慢,仿佛随时要将人的心跳一起抑止住。
  聂隐娘瞬间已明白了他的用意,于是将脉息完全放开,心无杂念,随着他的节奏振动,两人的脉搏越来越慢,渐渐归于停滞。
  就在这一刻,剑气已从两人身上横扫而过。
  剑波没有丝毫颤动,他们的身体,却已和周围的米袋毫无区别。
  仓门外,红线站在一株高高的青竹竹梢之上,微风一起,她的身体就随着竹枝上下起伏,紫衫上缨络飞扬,似乎随时要凌空飞去,然而她脚下那单薄的竹枝,却仿佛和她融为一体,无论怎样起伏,都不会有丝毫偏离。
  她脸上毫无表情,凝视着手中的长剑。头顶的阳光极盛,在她的脸上反照出一片刺目的剑影,照得她的骨骼筋脉都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姿态。
  红线伫立片刻,回剑入袖,踏着漫天竹枝,向远处走去。
  过了良久,聂隐娘的内息才渐渐恢复。她长长松了口气,道:“没想到,你的龟息术这么好。”
  王仙客摇了摇头:“这只能骗得了一时,她一定还会回来的。”他突然一把拉起聂隐娘的手:“这里不能住了,跟我走。”
  聂隐娘被他吓了一跳,也只有跟着。只见他跳到一堆米袋中,三下五除二,将最下边的几袋米抽了个空,露出潮湿的木板来。木板四周的粉尘有些异样,仿佛不久前才有人掘动过。王仙客将木板掀开,下面水声幽幽,竟然是一条弯曲的水道,直通客栈西面的小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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