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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之妖

_6 步非烟(当代)
卓王孙微皱了下眉,正要再问什么,只听有人道:“先生,小鸾,我找了你们好久。”
回头一看正是相思,她走上去握住步小鸾的手,然而残留的惊惶还是压制不住的从她脸上透出来。
卓王孙看着她,道:“我已经知道阇衍蒂的事。”
相思猝然合眼,摇了摇头,道:“远不止这样。”
卓王孙脸色微沉,道:“先不要讲,等我把小鸾送回去。”
当他拉起小鸾的手,回头看时,发现刚才那小姑娘已经不见了!
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人见过这个小姑娘。
不知道她是平空消失在茫茫大海之上,还是真的被那屏风上的妖魔拉回了画中?
回到房中,相思整理了一下思绪,缓缓道:“从甲板上下来,我觉得头晕眩得厉害,上床就睡着了。恍惚中,觉得海上略有些风浪,空气很潮,海风的声音若有若无,窗外月色却分外明亮,床前就像结了一层冰。
过了一会,我似乎听到远处传来一种沉闷的声音,一声接着一声。开始我还以为是有人在走动,后来发觉是有人在敲击什么。似乎十分费力,但动作却很缓慢,好像把什么有节奏的故意举高,又放下。我一瞥更漏,已经是酉时三刻,谁会在这时不紧不慢的敲着东西呢?
于是我拿了蜡烛,向声音的源头走去。那声音猛然停了,但我记得声音是来自黄二房间,然而那明明是一间空房。
黄二门口有一点灯光,一条白色的人影就扶着门栏背对我站着。
我吓了一跳,鼓起勇气问了声:“谁?‘
他回过头,却是杨盟主。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问我:“夫人这么晚了到这里来干什么?‘
我定了定心神,道:“不知道刚才……杨盟主有没有听到一种奇怪的声音?‘
他淡淡的道:“当然听到了。‘抬手一指房门:”就是那里。’他又问我:“夫人想不想进去看一看?‘
我一时也不知道该不该点头。
他转身看了一下门锁,袍袖轻轻一带,门吱的一声开了。
当面一阵冷风旋来,把我手中的吹灭了,屋里一片漆黑。
我刚刚想退出来,他已经点燃了随身火折。
一点微光之下,四处阴气沉沉的,哪里有什么客人,连家具陈设一切俱无。然而,就在房间的正中却孤零零的横放了一个半人高的长方形柜子,上边罩着一层厚厚的黑布。
他什么也没讲,走过去一把把罩布揭开。灯光移近,里边,里边……“相思说着倒抽了一口凉气,道:”里边是一口棺材。“
卓王孙沉吟道:“黄二房间在刚刚起航的时候还查看过,里边什么也没有,现在却运上来了一具棺材,倒有几分意思。”
相思惶然道:“是,真的是一口棺材……杨盟主还拿着火折仔细将这尊棺木照了一次。他说:”我们刚才听到的,应该就是是钉棺木的声音。但是,这些钉子却已经长满了铁锈,木头也有水泡过的痕迹,明显不是刚刚钉上去的。‘
不是钉棺木的声音!
我突然想到了什么,讶然失声道:“难道……难道是开棺木的声音?‘那时,一晕火光时暗时明,四周却黑的不见五指,我仿佛能看到刚才有什么东西就蹲踞在棺木上,手中举着奇形怪状的长撬,不紧不慢的挖掘着,或许是棺木中的某种东西,正一点点破棺而出……”她没再说下去,红润的嘴唇已经苍白,微微颤抖着。
卓王孙道:“杨逸之呢,他做了什么?”
相思深深吸了口气,道:“他要揭开棺木!”
卓王孙道:“最后他揭了没有?”
相思摇头道:“没有,我怕得要死,所以拦住了他。我说无缘无故开棺,对死者是大不敬,人死为大,我们还是不要造次,何况如果尸主知道,恐怕也不会甘休。”
卓王孙道:“那么后来呢?”
相思道:“后来他让我回房休息,而且,他最后对我说了一句——他让我最好多和你呆在一起,还说这艘船上有些东西,要多加小心。”
卓王孙道:“他自己也回房了?”
相思道:“是,但是就在我向向舷梯口走去的时候,听到身后又传来极其轻微的脚步声。我以为还是他,回头一看却是一个黑衣女子提着灯笼,缓缓往甲板上走。”
秋波想断珠垂血
灯笼擦身而过,那女子神色漠然自顾向前行,看都没有看相思一眼。相思隐约觉得那背影与兰葩有些仿佛,但她似乎对周围的一切毫无知觉,如在梦中。
梦游?相思担心她深夜一个人到甲板上会有危险,也不敢惊动,于是悄悄跟在她身后。
上了甲板,那女子倚着船舷,站了一会,突然掩面抽泣起来,声音有些沙哑。借着月光,相思看见她带着厚厚的面纱,却是空蟾。
她哭了一会儿,抬头眺望远处森黑的波涛,将手中的灯笼扔下海去。灯笼就在夜空中燃烧起来,像一个火球,转了几圈就熄灭在海上。
这时空蟾幽幽的长叹了一声,拉着栏杆,似乎要跃下海去。
“不要!”相思喊出声来,冲上前去,一把抓住她的手。
“别碰我。”空蟾瞬时已经把手抽了出来,紧紧掩住面纱,神情颇为厌恶。
相思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笑道:“果然不愧是天下第一的妙手空空,在我不知不觉中,就抽回去了。”
空蟾哼了一声,侧开脸去,良久才道:“以后世上再也没有此人。”
相思摇头道:“我只是不明白,有什么样的事情,是非要靠自尽来解决的。”
空蟾冷笑道:“我看你是富贵日子过得太无聊了,管这些闲事!”
相思温和的一笑:“无论你怎么说,除非你告诉我是为什么要寻短见,否则我决不能把你一个人扔在这里。”
空蟾久久注视着她的脸,一字字道:“是不是我说出来你就可以不拦我,让我去死了?”
相思还是微笑着,道:“如果你能说服我那的确是不得不死的理由,我就不拦你。”
空蟾冷哼一声:“懒得理你!”挥手就是一掌向相思当头拍去。
相思没想到她居然说动手就动手,稍稍让得慢了些,空蟾的掌风从在她发际擦过,而空蟾的身体却一借力,飞一般的向栏杆外标去。
相思愕然,她求死之心居然如此坚决!手上再不容怠慢,猛地向她腰间丝带上探去。空蟾一回头,手上竟然多了柄匕首,刀光匹练一般挥下。就在匕首就要斩上相思手腕上的一瞬间,一道青光从相思衣袖中标出,正打在空蟾手中的匕首上。只听砰的一声,匕首脱手飞出,一直坠入海中,就连空蟾整个人都似乎给青光打得飞了回去,重重的落到甲板上。
空蟾从地上跃起,难以置信的看着相思。她虽然不以武功见长,然而既然能成为天下第一的神偷,武功绝对坏不到那里去,尤其是轻功。
然而如今她居然不能越过相思的阻挡。
她似乎恼羞成怒,抢前一步就是一阵强攻。若说刚才她还只是想甩开相思,自己跳下海的话,如今却招招都是在找相思拼命。
她的出手快得简直不可思议,一瞬间九十三式的“六瑶手”已经使完,瞬时又已变式为指,骈指如风,像相思诸处大穴点来。
她用的竟然是小极乐天主人独传秘技极乐销魂指。如今天下能用这种武功的人不会超过五个,而她却已经用得有了相当的火候。
相思脸上始终带着一抹浅浅的笑意,在她的进逼下一步步向往后退着。然而空蟾声势虽盛,却始终不能攻入她身旁三尺内。
她已看出空蟾这些古怪的武功似乎也是到处偷来的,实在很杂。
过了不久,空蟾的呼吸就急促起来,手上也慢了很多。相思止住了后退,却也不急着抢攻,只随手化解着她的招式。
空蟾又支撑了一会,猝然住手,胸口起伏不定,一半是累,一半是气恼。她突然掩面跌坐在甲板上,似乎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伏地啜泣起来。
相思怜悯的俯下身子,在一旁默默看着她。
又过了好一会,空蟾叹息了一声,抬头道:“我本来是不想上这艘船的。”她看着远方的海波,自言自语般的说了下去:“我听说杨盟主帖约华音阁主,决战雪域神山岗仁波吉峰顶,这是武林中二十年一遇的大事,我无亲无友,乐得看看热闹。来到刘家港住店的时候,却遇到了一位赴会的高人。”
相思道:“谁?”
空蟾摇摇头:“我也不认识,那人戴着面具,身旁有两个弟子,武功都很高,自己却让人看不出深浅。最让我惊讶的是他身上带着的一把短剑。”空蟾的眸子透过层层黑纱,也放出光泽来:“我一生中经手的宝物无数,却还没有见过这等的利器。我生性好强,越是难得之物,越要它归为己有,于是夜晚就偷偷潜藏在他的房间,准备下手。无意中听到他和弟子的对话。一个弟子问他为什么不买下大威天朝号,而要租另一艘十几天后才能出海的客船。他回答说,此番大威天朝号绝无善终。他还提到船上有一扇怪异的屏风,后边藏着七张天竺古画。这七张古画上凝结着无数冤魂,和一个非常恐怖的秘密。我还待要听下去,他一挥手,就隔空掀开了我藏身处的帘子。原来他早就发现了我。”
相思若有所思的道:“这样的人,当今江湖上也应该不多了。”
空蟾道:“所以我很明白我不是他的对手。本来我这样的生涯,被人捉住了就该当任人宰割,也没什么好说的。但是他却对我说要和我打一个赌,如果我赢了,就把那短剑送给我,如果我输了,就把它借给我来废掉自己这双手。我若是想逃,无论躲在那里,他都能把我找到。”
相思道:“他要你做什么?”
空蟾道:“偷东西。”
相思道:“什么东西?”
空蟾的声音里流露出几丝怨恨:“屏风。”
相思早料到她上船来是有所图,但却没想到她图的竟是这扇不祥的屏风!她疑然问道:“传说中,这扇屏风已和古船融为一体,你又怎么可能把它拿走呢?”
她讥诮的看着相思:“用药剥下来。他要的只是七幅古画。”
相思道:“你已经试去了?”
“是的,”她长叹一声:“可惜我没有料到,这艘船上不仅有恶鬼邪魔,还有更可怕的东西。”
相思不解的看着她,道:“你是说什么?”
空蟾的肩头不住抽动,喉咙里咕隆了几声,却始终没有说出来。一双手死死的抠住地上的栏杆,指甲和木栏间发出咯咯的响声。
相思默默的站在她身旁,耐心的等她平静下来。
森寒的月光细雨一般洒落在她们之间,远处的海面上传来微弱的风声,如泣如诉。
突然,甲板的另一侧响起一阵脚步声。就见庄易挽着那张后羿神弓缓缓走了上来。
相思皱了下眉头,她此刻最不愿见到的就是这个人。
空蟾似乎更加不想。她猛地从地上站起来,一时站立不住,足下还打了一个踉跄。相思下意识的去握她的手。
空蟾却挣扎起来,用力将她甩开,跌跌撞撞的往楼下跑去。
相思在她身后道:“这双手既然有勇气结束自己的生命,为什么不能用它们找出凶手呢?”
空蟾一瞬间已不见了身影,相思回过头,却发现庄易正神情漠然的看着自己——或者是自己身后。
相思脸上的神情冷淡下来,道:“庄先生这么晚了,到甲板上来做什么。”
庄易转过脸去,将一拳加在额头上,眼睛却直直的迎着清寒的月光望过去,道:“看天。”
相思抬头看了看天空,黑夜寂静,渺远的苍穹空旷得连一颗星都没有。
只有一轮惨白的满月。
再回头时,看见他那只手正在额头缓缓揉着,指缝间透出一股荧荧蓝光。他整个手掌竟被那层奇异的蓝光照得透亮,骨骼经脉都分明可见。仿佛他手中握着的是一粒能洞穿六界的魔鬼的眼珠。
那是阇衍蒂的眼珠。
他站在夜风中,脸上带着一种古怪的神色,将那对眼珠捂在额头上,用力往下揉。
难道他真的想把那对从鸟尸上取下的眼珠嵌进自己的身体里?
深蓝色的黏液从他额头上点滴而下。
海风把浓黑的夜色渐渐覆盖在他身上,而他身后的海面腾起一些细小的浪花,浪花的边缘就在一种微漠而明显可见的粉红色中发亮。一股奇异的腥臭就在这些粉红微光弥散开来,似乎无数的怨灵就要破水而出。
相思顿时觉得胃里一阵收缩。她转身从舷梯上跑下甲板,然而那种血腥的气息似乎仍在身后追逐着她……
直到如今她给卓王孙讲起来的时候,仍然忍不住恐惧得想呕吐。
卓王孙目中神光一闪,道:“他当时的神色正常么?”
相思摇摇头道:“我也说不清楚,我根本不敢看他的脸——因为,他当时一直在笑!”
卓王孙道:“在笑?”
相思由有余悸的合上眼道:“是,他在不停的大笑。”
卓王孙略作沉吟,道:“好,你现在就跟我上甲板去看一看。”
相思刚答了声“是”,眉心又是一阵钻心的刺痛。卓王孙握住她的手腕,道:“怎么回事?”
相思无力的摇摇头:“我不知道,最近总是这样。”
卓王孙皱起了眉头,从脉象上来看,她的体质毫无异样,而真气却在不住的由眉心处外泻。而这种情形也绝不可能是有伤病或中毒。她的内力已近于一流高手,这种疼痛袭来的时候,竟丝毫不能抵抗。
也许还有一种可能。
那就是中邪。或者说,她的身体正在被某种东西逐渐占据。
卓王孙骈指往相思眉心一点,一股温和的内力缓缓送出。
而相思却猛地躲开了。她睁大了双眼,好像从他身后的虚空中看出了什么,喘息着道:“先生,不要管我,快去看小鸾……她有危险。”
卓王孙注视着她,恍惚之间,她的神情竟和星涟有几分相似。
难道那一滴进入她眉心的血,带给了她部分预言的能力?
又或许,还不仅仅如此。
那一夜,小鸾的病情果然突然恶化。
卓王孙一直在小鸾的床边守候到次日凌晨,谁也没再记起上甲板的事。
后来才知道,这也许是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大威天朝号唯一的机会就这样随着清晨的冷月一起,永沉海底。
沉海冰轮风敲缺
后半夜,海上天气突然变坏,一夜狂风暴雨,连巨硕无比的大威天朝号也颇受了些风浪之苦。
早餐铃响,大厅里满桌人都睡眼惺忪,满腹心事,桌上的杯盘放得整整齐齐,也没有人去动它。
敖广的笑容也显得很是勉强,道:“兰葩小姐还是昏迷不醒,郁公子让我暂时照顾各位起居。今天我特地吩咐做了春米糕,这还是当年三保太监在河内的时候,厨子们向当地土人学来的。大家趁热,趁热。”
果然,每个人面前都有一个带盖的青瓷碟子,上面用极细的藤条编了许多花纹,颇有些河内风味。步小鸾伸手去揭,卓王孙用目光止住她,道:“人还没有来齐,我们还是等等庄先生罢。”
黄四的位置果然是空的,一缕苍白的热气孤零零的从盖子下面渗出来。敖广渐渐感到有些不自在,叫道:“来人啊。”
一个小杂役赶忙跑过来,敖广问:“庄先生呢?”
“回敖老爷,庄先生从昨天夜起就一个人站在甲板望天,不吃不喝,任谁也不采,据说是在炼眼睛。昨个儿夜深了,小的起来查夜,发现庄先生还对着月亮在看。后来估计是起了风暴才回房了,今早只怕没法起早。”
“嗯,”敖广神色放松了一些,“这样的话我们就去不打扰了,大家请用。”
“慢。”卓王孙对小杂役道,“你去庄先生房间里请一下,他若不来也就算了。”
那小杂役应声而下,众人缓缓开始动筷子,还没待打开盖子,只见刚才下去那个小杂役失魂落魄的跑上来,嘴里乌拉乌拉,不知是嚷什么。
敖广皱着眉头,听他还是叫个不停,反手赏了他一个耳光:“疯了?出了什么事?”
小杂役捂着脸,挤出几句话:“庄先生不在……那人,那人的眼睛在流血……”
“谁?谁的眼睛?”敖广一把拽过他的衣领,声色俱厉。
那小杂役竟被吓得呜呜哭了起来:“是屏风,屏风……”
卓王孙起身向屏风而去,一部分人也跟着。
但见船尾的那七扇妖异的屏风里,第一幅阮籍长啸图已经起了骇人的变化。阮籍傲然仰视的白色的眼珠竟然整个变成两汪血洞。
血似乎已经凝固,泛出铁黑的颜色。
“怎么回事?”相思握着卓王孙的手,声音有些发颤。
卓王孙脸色一沉,道:“你先回去。”
相思忍不住又看了一眼,脸色更加苍白,颤声道:“先生,血在往下滴……”
卓王孙看去,血迹的确扩大了不少,一圈一晕的绽开,点滴而下,像在阮籍的眼眶里开了一朵黑红的花。
“啊!”一声女子的尖叫从饭厅传来。方才那个小杂役嘶声大吼起来:“死人了,死人了!”
众人又向饭厅奔去。
却见唐岫儿捂住嘴,跌坐在椅子上,身体不住痉挛着。她面前的盘子揭开,雪白的瓷盘里血丝网一样盘缠着,中间瘫软着一对泛白的眼珠。
不是阇衍蒂那深蓝的眼珠,而是人类经脉纠缠、黑白分明的眼珠。眼珠上热气蒸腾,竟然已经被煮熟。
卓王孙沉下脸道:“这是谁送上来的?”
厅内鸦雀无声。
卓王孙面色一沉,道:“杨盟主,麻烦你立刻把这张桌子上的东西封存,我回来之前谁也不得接近。”他一拂袖,向屏风去了。
这时,屏风上阮籍的脸都随着眼眶的扩大而龟裂开来,顿时面目狰狞,似乎随时都要恶扑出来。众人一片惊声,禁不住瑟瑟后退。卓王孙已经看出其中玄机,道:“快拿一桶水来!”
须臾,水带到,卓王孙道:“泼上去。”
那杂役畏畏缩缩,不敢上前,敖广操起金拐,往木桶上一戳,水顿时向屏风倾泻而下。
而阮籍突然变得委顿不堪,浑身浴血,最后竟化开去了。
敖广恍然大悟道:“原来有人在这副画上涂了药水,让上层油漆开始脱落,而又特意先抹去了眼睛上的图案,露出下边的红色来,由于今晨空气潮湿,其余部分也相继剥落,才造成了血流下滴的错觉……”
然而全场似乎没有人在听他的解释,只是屏声静气的注视着那幅画。
那尘封已久的古画也宛如浴血重生,再见天日。
六支天祭之欲界天祭——阇衍蒂。
巨大的曼荼罗背景下是阇衍蒂,风暴之女,大海之神。
千万年千,阇衍蒂统治的欲界天,一切都安祥美丽,亘古不变。然而她却迷恋上了湿婆风暴之神的化身,贪恋凡俗的情欲欢爱,乃至生老病死。在她的统治下,欲界天成为神魔共舞,纵情欢乐的地方。
当天祭来临的时候,她平静的选择了承担一切罪责,舍弃了永恒的生命与安祥,向大海的尽头、巨龙居住的大漩涡优陀飞去,直到被水龙吞噬纠缠得粉身碎骨。
但她对大神的倾慕和虔诚,也让她成为了四大圣兽之一,这样,她的灵魂一分为二,一半在雪山上守护圣泉,一半在天祭柱上永受磨难。只有找回祭柱上另一半的灵魂,她才能恢复不死之身。在此之前,她的生命只靠信徒守护。
那一幅天祭图上,波浪滔天,电闪雷鸣。黑色的波涛中一条墨黑的巨龙鳞光闪耀,咆哮翻腾。阇衍蒂身后一对张开的双翼已被巨龙死死缠住,鸟爪一般的左足就被含在龙口之中,鲜血四溅,而她的表情依然喜悦虔诚,当胸结着手印。
图画鲜丽无比,仿佛一瞬间已将人拖回了远古的海中。似乎波浪翻腾,巨龙咆哮,阇衍蒂喜极而泣的咒声都历历在耳。
相思凝视着那不见底的巨大漩涡,漩涡的边缘就在一种微漠而明显可见的奇异粉红色中发亮。这种亮光和她昨夜在甲板上看到的简直一摸一样!
难道,这艘船不是带他们驶向目的地,而是要把他们带向漩涡,带回地狱?
突然,一个人飞奔下来,手舞足蹈地道:“哈哈哈,庄先生找到了,庄先生找到了!”竟是那个小杂役,他的手在头顶上死命拍着,脸上的惊惧和狂喜迅速交换,五官扭曲得诡异,似乎已经疯了。
“站住!”卓王孙拦住他。
他做了个神秘的鬼脸:“嘘——庄先生在甲板上炼眼睛,炼眼睛,睡着了,睡着了……哈哈”他拍着手向外边走去。
卓王孙沉下脸,甩开他,向甲板走去。
庄易的尸体——也许还可以算得上一具尸体——僵硬的仰卧在曼荼罗之中。
曼荼罗是用白漆画上的,虽然经历了一夜风雨,仍然光亮如初。他引以为傲的一对眼睛已经不知去向,剩下两个黑洞洞的血窟盛满了雨水,里面残碎的筋骨秽乱的漂浮着。
他额头、面目、胸腔,都深深塌陷下去,风雨洗尽了血浆,但碎肉还丝丝粘连着,显出一种苍白的色泽。他的左足已然不见,胫骨白花花的散着磷光。伤口处清楚的印着两排锯齿般的残缺,如被传说中巨龙吞噬。
不少人跑到舷梯旁呕吐起来,卓王孙道:“所有的女客请回避片刻。谢公子,不知能否帮忙勘验一下尸体?”
谢杉难堪的皱了皱眉,还是俯身撕开衣服,开始验尸。
“尸身全湿,且已变色,遇害时间当在半夜风浪之时。头胸正面受巨力重创,头骨、肋骨全部粉碎,周围皮肤上也有大片紫黑色淤伤。受创面积非常巨大,却是一击而至,伤处受力奇特,非有神力者挥动大铁板一类罕见武器不能造成,若非绝顶高手,女子持何等武器都不致于此。左足残缺,系钝器,如钳,齿强行扯去,手段极其凶残……”谢杉摇摇头,再没有说下去。
唐岫儿在一旁喃喃道:“凶器,好奇怪的凶器。”
谢杉点头道:“如此巨大的凶器,定很难藏匿,不如在船上四处搜索一下?”
敖广仰天叹息一声,道:“搜一下也好,不过多半是白费功夫。”
唐岫儿讶然道:“白费功夫?难道你知道凶器在哪?”
敖广摇头道:“大小姐不要忘了,这是在船上,无论什么样的凶器只要往水里一扔……唉。”他转而向小晏问道:“殿下,不知道可否问紫石小姐一句。”
小晏淡然一笑道:“外帮小国,怎敢在天朝面前称这声殿下。”敖广本来也只是试探性的一问,没想到他如此坦然的承认了。
小晏面不改色,道:“紫石姬,这位敖先生问你什么,你都要据实回答。”
敖广抱拳答谢,问道:“紫石小姐,死者陈尸的地方正好是你与殿下房顶的交界处。昨夜你听到异常的声音了吗?比如脚步、打斗、惨叫一类?”
紫石姬道:“没有。只有风浪的声音。”
敖广又问:“殿下呢?”
小晏淡然一笑道:“也是。”
敖广叹了口气:“如此说来,凶手的武功简直高得匪夷所思。”
唐岫儿道:“怎见得?”
敖广道:“就凭这样的伤口,此人至少要有四十年的阳刚内力。何况他是在风暴之夜的甲板上,挥舞巨大的凶器,一招之下让人粉身碎骨,连惨叫打斗声都没有……”敖广脸色阴沉下来,道:“更何况死者是后羿神弓庄易。”
众人俱是一凛,唐岫儿突然道:“也有可能是偷袭,或者是死者认识的人呢?”
敖广脸色更沉,道:“能手持如此巨大的凶器,只怕很难算作偷袭,而以庄先生的性格,也是不会信任任何人的。”
唐岫儿道:“那么你的意思是说,昨晚一个绝顶高手来去无踪的在这里杀了人,还疯子般的把尸体毁坏到如此不堪的地步,又立刻销声匿迹了?”
敖广的声音又低了些,道:“只怕凶手本来就在船上。”
唐岫儿惊道:“船上?”
敖广道:“昨天起航之后,一夜狂风巨浪,决没有人能中途上船。”
唐岫儿道:“那么是说这个杀人魔王躲在大家中间了?”众人一时无语,心中却都默认了这种推测,眼光却不由自主的投向其他人,一种难以言传的惶恐在空气中渐渐散开。
唐岫儿的目光在诸人脸上扫了一圈,道:“如此看来,这艘船上的人倒真是有些古怪……郁公子,你好像一直没有在听我们说话,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别的见解?”
卓王孙道:“我在看他身后这副曼荼罗。”
众人的目光又落到甲板上那白漆涂成的曼荼罗上,经过一夜雨水冲洗,那张古怪的图案在血迹殷殷的甲板上显得十分刺眼。
众人看了一会,唐岫儿突然失声道:“这个,这个不是和楼下屏风上那幅一样的么?”
敖广道:“的确是分毫不差。然而,这样的曼荼罗是什么意思呢?郁公子能否告知一二?”
卓王孙笑道:“在下对印度教义实是一无所知。”
敖广皱眉道:“兰葩小姐还一直昏迷不醒,难道非要等到了印度,才能找到婆罗门智者解释此图吗?”
卓王孙笑道:“不必。这里自有熟知印度教义之人,却不愿意出面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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