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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舞纪·葬雪4

_23 步非烟(当代)
“你昏迷了七日七夜,在这期间,我已治好了你身上绝大部分伤痕,唯有这道例外。”
他指尖的清露渐渐停止转动,蓬开一团婉转的清光,照向她的颔下。
她不由自主地,随着他的动作抬起头。
那是一道长长的伤痕,从颔下划过脖颈,一直没入胸前。伤口呈暗红色,看上去早已愈合,只留下了淡淡的印记,然而衬在她雪白的肌肤上,仍显得那么刺眼。
石星御的目光中满含怜惜:“这道创口是我化龙时所伤,绝难弥合,普天之下,只有千年玄晶珊瑚可以消除痕迹。我特意让玄天霸海龙从东海底龙火谷中寻来,又经过七日的真火炼化,才提炼出这滴龙火玄晶。”
苏犹怜点了点头。她记得,这道伤痕的确是他所留。那时,在漫空星辰碎屑中,他化身巨龙,用狰狞的龙爪,刺破她的血肉,逼问九灵儿的下落。
痛苦从记忆深处泛起,让她忍不住颤栗。
但不知为什么,她心中已经没有了仇恨。
耳畔,他的声音无比温柔,一如夜风拂过:“闭上眼。”
苏犹怜顺从地阖上双目。
一点沁入心扉的凉意透下,随着他纤长的手指,轻轻抚过她的肌肤。从颔下,到脖颈,到胸前。
全身禁不住重重一颤,无尽的温柔与爱怜仿佛在那一刻渗入了骨髓,一如五夜微风,轻轻掠过少女时代的梦境。
苏犹怜睁开双眼,只看到石星御大海般温煦的微笑。
他轻轻握住她的手,携着她向大殿的一角走去:
“跟我来,有东西要送给你。”
苏犹怜一言不发,默默跟随着他,那一刻,她的灵魂仿佛飘离了躯壳,什么也无法记起,什么也无法抗拒。
两人身后,玉鼎赤可怜巴巴地从地上爬起来,指着那株枯槁的珊瑚骸骨,道:“伟大的皇,这个怎么办呢?”
石星御轻轻挥了挥手,并没回头去看一眼。
取走灵魂后的珊瑚,就宛如被榨干了汁液的草药,只是毫无意义的垃圾,当然不值得任何人的回顾。
不知为什么,苏犹怜的心却轻轻一颤,仿佛一根针扎了进来,将她从温柔的梦境中刺醒。
她回望着那具苍白的骸骨,这曾在洞天福地中潜居千年的先天灵宝,这曾枝叶扶疏、美仑美奂的的希世奇珍,就这样,被榨尽了精华,无情抛弃。
但她并没有说什么,依旧顺从地跟随他,向大殿一角行去。
砰然一声巨响,呛人的白烟四起,却是玉鼎赤想把珊瑚骸骨拖走时,一不小心,用力过大,七丈高的骸骨碎为数截,坍塌下来,搅得大殿中一片凌乱。
漫天尘埃中,玉鼎赤谄媚地趴在地上,轻轻摇着尾巴,似乎要祈求龙皇饶恕他的过错。
石星御回过头,看了它一眼,冷冷道:“下去。”
玉鼎赤如蒙大赦,一溜烟不见了影子。
那声淡淡的“下去”,却让苏犹怜心中的刺痛越来越强烈。
帷幕被无形的锁链徐徐拉起,一座巨大的妆台出现在大殿角落里。
石星御柔声道:“喜欢么?这是百年前你最心爱之物。”
苏犹怜错愕的目光从妆台上扫过。
巨大的镜框上雕饰着花叶藤蔓,菱花宝镜透出氤氲的彩光,似乎要将人的灵魂一起照亮。经过了百年的时光,这座妆台显得有些陈旧,但这陈旧丝毫无损它的精致与奢华,更沉淀出岁月的雍容。
然而,这雍容是如此陌生。
苏犹怜站在镜前,不知为什么,一点感觉不到幸福。
她只觉自己的心仿佛是藤蔓上最纤弱的一片树叶,在镜子流转的光华中轻轻颤动,随时都会陨落。
她心中不禁泛起一丝疑惑。
九灵儿的灵魂,真的寄居在自己体内么?
为什么,她完全感觉不到一丝痕迹?
为什么,当她看到小璃、看到镜台、看到他苦心准备的一切时,勾不起半点回忆?
唯有淡淡的酸涩在心底深处泛起,她心中发出一声幽幽叹息,缓缓抬头。
她看到了镜中的自己。
那是一个华服盛装的公主。薄如蝉翼的绡衣层层叠叠,轻云般在纤细的身体上流泻,每一重都用最精致的针法,遍绣银色的星辰,这些星辰随着她的一举一动,闪烁变幻,将镜中之人烘托得那么高华、美丽。
再不是那个独自在荒原饮泣的小小雪妖,而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公主,在某个夏日的午后醒来,慵懒地试穿着最华丽的新装。
她惊讶的看着自己,轻轻转侧着脸,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变化,颔下那道淡淡的伤痕已然消失无踪,只有宛如凝脂的肌肤。
石星御轻轻从身后搂住她的肩,注视着镜中的女子,眼中是无尽的柔情。
那一刻,她似乎产生了一种错觉,石星御的目光并没有看她,而是透过镜中氤氲的华光,穿透到不可知的地方。
这让他的柔情显得有些寒冷,也让她的心感到了一丝慌乱。
就在这时,她听到他轻轻的叹息:
“灵儿,无论多么完美的躯壳,都不足匹配你的灵魂。”
苏犹怜错愕地抬头。
——躯壳?灵魂?她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灵儿。”石星御依旧凝望镜中,微凉的手指轻轻抚过她的脸,他的声音温柔而决绝,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一定让你恢复从前的容颜。”
“恢复?”苏犹怜心中一惊,下意识地道:“怎么……怎么恢复?”
石星御道:“极北天空上偶然会出现一种七彩光芒,变化无常,极为美丽。世人皆不知其所由来。其实,这种光芒是因为大地磁线与太阳光芒相遇而生。只要以恰当的方式搜集这些光芒,再以真火炼化,便可以为你铸造出新的身体。”
他俯下身,爱怜地替她挽起耳畔的碎发,柔声道:“这一切并不难做到,只是你现在的元神太过虚弱,弱到连我也无法真实感测,更没有办法将你从宿主的身体里分离开去,所以还稍需等待……”
苏犹怜打断他:“你是说,要从我的身体里,提炼出九灵儿的灵魂,再用极光重铸生前的容颜?”
石星御微笑:“是的。一旦我找到将你的灵魂分离的方法,我就立刻为你重铸身体。从此,你再不必寄居在别人体内。”
不必寄居在别人体内?
砰的一声微响,在虚空中破碎。
——那是刚刚苏醒的心灵,瞬间又坠入了冰雪的荒原。
她惊惶地抬起头,仿佛能听到命运在角落里对她发出讥诮的冷笑,熟悉的黑暗露出狰狞的面容,一点点向她涌来,要将她拖入千年的梦魇中去。
她努力控制着声音的颤抖,一字字道:“然后呢?”
石星御湛蓝的目光依然如大海一样温和:“然后,你将获得永恒的美貌与青春。不老不死,分享我的永生、权位、荣耀、一切的一切……”
苏犹怜静静地咬着嘴唇,等着他说完:“然,后,呢?”
石星御微微皱眉,似乎感到了一丝不妥,但遂即又微笑起来,轻轻拥她入怀:
“然后,皇和公主将永远在一起。”
他的怀抱是如此温暖,但她的身体却是如此僵硬,僵硬到不能感受一点温度。
她霍然挣脱他的怀抱,抬头直视着他的目光,一字字道:“苏犹怜呢?”
苏犹怜?
石星御怔了怔,似乎一时无法记起这个名字。
她绝望地看着他,等待他的回答。每一秒过去,她的心就往那黑暗的深渊中多沉沦一分。
石星御终于想了起来:“你是说,那只雪妖?”
苏犹怜咬住嘴唇,觉得自己的灵魂都在颤抖:“对,那只雪妖。你要拿她怎么办?”
石星御展颜微笑,似乎这个问题完全不值得考虑。
他轻轻挥手:“随她去吧。”
苏犹怜的身体如蒙电击,瞬间冰冷。
那轻轻一挥手,何等随意,就仿佛拈落一粒尘埃;那毫不在意的语气,和他命令玉鼎赤拖走珊瑚骸骨时又是何等相似!
那一刻,她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未来。
有一天,她的身体也会被放入真火提炼,而后化为苍白的骸骨,如垃圾一般被拖走、践踏、抛弃。
公主的荣宠,臣民的敬仰,帝王的挚爱……那是多么美好的传奇。
然而,这一切终究不属于她啊。剥离了不属于她的华服云裳,她依旧是那只卑微的雪妖,无人爱怜,无人问津的行走在孤独的荒原上。
这一刻,命运终于收起了虚伪的笑,露出惯有的狰狞。
他故意将别人的传奇错放在她面前,引诱她沉沦其中;又在她刚刚开始接受的那一刻,残忍的夺走。
他终于还是收走了一切她可以触摸的幸福。
无论是她的,还是别人的。
若是卑微的雪妖,就不该仰望极光的绚烂。
否则,必会被灼瞎双眼。
泪水冰凉得宛如雪花,划过她苍白的面颊。
石星御似乎感到了什么,轻轻捧起她的脸:“灵儿,你怎么了?”
苏犹怜凝视着眼前这个男子。
他是如此威严如天,清俊若神,也情深似海。
多么完美的爱人。
她静静地注视着他,那么长久,那么用力。直到一阵刻骨的恨意从心底升起。
她生命中第一次这样恨一个人。
她可以不恨命运,不恨李玄,甚至不恨那些在雪原上伤害过她的人。
偏偏恨他。
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不任我躺在雪原上,心如死灰地死去?
为什么要强行将我从那个黑暗的渊薮中拉回来,给我穿上别人的华服?
为什么当我斩断所有过去,决心接受这一切的时候,你却那么残忍的,那么轻蔑地挥一挥手,仿佛抛弃一粒尘埃?
她久久凝视着他,眸中的温度渐渐冰冷,一如笼罩在夜色下的千年雪原。
——原来,你只爱自己的爱情。
苏犹怜低下头,泪水无声陨落,瞬间消失无踪。
当她再度抬头时,那甜美而苍白的笑容又已在脸上绽放:“没什么,我只是太高兴了呢。”
石星御看着她,终于也被她的笑容打动,微笑起来:“三天后就是大魔国的开国盛典,我正担心你的身体。”
她展颜一笑,小鱼一般滑入他的怀抱,紧紧偎依着他。还不时伸出纤细的手指,逗弄他衣襟上垂落的蓝发。
她抬起头,眼中的妩媚是那么动人;“皇不必担心,三日之后,我一定让皇看到最美的九灵儿。”
“灵儿……”石星御心头一颤,用力将她抱住,如此之紧,似乎要将她的身体纳入自己的血肉,再不分开。
她静静地伏在石星御肩头,脸上依旧是甜美的微笑,只在所有人看不到的瞬间,这笑容中透出一线尖锐的光芒。
凄伤而残刻,要伤尽自己,也伤尽别人。
三日的时间并不长。
为了准备大魔国的开国盛典,平时无所事事的四大神龙都难得的忙碌起来。城中的妖魔更是昼夜操劳,要制造出最好的礼物,敬献给它们的皇。
苏犹怜也很忙。
她命人将龙皇为她寻来的九灵儿的故物全部堆在自己房中。
她亲手将那些尘封百年的妆奁一一打开,昼夜翻检,却没有人知道她到底想要找什么。
她要小璃寸步不离她身边,给她讲九灵儿的故事。她听得极为认真,似乎要记住九灵儿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
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她几乎不眠不休,脸上却始终带着苍白而甜美的笑意。
小璃心中渐渐感到了不安。
第三日清晨,曙色照耀着这片冰封的大地,开国盛典已准备就绪。
一辆由六龙驾驭的羽车,早早停在宫殿前,万千妖魔们聚集在广场,虔诚地等候着。
它们在等候这辆羽车,在太阳升起的时候,迎来他们的公主,参与这妖类企盼千年的盛典。
天刚破晓,小璃就再也睡不着了,她轻手轻脚地走进房间,想看看九公主睡得是否安好。
但当她一踏进房门,就立刻惊呆了。
无数妆奁被打开,衣衫裙裾被凌乱地扔在地上。
一个华服盛装的女子,正站在妆台前,对镜梳妆。绯红的长裙鲜艳如血,在苍蓝的大殿中绽开了一朵妖娆的花。
小璃周身剧震,她认得,这身长裙正是九公主当初在禁天之峰上身着的嫁衣!
那一夜,九公主也是这样立于镜前,脸上带着娇羞与企盼:“小璃,我好看么?”她身后,是喧天的鼓乐,和漫空的猩红。
时空仿佛一瞬间回到了百年前,那个被鲜血和杀戮撕裂的新婚之夜。
小璃的身体开始颤抖,她禁不住上前几步,想把镜前这个女子看清。
镜中人回过头,依旧是苏犹怜甜甜微笑的脸。
只是……她却穿着九灵儿的嫁衣,挽着九灵儿的发髻,戴着九灵儿的珠玉。甚至那张美丽的脸上,还精心描摹着宛如九灵儿的妆容!
小璃踉跄一步,几乎站立不住,喃喃道:“九公主……”
苏犹怜没有回答她,她的目光凝聚在妆台上铺开的一张画像上。
那是九灵儿的画像。
画中红衣如血,盛妆严服,细致地描绘着她新婚时娇容。
每一位少女在出嫁前,都要留下一幅**,给族人保管,这是天狐一族的婚俗。
那一夜后,这张画像便被锁入妆奁,尘封百年,却不知何时,被苏犹怜找了出来。
苏犹怜一面认真看着那张画像,一面将长发盘起,纤细的手指在妆奁中轻轻拨弄良久,最后选出一只嵌着九枚明珠的凤簪,小心翼翼地斜插入髻。
云鬓微斜,分毫不差。
她满意的望着镜中的倒影,脸上绽开一个妩媚的笑容。
那一笑,竟是如此妖娆,和画像中的九灵儿一般无二。
小璃看着她,渐渐感到了恐惧,她顾不得冒犯之罪,失声道:“九公主……您,您在做什么?”
苏犹怜没有回头,只用眼角的余光扫了她一眼,又回到眼前的画像上。
她纤长的手指抚过画中人的面容,柔声道:“我说过,要让他看到最美的九灵儿。”
小璃一怔,似乎不明白她的话。
苏犹怜用白玉般的小指挑起一点胭脂,轻轻点在唇上,一声幽幽叹息:“新婚之夜,禁天之峰上的九灵儿,岂不是最美丽的么?”
小璃惊恐地摇了摇头,透过那甜美的笑,她看到惊人的残忍从她眼底一掠而过。
她的声音禁不住颤抖起来:“您,您到底要做什么?”
苏犹怜撩起裙角,在镜前轻轻转侧,妩媚的秀眉轻轻挑起,在镜中凝成一个微嗔的影像。无论脸上是浅笑还是微嗔,她的声音都是那么平静。
平静得有些可怕:“不做什么。”
“我只是要告诉你们的皇一个事实……”
小璃怆然后退,哀求地看着她。多日来,不详的预感在这一刻爆发,小璃恨不得跪在地上,祈求她不要说下去。
苏犹怜却故意顿了顿,樱唇微破,将每个字都说得无比清楚。
清楚得残忍:“这个世界上,没有九公主了!”
“不……”小璃如蒙电击,似乎过了片刻,才完全咀嚼出她话中的含义,她惊恐地捂住嘴唇,仿佛这样才能不惊呼出声:“这样,这样该伤他多深啊……”
苏犹怜的笑容渐渐冷却,淡淡道:“是么?”
“那正是我想要的。”
小璃怔怔地看着她,似乎不敢相信,这样残忍的话,竟会出自眼前这个人口中——这个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似极了九公主的女子。
她目光中的惊惶渐渐化为愤怒:
“你怎么可以这样?无论你是不是九公主,皇救了你的命啊。”
苏犹怜平静地点了点头:“我知道。”
她抬起头,曙光垂照在她精心装扮的脸上,天使般纯净、美丽。只是她说出的每一个字,都仿佛魔鬼的利刃,深深铭刻在人心上:
“我会亲手还给他。”
一阵绝望袭来,几乎将小璃压垮,她悲伤地啜泣起来:“求求你,你不能这样……”
苏犹怜完全不顾她的哀求,越过她,向宫门外的羽车走去。
小璃追了两步,又无力地停了下来,只好眼睁睁地看着苏犹怜越走越远。
突然,她躬下腰,撕心裂肺地喊道:“皇真的爱你!”
一只绣鞋轻轻踏在羽车上,苏犹怜撩起裙裾,缓缓回头,甜美而苍白的微笑在脸上如花绽放:
“他爱九公主。”
她登上羽车,绝尘而去。
葬雪 第二十五章 离宫散萤天似水类别:古色古香 作者:步非烟 书名:天舞纪 繁體版
北极之地,没有昼也没有夜。
妖族们整日地劳作着,为了龙皇城能多壮美一点,他们愿意多耗十倍的心血。但在某一刻,他们齐齐放下了手中的活计,静默地走回家中,安静地休息。他们经过彼此的身边时,用微笑互相打着招呼,那微笑是如此平静,如此温和。
他们休息了两个时辰,就迫不及待地醒来,全部聚集到中心广场上去。
妖族并没有人的身体,他们形状各异,有的像山岳一样庞大,有的细小如微尘。有的美艳妖娆,有的风骨俊秀,但大多数却丑陋怪异。或兽面人身,或三首六臂,或遍体鳞甲,或千手千眼。或为巨灵,或为山魈,或为水怪,或为狮象,或为龙虎,为藤萝,为老树,为花,为石,为蜂蝶精灵,为微尘芥子。
但这一刻,他们全都穿戴上了最好的衣饰,带着最大的敬畏与虔诚,簇拥在广场上,仰面望着中心的圣峰。
他们满脸都是兴奋之色,期待无比,却不敢大声喊出来。对皇与公主的敬仰,让他们不敢有丝毫的喧哗。他们彼此注目,禁不住热泪盈眶。
巨大的、方圆七十里的广场,被各种物产填满。鲜花,果实,作物,珍奇,只要人间有的,这里全都能找到。这不是他们从天下搜集而来,而是他们找来种子,运用妖力,在大魔国培植出来的。他们坚信,只要他们的家园在,就算满地冰雪,他们也能让鲜花盛开,作物生长。为此,不惜损耗大量的妖力,在苍蓝广场上盛开出人间仙境。
一株株花树绽放,它们的根就生长在冰雪中,但它们有翠绿的叶,娇媚的蕊。苍蓝之雪轻轻飘落,它们枝叶扶疏,灿然盛开,仿佛要将百年的寂寞也在这一刻补偿。它们周围,是稻谷、小麦、粟子、亚麻,是生长在鲁、晋、湘、赣的所有作物。杨树、柳树、松树、柏树错落于其间,偶尔点缀的,是来自异域殊方的奇花异草。小鹿在其中奔跑着,狮子慵懒地打着哈欠。于这一刻,它们一齐抬头上望,望着那宏伟的圣峰。
这一刻,他们热泪盈眶。这一刻,他们竭尽心力,用最大的虔诚让北极开满鲜花,用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来迎接他们的皇、他们的公主。
迎接大魔国的开国盛典。
一缕淡淡的清光自峰顶圣殿中亮起,顷刻间将整座龙皇城都照得透亮。禁天之峰通体翠绿,仿佛全是由绿玉雕成的一般,盈盈通透,矗立入苍天。那座威严之圣殿,也仿佛变得透明,成了神仙宫阙。
这一刻,圣洁无比,威严无比。所有妖族,都禁不住昂头观望,屏住了呼吸。
一只庞大的巨龙轰然落下,那是皇极惊世龙。它正落在苍蓝广场的正中央,恰在圣峰的前侧,却没有压损一毫鲜花。莽然龙吟声中,皇极惊世龙身外灵台幻化,千重黄气冲天而起,就宛如巨大的山峰堆叠,重重而落,化成一座巨大的高台,约有禁天之峰三分之一高,矗立在广场之中。
仿佛有什么大事就要发生,妖族的心全都情不自禁地颤抖起来。
——他们的公主,他们的皇,即将降临!
又是一声霹雳震响,满空红光闪耀,玉鼎赤燹龙巨大的身躯舞空而现。玉鼎脸上也一反常态,没有半点戏谑,肃穆无比地缓缓降下,红光火烈迸发,它巨大无比的头颅缓缓抬起,阔口张开,猛然哄嗵哄嗵一阵响,三只火弹从它口中喷出,飞到半空中,一齐炸开。顿时漫天都是烈烈火花,分形成千姿百态,慢慢垂落。
空中花树绽放,鱼龙曼延,每一丝火花都在不断变化着,带起灼烈炸响。整个天幕,整座龙皇城都化成火花之海洋,璀璨无比,美丽无比。
妖族的身体忍不住颤抖起来,他们死死地咬住嘴唇,才能屏住那提到嗓子眼上的一声欢呼。
与此同时,一道美丽之极的彩虹,从苍蓝圣殿中拉出,倏然横过万里长空。
玄天霸海龙巨大的身形显现,在苍蓝的天幕下轻轻喷洒着一弯飞雨。飞雨在湛然永晴的阳光下化为绚丽的彩虹。这彩虹出现得是那么突然,那么灿烂,妖族们只能任由眼睛张得越来越大,身体无助地颤抖着,软弱无力地经受着这股天地大美的侵袭。
一座美丽之极的马车,在圣峰尽头悠悠出现,踏着彩虹铺出的桥,无声无息地向下飞来。
白色的马车,皎洁如一轮明月,在漫天苍蓝灿红交织之中,显得是那么娴静,那么圣洁。当先飞舞的,是六条白色的玉龙,矫健的身姿就像是天空中浮动的六道光。而车身上,是一双静静扇舞着的巨大翅膀。每一下扇舞,洁白的羽毛便飘飞而下,与苍蓝圣雪交舞在一起,美丽到几乎令人窒息。
青帝真炁龙化身为人形,一身古衣冠,白衣胜雪,峨冠高筑,宛如上古仙人,执辔肃穆,鞭打着六龙,沿着禁天之峰缓缓盘旋而下。
龙御,羽车。
所有的妖族再也忍禁不住,喊出了他们压抑在心底的一声欢呼。他们用力地将自己费尽心血耕种出的作物抛上半空,因为那是他们的献祭,是他们对自己的皇、自己的公主的敬奉啊!
他们热泪盈眶,只有用一浪高过一浪的欢呼,才能表达自己心中的激情。他们使劲用手掩着自己的面,生怕只要再多一丝激动,自己的呼吸就会猝止。
整座龙皇城,在这瞬间有了生命。鲜花、作物,混合在漫天圣雪、纷纷龙火中,激荡盈天,几乎一直冲到禁天之峰的顶端。
这是最真实的欢喜,这是最真实的敬畏,也是这个世界上最震撼人心的庄严。
这一刻,他们决心,就算粉身碎骨,也要保住这座城池。他们真诚地祝愿,他们的皇与公主,能够永远在一起,真诚相爱,永远统御着他们的臣民。
羽车龙驾,缓缓降落,停在皇极惊世龙化身的巨大高台下。
神龙漫长吟啸,垂下头颅,身体化成宏巨深广的阶梯,一直垂到羽车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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