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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舞纪3·魅月

_19 步非烟(当代)
“你说,我寂寞么?”
苏犹怜的言语完全哽咽,千万只雕像不存在的眼睛凝视着她,让她的心仿佛冰冻了起来,无法思考,无法回答,甚至忘了自己远来的使命。
沉默,仿佛永恒的沉默。
石星御淡淡一笑,长长的,宛如海波一般的蓝色发垂下,没过他的额头,让他沉浸在一片冰冷的海洋中。
他一半如冰玉雕琢的容颜也被这片海洋浸没,只投下蓝色的黑暗。
“我不寂寞的,是么?”
他昂头。
“你看,我有这么多灵儿。”
苏犹怜的心一阵疼痛。
她认得这座雕像。她也记得心魔肆虐的终南山上,那个女子带着笑,在最后残存的时刻里用指点着她的心,告诉她:
替我活下去。
带着我的冤孽,带着我的因缘。
如今,这个女子化成千千万万冰冷的雕像,静立在龙皇殿中,看着她,似乎在重复着那句话。
——替我活下去。
苏犹怜的心抽紧,疼痛。
她知道,天狐九灵儿在鼓励她追求自己的爱情。
至少能让她看到一次,哪怕只有一次,倾心相恋的爱是有结果的。
一次就够,她在轮回中就不会绝望。
这个爱已破碎的女子,愿意在最后的弥留里,用全部的善良,去祝福苏犹怜的爱情。
她对自己的爱,又是多么失望。
替我活下去。
苏犹怜忽然明白了,心魔让她来找石星御,究竟是为什么。
这原因,正是石星御无法雕出那张脸的原因。
并不是因为他忘记了那张脸,而是他不敢再面对它。不敢记起那音容笑貌,浅笑低颦,只因这每一个微小的甜蜜,都是刺在心头的一柄毒刃。
会戕害他,直到死。
爱到极处,却无法面对。于是,这就成了他的死穴。
无法遮蔽的、唯一的死穴。
那就是她万里北来的目的。
她的心痛得厉害,因为,她无法这么做。
她无法看着一个爱到寂寞蚀骨的男人,带着他的爱走向毁灭。
当他讲着自己不寂寞的时候,他的寂寞已彻骨。
她也无法将那个把爱嘱托给自己的女子的爱情,亲手毁成粉末。
在这座冰冷的,几乎触到苍天的蓝色圣殿上,她不能、她不能因爱之名义,亲手毁灭爱。
心痛得像是要碎掉。
九灵御魔镜的清光淡淡旋转,将她的心包住,减免着她的痛苦。
无论生死,这面镜子都会跟她在一起,永远保护着她,尽量抵挡她受到的伤害。
那也是李玄对她的爱,在梦魔的梦幻中,呈现出的比真实还要真实的爱。
那是她活下去的价值。
石星御的目光自冰雕身上移开。
他伸手将衣衫拉上,缓缓扣着上面的丝绦。
爱情,逐渐隐没在他深邃宛如海洋的眼眸中,他的目光变得冰冷,身躯渐渐伟岸。
龙皇的威严宛如北极地上的寒冷,在迅速地滋生,蔓延。
风完全停止,幕幔沉沉垂下,将所有的冰雕全都挡住。
空旷的蓝色圣殿中,只有两个人。
石星御,苏犹怜。
石星御结好最后一根丝绦,他的身形已如这座冰峰一样,挺立支天,带着无法触及的凌厉威严。
他的目光落在苏犹怜的身上,苏犹怜忽然感受不到心痛。
她的一切,都被龙皇掌控,她的所有感受,已不再真实。
掩起幕幔,龙皇便将君临天下。
他身上仍浸渍着浓浓的寂寞,但那是皇者的寂寞,高处不胜寒的寂寞,不再是无法慰藉的爱情的寂寞。
他的眸子中闪烁着浅浅蓝色的寒辉。
“下去。”
第二十二章 海外徒闻更九州类别:古色古香 作者:步非烟 书名:天舞纪 繁體版
石星御看着她,就像是看着一只蝼蚁。
这座禁天之峰神圣无比,岂是蝼蚁所能踏足?
玉鼎赤该尝尝天条的威严了。
苏犹怜咬住嘴唇,在龙皇无尽的威严面前,她的一身雪衣全都染上淡淡的蓝色。
但她不再惶惑,不再恐惧。
因为她忽然明白,她只能保全自己的爱情。
她只是一只小小的雪妖,在这个世界上艰难地生存着。无数比她强大太多的妖怪,会冷冷地看着她,冷冷地对她说:“下去”。
他们不会可怜她小小的爱情,这团孱弱的、温暖的火,只能由她自己来守护。
她无法再去顾及别的爱情。
——如果那是真正的爱情,便由他自己来守护吧。
她的目光逆着石星御的目光,她的坚强逆着石星御的威严。
她举手,将那只古老的卷轴托起。
“我来,将它呈献给龙皇。”
石星御的目光淡淡扫过那个卷轴,他宛如冰封的容颜上忽然惊起了一层波浪。
他无法忘记这个卷轴,他的生命,因这个卷轴而分成两段,阴阳分割,爱情沉浮在生死的两岸。
他动容:“五行定元阵?”
苏犹怜轻轻颔首。她的心又开始痛了。
只要他动容,他就进入了这个计划,他与他的爱情,就将钻入彀中,被搅成粉碎。
她的爱情,却会成全。
这世间是否有这么一条定律,让真爱守恒,一份爱,只能拿另一份爱来换。
她虽已决断,却无法坦然。
她无法眼睁睁地看着九灵儿的爱情消失。她幻想那会是一朵晶莹剔透的琉璃花,在空中发出轻微的响声,一下子就变成了一蓬粉末。
那是心碎的声音。
她亲眼看着自己成为爱情的刽子手,心如刀绞。
她静静回答:“是的。五行定元阵。”
石星御有些恼怒:“你拿它来做什么?”
他不能忘记,这个世界也不能忘记,他曾被君千殇一剑斩入轮回。但他有着不死身,轮回也无法将他完全困住,所以紫极老人动用上古奇阵——五行定元阵,将他打散成“神”、“心”、“意”、“形”、“体”五部分。
“神”交给定远侯镇压,“心”被寄放在心魔体内,“形”锁在药师古墓的冰封里,“体”化成轮回异类的参娃娃,而“意”,却被锁在三生石中,与九灵儿缠绵生死,不想出世。
因为他的心底传来一声低低的谶语:
——当你再度出世之时,将永远失去你的挚爱。
那是梦魇,是连他都无法挣脱的梦魇!
他不恨君千殇,不恨紫极老人,但他却无比憎恶这幅五行定元阵的阵图。是它锁掉了自己的三生,让自己永失所爱。
他很想一把抓过来,将它撕成粉碎。但眼前这个小小雪妖的目光中竟然有一份坚毅,让他暂时忘记了阵图,凝视着她的双眸。
那双眸中似乎有些他熟悉的、温暖的东西。
就像是他一剑萧然,去挑战君千殇时,九灵儿绝望地看着他的眼神。
这一刻,他不禁恍惚。
他压下心中毁灭的冲动,重复了一遍:“你拿它来做什么?”
“奉献给伟大的龙皇,因为龙皇需要它。”
“因为它还有另外一个用途。”
苏犹怜静静地诉说着。
一个谎言,她在诉说着一个谎言,但随着一个字一个字的吐出,她也不禁相信起这个谎言来。
有许多的传说,一开始是虚假的,但重复一千次之后,就会变成真实。
她现在,便深信着,在遥远的天之尽头,有她的故乡,在那里,男子若是爱上女子,就会为她接受七重考验,上天入地,降龙伏凤,用勇敢与真诚换取她的爱情。
她深信不疑。
渐渐地,她也相信,在这个世间,还有另外一个传说,一样美丽,一样真实。
“天地万物,无不是秉五行而生,因五行而灭。而这个五行定元阵借上古太初四宝,操纵天地初生时的阴阳二气,由阴阳而定五行,分五行而成阴阳。**聚能,永恒不灭。是以龙皇虽尊,也不免被此阵镇压,一切反抗都被阵图吸收,化为镇压龙皇的力量。”
这些是真实,是阵图上所记载的,苏犹怜早就阅读过了,石星御当然也知道。
“龙皇有没有想过,既然天下万物,都是五行,人鬼神兽,不外阴阳,而五行定元阵又能颠倒阴阳,操纵五行,那它能不能化生出另一个用途呢?”
她抬头,目光自阵图上移开,凝注在重重幕幔之上。幕幔里面,是一尊尊九灵儿的冰雕。
“那就是,让这些雕像都有容颜。”
石星御耸然动容。
他自然明白苏犹怜是什么意思。
天地万物,都是五行,不外阴阳。神是如此,心是如此,意是如此,形是如此,体是如此,那么,人死后所形成的魂,是否也是如此?
若此阵能禁锁神心意形体,那它能不能禁锁魂魄?
能否上天入地,穷搜虚冥,找出他魂牵梦萦的那一段芳魂?
石星御的身子不由战栗起来。
苏犹怜静静看着他,静静地说出了他的心意:“此阵若是反向发动,借生者的遗物,便可在天地三界穷搜魂魄,直到找到为止。但若她已转生,此阵便不起作用了。”
转世,魂魄便已有归宿,便不是前世的她了。
石星御摇头,坚定:“不。她绝没有转世。”
苏犹怜轻轻点头,龙皇如此肯定的一件事,绝不会错。
石星御声音中有一丝叹息:“可是……可是如何引动这个阵呢?我被镇压百年,已对灵儿一无所有。”
苏犹怜道:“我有。”
她伸手入怀,摊开。
那是一片小小的石头,她拿出的时候,心头浮现出李玄的笑脸。
——我以前没送过你礼物吧?
——送给你。
这是他唯一送给她的礼物。
比不上九百九十九朵亲手种下的花,也比不上王子给公主的许诺,却是三生的嘱托,三生石。
石星御轻轻接过这枚石头。
前尘幻影,都上心头。
那沉浸在三生中的喜悦满足。那虽然是虚假的、却比真实还要真实的梦境。
那让他不愿醒来、不敢醒来的如梦因缘。
不知不觉中,泪水沾湿了他的衣襟。
他一定要再见到她,与她共续三生的因缘。
为此,天可以焚,地可以灭,造化可以崩破,众生可以屠绝。无论他身成神,身成魔,他都要再见到她。
——当你再度出世之时,将永远失去你的挚爱。
如今,他要逆抗这段天命!
这是他生存着的唯一理由,他的生命因此而觉醒。
他紧紧握着这枚小小的石头,就像是握住了装满爱情的心。
“好!”
开始的,是劫灭,还是劫。
注定的,是劫,还是劫灭。
苏犹怜静静看着他。
“你不怕这是个圈套?”
石星御沉默着,一丝笑容崩破他脸上的冰冷。
“有何怕?”
苏犹怜静静,静静地看着他。
眼前不是石星御,而是一份爱,一份同她一样纯粹的爱。她努力争取着其中的一份,而破坏着另一份。
她突然觉得自己卑鄙无比。
但她不能放手,一放手,她的爱情就会死去。
“你留在大魔国中,我会给你安排一间屋子,绝没人能打搅你。”
——直到阵图成功的那一天。
这句话,他没说,她也没问。
因为,这个阵图,少不了他,也少不了她。
单凭这个卷轴,石星御无法施展五行定元阵。这个阵法如何引导,如何成型,如何收回,苏犹怜都没说,石星御也没问。
所以她就会留在他身边,等待时机。
等待着破碎他的爱情,去成全自己的爱情。
真是卑鄙啊。
当她踏出这座纯粹到空灵剔透的宫殿的时候,她对自己的厌烦达到了顶点。
大魔国中的阳光总是那么清,永远不会有阴天,也永远不会有阴霾。
苏犹怜赤足踏在玄冰上,竟然感受到一丝温暖。
但她的心中,却没有丝毫温暖存在。她柔柔立在冰峰的最顶端,幻想着一阵风吹过,她被吹进那风里,坠落在坚硬的大地上。
那是多么真实的想象,仿佛只要再踏出一步,就会实现。
苏犹怜轻声叹息着,踏入了蓝之圣殿中。
石星御仿佛永远都不睡,永远都不休息。
他永远都坐在圣殿中,雕着新的雕像。冰冷的雕像浮现出一个精致婉转的形体,却没有面容,仿佛倾国倾城的美人,却没有魂魄。
每一只雕像雕成,他都魂不守舍地凝视着它,用手指一遍遍触摸着它那冰封的面孔。接着,在一声叹息之后,又开始新的雕琢。
永远,即使雕尽天下的冰,却也无法雕出那熟悉的容颜。
无法雕出一场真实的爱。
苏犹怜静静立住。
她不想打搅他的世界。
石星御却在她踏入的瞬间,放下玉刀。
他转身,一切感情已完全隐去,就像是等待朝觐的帝王。
“说吧,该如何反运五行定元阵。”
苏犹怜轻轻叹了口气。
“暗之四宝。”
玄陛天书,四极逍遥剑,九灵御魔镜,千佛珠,被命名为太初四宝。它们真正的名字,应该是光之太初四宝,因为它们是在天地初辟时的光芒里诞生的。
有光就有暗,有光之太初四宝,就有暗之太初四宝。有光之五行定元阵,就有暗之五行定元阵。光之阵禁锁魂魄,暗之阵却可以追搜魂魄。
“五行定元阵乃上古仙人所创,以光之太初四宝与暗之太初四宝,作为光暗阵法的枢纽。自从仙人飞升之后,暗之四宝便遗落人间。没有人知道它们是什么,也没人知道它们身在何处。但,有个古老的契约束缚着它们。”
“有光就有暗,有阴就有阳。找到光之四宝,便能找到暗之四宝。反之也一样。”
石星御沉吟着,道:“光之四宝?”
苏犹怜:“不错,玄陛天书,四极逍遥剑,九灵御魔镜,千佛珠。”
她轻轻伸出双手。
每只手中闪出一道光。左手是一团不住旋转的镜光,不时有巨大的身影在其中沉浮;右手则是一团雪光,细小的曼荼罗之形隐灭闪现,组成宇宙的八叶形状。
“水之千佛珠,火之九灵御魔镜,都在我体内。五行定元阵非我不可驱动。”
连龙皇都不禁为眼前的形象动容。
自从太初四宝现世以来,从没人能同时执有两件。一件便可名震天下,苏犹怜竟然身怀水火二宝,而且同体和合,二宝融洽相处,当真是令人惊讶。
龙皇之惊讶不过一瞬间,他反手,从虚空中拔出一柄剑。
这柄剑一显现,就迸发出一股惊天动地的王者之气。
剑如龙,却没有一条龙有此剑之威严。
龙威惊天,映得整座圣殿都是一片蓝辉。这便是太初四宝之三,四极逍遥剑,传说中龙皇的佩剑。
苏犹怜柔声道:“太初四宝,四聚其三,再拿到那本玄陛天书,便已齐备。”
玄陛天书,在李玄身上。大唐人都知道。
石星御淡淡道:“我亲自去取。”
冰峰下传上一个高昂的声音:“龙皇!让我去!让我去!我要复仇!”
那是玉鼎赤的声音,它显然无法忘记被紫极老人困了百年的屈辱,以及那场颠覆它“龙生观”的阿拉一战。
石星御沉吟了一下,道:“好吧,但不要闹得太大!”
耳听玉鼎赤一声嘹亮的欢呼,火柱冲天而起,大地震动、长天崩裂之中,一条巨大的龙影迅捷无伦地向南飞去。复体回生的玉鼎赤燹龙,威力可怕到一动天地皆惊的程度,此去又会将摩云书院闹成什么样子?
苏犹怜轻轻蹙了蹙眉。李玄能否敌得过玉鼎赤?她想让龙皇下令饶过李玄的性命,但在出口的瞬间,却忽然沉默。
李玄愁啊。
苏犹怜到底去了哪里?他又做错了什么?
只见封常青说得口沫四溅,得意忘形,大概是义愤填膺填得太多了,完全没注意到李玄的脸色越来越阴沉,终于被李玄抓住一顿暴打,才跪倒在地,苦苦哀求大师兄的原谅。
李玄心情正不好,哪里肯放过他?
封常青哀嚎道:“老大,你不要再打了!你再打下去,我就要死啦!我告诉你,你想找苏师姊,去找一个人准没错!”
李玄:“是谁?”
封常青:“龙穆啊!一定是他将苏师姊藏起来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李玄闻言不由得脸色大变。确实,苏犹怜在此时失踪,最值得怀疑的人就是龙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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