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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天烬云殇

步非烟(当代)
天烬云殇
第一章 仙影崖畔
剑仙谷里有村人所需要的一切。谷,肉,菜,茶,井盐。崎岖的山势将外出的道路封住,这里偏僻闭塞,却不用担心外敌的侵入。村民们过着暮鼓晨钟的安宁生活,千年如是。
每当丰收的时候,八月十五月圆之时,村人都会在村东的高台上点起火把,供上果,蔬,谷,肉,对天遥祭。他们相信,是天上的月亮,守护着他们。
他们的虔诚,整个昆仑上中没有谁能比得过。
而月亮,也会在这一天大放光明,为他们照耀出一个清凉世界。站在高台上,他们仿佛能看到自己的躯体在月光下化为透明,五脏六腑历历在目。他们知道,正是自己的纯净,才让他们得以享受这桃源之乐。于是他们便在清明的月光下载歌载舞,舞姿在崖壁上映出一连串皎洁的影子。
这天正是八月十五,月亮就仿佛是一枚巨大的银盘,将村子照成了白昼。村里的人格外欢喜,他们彻夜舞蹈着,每个人都相信,自己的生活会一直这样安宁而幸福下去。
月中,忽然露出了一串黑点,渐渐扩大。村人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变化,不由得住下了舞步。
黑点在不断增大,渐渐地,每一个都要比月亮还要大十倍。
一连串嘹亮的鸣叫声响彻天际。村人们从来没听过如此动人的鸣叫声。
那是一头头巨大的青鸾,伸展开的翅翼广达丈余,在空中盘旋着。月光与黑夜在它们的身躯间交织着,投射出隐秘的七彩光芒。
剑仙谷村人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鸟。
等青鸾在周围的巨石上停驻时,他们发现,每只青鸾的背上,都骑坐着一位少女。她们银色的长发如瀑布般披散下来,在月光下迸发着迷人的光芒。月影迷离,照得她们的容颜也有些恍惚。只在惊鸿一瞥中,亦流露出动人心魄的美艳。她们的身上,缠绕着暗赤色的纹路,却是用一种神秘的涂料直接绘在身上的。
此外不着寸缕。
她们是什么人?村人们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夜色中的精灵,如此美丽眩目。
她们一定是月中的仙子,听到了村人虔诚的呼唤,是以降临在凡尘中。村人们由衷赞叹着。
她们带来了什么样的赐福?
村人们跪了下来,喃喃讼祷着,向她们跪行而去。
为首的青鸾忽然一声长啼。它背上的骑者忽然抬手,用力向下一挥。这时,偶尔望向她的村人,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她那美丽得不可方物的脸庞,为什么突然变得那么冰冷。
所有的青鸾忽然齐声长啼,瞬间冲天而起,卷起狂烈的暴风。它们升起在空中,猛地一头扎入人群中。瞬间,几十个人被抛起。他们在空中尖叫着,突然,身子被切开,大蓬的鲜血立即从他们尚在挣扎的体内涌出,激射空中,化为满空血雨。
村人们仰头,震惊地看着,血雨浸到他们眼睛里,他们还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又是几十个人被甩到空中,这一次,他们看清楚了。青鸾背上的少女们手中都握着奇形的利刃,正是她们,斩开了亲人们的身体。
她们不是月中的仙子吗?
村人们惊恐地喊叫着,四处仓惶奔逃。青鸾的鸣叫声几乎贯穿整个村落,达成一道密集的搜索网,一波一波,将完全无法抵抗的村人抛向空中。
血雨越来越浓。
少女们冰冷的脸庞,开始变得炽烈起来。她们身上的纹身,经血雨侵染,渐渐变得赤红,宛如一道道饱吸鲜血的蛇,紧紧缠绕在她们**的身体上。狞乱无遮。她们原始的**,渐渐在浓冽的血腥气息中苏醒,主宰她们的躯体。
她们的动作渐形狂乱,唇间发出的长啸,竟比青鸾的鸣叫还要高亢。
却又戛然而止。
整个村落已被撕扯成残片,所有村人的血,都已流尽,化成漫天黏稠火烈的红。青鸾与少女们在红的围裹中,寂静而立。似在回味那每一滴最后的饥渴。
缓缓地,青鸾震动着疲乏的翅膀,载着少女们越飞越高,再度化为月亮暗面中的黑点,直至隐没。
而剑仙谷中的红,也已变成了暗赤色的影子,被晨风吹灭。
三十里外,一面水镜破裂。镜中映出的剑仙谷中的景象,化为淡淡的水烟,蒸腾成虚无的幻境。
少年伸手,将水中的蜡烛拿出来,轻轻捻熄。
“各位想必都看到了,这就是青鸟族。”
少年盘膝坐在石上,一袭麻衣如雪,将他整个人遮住,但他的脸色却比衣衫还要苍白。
石前站着六位老者,但没有人觉得他是无礼的,因为,他的腿从膝盖下就不能动分毫。
他如云一般,却只有云一样飘逸的姿态,没有云的流转自由。
是名云殇。
“她们是昆仑山上的魔族,战力极强,却暴虐成性。嗜杀嗜血,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出动屠灭一村。仙影崖已是昆仑山上最后一个村子了。”
他的目光,徐徐流过六位老者:“本来,昆仑山上的魔族还有另外一支,名为金乌族,虽非青鸟之敌,却也只是略处下风。但千年之前,金乌陨落。如今,唯有人族对抗青鸟。青鸟族乃禀传西王母血脉而生,力量玄妙广大,可称为魔,亦可称为半神;而人族近千年来却日渐凋零,如今连剑仙都无人修成,只能被青鸟族任意屠戮了。”
“而人族却还分为三派,千年来蜀山、昆仑、蓬莱三宗互相攻伐,实是……”
他微微叹了口气,双眉间锁住了对生者的悲悯。他的手,却在一张帛上快速地描绘着,依稀是水镜中的幻像。
这六位长老是昆仑派的空长老、寂长老,蜀山派的灵长老、幻长老,蓬莱派的虚长老、明长老。他们是三派中实力最强之人,每年都约在此处争斗。而云殇乃是黄帝正传末裔,被他们约来此地做见证人。
空长老稽首笑道:“往年如此,但今年不同了。今年我们六老再聚,有一个不情之请。”
云殇:“请讲。”
空长老:“青鸟族已灭尽昆仑山上所有族群,她们以生人为食,日后必定会出山,屠戮人族。大难当头,三派决定联合。而盟主之位,想请云殇大人担任。”
云殇眉毛掀了掀。这实在是个重大的决定。他没料到,素来权心极重的六长老,竟然会做出这样的牺牲。也没有料到,青鸟魔族的威胁,竟能让蜀山、昆仑、蓬莱三宗放弃千年恩怨,携手对敌。
他沉吟不答。
灵长老:“我们知道这个请求实在太过份,因为此盟主之职,不是权力,而是责任。盟主必将率领三宗对抗青鸟魔族。但以学识、襟怀、血统、智慧来看,如果云殇大人都无法胜任,别人就更不行了。只求云殇大人以天下苍生为心,为我们求得一线生机。”
云殇:“青鸟族战力天下无双,诸位方才见到的只不过是青鸟卫队,而青鸟族的女王实力要胜于普通青鸟族人百倍以上,绝非人力可抗。我的确有一方法,可对抗青鸟族,这盟主之位,就由我暂摄。日后再传于有德有力者。”
六长老大喜,一齐敬拜,口呼:“盟主!”他们的目光,不由得都落在了云殇的腿上。虽然云殇为黄帝后人的缘故,被尊为“衍帝仙”,地位超然,而且传说他灵心无双,但他的身体却自幼孱弱无比,无法修炼任何道术、剑术。六长老望着他的时候,心底都闪过一个词。
木傀儡。
昆仑山东一千里,有山名神虚峰。山上终年积雪,白如玉石。山顶积雪之中,却有一座湖,莹澈晶透,终年不结冰。
一头青鹿载着云殇,立在湖边上。
云殇躬身道:“请长老们吩咐下去,放干湖中之水。”
六长老答应,各自率领着派中弟子站在湖的四周,运动仙法。几十支仙剑随着剑诀从他们袖中飞出,射进湖中。
顿时,湖水就像是沸腾一般,轰然巨响,仙剑旋转着,形成一个光彩夺目的巨柱,卷着湖水冲天而起。湖水一出山沿,立即倾下。山上积雪受震,发出一阵牛吼,开始崩塌。六长老一扬手,所有弟子连同云殇起在空中,剑诀催运,不多时,湖中之水就被逼干。
露出的湖底却是漆黑色,石不像石,泥不像泥。
云殇叹了口气:“这是劫灰。”
传说上一个世界将灭之时,劫火燃烧,不将一切全都烧尽不熄灭。而烧尽后,便只留下劫灰。
难道对抗青鸟族的办法,就在劫灰之下吗?
三宗长老连同众弟子脸上都不由得露出了兴奋、期待之色。
他们开始小心地挖开劫灰。
整整挖了一日一夜。当金乌再度西坠,明月再度东升时,他们终于在劫灰中,挖到了他们想要的东西。
那是一个人,闭目躺在劫灰中间。劫灰将他包裹着,他像是上一世界所留下的唯一残骸,与劫灰一起,遗弃在这个世界。他的容貌很年轻,但头发却极长,仿佛已生长了千百年,也像是一件袍子,将他的全身包裹住。
似乎,在劫灰下的无尽岁月里,就只有头发在生长着,而其它一切都亘古未变。
劫灰,时光,乃至整个世界,都像是一具棺椁,将他深深埋葬。他双手交叉,置于胸前,依旧陷入沉睡。
三宗弟子小心翼翼地将他从劫灰中抬出来,放到了石上。
云殇静静地等待着。
朝阳慢慢自地平线出现,掠过皎洁的雪线,将光芒投注在他身上。这个劫灰下的人,就像是被点燃了一般,迸射出一串金光。神虚峰就像是笼罩在金色的火焰中,变成了另外一个太阳。
而缓缓的,金光收缩,化成一团团金雾,钻进了劫灰下人的身体里。
阳光召唤下,劫灰下的人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睁眼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云殇。
那一瞬间,他记住了云殇的微笑——那是云一般淡而清澈的微笑。
似乎还不习惯夺目的阳光,那人低下头,却见云殇手中展开一方帛锦,正以流云般的笔调,描绘着他的容貌。
那人轻轻问道:“我是谁?”
他的眉毛锁着,目光从雪山上落下。一切都那么熟悉,却又那么陌生。
云殇微笑:“如果你愿意,你可以有个新的名字,叫做‘烬’,因为你是在上一世劫灭后的灰烬中出世的。但如果你想知道你原来的名字……”
他的目光掠过六长老,掠过所有弟子,掠过大地上奔走的一切生灵,越过那高居于千里外的昆仑山上的青鸟族,越过昆仑山顶与天相通的天梯。而后缓缓道:
“你本名青阳。你是黄帝之子。千年之前,你因犯下大错,被黄帝沉于劫灰之下。”
“你还记得,你的错是什么吗?”
烬,这个劫灰中出世的少年,皱起了眉头:“不记得了。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云殇:“神魔混战之后,人、妖、魔三族逐鹿天下。最终黄帝率领人族击败妖族,将妖皇封印在将军墓中。然而黄帝之子青阳——也就是你——由于久居上位,傲慢无比,诱惑黄帝座下的邪神西王母,盗出蚩尤之血,创生出了青鸟魔族。从此,青鸟族犯下的所有罪孽,都需要你来承受。而今,青鸟族即将飞出昆仑山,猎食人族。你必须要扼止这种罪孽。这是你的责任。”
“灭青鸟族。”
烬的身体颤了颤。这四个字中浓重的血腥气息,令他感到一阵惊惶。这四个字,由云殇这样云淡风轻的人吐出,却有一种无法言说的决绝。
云殇注视着他,目光中充满了恳切。六长老、众弟子亦然。仿佛他就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能带来救赎者。
缓缓地,以云殇为首,他们尽数跪倒在烬的脚下。
烬有些茫然地坐起了身子。初出的朝阳将所有一切涂上了一层浓重的血色,他忍不住喃喃重复:“灭青鸟族……”
“这是我的责任……”
他的眸子,缓缓落在云殇的身上:“我该怎么做?”
云殇恭谨地行礼:“首先,您需要休息。然后,您需要回复力量。”
第二章 龙之圣血
传说,黄帝坐下的邪神西王母居住在昆仑山,昆仑山顶有天梯可上通天界,那里便是西王母的住处。西王母处不仅有有不死仙药,还有天下无敌的剑法。
传说,修成其剑法之人,连神都可诛灭。西王母自创造青鸟魔族之后,就再也不履尘世。通往天界的天梯渺茫,唯一的入口就藏在青鸟族的根本重地——青鸟血池之中。
昆仑山有了西王母的佑护,方圆百里之内,四季如春,遍布奇花瑶草,珍禽异兽。但昆仑山东侧,却有一处山谷,遍地赤红,寸草不生。山谷尽头是一处赤红的山洞。如果能耐住洞中灼人的烈焰走到山洞尽头,会发现洞中唯立着一石柱,此外别无一物。这与周围盎然的生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每一位去洞中采药炼丹的剑仙,路过石柱下,都不由得从心底生出一阵莫名的伤感。似乎,这里曾发生过令人断肠之事,却又已被岁月湮没,只剩下断壁残垣,引人遐想慨叹。
云殇此刻正在山洞外,他端坐在木质轮椅上,身前一尺处,就是猩红的焦土。他遥望四方,缓缓道:"这里是火龙洞,你的剑,就被封印在这里。"
他伸出修长的手指,指着山洞中心矗立的石柱:"就是那里,你的六龙射日剑。"
烬站在他身边。他永远是沉默的,或许是因为这世界对他是如此陌生。在一切都处于茫然未知时,他只能选择相信云殇。
或许是因为云殇的笑容是那么柔和沉静,让人不得不信任;又或许是因为,他睁开眼睛后的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这个白衣如雪的少年。
烬缓缓走向山洞中心。
当他的脚步落到焦土上时,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激动了,静静地在山洞中跳涌着,一下下冲击着他的心。而他的心却被一块极坚韧的屏障包裹住了,无法触及。
当他将手放在石柱上时,心底竟升腾起一种无法言说的凄凉。仿佛在某个莫不可知的轮回里,他曾来过这里。在这里生活,在这里战斗,在这里流血,在这里垂泪。
亦在这里埋葬了自己最心爱的人。
不知为何,一滴泪无声无息地从他眼中坠落。
这滴泪水,落在石柱上,石柱突然崩塌!
尘埃在山洞中缓缓飞散。
一柄形制奇古的剑,出现在他手中。剑柄之上,六条苍龙相互纠结、盘旋着,呈飞纵的姿态奔向剑尖。九只红点,连绵点缀在剑锋上,却由于沉埋太久,只留下暗红的印记。
剑身忽然发出一阵长吟,那是剑的哭泣。重见主人的喜悦,让它动情。
云殇:"举起它来。"
烬依他所言,将剑锋刺向苍天。
剑身的长吟变为欢愉。隐约之间,苍茫的龙啸声仿佛贯穿天地。六只透明的龙影从剑上飞舞而出,消失在昆仑山顶的碧空中。阳光,却在一瞬间变得那么沉。虚无的光明在这一刻,仿佛被凝成实质,变化为一缕缕通透的光,向剑身上缠绕而去。这柄剑上仿佛有某种强大的吸力,从最深邃处爆发,贪婪地吸收着空中的日芒。
而同时,也吸收着烬的生命。
烬感到极度的痛苦。他忍不住躬下身,剧烈颤抖着,承受着宛如利刃剜割灵魂般的阵痛。
良久,云殇悠悠叹息传来,烬感到阵痛忽然消失。
满空的日光,似乎也变得黯淡了下来。唯有剑光无比耀眼。光芒,就来自剑锋上的那九个红点,却不再黯淡,而辉煌夺目,似是九只隔得很遥远的太阳。
烬抚着剑身,他忽然感到这一幕是多么熟悉。
不错,这是他的剑。他曾与它一起有过多少年少风华,却都被劫灰隐没。
云殇:"你可以试剑了。"
他缓缓伸手,一只玉笛出现在手中。他吹动玉笛,一股肃杀之气自谷中绵绵涌出。四周,传来一声兽啸。
一头背生双翅的猛虎,呼啸着从远处奔来。在靠近谷边焦土时,它猛然顿住身形。显然,火龙洞中蕴含的惨烈之气,让这只百兽之王也不敢靠近。它随即便发现了云殇与烬,爪鬣飞扬,向着两人一声狂啸。
六龙射日剑在手中震了起来,烬能感受到,在经历了如此长时间的沉眠后,它对鲜血的渴望。
他又何尝不是?
烬轻轻挥动了一下宝剑。
九点红芒,从剑身上飞出,倏然穿过了飞虎的身体。飞虎连叫都没叫出声来,身上九道鲜血飙出,重重摔倒在地上。
这柄剑的威力,强到不可思议。更为神妙的是,它似乎跟烬心意相通,烬想要它怎样,它就怎样。
烬看着剑上的血痕,看着自己手中无上的力量,却有些茫然:"我们要去灭青鸟族吗?"
云殇摇头:"不。还远远不够。"
这时,突然一个清脆的声音传了过来:"又死了一只。"
烬回头,只见一位绿衣少女站在月宫谷的另一端,正蹙眉看着地上的那只死虎。她一袭翠色的青衫在风中萧萧飞扬,短发垂肩,玲珑的鼻子随着眉峰也微微蹙起,格外娇俏可爱。
不知怎地,看着她的忧愁,烬的心头,忽然感到一阵凄惘。
他仿佛见过这位少女。
绿衣少女走过来,俯下身子,摸着死虎。她抬头望着烬:"你为什么要杀死它?"
烬无法回答她。看得出来她很在意这只飞虎,他能告诉她,他仅仅是因为试剑而杀它的吗?
女子站起身来:"如果你仅仅只是为了吃肉的话,那么,你完全可以不用杀它。世上有庖厨之术,以蔬、果、菜、谷可制出跟肉色、味、香、形完全一样的食物来,足可替代肉食。何必再杀这些可怜的动物?"
"如果你是恃强凌弱,那就另当别论。"
她春樱般的嘴唇在烬的目光中微微嘟起,似乎在埋怨,又似乎在为逝去的生命而悲伤。
烬没有听她在说什么,只是久久注视着她——却不知道这长久的凝视是为了什么。
他忽然感到一阵莫名地解脱。仿佛长久的祈祷,终于得到了神明的回应。万年的苦行,不曾辜负那遍历荆棘的心。
"我不是恃强凌弱。"
少女笑了。她的笑容中有一种动人的力量,仿佛整个人,整个心都在笑。也仿佛周围的一切,也在与之同笑。
奇怪的是,她的笑竟让烬有种莫名的悲怆。
似乎,前生他屠城灭国、都不曾换来她这一笑。
烬回过头,对云殇说:"我们能带她回去吗?"
云殇微笑着点了点头。
烬对少女说:"你愿不愿意跟我们走?我希望多看到你。"
少女:"那你得答应我,以后不能再对这些可怜的动物出手了。"
烬:"我答应你。"
少女又笑了笑:"我相信你。你可以叫我汐。潮汐的汐。"
汐,烬用力地记下了这个名字。这个名字温婉,惆怅,令他忍不住就想呵护她,让她不受伤害。
云殇的画笔,却没有停下来,画卷徐卷,将两个小小的身影,图在了手中的帛卷上。
他的衣衫在风中飞扬如春雪。
两个人,是一个世界。三个人,便是一个故事了。
汐的庖厨之术果然高明,她用野果、野谷做出的素鱼、素肉味道鲜美之极,博得了大家的一致称赞。汐的话也很有道理:“肉是野兽身上长出的,而野兽是靠吃草长肉的,那么,肉当然可由野草、野菜来制得。不能制得的话,那一定是我们的方法不对。”
众弟子纷纷赞同。
烬站得远远的看着她。他忽然觉得,她的笑容似乎能灼伤他,看着她的笑,他的心泛起隐隐的痛。似乎,在冥冥中有一条纽带,连着他与她的心。一旦她笑,这条纽带就牵动起他的心底深处那道不可触摸的伤痕,牵得生痛。
汐向烬走来。她攀上烬身边的一块大石,坐下来,望向天空,双腿在山风中轻晃着:“我有一个理想。有一天,我可以发明一种食物,所有的生物,无伦什么种族、无伦食草还是食肉,都喜欢吃它。这样,它们就不用再打来打去的了。你说,我这个理想能实现吗?”
她突然转头来,看着烬。短发萧萧飞扬,掠过山中的暮岚,就像是一只黑色的鸟儿掠过昆仑山上的积雪。
烬点了点头。她会实现的。
他会帮着她实现的。
汐笑了,她拿出一个小小的玉瓶,扔给烬:“你可以给我一滴你的血吗?”
“要造出所有生物都喜欢吃的食物,就必须要取得天下所有生物的样本。我要走遍天下,见到每个人,都请他给我一滴血。见到每只猫、每只松鼠、每只山熊、每只鱼……都鞠一鞠躬,请它给我一滴血。你说,我要到多少岁,才能够收集到所有生灵的血?”
烬没有回答,他只会聆听。汐兴高采烈地自己回答:“我想,要到九百九十九岁才行!你说,我能活到九百九十九岁吗?”
烬点了点头。
她这么年轻,这么善良,这么有活力,一定能长命百岁的。
就算不能,天界还有长生不死药,他会为她求取。
他刺破手指,将一滴血滴在玉瓶里,抛给汐。
汐笑着晃了晃玉瓶,收了起来。“你也要好好活哦,到时候我让你第一个先吃!”
这,像是一句约定。
九百九十九年,多么漫长的一个约定。
汐笑了笑,转过身遥望着云殇。远方的树下,云殇手中已经换了另一块帛巾,拿起画笔,将欢乐饮唱着的众人一一描绘下来。
他在做这一切时,宁静恬和,眉眼如远山。
汐看着他,微笑道:“云殇,你能不能给我一滴血?”
云殇专心作画,轻轻摇了摇头。
汐有些惊讶:“为什么?原来这么小气?”
云殇不再说话。汐轻轻撅起了嘴。她对烬说:“烬,你帮我求一求云殇嘛,他一定会听你的。就一滴血而已!”
烬沉默了。
云殇决定的事情,是不会轻易更改的。他抬头,迎着汐期盼的目光。
“我一定帮你拿到这滴血的。你放心。”
第二天,烬对汐说:“你会做海的味道的饭团吗?我没见过海,想尝尝大海是什么味道。”
汐自信满满地握起拳头,在他面前晃了晃:“当然会,你给我两个时辰。”
烬笑了笑,转身离开。
他迎着朝阳走了。中午的时候,他还没有回来。
云殇眉间的清淡,终于变了,他问汐:“烬去了哪里?”
汐摇了摇头。云殇的眉头深锁:“他的力量还未恢复,更无法控制。如果遇到强一些的对手,会陷身极为危险的境地。”
汐禁不住担心起来,放下了手中的饭团。
东方,突然出现了一道黄金色的剑气。剑光纵横,萦绕着天宇闪了几闪。汐忽然莫名地心慌了几下。
云殇脸色骤变,他驾起青鹿,向剑气传来的方向纵去。
烬回来了,却是躺在云殇的怀里。他一手紧紧握住射日剑,另一只手抓着一只巨大的龙头。他抬起苍白如纸的脸,勉强向汐笑了笑,便晕了过去。
遍体鲜血,已将他的衣衫全部沾湿,看不出本色。
汐忍不住哭了起来。
云殇叹了口气:“他失血过多,需要静养。”说着将烬抱进了屋内。
汐追了几步,在云殇冰冷的目光注视下,还是没敢贸然跟进去。她担心地看着烬苍白的脸被隔绝在房门后,心里一阵茫然。
她不明白他为何忽然要跑出去,而且还是去跟黑龙潭里修炼了千载的毒龙打架。他的左肋被毒龙啃了个大口子,深可见骨,血都快流干了。
室内,云殇默默地卷开袖子,他将手臂割开一个口子,鲜血从他的体内流出,流进烬的体内。
他们都是黄帝的后裔,血脉本就相通。
随着鲜血注入,烬的脸上渐渐露出了一丝血色,云殇的脸却变得更加苍白,仿佛随时都会晕倒。但他没有顾得上喘息,迅速从怀中掏出几道灵符,小心翼翼地封住了烬身上的伤口。
毒龙皮本有疗伤之用,他又将整张龙皮剥了下来,包住烬的身体。
这一切完成后,云殇几乎已耗尽心力,无法再完成任何一个简单的动作,只能坐在床边,一动不动。
良久,他默默地看着烬,发出一声极轻的叹息。
云殇离开后,汐迫不及待地冲了进来。烬也苏醒过来,冲着她勉强露出了笑容。他挣扎着从龙皮中探出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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