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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影传说

_2 步非烟(当代)
月蜃面色陡然一沉:“都是金乌族的诡计!所谓月影女神,也不过这些禽兽制造的另一个悲惨故事罢了!一个可怜的女孩,却被禁锢在月影中五百年!我发誓,一定要将她从金乌人手中救出来!”她胸脯起伏,一时无法出言,仿佛紫络的话,勾起了她悲惨的回忆。
紫络虽然想知道月影女神传说的真相,却一时也不敢再问她。良久,月蜃渐渐平静,道:“正因金乌族从中作祟,飞辰与你母亲的战斗,才能僵持了数十年。最后你母亲一时不慎,竟然失手被飞辰擒获,囚禁在金阙台下的地牢之中。”
金阙台。
紫络想起自己身穿铁索,被囚禁在龙血树上的十数年时光,神色渐渐暗淡:“没想到,我母亲一生叱咤风云,最后也落得如此下场。”
月蜃冷哼一声:“金阙台地牢里布有金乌族的秘法之阵,能封印青鸟族的一切灵力。于是,可怜的姊姊,灵力尽失,又被铁索穿心,在地牢里渡过了她最后的十五年时光!可是事情还没有完……”月蜃的眼中燃起怒火“那个六枝族人至今奉为英雄的男人飞辰,竟在囚禁你母亲之后的第十五年后,强暴了你母亲。”
紫络愕然:“这,这怎么可能?”
月蜃没有回答她,她的声音中透出深深的悲哀:“后来,你就出世了。”
紫络感到一阵真切的无力感,全身的血脉似乎都已凉透:“难道,难道飞辰,竟是我父亲?”
月蜃咬牙道:“他是真正的禽兽!你如果体内还流着青鸟族人的血,就应该好好修炼法术,有朝一日,血洗朗风,鸡犬不留!”
紫络木然摇了摇头,突然想起了什么,道:“不可能!飞辰和母亲战斗了六十年,后来又囚禁了母亲十五年,那时怎么也应该有一百岁了。而且我看过六枝人的塑像,战斗结束的时候,他已经衰老不堪,手足残缺,怎么可能强暴我母亲,再生下我?”
月蜃冷冷笑道:“你以为那尊塑像是真的么?我敢保证,六枝族人决没有勇气将飞辰那时的模样告诉后人!”
紫络嘶声道:“我父亲——不,飞辰他到底什么样子?”
月蜃道:“那头畜生为了赢得长生与力量,已经将自己和昆仑山中的一头啸日云烟兽合体了,他那时是半人半兽,丑陋狰狞,无论外貌,还是内心,都与野兽无异!他本来可以活到八百岁,然而机关算尽,却因为云烟兽体内有一枚先天璇玑,是难得的秘宝,不久就被别人杀死。六枝族人为了自欺欺人,才想象出了那尊塑像,和整个虚伪不堪的英雄事迹。虚伪,不过是人类的本性。他们所谓历史,绝没有一页是真。”
紫络颓然道:“原来一切都是骗我的。”
她突然抬头道:“那我母亲呢?她生下我之后怎样了?”
月蜃眼中盈盈而动,似乎已有了泪水:“她最终不忍杀死飞辰,于是被他所杀。”
紫络嘶声道:“为什么,为什么他要杀死我母亲?”
月蜃摇头道:“我不知道。或许他是不想这样的丑事张扬出去罢。”
紫络低下头,双手的指节都因用力而苍白。收留了自己十余年的人类竟是如此卑劣的种族,谁又知道那圣雷霆洞中的英雄雕塑身上,又背负着多少黑暗、罪恶、卑鄙的记忆!
月蜃似乎看透了她的心思,突然笑了笑:“其实,我和姊姊曾经的想法和你一样,以为人类虽然脆弱,无能,但却仁爱,坚毅。所以你母亲才会最终决定到人类中选择配偶……只是阴差阳错,她竟然爱上了那个敢于以血肉之躯,和她对抗了六十年的人类少年。”
紫络一怔,愕然道:“你不是说飞辰强迫我母亲。”
月蜃凄然一笑道:“是的,我说的都没有错……可是傻孩子,男女之间的事情,你又怎会明白……若不是姊姊对他产生了爱意,六十年中他已经死了一百次了。可是,谁能想到,这一番痴情,最后竟换来这样的背叛、杀戮?”
紫络静静的立在沙地里,任四周飞扬的白沙将她的双足都埋了起来。她的眼泪在脸上慢慢冷却。
月蜃冷笑道:“你明白了这些之后,还愿意为他们寻找月影女神么?还愿意为了人类和我作对么?”
紫络沉吟了良久,终于轻声道:“会的。”她的声音变得坚决起来:“无论如何,我答应了他们。何况,仇恨永远无法化解仇恨,我希望自己找到月影女神之后,人类能够放弃对青鸟人的偏见,从此和平相处……”
月蜃怒道:“荒谬!”她还要说什么,一声厉啸从云天深处传来!
月蜃抬头望着越来越阴沉的天空,急道:“天劫就要来了,把内丹送给我罢,只有它能帮我抵御九天阴雷。”
紫络还在犹豫,只听一声极高的呼啸,似乎来自天庭最深处,天边立时聚起一片通红的云彩,隐隐风雷之声,正如千军万马一般,向这边急速推进。
没想到这天劫竟是说来就来!
月蜃脸色顿时变如死灰,再无心和紫络说话,低头一遁,又已还原为大蜃的形体,向地心钻去。周围的流沙顿时鼓涌而起,在半空聚成一张硕大的屏障,将蜃躯掩藏其下。
天劫一共有罡风、阴雷、天魔三重,越到后来越是难以抗衡,古来修道之人,也不知有多少在最后关头,神形俱灭于天劫之下。
罡风四起,弱水汹涌澎湃,卷起千堆怒雪,
然而这天劫虽有崩崔山岳之能,却因人而发,绝不伤及他人。紫络站在一旁,却仿佛被一张无形的屏障隔开,丝毫未受波及。饶是如此,也看得心惊胆寒。
只见四周的沙地宛如沸粥一般乱滚,突起无数个巨大的五色龙卷,按照九宫方位排开,只一碰,又已被罡风吹灭,却是越起越多,生生不息。一时间,彩沙乱落,宛如下了一天花雨。
这片沙地乃是月蜃专为抗衡第一重天劫而修炼,是她数百年来,潜入弱水深处,采集河底五色流沙,潜心炼化而成,法力非同小可。那道罡风久功不下,急得怒啸连连,渐渐汇聚成一股风柱。就在这时,只见地底倏的窜起一大股彩沙,向风柱核心撞去。只听一声巨响,彩沙和风柱同时散开。
地底传来一声闷响,似乎是月蜃长长松了口气,从沙堆中缓缓浮了上来。
她身上的蜃皮已然褪去大半,露出雪白的肌肤来。她脸色死灰,躺在流沙中一动不动,宛如死去了一般。
紫络骇然道:“你没有受伤吧?”
月蜃勉强摇了摇头,还来不及回答,天际却又发出一阵怪响,比起先前的殄异之风,更多了惨烈与杀伐之音。
第二重九天阴雷之劫,已然迫在眉睫。
月蜃声若游丝:“帮我把右手中的内丹放入舌下。”
紫络急急向砂土中摸去,只见她冰凉的手中,依旧紧紧握住那枚内丹。紫络也来不及多想,便轻轻捏开她的下颚,将内丹放入她口内。
月蜃目中流露出感激之色,示意她走开。
紫络刚刚退开一步,一道赤红的雷火已然划破长空,当头劈下!
第四章霜镜未惜身如烟
就在那道雷火已然击到头顶之时,一道极亮的金光从弱水彼岸升起,瞬息万里,横扫而至,化为一片光幕,笼罩在沙女头顶,竟生生将天雷格档开!
阴雷受了阻挡,暴怒不止,顿时扩大一倍,向金光轰来!
九天阴雷是太古五大元力之一,凌厉无比,就连真仙也未必能抵御,这道金光被天雷一轰,顿时黯淡下去。
就见金光陡然一涨,化为一团火球,竟舍了阴雷,蓬的落在月蜃背上。月蜃一声惨呼,噗的将鲜血合着内丹一起吐出。
那道金光立即跟了过去,将内丹凌空卷走。而阴雷少了金光的阻挡,凌空暴散,全数击在月蜃头顶!
没有了内丹的保护,月蜃的身体柔若婴儿,岂能承受这种巨力?顿时全身的肌肤都被炸裂,鲜血淋漓而下,瞬息已将白沙浸红。
好在她毕竟有了数百年修为,拼着原神重伤,将一口护体真气完全喷了出去,才勉强避过这粉身碎骨之难。然而天空雷声隐隐,第二道阴雷已然成型。她如今法宝俱失,重伤入骨,又如何能抵抗后边的阴雷?她眼中满是绝望之色,怔怔望着那道趁机夺走内丹的金光。
金光护着内丹,缓缓落在地上,夺目的光华散去,竟显出一个人影来。
那人一袭破落的青衣,仿佛很多年都没有修补过,及膝的红发显得有些凌乱,在空中猎猎飞扬。他的脸看上去还很年轻,但一双金色的眸子中,却仿佛已经历了无穷的岁月。身后一双金色的羽翼,徐徐张开,却衬得他本来落魄的面容无比威严、冷峻。那粒金色的内丹,就被他托在手中。
紫络冲上前去,怒道:“你是谁?为什么抢走内丹?”
那人看也不看她一眼,冷笑道:“金乌国王次子苍梧。”
紫络大惊道:“原来就是你!小偷、骗子、强盗!你来这里作什么?”
苍梧冷冷笑道:“和你一样,为了月影女神。”
他不再答话,上前几步,站在月蜃身边,俯视着她血肉模糊的脸,冷冷笑道:“月蜃,我上天入地,寻了你整整三十年,却没想到你又逃回了昆仑山,潜伏弱水河底,妄图逃过天劫。殊不知青鸟族人罪孽滔天,不妄求脱体飞升也就罢了,一旦修真渡劫,必死于三重天罚之下。”
月蜃艰难的喘息道:“我知道……可我必须……第二道天雷就要来了,求你先把内丹还给我。”
苍梧冷冷道:“把你体内藏的先天璇玑交出来,我就把内丹还给你,容你自去渡劫,如何?”
月蜃摇头道:“这么多年,先天璇玑已经和我的原神同化,我要是交出先天璇玑,立刻会神形俱灭,天劫在即,我数百年心血悬于一线,求你成全我吧。”
紫络见月蜃满面浴血,还在苦苦哀求敌人,心中不忍,于是挺身道:“枉你是金乌王子,却这样趁人之危,就不觉得羞耻么?”
苍梧冷哼道:“这先天璇玑,本是我驯养的啸日云烟兽的元丹,后来因一次偶然的机会,云烟兽逃出下界,在朗风谷被一个人类捕到。这个人为求长生与力量,不惜强行与云烟兽合体,成为半兽半人的怪物。三十年前,我杀了这个怪物,剖心找出璇玑,没想到这个青鸟女子一直窥伺在旁,趁机将盗走逃匿。我好不容易才找到她的所在,逼她交出璇玑,不过物归原主,有什么羞耻可言?”
紫络的脸色又变得苍白:“你杀的这个半兽人,是不是叫做飞辰?”
月蜃在一旁苦笑道:“别问了,他就是杀死你生父飞辰的人。”
“是你父亲?”苍梧瞥了紫络一眼,冷冷笑道:“真是凑巧。你想报杀父之仇么?”
紫络怔了怔,摇头道:“不,我恨他。”
苍梧看了看她,正要说什么。大地突然猛地一颤,天空中一声巨响,一蓬巨大的雷火,如山岳崩崔般,直压下来!
月蜃发出一声绝望的悲啼,闭上了双眼。
苍梧眉头一皱,突然从袖底抛出一团金色火焰。那团火焰见风而长,瞬间已有山丘大小,向着第二道阴雷迎了上去。
只听一声轰然巨响,整个天地似乎都被震开道道裂隙,显出血红的伤痕。而两团雷火就在天地之间久久对持着,膨开一团巨大的红云,足足张布满半个天空。红云中雷声阵阵,无数道金光、珠光、琉璃光散如落花,美丽惊人。
苍梧手握着法诀,一面催动那团金雷与上天阴雷抗衡,一面对月蜃道:“我并非刻意为难你,我要这先天璇玑,是为了救一个人——一个我所爱的人。为了救她,我已经等候五百年,就算受再多的苦,杀再多的人,也在所不惜。”
紫络惊讶的望着他,突然想起云楼的话:五百年前,苍梧和月影女神曾经相识。他既是为了月影女神而来,又是为了救他所爱的女子,难道他所说的,竟是同一个人么?
苍梧抬头望着悠远的苍穹,背后的金翼在云中乱舞,久久不能平静,又道:“这些天雷种子是我托六枝族人从雷霆洞中采来,又经过了数十年炼化,才能勉强与天劫阴雷抗衡片刻。我这么做,是给你一个机会,你若执迷不悟,等天雷种子耗尽,你就会立刻雷霆击顶,化为灰烬,永不超生。你若交出璇玑,我还可以给你一个转劫的机会。”
月蜃哀声道:“我生死性命,全在大人手中,求大人好事做到底,助我渡过天劫……”
苍梧的脸色一沉:“贪得无厌。”一挥手,就要将天雷种子撤下。
紫络惊呼道:“不要再打了,你们要救的……”她本想说,你们要救的都是月影女神,却被一道无名的雷火,击在胸前,顿时晕了过去。
月蜃哀声道:“大人听我一言!我苦心修炼,力求渡劫飞升,并不是企慕仙家富贵,而是为了救出我的女儿。”“
苍梧冷笑到:“胡言乱语!青鸟族人一生只能分娩一次,生下的若是男孩,就要将他杀死;若是女儿,则会被她吃掉。你如今还活着,又怎会有个女儿?”他脸上浮起一抹讥诮的笑意:“用这样的谎话来骗我,只会让你死得更惨。”说着一拂袖,天雷种子顿时收去了一半。
那团红云顿时薄了好些,再也架不住阴雷的轰击,绽开道道裂痕。雷火从裂痕中直透下来,狠狠劈在月蜃身上。月蜃在白沙中惨叫翻滚,血花大蓬散开,依旧躲不过阴雷的轰击。
月蜃忍痛喊道:“我没有骗你,若不是为了救她,我本已是半神之体,长生不老,又何必向人类一样修真渡劫?又何必受这样的羞辱!”
苍梧一挥手,天雷种子重新聚合,将阴雷隔开,示意她讲下去。
月蜃喘息良久,方才道:“我姊姊因为偶然的机遇,洞悉了青鸟人杀子食母的命运,而后费尽心力,终于找出了破解的办法——在和他族男子结合的同时,运用女娲秘传的三生换体大法,将我们的血脉从女儿身上换出,让她只继承父系的血缘。这样,她会失去半神的一切力量,甚至长生,但她也将最终摆脱这些血腥与罪恶。”
苍梧冷笑道:“难得你们青鸟人还能觉悟到,这是一种罪恶。”
月蜃摇摇头,似乎无力辩驳,轻轻道:“青鸟人分娩后身体会急速衰竭,就算不作为婴儿的食物,也难以自存。姊姊是青鸟族人的希望,是不世出的战神,我不能让她冒这个险。于是五百年前,我悄悄寻找一个异族男子,提前繁衍后代,以证实三生换体大法的威力……神山中种族无数,我最终选择了人类。我以为我的女儿,如果有了人类的血统,一定会生活得非常幸福……分娩前,我炼就了第二原神,在孩子出世的瞬间,将自己的肉体完全毁灭,原神寄居在事先捕捉的大蜃体内。而后蛰伏水底,借弱水的力量,渐渐恢复体力……”
苍梧有所动容,打断她,道:“那你的女儿,最终成为人类了么?”
月蜃满是鲜血的脸上,浮起一抹温柔的笑意,似乎陷入了回忆之中,连身上的伤痛也忘怀了:“是的。她是一个完全的人类。我为了生出一个比姊姊更美的后代,特地寻来了人类中最美的少年……我成功了,她非常的美丽,比姊姊更美,连诸天神佛看到她,都会叹息。”
苍梧的脸色赫然改变:“她现在在哪里?”
月蜃的神色黯淡下来:“她被一个金乌族人化为了一尊石像,囚禁在天阶的月影之中,整整五百年……天阶下无知的人们,称她为月影女神……”语声哽咽,良久才道:“五百年来,我和她隔着这道天阶,相望而不能相语,母子离散,这种痛苦又有谁能明白?三十年前,我听说解开石阵的方法,就是云烟兽体内的璇玑,于是冒险离开弱水,来到下界,从你手中将璇玑盗走。之后潜心静修,功力精进,只要渡过了今天的三重天劫,就能脱体飞升,飞上本不可抵达的天阶顶端,救出我女儿。”
她突然支撑起身体,跪在苍梧脚下:“金乌虽和青鸟族有深仇大恨,但我女儿却是一个完整的人类。希望你网开一面,助我渡过天劫,等我开启石化之阵后,再将璇玑送给大人!”
苍梧注视着她,眸子中神光隐动,似乎想从她脸上看出点什么:“你的女儿叫什么名字?”
“璎咛”
苍梧仰天长叹,自嘲的笑道:“月影女神就是璎咛……没想到,我们要救的,竟是同一个人。”
月蜃骇然,正要说什么,突然天空中风雷大作,被红云阻隔在外的九天阴雷越积越多,红云终于不堪重负,整个坍塌下来!数道阴雷交集成一团巨大的火球,铺天盖地,向月蜃当头击至!
月蜃自知绝难抵御,只得将目光投向苍梧。
苍梧一皱眉,五指轻扣,一面将雷诀逆转,一面将剩下的天雷种子悉数取出,熔成大团烈火,向半空中的红云抛去。烈火的中心,拱卫着一粒赤金色珠子,在腾腾烈焰中转动不休,赫然正是青鸾的内丹。
四周陡然一明,一金一红两团雷云轰然交击!
大地裂开深深鸿沟,万物众生同时发出尖锐的哀鸣,两团火光同时爆散开来,化成千百个碗大火球,陨星坠雨一般纷纷坠落。几人脚下的万亩流沙被烈焰与寒冰交替包裹,融化,又凝聚,再融化,再凝聚,一直度化成末世劫灰,飞散到天地尽头!
过了好久,天地宛如重生一般再度变得清明。月蜃躺在流沙之中,身形委顿,周身沙砾仿佛能不能聚成实质,然而她额头上一点微微青光,依旧明而未灭,这九天阴雷一关,终究还是度过去了!
她轻轻抬眼望着苍梧,道:“多谢你了。”
苍梧手中的天雷种子和青鸾内丹,都在刚才的爆裂中化为灰烬。他轻轻拂开手中的灰烬,摇头道:“我只能助你到此。下面还有天魔一劫,无形无迹,由心而生,来不知其所来,去不知其所去。稍一不慎,便堕入魔道,永世不得超生。旁人虽想帮你,也是有心无力,你好自为之。”
月蜃点了点头,苍梧挥手一指,将昏迷的紫络唤醒:“你扶她起来,让她面北盘膝而坐,左手结天雷诀,右手结离水诀。”
紫络眯着眼爬起来,刚一动手,只觉月蜃全身冰凉,柔若无骨,心中大为难过。她正要将月蜃身上的血迹拭去,却听苍梧喝道:“让开!”
紫络讶然回头,苍梧眉头紧锁,一字字道:“赶快避开,第三重天劫已经到了!”
紫络四下回顾,周围天地空明,弱水腾起道道彩雾,美丽非常,却哪里有天魔的影子?她手中月蜃的身体却猛地一颤,仿佛有种无形之物瞬间透体而入!月蜃的身体顿时变得极热,宛如体内的血液已经完全沸腾,紫络忍不住将手松开。
月蜃的脸色由白转青,由青转赤,由赤转黑,额上冷汗淋漓而下,眉心那点青光宛如风中之烛,欲明欲灭。
紫络知道她正承受着不可忍受的痛苦,然而却根本无法帮她。她忍不住抬头对苍梧道:“她到底怎么样了?”
苍梧冷冷道:“她在为以前的杀孽赎罪——被杀者所受的每一份痛苦、恐惧、无奈,此时都会加剧十倍,报复在她的身体上。道家天劫之玄奥,就在于,人若一生行善,这最后一重天魔之劫,就若有若无,稍来即住;若身染罪孽,必然魔劫重重,任你修行再高,也绝难抵御。”
紫络道:“这样说来,道家天劫最能劝善除恶了?”
苍梧仰天笑道:“它不过告诉世人,为善要为善一世,作恶也要作恶到底,绝不可有改恶从善的念头罢了!”
紫络摇摇头,正要辩驳,苍梧的脸色一沉:“不好。”
只见月蜃双目已变得混沌不堪,仿佛蒙上了一尘灰土,而身体却化为透明的沙砾,正随着四周的清风,点点消散!
苍梧抢前一步,将月蜃扶住,一指点在她眉心的青光之上,勉强止住她全身的溃散。
月蜃似乎双目已盲,眼珠无力的动了动,缓缓开口:“没想到,我费尽心机,还是无法抵御这天魔之劫。”
苍梧知道,她全身真气已被天魔打散,救无可救,原神也将迅速消散,不由叹息一声:“你本不该走这渡劫飞升之路的。”
月蜃凄然笑道:“我知道自己是自不量力……我全身罪孽太多,天劫必定难以抵抗,但我别无选择……”
苍梧眼中的神色渐渐变得冷漠而坚定:“你有。”
月蜃轻轻噫了一声。
苍梧道:“事到如今,你只有将体内的璇玑交给我,我代你去天阶顶端,救出璎咛。”
月蜃勉强点头道:“好……璇玑就在我脑后玉枕穴下,我撤掉禁制后,你劈开骨窍就能拿到。”挣扎着将手伸向脑后。
“慢!”苍梧出手拦住她,道:“还有一事。”
月蜃声音越来越微弱:“你讲。”
苍梧道:“实不相瞒,将璎咛石化囚禁在天阶顶端的金乌族人,正是我的兄长,重华。”
紫络讶然插嘴道:“你哥哥?那他为什么要囚禁月影女神?”
苍梧怆然笑道:“那不过,是因为他和我都爱上了璎咛。他却想要永远把她留在自己身边……”
紫络一怔,苍梧叹息了一声,似乎不愿重提往事,只道:“破解石阵之时,要持着先天璇玑,依次打开七组星宿,一旦有误,便会触动机关,粉身碎骨。而打开阵法的次序,正是封印阵法次序的逆转。当时他用法术将一切光线阻隔,让人无法看到他封印阵法的样子。如今五百年过去,这个秘密,只有他一人知晓。”
月蜃凄然一笑道:“这样说来,我们岂不是没有办法解开石阵了?”
“有!”苍梧道:“那就是修成天眼通,再将过去重现。我用了五百年的时间,游历三界,终于在九疑族那里学到了天眼通秘法,如今所缺的,就是将过去重现眼前——而你,恰好能够。”
月蜃轻轻道:“我?”
“你体内的璇玑,正是重华驯养的云烟兽的内丹。那一战之时,云烟兽正好在场,它的眼中记忆下了这一切。如今,你可以运用海市蜃影大法,将石化璎咛的那段记忆重现在弱水上空。只不过……”他看了月蜃一眼:“这种法术极其消耗灵力,依你现在的样子,强行施展此法,会神形俱灭,烟消云散。”
月蜃点了点头:“这是最好的结局了。”她猛地一咬牙,一股彩雾顿时从她头顶升起。
紫络惊呼道:“不要!时光倒流、重现月影女神被石化的一幕……这太不可思议了,你就不怕他是骗你的么?他是个真正的骗子、强盗,在六枝族的时候,就曾骗云楼盗走天雷,如今他编了一个本不可能的故事,也许只为了骗取你的宝物!”
月蜃摇了摇头:“我如今,也只有相信他了。”她突然对着远方一笑,轻声道:“何况,我相信他是爱她的。你没有见过璎咛,她比明月还要动人,比女神还要美丽,五百年前,天下的男子都为她疯狂……”
她的眼波宛如春水一般,渐渐化开,她的形体也逐渐变得透明而虚渺,额头上那点青光,突然化作一蓬五彩烟雾,在空中弥散开去,丝丝缕缕,越来越多,渐渐张布满整个天幕。
第五章大道无极锁长年
弱水上,彤云密布,天空宛如沾湿了露水的帷幕,沉沉低了下来,仿佛一伸手就可以触摸。而低矮的天幕,徐徐绽开九道流光溢彩的光带,宛如一道道小小天河,天河中泛起点点银光,却是万千星辰,彼此交映生辉,衬得广漠的大地,光晕变化,如梦如幻。
紫络不由看得痴了,想到自己一心寻找的月影女神,就要以人类女子的姿态,出现在自己眼前,她的心里就感到一阵莫名的激动。
突然,天空中星河缓缓旋转,一瞬间星辰变异,仿佛千万年的时光都在这一刻逆转。
一轮幽寂的明月,徐徐出现在弱水上空,却不知,这是哪年哪日的月色。
暮云蒸蔚,一座玉色神山绵亘千里,渐入夜空深处。
山高万仞,半山之上,已是万古冰封,积雪千丈,千万年来,从未有人踏足过。唯有在靠近顶峰的一处小小山谷中,终年一片青郁。处处牵藤紫萝,灵泉飞瀑,奇花异禽,飞楼画栋,将这片山谷装点得宛如仙境。
只是这座山谷,永远只笼罩在月光之下。或者,这山谷更像明月本身。
山谷东面,一座精巧的阁楼,阁楼右临绝壁,左面紫泉,顶端垂下八幅长长的流苏,和月色一起,将窗棂蒙上一层氤氲雾气。合欢檐上挂着一个珊瑚鸟笼,里边锁着一只金色雏凤,却已经睡熟。夜风徐来,流苏被轻轻撩开一角,露出一个纤弱的身影来。
她侧身而立,隔着水晶帘栊,注视着那轮清泠的明月。她的容貌尚若隐若现在帷幕之后,但她的身姿却是如此寂寞,仿佛那亘古以来,就伫立在月宫桂影下的姮娥。
这就是无尽传说的主人,五百年前的月影女神,三界中最美丽的女子,璎咛。
突然,珊瑚笼中的雏凤惊飞而起,双翼乱扑,向着她身后厉声悲啼,似乎嗅到了可怕的气息。
璎咛却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叹息了一声:“你来了?”
她的声音宛如天际的浮云一样,无比温柔,也无比优雅、空灵。
珠帘外月影浮动,来人止住脚步,默然良久,才微叹道:“今天,是你二十三岁生日。”
璎咛淡淡一笑:“是的,我已经在座小楼里住了五年。”
来人叹息一声,“五年过去了,你的心意还是没有丝毫改变么?”
璎咛伸出纤细的手指,隔着笼子轻轻安抚着受惊的雏凤,幽幽道:“这座月宫之谷是我十八岁那年,你送我的礼物。此后,你再不许我离开这里。五年了,你囚禁我整整五年,到底要我改变什么呢?”
雏凤隔着笼子,疯狂的挣扎着,突然她的手指一颤,已然多了一道鲜红的爪痕,却宛如白玉上滚动的珊瑚,美丽而凄伤。就在此刻,夏夜的微风将两人之间的帷幕扬起,来人的身形在婆娑月影中被照得纤毫必显。
那人披着一身金色的绡衣,九百九十九只金乌,分九重被绣在衣衫之上。在皎洁月色下,千只金乌若伏若翔,仿佛随时要破空而去。夺目的光华从衣衫上透出,将一切都映得黯淡无光——除了衣衫的主人。
他的容貌宛如太阳之子一样,光芒四射,惊人的美秀中却是如此自信、超逸,不带一丝阴柔。任何外物都不能淹没属于他的辉煌,因为他天生是世界的继承者,受诸神宠爱的王子。
紫络站在流动的沙滩上,忍不住摇头道:“月影女神是我的姊姊,却和我一点都不像……但这个人是谁?”
苍梧仰望流动的极光,缓缓道:“是我的哥哥,金乌族太子重华。”
紫络哦了一声:“你哥哥也比你好看多了,你们是一起长大的么,一母所生的么?”
苍梧皱起眉头,不去理会她,继续注视着天幕上的大蜃幻境。
云雾散开,幻境仿佛更加清晰。只见重华金色的眸子中,竟是双瞳重生,他重瞳中透出摄人的神光,一对及地的金色羽翼在身后中缓缓扬起:“五年来,你不幸福么?”
璎咛轻轻一笑:“你说呢?”
重华的声音冷漠下来,道:“我强迫你留在月宫谷中,不过因为你们人类从来看不清,什么才是幸福。”
璎咛叹息一声,不再看他,低头逗弄着笼中的雏凤。月光映在她雪白的香腮上,显出一个寂寞的笑靥。她是始终不会以怒向人的。无论别人怎样对她。
重华突然道:“你在等人。”
璎咛轻轻叹息道:“我五年没有见过外人了。”
重华冷冷道:“五年来,有很多不自量力的人、半神、精怪,用尽种种办法,妄图进入这座月宫之谷,为的不过是见你一面,看看传说中比明月还要美丽的女子,到底是什么样子。这些人都被我杀死,沉在紫玉湖底。这座山谷,是我给你的礼物,本不应该有第三人进入。只是三年前,我弟弟苍梧无意闯入谷中,见到了你,从此之后,他每年的今天,都会来见你一面,带给你一件礼物。这头雏凤,应该就是他去年从青鸟族那里带回的礼物罢?”
璎咛坦然一笑,道:“你说的不错,我是在等他,”她转过身,面对窗外,轻声道:“等他带我离开这里。”
重华的眸子渐渐冰冷:“你决定了?”
璎咛没有答话,只是打开珊瑚之笼,将雏凤托在手上,鸾凤怯怯的打量着四周,终于明白了主人是要放它翱翔,忍不住一声欢鸣,展翅飞去。璎咛回头微笑道:“你若真的喜欢我,请给我自由。”
重华一声冷笑:“只有我才能让你自由!苍梧在哪?”
璎咛遥望远天,并未回答。凄清的月色照在她的脸上,将她的清丽绝尘的容颜衬得完美无缺。只是,是她的肌肤是如此苍白,她的眼神是如此寂寞,似乎终年不见阳光的优昙,让那绝世容颜,在荒凉的夜风中寂寞盛开。
重华注视着她,冷冷道:“去年今天,你曾对我立下一个誓言,你还没有忘记吧?”
幽微的月影中,璎咛的手指似乎颤动了一下,她幽幽道:“我让你放过他,并且逼他立誓,今后再不踏入此地一步。”
重华脸上浮起一个讥诮的笑容:“他再入此地,我必杀他。你等他来,莫非是想看着他死?”
璎咛秀眉猛地一震,眼中的华光渐渐变得凄迷,她喃喃道:“对,还是永远不要回来的好,到人间去,过平凡的生活。”
突然,一个声音隔空而来:“我是要去,但要带你一起。”清风将阁楼中的帷幕吹动,一个金乌族少年踏着月色缓缓而来。他一头红色的长发披垂而下,略显凌乱,青色衣衫在风中猎猎飞扬,却还是去年那袭旧衣,看上去有三分落拓,七分不羁。
他就踏着月光凝成的无形阶梯,一步步向阁楼的窗栏走了上来。
一只斑纹小兽被他抱在怀中,似乎已经熟睡,只露出毛茸茸的尾巴和尖尖的耳朵。
璎咛的脸上透出一抹微笑,宛如明月一般动人:“你来了。”
苍梧将小兽交到璎咛手中,笑道:“这是啸日云烟兽,有一千六百年的寿命。它长大之后,能通人言,更有天下最强的记忆力,能替你记住一切易忘之事。等我们离开这座永远不见天日的山谷之后,就找处阳光明媚的地方隐居,每天清晨,我俩一起牵着它在湖边散步,它会告诉我们,去年的今天,前年的今天,十年前的今天……我们在这里做过什么。”
璎咛轻叹道:“一千六百岁,我怕是没有那么多岁月来供它记忆。”
苍梧笑道:“一百年也足够了。”
“不够。”重华向苍梧走过去,缓缓道:“我和你是半神的后裔,拥有近千年的寿命,而她,已经脱去了青鸟血统,仅仅只是一个人类。”他倏然止步,悬停在半空中,一指脚下的大地:“这些年来,我寻遍三界,移来朱水、紫脉、春木、琼花,汇聚于这片山谷,再凝聚月光的力量,才保持了她年华不老。你若真带她离开,不出二十年,你所眷恋的如花美貌,就会零落为灰土!”
“而那时,你和现在没有任何改变,”重华冷冷注视着苍梧:“当岁月改变了模样,你又如何面对她白发苍苍?”
苍梧脸上浮起一个不经意的笑容:“这些我早就想过了。我说爱她,就会陪她一生,看着她白头。”
重华金色的瞳孔一点点收缩:“白头之后呢?当她的尸骨都化为尘土的时候,你还拥有无尽的生命,还要承受无尽的痛苦。”
苍梧笑道:“我愿意陪着她终老,让她在我怀中死去。之后千万年的痛苦,都由我一个人承担。给她快乐的一生,就足够了。
重华怒道:“荒谬!”
苍梧的笑容渐渐散去,他的神色也变得凝重:“你更荒谬。你自以为是的结下这个不老结界,将她囚禁其中,让她守着一个不爱的人,渡过千年岁月。就如月宫中的嫦娥一样,你给她的,不是永恒的生命,而是永恒的寂寞和痛苦。”
重华冷笑一声,将目光投向苍穹深处:“没想到,你和人类一样愚蠢。既然谁也不能说服对方,那么遵循宇宙中永恒的法则罢。”
苍梧明白,他认同的法则只有一个——力强者胜。
重华一挥手,四周的空气宛如瞬息被抽空,一点金色流光从他手中落下,在两人脚下展开数点光晕,瞬息就涟漪般扩散开去,在阁楼窗外凝结成一座十丈见方的云英高台。
苍梧一笑,将云烟兽放到璎咛怀中,拾起她的双手,轻轻放在窗棂内:“等我回来。”身后的双翼陡然张开,徐徐降落在高台之上。
他向重华走去,四周的光线渐渐黯淡,清风皓月的山谷顿时被一阵阴霾笼罩,凄厉的风声仿佛从九天之外响起,夹杂着隐隐雷鸣。他的羽翼舒展而开,在碧蓝的天幕中投下巨大的阴影,道道雷电宛如怒放在狂风中的暗夜之花,在他金色的羽翼间不住跳跃。
重华只是冷眼看着他,淡淡道:“十年前,我传你风雷法诀,如今你只能施展出第七重,进展实在是太慢了。”
苍梧缓缓抬头,他金色的眸子已然变成一种奇异的蓝色,在明灭不定的月光下显得有些阴森。
苍梧注视着重华,一字字道:“是的。一出生开始,你就教给我法术武功、天文地理、星相变化、物种生息、是非对错,芸芸种种,没有一件不是你教给我!似乎没有了你这个兄长,我就是宇宙中的一块渣滓,一片尘埃!你何曾听过我所说,想过我所想?我好容易才避开你,游历天下,可没想到,你又将另一个无辜的人囚禁在月宫之谷中,让她瑟缩在你无所不包的羽翼下,心如死灰,寂寞终身——”
他眼中蓝光宛如火焰一样燃烧:“这就是你给我们的幸福,你给我们的永生!”
幻境之下,紫络绕到苍梧面前,好奇的看着他的眸子:“原来你们的眼睛是会变色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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