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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仑劫灰

_2 步非烟(当代)
  宇文恕冷笑道:“我当然知道那不是我母亲的心。因为——”他眼中浮出一抹痛苦的笑意,用力指着自己的胸膛道:“它在这里!”
  月酃一怔,宇文恕凝视着她,缓缓道:“你的故事,应该讲到我出生为止。而后,是我亲手撕开母亲的胸膛,将她的心一点点吃掉。”他的声音低沉而痛苦,仿佛在回忆一场难以忘记的梦魇:“这是青鸟族最大的秘密。母亲为了繁衍后代,必须吃掉孩子的生父;母亲要亲手杀死不该出生的儿子;女儿要吃掉生产后的母亲……这就是你们,你们自称半神之族的繁衍规律。”
  月酃摇头狂喊道:“不可能,我亲眼看到过去,怎么可能有错!”
  宇文恕遥望血红的天幕,沉声道:“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过去的本来面目就是这样。那个风雨之夜,我从那颗巨卵中破壳而出,母亲注视了我良久,最终不忍杀死她这本不该出生的儿子。于是她静静的躺下,等候这初生的婴儿,蹒跚的爬过去,用那双比我父亲更加孱弱的手,剜出了她的心脏。母亲在临死前召唤了她的坐骑,再将第二原神附着在青鸾身上,以均天神雷突破了星芸的包围,送我来到中土。”
  他脸上又浮起了那种讥诮的笑意:“你所谓的记忆,不过是女王植入你脑中的幻象。青鸟族繁衍的规律,实在过于罪恶肮脏,连族人自己,也没有勇气承认。所以这个秘密只有族长知道。族人虏到配偶后,必须前往渺无人迹的深山中分娩,而后死去。她们只知道必须在男婴破壳的一瞬将他杀死,却不知到自己的孩子稍后会将自己吃掉。何况她们分娩后力量会急遽衰竭,而青鸟族女婴出生就会具有强大的灵力,到时候就算母亲想反抗,也无能为力……
  我却是例外,我母亲以她的修为,在我出生前的一瞬,洞悉了这个秘密,然而她还是接受了这个结局,静静的看着虚弱而笨拙的我,将她的心,一点点剜出、吃尽。
  你那天因故去晚了片刻,只看到满地的尸体,包括我母亲的残骸。然而你不相信靠星芸她们能够剜出我母亲的心脏,于是你去找了女王。女王怕秘密暴露,趁你不备,用摄心术将你这部分记忆清除,重新植入了你和我母亲决斗的幻象。”
  “其实,你并没有杀死我的母亲,”宇文恕长长叹息了一声,目光陡然一凛,道:“但魔鬼一般嗜血而残杀亲人的种族,本不该存留在这世上。所以,你还是死吧!”
  他正要扬手,月酃因失血而变成青色的脸上竟然浮现出一抹笑意:“你杀了我又怎样?你刚才看到的,不全是幻象。你的军队已经全部覆灭,难道只凭你一人,就能抵挡三万青鸟族人么?她们一旦从醉血中醒来,就能将你撕成碎片……”她忍不住咳嗽起来,笑道:“你也是一流的高手,却要死在无数兽爪之下。想到你困兽犹斗、垂死挣扎的样子,我就忍不住想笑。”
  宇文恕也笑了起来:“你忘了,我身上也流着青鸟人的血,我知道你们一个巨大的弱点”
  月酃讶然:“什么?”
  “当你和你们的坐骑一次餍足了太多热血之后,就会有片刻的时间,不能飞翔。”
  月酃的脸色渐渐沉下:“那又如何?”
  宇文恕望着不远处盘旋的五色弱水,悠然道:“这座山谷三面被弱水包围,我已经用天眼通照临过,玉凤升龙二峰,是山谷最薄弱之处,玉山虽然坚固,未尝不能破坏。一旦将这两峰洞穿,弱水会在片刻之间淹没整个山谷。”他眼中的寒意森然透空而来:“至于那三十万隋军,本来就是为这些饕餮准备的食物。当你们一个个餍足人血,陷入沉醉的时候,那鹅毛不能浮、封印一切灵力的三千弱水,才将成为我真正的武器!”
  
  月酃的脸色顿时变得极度苍白,一种灰垩的颜色第一次出现在她骄傲的眼睛里,她想要阻止,然而心脏被剑光穿过,全身真气居然不能聚集半分,只得嘶声道:“住手!”
  宇文恕森然冷笑,一抬手,三朵并蒂雪莲从他掌心徐徐升起,开始方如豆大,瞬间已化为三道十丈长的闪电,向玉凤升龙二峰飞跃而去。
  只听隐隐雷鸣不绝,并蒂雪莲已然到了双峰之间,只见莲台一震,左侧莲心突然喷出千万条彩丝,彩丝凌空暴涨,化为无数巨龙般的狂飚,在围绕着两峰狂啸盘旋,那崔巍纯玉山石竟似经不起这巨飙侵袭,裂开道道巨痕,摇摇欲坠。正在此时,第二朵雪莲突地暴开,腾起一团凌厉无比的雷火,向双峰怒扑而去。只听一声巨震响过,双峰碎玉乱飞,数丈见方的玉岩分崩离析,向谷底急坠。隆隆雷声中,硕大的峰峦竟然只剩下了当中两线玉髓,悬之一线,不绝如缕。这时,第三朵莲花光华陡然一盛,瞬息已经恢复了常态。这一变无声无息,似乎远不及前两朵风雷之势凌厉,然而月酃却已然看出,这三朵并蒂雪莲,其中暗藏的竟然是道家三重天劫之意。其一为风,二为雷,三为天魔。风雷来势虽烈,终为外力,修行极高之人未尝不能相抗,然而天魔却全为内心魔劫,无声无息,防不胜防。
  青鸟族人已有半神之体,并不需修仙渡劫,然而对这道家三重天劫还是有所知闻。宇文恕不过三百年修行,竟能以人力模仿出天劫之威,天纵奇才,实在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地肺隐动,恐惧的气氛在赤血大地上蔓延,青鸟族人似乎已经预感到了灾难的来临,欲要唤起青鸾,振翅飞起,却全身宛如宿酒未醒一般,沉沉乏力。
  就见那两线山峰被第三朵莲花所发光华一照,莹莹玉光顿时委顿下去,片刻死寂之后,玉山内心竟迸出道道裂纹,然后由内而外,完全崩塌!
  青鸟族人还未来得及惊呼出声,五道天河般的巨流已然冲破碎玉,暴顷而下!
  “不——”月酃一声惨呼,灰垩的色泽迅速在她脸上蔓延开去。宇文恕微微冷笑,手腕一沉,剑光直划而下,要将月酃的身体整个剖开!
  月酃眸中的惊痛渐渐散去,显出一片绝决之色。她闷哼一声,十指如勾,伸向自己体内猛力一抓,而后重重抛开。
  宇文恕手腕一震,长剑竟忍不住脱手——没想到虚弱到只存一息的她竟还能爆发出如此大的力量!
  那颗夭红的心脏连同宇文恕的剑尖竟被她高高抛起,而她的残躯却迅速往谷中坠落。
  身下已是滔滔弱水。她留下的最后一瞥依旧固执而傲慢。
  夭血乱溅,宇文恕飞身上去,将飞坠的长剑接住。剑身震颤不休,月酃的心脏正贯穿于剑上。八窍分明,第九窍已然成型大半。
  宇文恕望着剑尖,默然片刻,回头下望,谷中五色弱水滔滔,肆意冲突决荡,重重拍在四围玉山之上,碎石乱飞,卷起滔天巨浪。
  五色河流上,只剩下几只脱落的凤羽,在水面片刻回旋后,也沉入那无底的河流之中。
  青鸟族的无尽传说,是否真的也要在此日永沉水底?
  
第七章 三珠神树掩尘埃
  
宇文恕一挥手,先前悬在空中的无色莲花徐徐降下,花瓣披拂打开,宇文血璎竟还莲蕊中熟睡,仿佛刚才天崩地裂的生死大战,他竟浑然不知。
  宇文恕一把将他抓起,抱在怀中。血璎仿佛嗅到了血腥之气,碧绿的眸子突地睁开,芙蓉般的脸上又露出贪婪之极的神情,两只小手在空中乱抓,似要够向宇文恕剑尖的心脏。
  宇文恕犹豫了片刻,还是将心脏递给了他。宇文血璎双手抢过,一把塞到口中,疯狂的咀嚼着,似乎在享用天下最甘美的盛宴。
  夭红的鲜血在他雪白的指间飞迸,只听他体内劈啪作响,瞬间竟然已经长到十三四岁了。宇文恕望着他,淡淡笑道:“若依照平常的饲养办法,你要食人心近千年才能拥有十八岁的形体,和最强的力量,但是借助青鸟族长老的心血,却只需要一瞬间。”
  他眼中掠过一片阴霾,似乎想到了自己三百年成长中孤独而痛苦的岁月,一时住口不语。
  宇文血璎停止了舔噬手上的残血,抬起眸子道:“那我什么时候才能完全长大?”
  宇文恕望着山谷那头,冷冷道:“只需要吃掉青鸟族女王日韫的九窍之心,走吧。”说着抱起血璎,双翼挥舞向山谷对面飞去。
  宇文恕望着山谷那头,冷冷道:“只需要吃掉青鸟族女王日韫的九窍之心,走吧。”说着抱起血璎,双翼挥舞向山谷对面飞去
  血璎躺在他怀中,好奇的看着身下滚滚云雾水流,天空变幻的云霞以及四周呼啸的寒风,脸上充满了欣喜之色:“她在哪?”
  宇文恕冷冷笑道:“青鸟女王自从即位起,就不能踏出三珠洞一步。她现在应该还深居洞中,过着茹毛饮血的日子。”
  宇文恕身后巨大的金翅展开,带着血璎破宵飞去,仅仅片刻,已然越过了绵延数十里的群玉山谷。谷后是好大一片桃林,徐徐沿山展开,从云端俯瞰下去,大片桃花如海浪一般,随风起伏,不时有片片落英,被风反卷而上,缤纷乱舞,宛如红雨。青郁的大地早已被桃瓣染的嫣红,珍禽异兽就在林中自由徜徉,几只未长成的雏凤,在树梢初试羽翼,青黄夹杂的双翼在空中划过,虽还有些颠簸,却已然有了鸾凤翱翔天际的风姿。
  花林随山势铺开,缓坡越来越高,宇文恕催动双翼,瞬间已到了山坡尽头。一片耀眼的彩光从坡崖下迎面而来,宇文血璎呀了一声,本能的伸手挡住双眼。
  一道巨大的阴影耸立天际,透过眼睑,宇文血璎仍能感到这阴影上,旋转着无数缤纷陆离的彩光,他的心不由激动起来,好奇的挪开手指,将双眼睁开一线。
  眼前是好大一棵玉树!
  玉树依山而立,树干宛如奇峰秀石一般,婷婷而立,树上珠光璀璨,灿如云霞。
  这颗玉树绝不同于普通树木,树干通体玉质,晶莹剔透,本身虽无艳色,却能返照出七色光华,叠光错彩,炫目已极。树身如刀斧削成,挺直秀拔,毫无瑕疵。又自干底分出三支玉枝,每枝再三分开去,如此层层铺开,也不知究竟有多少条玉枝,珠玉锦簇,灿烂非常。每条玉枝的末端,无花无叶,只结着赤、白、青三颗彩珠,每一颗都有碗盏大小,浑圆润泽,晶莹剔透。更为神奇的是,每一脉玉枝,都各自以不同的方向徐徐旋转着,玉枝婉转珠错落,看去真有目眩神摇之感。
  宇文血璎喃喃道:“这是?”
  宇文恕注视着玉树,冷冷笑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三珠神树。也是青鸟女王的宫殿。”轻轻将宇文血璎放到树下。
  宇文血璎讶然打量着神树树干,然而树体珠润玉圆,毫无瑕疵,更不要说有入口,又哪里像能供人居住的宫殿?
  宇文恕伸出一指在眉心一点,一朵珠莲就在他额上绽开。这朵珠莲共三瓣,分别由赤白青三色彩珠串缀而成,珠体大如杯盏,莹洁光润,莲柄却还保持着玉枝的形态——这珠莲的竟仿佛完全是从这三珠神树上取下的一般。
  宇文恕缓缓伸手在胸前画了一线,那朵珠莲宛如飘尘落花一般,轻轻向三珠树飘去,只听树身发出一声极轻的裂响,张开了一道数寸见方的裂痕,树枝转动,发出欣喜的沙沙声,似乎在迎接珠莲的归来。只见那朵珠莲光华一盛,也如落叶归根,倦鸟投林一般,瞬间没入了树身裂痕中。
  只听一声轰然巨响,光洁的玉树身上,竟打开了一扇数尺高的大门。
  门内珠光莹莹,似乎比门外还要明亮。
  宇文血璎一声惊叹,拔腿钻了进去。宇文恕方要扬手阻止,耳畔又传来一声雷裂般的震响,大地猛然一荡,几道裂纹顿时蔓延开去,无数粒彩珠从树梢纷纷坠落,在地上碎为七彩灰烬。
  宇文血璎虽然长大了十岁,行动也已经宛如常人,然而在这样的振荡下全然不能立脚,重重跌倒在地。
  宇文恕脸色一变,不由分说将血璎抓起,向珠光中飞去。洞后是一条狭长的走廊,四周光影耀眼,血璎还来不及看清,宇文恕猛一转身,眼前顿时一扩,一片红光扑面而来,宇文血璎定睛一看,两人正站在一方白玉高台上。玉台下面,一片夭红的血池还在泛着道道涟漪,仿佛一块破碎的红色水晶,还随着波澜的余威而震颤。
  血影摇曳,青鸟女王日韫正站在玉台之下。
  日韫全身赤裸,她的身姿、肌肤看上去都宛如极美的少女一般,纤秀而细腻。虽然青鸟族女子的容貌无不美秀非常,然而她无疑是其中最为风华绝代的一个。月酃、星铧的清丽的容颜中,总是带上了男子般的坚毅与傲慢,然而这些与都她无关。她身体的每一处,都将女人做到了极至。
  完美无缺的妖娆,无可比拟的妩媚,她站在血池当中,就宛如一尊上天精心雕琢的塑像,然而塑的不是神,而是深山之中,幽泉之侧,披辟莉、带女萝的鬼魅。
  她双目紧闭,两手结印胸前,半身浸入血池,足有一丈长的银发在她身后的池波中漂开,铺满了半个池面。从玉台鸟瞰下去,正宛如一朵银色的优昙,正在氤氲血影中绽放出刹那芳华。
  她似乎感到了有人进入树宫,缓缓睁开了眼睛。她的眼波宛如落霞一般,透出浓紫色的幽光,缓缓道:“你来晚了。”她的声音有些沙哑,但却极为好听,宛如这血色的余波一般,在人耳边轻轻震动,却是另一种销魂摄魄的魅惑。
  宇文恕冷笑到:“哦?”
  日韫的脸上也透出一丝笑意,她这一笑,竟宛如四周的夜色都和她一起笑了起来:“在你和月酃大战前,我已经看到了命运之星划出了毁灭的迹象。于是我令日、月、星三姓长老提前选送来有王位资格的三位女婴。本来,筛选真命女王的仪式要持续整整七天,然而你们却在第六天半的时候来到了三珠树前。所以我只得强行为她们全部开启了心中九窍,然后沿着血池底的秘道,将她们送走。秘道已被我封死,刚才那声巨响,就是入口毁灭的巨响。”她轻轻瞥了宇文恕一眼,叹息道:“你是无论如何也赶不上了。青鸟族的血液,将在她们身上万代传承。”
  宇文恕瞳孔骤然收缩,目光宛如刀斧一般在日韫脸上掠过,他字字道:“然而我却可以杀了你。”
  日韫轻轻叹道:“你可以。为了同时开启三枚九窍之心,我的灵力已经完全消耗。如今,我已是垂垂老朽,你杀与不杀,我都不会再看到次日的太阳。”话音未落,她体内传来一声极细的轻响,只见她金色的秀眉竟在缓缓变长,最后竟如老者的寿眉一般,长长垂下,直到胸前。而她美艳无双的面容,也在缓缓浮现出道道皱纹,身体也一点点变得干瘪而苍老。
  她凝视着身下动荡的倒影,叹息道:“我没想到,竟会在此处目睹自己的衰老。”
  她的声音有些苍凉。还有什么样的折磨,能比让一个风华绝代的女子亲眼看到自己一点点变成鹤发鸡皮的老妪更加痛苦?
  宇文血璎幼小的心灵也为她淡淡的叹息一震,一时竟忘了所来的目的,就是要剜出她的心脏。
  宇文恕冷笑道:“我不杀你——因为我怕你体内那些腐败的血沾到我的剑上。”
  日韫紫色的眸子一动,却并没有震怒,只是透出更深的忧伤:“我其实也已经厌倦了我自己。”
  宇文恕挥手道:“够了,打开碧落天梯的入口,我就放你在此处等死,如何?”
  日韫的止水一般的目光骤然凌厉,声音也有些尖锐:“你要去碧落天梯?”
  宇文恕淡淡笑道:“你们以为,青鸟族的最高秘密真的不会有人知道么?”
  日韫注视着他,点头道:“我差点忘了,你母亲也曾是女王继承人,而你吃掉她的心脏后,就得到了她部分的记忆和力量。”
  宇文恕望着血池深处,缓缓道:“青鸟女王即位之后,再不能离开三珠洞一步,说是为了潜心修炼法宝、预见未来,其实却是为了守护三珠洞后通向的碧落天梯。”
  他目光一凛,注视着日韫道:“每一任女王,在替继承的女婴开启了九窍灵心后,就会用秘法打开天梯入口,然后一步步登上去。而这天梯据说有秘魔的封印,无论是凡人,还是青鸟族人,体内的血液都会在这封印中渐渐沸腾,最终爆裂而出。因此,能在天梯上行走多远,完全取决于那一任女王剩下的灵力最终能够与这封印抗衡到什么时候。然而据传说,还没有任何一个人,到达过天梯的顶端。至于你们为什么不惜全身爆血而死,也要登上天梯,而天梯后边到底有什么,我倒想听你亲口说出来。”
  日韫注目摇曳的血影,轻轻叹息道:“传说这道天梯,通向太阳出生之处——碧落之树。在碧落树顶端,停栖着一轮太阳,这是当年后羿射落的九阳之一。而天地间最伟大的神祗、我们尊奉的西王母,就沉睡在这煌煌明日之中。她已经沉睡了数千年,只有青鸟女王的血,才能将她唤醒。”她湖波般动荡的眸子中透出一种虔诚的光芒:“用我们最后的生命与力量,无限接近西王母,最终将她唤醒,这是我们的使命,我们的荣耀,也是我们的信念。我们相信,总有一天,青鸟族能诞生一个超绝一世的女王,她能抗衡天梯的一切封印,来到了西王母面前,用自己的心血将她唤醒。那个时候,也就是我们的使命完成的一刻。”
  宇文恕冷眼望着她苍老却虔诚、激动的面容,缓缓点头道:“说得好,按照你们的族规,现在该是你登上天极的时候了。然而你强行同时打通三个继承人的九窍灵心,现在全身都已变得衰朽不堪,不要说见到西王母,就是向天极上多走两步也不可能。”他的眸子显得有些森冷,嘴角浮起一抹讥诮的笑意:“不如你把入口开启的方法告诉我,我代你去见你们的神。”
  日韫摇头道:“不可能的。你体内也流着青鸟的血,也受这个封印的制约,就算我告诉你天梯的入口,你一样会在途中爆血而亡。”
  宇文恕笑道:“你忘了,我有魔血灵婴。他是天地间唯一不受这封印约束的异类。只要一路对他善加利用,补充体力,我相信能在这天梯上走得很远。”
  日韫注视着宇文恕,愤怒、惊讶慢慢散去,她摇头叹道:“作为青鸟族的后裔,居然修炼西王母禁忌的魔血灵婴。你不配作青鸟族的后代。”
  宇文恕冷冷道:“我只是金乌族的后人。这魔血灵婴,也并非我亲自修炼。饲养他们的人,正是青鸟族长老星芸。我缩地术小成之后,曾多次潜回昆仑,除了搜集青鸟族人心血之外,就是在一个隐秘的山谷中,找到了星芸。她的原神溃散,却因雷裂的力量,肉体还未消亡。我治好了她的伤,再将她虏回大隋,让她在湖底为我培植魔血灵婴。当年,她为了获得长老才能拥有的八窍之心,不惜出卖我的母亲,数十年后,我终于亲手把这颗肮脏的心脏挖了出来,饲养我身边这具灵婴。而后,你们族引以为豪的九霜战神月酃成了第二个饲主,而你,若不肯交出天梯的秘密,就将是第三个。”
  日韫淡淡一笑,道:“你不该如此恨星芸的。她之所以这样作,不过是因为她太爱你的母亲。她在追随你母亲征战的日子里,经历了无数次战斗,每一次都舍生忘死、奋不顾身。她身上所有的伤痕,都是她痴心的见证。只是你的母亲从来没有接受过她的爱意。当你母亲最终选择了金乌王子的时候,她在最高的峰顶上,将自己的心剜出,抛下。只有我知道她的心碎成了什么样子。与其说长老会是为了替她开启第八灵窍,不如说是为了修补她的生命。”
  宇文恕喝断道:“够了,你们这种野蛮的种族的丑事,我再也不想听。天梯入口在哪里?”
  日韫直视着他的双眼,一字字道:“你心中充满仇恨,却不敢面对仇恨的真相。青鸟族人掠夺他族男子、同性相爱、吃掉配偶、杀死男婴,这些,都是神明赋予我们的本能。就如同狮虎肉食、人类侵占其他族类的生息之地一样。凡人也好,青鸟也好,金乌也好,不过是神明的卒子。我们每一个人身后都牵着命运的丝线,丝线的那头就握在神明手中。神可以庇护你,也可以毁灭你,这些都不是你能决定的。”
  “无论你怎么想,只要西王母还存在一天,我们这个种族就将延续下去,这正如你体内流淌着青鸟族的血液,只要你还活着,就无法改变一样!”
  宇文恕的双目都变得赤红:“可以!我要登到天梯的顶端,劈开那轮腐败的太阳,将里边供奉的所谓西王母的肉身劈成碎片!从此没有了青鸟族,也就没有了这恶毒的本能,以及我体内无法摆脱的血液!”他突然一扬手,那柄灰色的流沙之剑破胸而出,抵在日韫眉间,森然道:“天梯入口在哪里?”
  
  日韫直视着他的双眼,一字字道:“你心中充满仇恨,却不敢面对仇恨的真相。青鸟族人掠夺他族男子、同性相爱、吃掉配偶、杀死男婴,这些,都是上天赋予我们的本能。就如同狮虎肉食、人类侵占其他族类的生息之地一样。只要西王母还存在一天,我们这个种族就将延续下去,这正如你体内流淌着青鸟族的血液,只要你还活着,就无法改变一样!”
  宇文恕的双目都变得赤红:“可以!我要登到天梯的顶端,劈开那轮腐败的太阳,将里边供奉的所谓西王母的肉身劈成碎片!从此没有了青鸟族,也就没有了这恶毒的本能,以及我体内无法摆脱的血液!”他突然一扬手,那柄灰色的流沙之剑破胸而出,抵在日韫眉间,森然道:“天梯入口在哪里?”
  日韫似乎并不在意他逼人的杀气,而是静静注目他手中的长剑,声音有些嘶哑:“昆明池底,劫灰之剑,你是怎么得到的?”
  宇文恕手腕一沉,日韫苍白的额头上顿时出现了一道血痕:“我找了它整整两百年。自我得到它以来,此剑已经痛饮了九千人的鲜血。你若还是不肯说出入口所在,你就是第九千零一个。”
  日韫脸上依旧带着淡淡的笑意,她微微侧头,似乎在等着自己眉心的那一滴夭红的鲜血从他的剑尖坠下。血珠盈盈滚动,在空中滑过一道淡淡的痕迹,落入那片血池。
  砰,这声若有若无的轻响,竟似直透入人的心底深处一般。
  血池中,一道微弱的涟漪轻轻扩散开去。
  池波动荡,这圈涟漪竟然一重更叠一重,越扩越广,越震越高,似乎根本没有终结的时候。这让本来极为普通的一幕带上了阴郁的色彩。一股森森寒意从动荡的血波中缓缓透出。
  突然,两人脚下的大地似乎从最深之处裂开了一条巨大的罅隙,整个树宫都振荡起来!
  血池瞬间泛起巨大的波涛,红浪反卷奔涌。然而血池上方,又仿佛突地出现了一团看不见的烈火。血浪刚刚卷起,就被烤灼成了一蓬氤氲的雾气,在树宫顶端纠集凝结。瞬息之间,整个树宫都被潮湿的红云湮塞,宛如大雾的清晨,伸手不见五指,而浓浓的血腥之气充斥着每个角落,让人阵阵作呕。
  宇文恕的瞳孔也因愤怒而收缩:“劣性不改,受死罢!”手上长剑再不容情,向雾气中那条淡淡的人影直刺而去!
  一池鲜血就在这一刻完全爆散!
  而后又被无所不在的热力烤灼成团团血云。
  长空血乱,地脉振荡。
  漫空云影卷涌变幻,将一切笼盖。只听噗的一声轻响,长剑已将那人的身体洞穿。然而,空中却传来一声得意的笑声,瞬间就散得无处不在。那条人影却宛如一团融化后的冰雪,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渐渐弯折、变形,最终从腰间裂开,然后蓬的一声,化为片片碎屑,消散的无影无踪。那笑声也随之越来越远,最终宛如消失在地底深处一般。
  云消雾散,剧烈的振荡缓缓平息。一池鲜血已然完全干涸。五色玉石雕琢而成的池底在多年鲜血的浸润下,也呈现出夭红的色泽。池底完全由整快美玉雕成,毫无间隙,更没有天梯的入口。
  血池宛如在一瞬间枯萎,再也不复当初生动灵异的姿态。空树动荡,青鸟族女王日韫,竟然借着这一滴鲜血,从宇文恕的剑下遁走!
  
第八章 鹰唳碧落血成灰
  池底刻着数十幅图画,只是年代久远,又经过多年的鲜血浸泡,已经有些模糊。沿着顺序一一看去,这些浮雕竟然组合出一个远古的故事。
  传说大禹治水成功之后,得到了到天庭觐见伏羲和女娲的机会,两位神祗允许他提出一个奖赏。这个时候禹恃功自傲,已经不将神明放在眼中,于是他想了一个戏弄神明的方法。
  他对女娲提出,想亲眼看到天下至美至善的一剑。然后他去见了伏羲,问了同样一个问题。他想知道两位神明说的最强之剑,到底谁更强。
  女娲承诺十年之后给他答案。于是女娲用极光以及自己的部分原神造出了一个剑奴,叫做皇鸾,传她十四招剑术。并将她放到瑶池中,受日月精华,等待凝形出世。
  而伏羲却当场用昆明池底、上一次世界末劫仅剩的劫灰为禹铸成一柄长剑,赠送给他。伏羲承诺,至强至美之招将从此剑而出。
  禹拿到劫灰之剑后,离开天庭,迅速扫平天下。而后,由于劫灰之剑的力量,禹获得了永生的能力。却引起了禹的儿子启的不满——因为他可能会永远成为王储,而没有即位的资格。而这时候的禹几乎战无不胜。
  启只得四方游历,一次偶然的机会,得知天庭中的剑奴皇鸾,可能有打败禹的方法。于是他进言为禹盗取天庭九韶之乐。禹此刻得意忘形,将通往天庭的令旗交给了启。
  有了这面旗帜,来人可以寄身殇谷升起的太阳中,随着日轮经天而来到天庭,不被烈焰伤害。
  就在启在天庭等候机会的时候,此事已经泄漏,禹知晓了启取而代之的用意。于是,禹在昆仑山顶等候,当皇鸾和启所在的太阳刚刚着落地面之时,挥动劫灰之剑,对皇鸾发出了致命一击。
  此战一直持续了整整十天,皇鸾施展出第十三剑的时候,将禹的灵魂封印。自己身上也被劫灰剑所伤,留下了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只能沉睡日轮当中。
  女娲与伏羲承诺的至美之剑并未使出,皇鸾的使命还未完成。启害怕皇鸾会再次被别人利用,于是将皇鸾封印到轮流上升的九轮太阳中的一个。放置到碧落树顶端。除非劫灰剑本身才能劈开,而劫灰剑却已不知所踪。
  从此,皇鸾便沉睡在这个太阳之中,随太阳一起上升,运行周天。而每年会有一次,重新停息在碧落树顶端,这时,皇鸾身上那永不能愈合的伤口,会滴出一滴鲜血。
  鲜血化为青鸟族的远祖,她们称太阳中沉睡的女子为西王母。
  
  漫空血云渐渐消散,三珠树宫中重新呈现出华美而空灵的姿态。血璎似乎有点失望,伸手去探池底那还未完全干涸的血迹。
  宇文恕冷冷看着池底的片片浮雕,他突然觉得,大禹那骄纵的神色,有些眼熟。他心中升起一种莫名的厌恶及恐惧,突然一剑挥出,向正在与皇鸾交战的大禹神像穿刺而去!
  一股怒龙般的剑气裂空而下,向池底卷涌而去。只听池底彩玉发出一声破碎的嘶鸣,整个池底竟被劫灰之剑洞穿,一道巨大的血痕宛如三珠树被剖开的伤口,狰狞而怨毒的望着两人,而伤口似乎还在轻轻蠕动,从中透出股股碧绿的汁液。
  难道,这就是神树之血?
  血璎似乎极其害怕这种汁液,伸手捂起双眼,惊声尖叫着。
  宇文恕的怒意渐渐散去,注视着这神树伤口。里边竟似乎有微弱的清风透来。
  宇文恕心中一振:难道自己盛怒之下,竟无意找到了天梯入口?
  血璎还在讶然,宇文恕一把将他抱起,投身向血洞而去。
  
  穿越过一段狭长的隧道,两人眼前突然一阔。山岚轻拂,两人正立身一株高耸入云的巨树下。
  树高万仞,一如四万八千里的天柱,在苍天中投下的一段阴霾,遮挡住身后绵延的神山。
  只在此山中,无奈云深不知处。唯有一道长长的天梯,沿着云霞经过的痕迹,向遥不可及的树顶延伸而去。
  天极迢递而崔嵬,就像九天星河无意中泄漏的一条之流,又宛如缥缈的缎带,沿着万仞碧落扶桑,轻轻垂下。
  传说中通往西王母居处的碧落天梯,果然就在眼前!
  宇文血璎惊讶的望着四周蒸腾的云霞,似乎想伸手去抓。宇文恕一挥手,剑光腾跃,一串夭红的乱血飞出,宇文血璎白玉般剔透的手腕上,已多了一条深深的血痕。
  宇文血璎惊叫一声:“大人,你怎么了?”
  宇文恕冷冷笑道:“所谓对你善加利用,就是沿路吸取你的鲜血。这是我带你来昆仑的目的,也是你出生的意义所在。”
  宇文恕眸中尽是不可置信的神情,他刚要把手缩回,却已被宇文恕牢牢捉住。他一把捉住血璎的手腕,将他整个提到半空,一点点用力,让他腕上的鲜血缓缓滴下。而另一只手,已猛地将自己的衣衫撕开。
  夭红的血滴淋漓而下,滴上他赤裸的胸膛,却一瞬间就已无影无踪。他的肌肤仿佛也成了嗜血饕餮,瞬间就将这些鲜血完全吸入。
  宇文血璎虽然嗜血如命,但却第一次直面自己的鲜血。血流喷涌的感觉让他泛起一种来自心底的恐惧,他挣扎了几下,手腕却宛如被铁钳牢牢镊住一般,剧痛不止。
  血璎明媚的眸子一瞬间变成灰色,大口喘息着,乞怜般的望着宇文恕。
  他似乎这时才相信,自己和那三十万大军一样,不过是他达成愿望的工具。他的眼波盈盈而动,似乎在为这个事实而痛苦。
  宇文恕却不看他,就着样将他拎在半空,一步步向天梯上登去。
  阶梯由昆山美玉雕成朵朵莲花,细看上去,每一朵都有着不同的色泽和姿态,精美无比,让人想到释迦诞生之时,步步生莲的传说。而就在这玉莲天极上,似乎真有一种无形的压力沉沉罩在两人头顶,宇文恕每踏落一步,仿佛都要花费极大的力气,他提着血璎,缓缓前行,紧皱的额头上,也聚起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宇文血璎静静的望着他,不再害怕,也不再挣扎,只默默的伏在他肩上,让自己腕上的鲜血点点滴落到他胸前。
  无论如何,总是他,给了自己生命,养育自己长大。
  他的目的为何,又有什么关系?
  血璎清澈的眸子中,透出一丝淡淡的笑意,如果他创造自己的目的,就是让自己为他而死,那么这何尝不是自己的幸运?
  
  天阶高远,两人也不知在这莲花天阶上攀行了多久。
  突然,天阶一转,一团出岫的白云从两人眼前急掠而过。云雾散去,一个修长的背影正立在两人前方,云雾淡淡,只透出静默而忧伤的影子,似乎她已经在这里等候了他们千年。
  那人长长的银发宛如天河一般垂下,在天阶上铺开,一直垂到两人脚下。她身形宛如一朵生于天阶石缝中的优昙,在清冷的山岚中摇摇欲坠。
  宇文恕双眸早已被鲜血激得血红,这个背面而立的女子,银发赤身,自然是青鸟族人无疑。他喝道:“谁?”
  那人没有动。
  宇文恕心中烦恶,心莲运转,劫灰之剑赫然出鞘,向那人刺去。
  天空的某处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细听上去,这声叹息又像是一个人嘲讽的细声尖笑。宇文恕一怔,天阶上那人已经缓缓回过透来。
  那是一张美丽而熟悉的脸。
  星铧!
  自己的生母星铧!
  
  宇文恕大愕,飞旋的剑光瞬息凝止在半空中。
  只见那人眼波缓缓流转,从哀伤、怜悯渐渐转为讥诮,而她的形貌宛如流动的山岚一般,缓缓幻化,瞬息竟然已成了日韫的面孔——她看上去竟比刚才还要老了数百岁!那张脸干瘪苍老,布满道道皱纹,而双眸中却发出血红的光芒,将整个天空笼罩。
  宇文恕心中一惊,情知有变,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这一瞬间,她脸上的道道皱纹迅速龟裂、隆起,化为一股股贲张的血脉,凸出肌肤,诡异地扭曲盘展,蔓延全身,布成一张细密的血网,并且随着脉搏的运动,迅速膨胀、律动。
  而她本是赤裸的胸前,却系着一张灰褐色的丝绸。
  这块丝绸破旧无比,仿佛沾满了污垢,但那颜色却似乎带了种神秘的吸引力,让人一见之后,眼睛便再也挪不开。更为奇特的是,那丝绸的正面,绣了一只张翅奋迅的血色巨鹰。
  她满身血网,便全都植根在这巨鹰身上。似乎是从中吸收着养分,又似乎是在供给它的呼吸。渐渐地,那巨鹰越来越红,渐渐发出一团摄人的光芒。散得满空红影,无处不在。
  天阶上遍布的朵朵彩莲,似乎都在这浓浓血影的笼罩下,瑟瑟颤抖,发出恐惧的呻吟。连那飘拂而过的山岚,也已经被染的血红。
  砰——砰——
  整个天阶似乎都在为她心跳的回声震动。她身体上那张血网渐渐由鲜红变为浓紫。高高隆起的经脉下,那奔涌的鲜血欲渗欲流,随时会震碎经脉的表皮,爆裂而出。
  她突然爆出一阵尖利的长笑,十指如勾,回手在自己胸前一抓!
  寒空中突然响起一声尖利的鸣叫,宛如神鬼夜哭,刺得人耳膜生痛。一蓬巨大的血花在她胸前绽开!
  她的胸膛宛如被什么尖锐的东西从内突破了一般,浓黑的血影呼啸而出,在半空中喷出朦朦血雾,而后又渐渐升腾,凝结成型,却仿佛一只张开巨大的双翼的怪鸟,爪哕张扬,呼啸而出!
  无坚不摧,可立毙任何人的血鹰衣!却在这通往西王母居处的圣地,重现人间!
  这是传说中青鸟族的最高奥义;是无数代长老用万人心头的热血染成的秘宝;是一旦发动,连天上的神明都可以击落的最强力量!
  空中弥漫着浓浓的血腥之气,仿佛周围的一切,都在为这血鹰的魔力而震颤,慑服在那足令天地变易的威力之下。
  宇文恕全身宛如被钉在这万千血影之下,再也动弹不得。就在此刻,空中响起了一声凄厉的鹰鸣,血雾腾涌中,那只巨大的红色鹰隼倏然冲天而起,已然向宇文恕恶扑而来。
  天地间传来一声轰然巨响,天阶震荡,两人脚下的玉莲完全碎裂,血鹰瞬间已经洞穿了宇文恕护体金光,从他胸前直穿而过!
  宇文恕大叫一声,全身血脉砰的爆散,在他身体周围凝成一团不断翻涌、崩碎的血雾,宛如满天夭红的尘芥,凌空乱溅。
  血鹰衣,是耸动天下的神器,就算在宇文恕鼎盛之时,也未必能够抵挡,何况猝然无防之间已被透体!宇文恕全身每一处血脉无不破碎,再也无法聚起丝毫力量。他感到自己的神识正随着迸涌的血雾迅速消逝,身体却宛如崩塌的山岳一般,仰天倒下。
  他怒声大喝,逆转心脉,用最后的力量,将手中的劫灰剑掷出!
  一时之间,峰峦回响,连那漫天血影,都似乎为他这雷霆一怒而骇然变色。
  劫灰剑化为一道灰色流沙,从他倒下的身体中怒啸而出,直穿日韫的身体,已是强弩之末的日韫根本无法抵御这怒龙般的力量,身体天阶下飞坠而去。劫灰剑如长虹饮涧,拉开一道弧圆,将她牢牢钉在天梯边缘上。
  血鹰呼啸着直冲云霄,它每飞高一尺,力量迅速消减一分,宛如红雾一般扩散开去,越来越淡,最终消失在天幕深处。
  宇文血璎从宇文恕肩头跌落,顿时摔了个鼻青脸肿,清秀的脸上满是血迹,看上去狰狞异常。然而他来不及站直身体,就惊叫着爬到宇文恕身边,嘶声唤道:“大人,大人!”
  然而宇文恕的身体已经感不到丝毫气息。
  
  宇文血璎惊恐的望着他,一次次从他身下捧起流淌如小溪般的鲜血,想重灌到他体内,而那些鲜血却在他指尖渐渐凝结,最终化为星沙一般,随风散去。
  血璎将自己手腕的伤口撕开,放到宇文恕口边,让自己的鲜血滴到他唇上、胸前。然而这些鲜血只在那渐渐冷却的肌肤上聚集、冻结,却再也不会融入他心中了。
  宇文血璎突然伏在他身上,失声痛哭起来。
  不远处,传来一声微弱的讥笑。
  宇文血璎猛然抬头,日韫被钉在天阶边缘上,不能转身,她的血液也在迅速消逝,但那丑陋而毫无血色的脸上依旧带着嘲讽的笑容:“没用的,没用的,被血鹰所伤的人大罗金仙也救不活,只不过他曾经是劫灰剑的主人,所以血鹰也不能完全杀死他,而是将他永远封印了!从此,他不能看,不能听,不能动,就像一块石头。除非你能立刻找到新鲜九窍心,让他带着血吃下去……不过就算这样,也仅仅能保存他的部分原神,从此他将变成孱弱不堪,只能垂垂等死的废人!”
  宇文血璎怒目注视着她,肿起的脸颊也因愤怒而颤抖。
  她看了血璎一眼,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又大笑道:“这种心,你没有的,所以你算舍得挖自己的心喂他,也没用。”
  宇文血璎眼中迸出怨毒的光芒,他猛地扑上去,尖尖指甲直刺入日韫的身体。日韫的面孔也被痛苦扭曲,但她的笑声依旧不减:“你想挖出我的心?”她声音一冷,森然道:“你做梦。发动血鹰的时候,我的心已经破了!我死不会把它留给你们这样的叛徒!”
  宇文血璎紧咬牙关,手上更不容情,一把将日韫干瘪的胸膛撕开。
  里边果然已经空空如也。连夭红的鲜血,都已凝为墨黑色。
  日韫长声大笑,血璎双目迸血,一把将长剑拔出。失去了长剑支撑,日韫的身体宛如陨石一般向天阶下坠落,瞬间已消失在云雾中。
  而她尖利的笑声依旧回响不绝。
  劫灰剑的重量让他几乎不能站直身体,然而他还是用尽全力,将它举在手中。他纤细的手指都因用力而苍白。
  劫灰剑流沙一般的光芒映出血璎满是鲜血的脸,这张脸半面浴血,显得有些狰狞。他猫一般柔媚的眸子中突然显出一丝绝决。
  宇文血璎将宇文恕的身体拖到天阶一处较为空廓的地方,让他背靠碧落树干,再小心翼翼的将他的金色双翼覆盖上他的身体,而后背起劫灰剑,毅然向天阶踉跄走去。
  
第九章 迢递天极隔崔嵬
  
天极高远。宇文血璎也不知在上面攀行了多久,纤细的手足都被磨破,鲜血沾染了天阶上朵朵玉莲。
  痛苦的眼泪不断从他苍白的脸上滑落,他多少次想瘫软在天梯上,只有一种信念在支撑着他,那就是他相信,宇文恕不会死死。
  他也相信,在这不知所终的天梯之上,他必定能找到所要的九窍灵心。
  半空中,碧鸡啼了一次又一次。
  也不知是否碧落树端,有太阳正在升起,前方的阶梯渐渐变得炽热难当,四周的空气也在这股股热浪下变形、模糊。而身后那柄劫灰之剑,却宛如受到了某种无形的召唤,微微震颤着,似乎随时要脱身飞出。宇文血璎只觉一阵晕眩,下意识的伸手去捂背后的长剑,却顿时失去支撑,一头摔倒在天阶上。
  又不知多了多久,他缓缓睁开眼睛,却又立刻闭上了。四周都是眩目已极的白光,将一切吞没——看来太阳终归是在不远之处升起了。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回手去探身后的劫灰剑。
  剑还在。他的惊恐稍微平静,因为他知道,这已是他唯一的希望。虽然他也知道,自己现在的力量,除了不受天阶封印的影响外,和一个不会武功、法术的人类毫无区别。他甚至无力操纵这柄剑,也无法以虚弱的身体攀爬到炽热的天阶顶端,只怕再过片刻,他就会被太阳的烈焰烤化,然而只要劫灰剑还在,他的希望也还在。
  他的手无意识的在剑柄上抚摸着,突然指尖传来一种奇怪的感觉,他讶然将手举到眼前——鲜血淋漓的手指上,居然染上了几粒暗红的灰土。他仔细的俯身嗅了嗅,眼中立刻掠过一丝惊喜,这分明是凝固已久的血液!
  有了血迹,他就有了生命的来源。
  
  有了血迹,他就有了生命的来源。
  他立即寻着刚才倒下的地方找去,那朵莲阶的纹路上,果然沉积着几块暗红的斑纹。刚才他倒下的时候,劫灰剑的剑柄无意碰到了上一极的莲瓣,将凝固的血迹震碎,散为尘埃,沾上了剑柄,又鬼使神差的到了自己手上!
  这几粒尘埃看去和普通尘土毫无区别,又夹杂在他手上的伤口中,瞬间就湮灭了。不要说常人,就是宇文恕、日韫等高手,也决不会留意。然而,只有他,从小就在血池中长大的魔血灵婴,无论多么微小、无论干枯多久的血液,他都能嗅出!
  然而,这血迹看来至少有百年历史,决不会是他自己的,也不是宇文恕或者日韫的。那么这天阶上还有谁呢?
  他眼中一亮,仔细搜寻着台阶上的蛛丝马迹,向天阶前方爬去。
  这一次,莫名的力量一直在支撑着他,让他走出了好远。
  日已中天,却是如此巨大,沉沉悬在不远处的头顶,宛如巨硕的火团,将一切烤成焦土。
  血璎汗如雨下,细腻的皮肤早已发红、破裂,内脏似乎也被烤得枯萎如纸。就在他要倒下的瞬间,他看到天阶的一角,倚着一个人影。
  他拼尽全力,爬到那人身前,抬头看去——那赫然是一具干枯的尸体。
  尸体闭目盘膝而坐,身后银白色的长发披垂,在地上高高堆起。她全身的血液似乎都被抽空,苍白得呈现出一种透明的姿态。然而她的尸身却丝毫没有腐败,依旧能看出当年的容颜——她看上去竟宛如十三四的少女,眉目婉约如画,玲珑的嘴角还带着淡淡的笑容。就如水晶精心雕成的娃娃,却可以透过晶莹的肌肤,看到她精巧的骨骼、内脏,美丽无比,却也诡异无比。
  这正是传说中,登上天极的某届青鸟女王。不知多少年以前,她登上天阶,在途中预感到了大限的来临,于是在此处坐下,微笑着等待自己全身血液爆裂的时刻。
  宇文血璎眼中透出狂喜的光芒,他扑了上去,拔出劫灰剑,将尸体的胸膛剖开。他手腕颤抖,全身无力,好几次才将尸体的胸腔打开,而那具水晶娃娃一般的尸体,却已被他毁坏得不成样子。
  胸腔中,是一具九窍开启的心。
  然而,心已成铁。
  千年岁月的消磨下,那具心脏已然没有一丝血迹,唯留下干枯的空壳,墨黑如铁。
  宇文血璎厉声大叫,没有鲜血的九窍心肝,对宇文恕毫无用处!
  他悲怒交加,双手握着劫灰之剑,一次次向尸体的心脏插落!心脏被割得凌乱不堪,然而依旧没有鲜血淌出。
  剑气纵横,血璎挥泪如雨,手下那具尸体已被他分成数块,四处散落。唯有那张精致的脸孔依旧完好,只是嘴角的笑容,看上去却有些讥诮。
  他注视着那张脸,突然又是一声尖叫,一把将破碎枯萎的心脏剜出,狠狠塞入口中。
  他对这具衰朽千年心脏,干枯如铁的心脏没有丝毫欲望,他只是在痛恨自己的软弱、无力。
  他终于支持不住,伏地哀声痛哭,让带血的眼泪在玉莲上尽情流淌,一面哽咽着将心脏的碎块吞下。胃里顿时一阵剧烈收缩,他却捂住嘴,不让自己吐出来,巨大的痛苦反而让他的心感到一些轻松。
  不知过了多久,血璎脸上的泪痕渐渐干枯。他体内竟又有了前行的力量,而天阶上的热力,似乎也消散了许多。他心中涌起一阵奇异的感觉——自己似乎又长大了几岁。
  成长的力量给了他前行的动力,于是他又向上攀去。
  一路上,他遇到了许多青鸟女王的尸体。有的狰狞怒目,有的美艳惊人。他不再愤怒,也不再哭泣,只是默默的将她们的心脏剜出,放在袖中。
  不到虚弱得无法行动的时候,他决不会去吃第二枚。因为他一定要将力量保存到天阶的顶端。
  日升日落,四时交替。
  当无尽的玉莲之阶终于终结在他脚下的时候,他袖中一共储存了十四枚心脏。
  天阶顶端,碧落树巨大的树冠在他眼前展开。每一片树叶都金光璀璨,又勾描着翠碧色边纹,华丽异常。万千树叶云浪一般翻滚着,在天空中铺开一片金翠海洋。
  海洋的中心,一轮山岳般庞大的红日,就在翠浪中欲沉欲浮。
  一片金红耀眼的世界中,隐约能看到一个淡紫色的身影,横陈日轮的中心。
  西王母。
  传说中青鸟族的庇护者,女娲元神和九天极光一起凝聚而成的神明,天下至强至美剑术的拥有者,就沉睡在这轮烈日之中。
  烈日似乎刚刚从中天落下,还在缓缓向天阶顶端迫近。天幕已被染的一片赤红,漫天烈焰飞扬,宛如无数头金色的火凤正凌空狂舞,彼此追逐争斗,直舞的金羽乱落,天地变色,最后更化为无数朵火浪,呼啸卷涌,似要将一切淹没。
  宇文血璎苍白得宛如一个没有厚度的纸人,劫灰剑几乎都能压断他纤细的脊梁。于是他小心翼翼的取出了另一枚心脏,一点点咽了下去。
  他脸上突然现出剧痛的表情,仰面跌倒下去,在天阶上不住抽搐,他全身的骨骼都在噼啪作响,仿佛正在寸寸碎裂!血璎突然大叫一声,一跃而起,而又重重跌下,伏地呕吐起来。
  一口口暗黑的血液从他体内不断呕出,仿佛数年沉淀的血液都要在此刻顷尽。他的身体越来越轻,渐渐展现出一种半透明的姿态,仿佛随时要在狂风中飘起。
  ——两颗青鸟女王的干涸心脏,给了他成长的最后力量。他终于突破了青虫般幼虫的姿态,经历痛苦的蜕变和新生,成长为妖异的血蛾。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从血泊中站起,握剑立于火焰卷起的热浪之中。
  他已经完全成长为十八岁少年的姿态,清秀的面容显出水晶般透明的光泽,眼中却透出一种莫名的沧桑。
  血璎握剑的手已经不再颤抖。他不再是锦绣珠玉中长大的柔弱少年,而是身怀世间最为妖异之力的魔血灵婴。
  唯有他对宇文恕的情感,没有丝毫改变。
  烈日逼近,缓缓向下沉去,宇文血璎突然暴出一声大喝,手中的长剑宛如得到了无形的感召,化为一道流沙构成的长虹,向烈日卷涌而去!
  只见那轮红日突然受到攻击,当中被流沙之虹击得凹陷下去,四周飞舞的火凤齐声发出狂怒的嘶鸣,一起张开数丈长的羽翼,向宇文血璎恶扑而来。
  一时间,长空中宛如千日齐辉!
  宇文血璎反手将劫灰剑入鞘,手腕向下一沉,在胸前结出一个怪异的法印,七道金色的祥光从他胸口中卷出,呼啸之间,已经拉出数十丈的长虹,在云蒸霞蔚的天幕中交织成一道罗网,将猛扑来的火凤一一挡住。
   一金一红两团光芒猛然撞在一起,直震得天地撼动!
  宇文血璎清秀的眉头紧紧皱起——他吃下青鸟族女王的心脏后,也得到了她们部分的力量和记忆。这一招本是青鸟族十大秘术之一的七瑞灵心,专门克制火的力量,有足以另天地改易的力量。宇文血璎从女王残留的记忆片断中得到了这个法术,然而却远没有达到收发如意的地步。初会大道,开始那一瞬间虽然占了上风,然而片刻之后,那群火凤又催动红光逼了过来!
  眼看团团烈焰已到了眼前,正在宇文血璎无所退避之时,只听远空中传来一声微微的裂响,那团被劫灰剑劈中的日轮竟然从中心裂开了一道罅隙!
  这道罅隙开始细微无比,片刻已如碎瓷一般遍布日轮火红的表面,突然砰然巨响,从中裂为两半!
  所有的火凤都静止下来,双翼合拢,低头伏跪,似乎正欢欣而又敬畏的,迎接那神秘的天地主宰的苏醒。
  残日如血,破碎云浪也片片飞红。日轮那半圆形的碎片宛如两半巨大的蛋壳,轻轻铺陈在碧落树冠之上,还在微微摇曳。
  烈日中心,一朵纯粹为光影构成的巨大莲台缓缓升起,当中那紫色的人影也越来越近。
  人影宛如僵直的人偶,一点点从莲台立起。
  她一身紫衣,全身笼罩在一层流动的日晕之内,似乎是有形无质、晶莹透明的虚体。然而,无论多么强的光线,却都无法透过她的身体,仿佛她就是光的本身。五色绚烂的光华在她身体的每一处汇聚,如云霞烂漫,却又比云霞更加剔透。
  这就是九天极光凝形而成、女娲铸就的剑奴——西王母皇鸾。
  她的眼睛猛然睁开,眸子却是外紫内白,淡的宛如一抹铸造时不经意刻下的阴霾。
  宇文血璎为她的眼神一震,缓缓将劫灰剑掣在手中。初生牛犊不畏虎,就算此人真是神魔,他也要将她一剑斩落!
  就在这时,她缓缓抬起一双毫无血色的手,往眉心处一合。两道淡青的秀眉间似乎凸起一粒珠子,在她透明的前额下飞速轮转,猛然间一道明亮无比的光华透天而出,竟似乎整个宇宙中的光芒都猛然都被它吸归己身——更或者,它本身就是宇宙中最初与最后的光明,在亿万年前将自己粉碎,化为这日月星辰、芸芸众生!
  而千万年之后,它一出现,宇宙间所有的光芒都回归了黯淡的本原。这个过程是如此强大、不可抗拒却也如此自然;这道光芒明亮已极却又毫不刺眼——剑光还未离体,宇文血璎却觉得自己眼中的一切光明都已离他而去,黯如死灰。
  宇文血璎觉得自己就这样槁立了一万年,不知生,不知死,他能看到宇宙中唯一的一道光芒从他身边穿越而过,然而他的世界依然黯淡,他渐渐觉得一种入骨的恐惧。
  剑芒直奔他的眉心,最后却宛如流星一般,从他肩畔划过。
  那一瞬间,天地似乎也落寞了起来,光华清冷,宛如深闺独处、对镜自怜的佳人,那幽怨岁月中沉寂多年,偶然绽放的美丽,何尝不是另一种绝代的芳华?
  大团的鲜血宛如无根莲花一般,在云光火影中盛开。
  宇文血璎没有格挡,甚至根本没有知觉,他握剑的右手已经被那道剑芒生生斩下!
  完全成长的魔血灵婴,竟然敌不住她的随意一击!
  劫灰剑锵然落地。
  长空血乱,火凤乱舞,争相上前去簇拥、膜拜那紫衣女子。而她的眼睛又缓缓阖上,仰面向莲台倒下,继续陷入沉睡。
  天阶又是一阵震颤,那裂开的两半日轮竟缓缓合拢,火凤们惶然退避,却还心有不甘的围绕日轮哀鸣,似乎恨不得投身日轮之中。两半日轮轰然聚合,一道金色烈焰从裂纹中铺陈开去,在日轮表面熊熊燃烧,又渐渐熄灭。片刻之间,那斑斑裂纹竟已合好如初,甚至宛如浴火重生一般,呈现出更华丽、庄严的姿态。
  宇文血璎退了一步,跌倒在天阶上。此刻,钻心的剧痛才从伤口遍布全身,他勉强将右肩布下止血的封印,而后就失去了知觉。
  
第十章 十年闻鸡金翠台
  
宇文血璎第一次劈开日轮封印,邂逅皇鸾之时,是第二年的佛诞之日。
  也是他跟随宇文恕出征青鸟族整整一年的时候。
  他借助青鸟女王的记忆与力量,运用劫灰之剑,打开了日轮的封印。然而他并没有能挡住皇鸾这十四剑中的第一剑。
  他全身浴血,倒在天梯的边缘。在烈日的烤灼下昏迷了十五天,而后苏醒过来。
  皇鸾只斩落了他的一条手臂,并没有取他性命。或许,这不过是她的一个警告,叫他知难而退。然而,他决不会独自离开这道浸透了宇文恕和他自己鲜血的天梯。
  青鸟族人已经完全灭绝,而且就算青鸟女王的心脏也不过能保存宇文恕的部分原神。如今,唯一可能比九窍灵心更强的力量,就存在于青鸟族尊奉的神明——西王母皇鸾身上。她的心脏,应该比青鸟族女王具备更多的灵力,因此,她是他如今唯有的希望。
  他必须击败皇鸾,将她的心脏剜出。
  从此,他每天都在回想皇鸾那一剑,思考无数种破解的法子。
  从日升到日落,他一刻不停的练剑——用那条残存的左臂,一次次挥向那轮金色的日晷。一开始,每一次舞剑都会撕裂那巨大的伤口,让鲜血涌出。他华丽的衣衫早已破旧,珠润玉圆的脸也变得苍白如纸,一次次跌倒,昏迷,却又一次次爬起来。
  血腥的气息在空中蔓延。他不是人类,并不会因饥渴而死,但会因为对血饥渴而发狂。有好几次,他恨不得挖开自己的胸膛,痛饮自己的血。
  然而他还是忍住了。他寻到了自己的那条断臂。被斩落的手臂依旧完好,并未腐败,于是,他将它捧在唇边,缓缓咬下,他秀眉紧锁,唇舌细细的在骨肉筋脉间搜寻,寻找那尚未干涸的丝丝血迹。他清丽的眸子中闪耀着隐幽的光泽,是如此坚定、执着,却又透着森森寒气,宛如鬼火。
  以前,他的眼睛是如此温柔、纯洁、宛如初见人间的婴儿,嗜血,不过是上苍赋予他的本能,就如同刚刚出生的雏虎。然而如今,这个婴儿一般的血璎,已是和这条断臂一起,变成一个空空的蚕蜕,被那暗夜中的妖蛾彻底抛弃。
  他现在的目光,更像因仇恨而不能自控的宇文恕。
  就着样,他靠着咀嚼自己的残臂,度过了最初的几个月。
  一个月后,他练剑的时候,已经不会再流血。
  五个月后,他已经能用剑气刺到碧落树顶端。剑光过处,满天金翠飞舞,衬着他越来越空灵的身姿。
  八个月后,他已能隔空刺落远处的火凤,而后纵身飞起,抓住跌落的凤尸,咬破脖颈痛饮。
  火凤干枯的身体,每天都能在烈焰中陧槃、重生;皇鸾所在的日轮,每天都会升起、降落,然而每年只有佛诞这天,会停靠天阶顶端。
  于是宇文血璎就在碧落树端,每天练剑、刺凤,等着第二年佛诞的来临。他袖中还藏着十三枚青鸟女王的心脏。他知道,每吞下一枚,就能得到一任女王的大半记忆与力量,相当于完成了数百年的修炼。
  然而他不敢一次将所有的心脏吞下。
  因为,女娲传给皇鸾的剑法,一共有十四剑,越到后来越是强大,第十四剑,也是传说中,大禹询问的、至善至美的一剑。他怕自己一次吞下所有的心脏,向皇鸾攻击,却依旧敌不过那第十四剑,这样他就再也没有了机会。
  因此他宁愿选择慢慢等待,每年吃下一枚心脏,这样自己的力量也会越来越强,而且也能用十四年的时间,参透前十三招剑法。为了这一点,他宁愿付出十四年的苦苦等待。
  他更相信,这苦练的十四年,会让自己成为真正的强者。
  于是,他不停的在落日灿烂的华光中挥舞着流沙般的长剑,有的时候,他的身影竟也恍惚起来——仿佛他就是另一个宇文恕,坚强而执着,不惜手段。
  以前,他只是钟爱强者,而如今,神却赐给了他离奇的命运——逼迫他成为强者,再和强者决战。
  
  第二年,他本已有十足的把握——合三位青鸟女王毕生的修为,以及自己一年苦练的力量,他已能轻易破解前一年看上去还不可思议的一剑。
  他的估计没有错。
  然而,次年他还是败在皇鸾的第二剑下。那一刻,劫灰剑刚刚劈开日轮,剑气已经咆哮而出,强到天地变色,日月无光。
  他依旧连反应都未来得及就已重伤,唯一幸运的是,这一次,剑光只从他肋下洞穿。他只昏迷了三天,经过半年的恢复,就已基本复原。相比第一年折臂之痛,是幸运了很多。
  而后的日子中,他打坐练气时偶然发现,碧落树上潜藏着两跟极细的藤萝,一白一红,宛如大树的两条脉搏。白色脉搏中,每年都会有一滴淡淡的影子,宛如血液一般缓缓滴落,而红色那条,却由于再无血液渗上,渐渐干涸萎缩,但那多年前残存的夭红,依旧浸透了红色藤萝的每一寸。
  宇文血璎不禁想起了树根处的血池。难道这棵碧落之树就是整个昆仑的血脉?树顶的日轮,正是心脏,每年西王母的鲜血会沿着树干滴落人间,青鸟族的血脉也会反渗而上,只因为数年前与宇文恕一战,树根血池破碎,另一条血脉才渐渐干涸。
  他不由去想,既然整棵碧落之树都被这血脉贯穿,那么他从树冠倾落的血液,宇文恕应该也能感受得到。于是他每天都击落两头鸾凤,一头将凤血洒上树身,一头自己服食用。
  到了第六年之后,虽然每次和皇鸾的斗剑仍是惨败,但伤势已经轻了很多。他受伤之后,就对着树身上的血脉自言自语,仿佛在通过这条筋络,和宇文恕娓娓交谈,这幻想中的慰籍,给了他战胜伤痛的勇气。
  第八年,他仿佛从藤萝中得到了某种莫名的力量,他舞剑的姿态、乃至冰冷、残酷的眼神都和宇文恕毫无分别。
  皇鸾的每一剑都比前年强出数倍,但是他仍然靠自己的力量,缩小了他和神明的差距——这让他有了非凡的信心,他迟早能够成功。
  第十年,他竟然找到了还手的机会,虽然他的攻击连皇鸾身边的云霞都未能撼动,但毕竟有了出手的机会!
  皇鸾瞑目倒向莲台的前一刻,怔怔的望着他手中飞出的长剑,她那破碎的记忆中,似乎还记得这柄劫灰之剑。然而她的神情依旧苍白而呆滞,那记忆似乎稍纵即逝,瞬间日轮的巨大裂口又已合上。
  十二年。皇鸾苏醒之后,第一次没有立刻出手,而是静静的看着他用劫灰之剑,向自己发动攻击。而后轻轻躲过,又轻轻的带出了第十二剑,再陷入沉睡。那一年她身体上流动的光影似乎减淡了很多,看上去已经更像一个普通的人。但她的剑法依旧宛如神明,不可抵挡。
  而同样是这一年,当皇鸾的血液顺着树脉滴落的时候,他竟似乎听见遥远的那头,传来一声轻微的回响——这或许就是宇文拓心脏的回音。他的眼中透出疯狂的兴奋,他相信,宇文恕正在血脉的滋养下渐渐复苏。就在不久的将来,自己剑法大成,一招洞穿皇鸾的心脏,那迸溅的神明之血会将他从封印中彻底唤醒!
  到了第十三年,宇文血璎已经完全融会了十三位青鸟女王共万余年的修行,并且也完全学会了皇鸾的前十三剑。此刻的宇文血璎,他的力量已经远在宇文恕、月酃、日韫之上。
  而皇鸾,只是女娲造成的剑奴。正在天池中等待成型出世的时候,就被启盗下了人间。她并没有能完全成型。因此,她只能按照记忆施展女娲灌入她体内的剑招,却没有自己的灵魂。
  她是一个人偶,为传剑而生的人偶。
  宇文血璎有了必胜的信心。大战前,他凝视大树筋脉,整整静坐了七日七夜,他仿佛已经能听到宇文恕微弱的心跳在遥远树干上回响。他用独臂拥抱着巨树,泪水沾湿了树干。
  决战前夜,他刺破自己的手腕,用鲜血洒上碧落树上盘旋的藤蔓,宛如将军在祭祀战旗。金色的日晕在他身后徐徐展开,他和当年城楼出征的宇文恕一样,俊逸,坚定,宛如天神。
  而后他仗剑飞渡,站在碧落树海当中。
  旭日就要升起,火凤们狂喜的在天边乱舞,满天金翠树叶摇曳婆娑,在他脚下如波浪般的翻涌不定。凤鸣星辉,天幕碧蓝无暇,仿佛一块巨大的宝石,在他身后徐徐展开,奉持着他褴褛衣衫下孤傲的身影。
  他轻轻扬手,无尽波浪立时静止下来,静静铺陈在他脚下,乍看上去仿佛一块云霞蔚集的琉璃,而细细看来,琉璃镜中千重万叠,镏金幻彩,宛如承载着一个星云变幻的宇宙。
  他缓缓的掣出劫灰之剑,剑身流沙澹荡,如古潭照影,深不可测。他手腕一抬,劫灰剑如景天长虹一般飞出,在他身边腾舞。
  舞起的,正是皇鸾曾施展的十三招剑法。
  一时间,天空似乎都被这虹光搅碎,星沙乱落,余霞成绮,而他脚下的碧落树海,已经静如琉璃。
  那轮升起的旭日跃出地平线,向着天阶顶端靠来,越来越近。大树那条乳白的筋脉,也被阳光照得鲜红欲滴。
  宇文血璎突然收剑在手,凝视剑波,他美秀的脸上浮起一丝冷笑。
  他相信,在自己手中施展的前十三招剑法,已超越了皇鸾本人。毕竟,皇鸾只是没有灵魂的偶人,她的全部力量在于招式本身。无论她将这些剑术复制到多么惟妙惟肖,她也不会再另这招式有丝毫的变化、丝毫的改进。
  而他不同。十三年来,他梦寐不安,思考的就是如何击败她。有了青鸟女王数千年的修行,和自己十三年的苦练,他相信自己已经把握了前十三剑的灵魂。
  而且更重要的是,他已经在这十三剑的基础上,想出了惊天动地的第十四剑。
  凌驾前十三剑之上的十四剑!
  这一剑并非女娲所授,却是他自己生命、智慧的凝结。
  他望着越来越近的日轮,那熟悉的淡紫色身影在火焰中渐渐清晰,他握剑的手更沉、更紧——同样是超越了世间极至的第十四剑,相遇之时谁更勇、谁更强?
  是人的极限,还是神的威严?
  是人性爱与恨的执着,还是神明洞悉三界的智慧?
  
  山岳一般巨硕的红日呼啸而来,四周琉璃世界也被映得宛如火海,照出宇文血璎脸上的森森笑意。
  宇文血璎突然一挥手,劫灰之剑蓬然扩开,如星河一般浩淼,如恒河流沙一般万亿难数,以将三界、众生度灭的气势与力量,劈开煌煌日色,向日轮中的人影恶扑而去!
  狂龙翻涌,竟将那轮明日生生剖开,更揉身而上,爆出一阵凄厉的嘶吼。翻滚腾涌间,只见那两半巨大的碎壳已被撕得粉碎,大如山岳的碎片,卷着炽热的火焰,崩坍陷而下。
  满空流火如雨。
  千仞天极,也被这巨大的震动而瑟瑟颤抖;万亩碧落树海,更被坠落的烈日碎片点燃,熊熊燃烧。顿时天空中绵延出一片火海,越扩越远,汗漫无涯。
  剑化为虹,席卷而上,皇鸾身下的莲台也砰然碎裂,散开满天光影。皇鸾从碎裂的尘埃中徐徐站起,凌虚而立,她双眼微微睁开,晶莹剔透的脸上竟然有一丝淡淡的笑容。
  她注视着宇文血璎,呼啸而来的剑气已在眉睫,她体内的剑气陡然牵动,从她眉心处旋转而出,凝形为一柄三尺长的光之剑,在她纤细的指间流转不定。
  ——这是宇文血璎第一次看清这柄剑。
  皇鸾抬手,天地间陡然一暗,无限的光芒似乎都在向她剑上汇聚。亿万光芒,恒河沙数,无不在此凝结,升华,重生,直到撼天动地、无所不能!
  这一剑还未出手,却已带上了诸神辟易、鬼神号哭的威严!
  而她的笑容,却是如此的单纯,宛如一个第一次打量人间的孩子。
  
  第十一章 相望咫尺怒龙回
  宇文血璎注视着她的剑光,心中升起一种苍凉——这一招还未出手,但他知道自己已经败了!
  十四年的心血,体内近万年的修行,仍然不过是失败。难道神明的力量,真的如此无法企及?
  然而,他脸上又浮出一丝阴冷的笑意。他猝然住手,将劫灰剑缓缓平举,也向她一笑。
  皇鸾的剑光也瞬间凝滞,她生涩的侧了侧头,似乎在回应敌人的笑容,半晌,她轻轻开口,要说什么,却又似一时想不起人类的语言。
  皇鸾似乎还在思考,宇文血璎面色陡然一变,体内力量瞬息提升到极至,催动剑光,集合方才那招还未消散的威力,一齐向皇鸾身上直扫而下!
  这才是宇文血璎真正的第十四剑!
  天地也在为这不可抗拒的威力而颤抖瑟缩!
  皇鸾的脸上掠过一丝惊讶,她的手本能的动了动,却又垂下了。狂龙般的剑气从她胸口穿过,一道光影宛如鲜血,从她体内喷涌而出,她没有去护胸前巨大创口,双手毫无着落的凝结在空中,似乎想抓住一件并不存在的东西。
  她终于仰面倒下,眼中第一次浮起巨大的痛苦——和人类一样的痛苦。
  然而,她那至善至强的一剑,始终没有出手。
  宇文血璎脸上一片狂喜,他飞身扑上,竭尽全力在皇鸾胸口的剑柄上一按!长剑已然透体,血璎内力催吐不休,将皇鸾生生钉在天阶之上!
  这和宇文恕当年击败月酃的动作毫无分别。他破碎的衣衫猎猎临风,却是如此潇洒磊落。恍惚之间,仿佛十四年前的宇文恕复生人间。
  宇文血璎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微笑。
  皇鸾怔怔注视着他,脸上流转神光渐渐消散,她的容貌显得更加真实——她的脸竟和星铧有几分相似。
  宇文血璎也是一怔,然而他也不去多想,伸手向皇鸾心脏中挖去。
  皇鸾凝视着他,似乎并不能感到肉体的痛苦,但她的眼神,却流动着初生的疑惑与哀伤。紫衣破碎,皇鸾的身体莹洁得宛如凝形的美玉,无数道光影就在她身下流淌。
  宇文血璎的笑容有些狰狞,沉声道:“你这无血无肉的人偶,要心何用?还是给我罢!”
  他尖尖五指已然插入了皇鸾的胸膛。
  血影喷溅,染透了碧落树那乳白的血脉,两条筋络瞬间变得如此饱满、丰润,仿佛有整个生命倾注了上去。
  
  静谧的空气微微一震,遥遥天阶下,什么东西仿佛重生般的剧烈一跳。整个昆仑都在为之回响。
  血璎的动作赫然凝止。
  突然,一道青色的光华划开浓浓火光,向他猛地击来。
  这道光泽看上去莹洁非常,却只被用力抛起,并未带上太强的法力。
  宇文血璎并没有躲闪,甚至将护体光华敛起,任玉质青莲宛如落石一般击在他额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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