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多钟，杜长富刚从外面回来，就接到法国驻上海领事馆的领事麦道先生请杜万生吃晚饭的电话。当他告诉杜万生时，杜万生又不想去，要他推说不在家。如果是别人，就会按老板的意思回复对方就行了。杜长富却没这么作，他劝杜万生还是应该去。他认为麦道先生不是别人，他是法国驻上海领事馆的领事，整个法租界都要属他管的。他请吃饭若不去，就是不给他面子。他一旦生气了，以后许多事情就会不好办。杜万生也真听他的，本来是决心不去的，在杜长富的劝说下，他终于答应了麦道先生的邀请。
若是别的人，既不会、也没有胆量这样劝老板，因为他不是别人，他是杜长富。
杜长富今年三十五岁，是和杜万生共一个老爷的堂兄弟。他十五岁从浙江奉化老家来到上海，就跟杜万生作事。近二十年来，一直对杜万生忠心耿耿，百依百顺。凡杜万生喜欢的人，他也喜欢；杜万生怨恨的人，他也怨恨。说他是杜万生的智囊兼打手，一点也不为过。杜万生能有今天，杜长富功不可没。
杜万生成名了，如今，已是雄霸上海独一无二的霸主。然而，协助他打下这片天地的杜长富，却还是只身一人。杜万生早就在为杜长富的婚事操心，可杜长富不是嫌对方不漂亮，就是嫌对方没品位。他发誓要找一个超出常人的女人。达不到这个要求，他宁可不找。
当然，杜长富并没对杜万生如此说明。他告诉杜万生，现在自己正是干事业的时候，一旦成家，自己的勇气和精力都将受到影响。为了事业，为了“青帮”的未来，推迟一点办婚事是值得的，也是应该的。
杜万生听了这些话，既感动又难过。他为自己有如此忠诚、如此深明大义的堂弟而高兴、而感动，也为他三十多岁了却仍孤身一人而难过、而焦急。
杜万生同意赴晚宴以后，为了确保他的安全，杜长富特地安排了六大金刚前往。朱桂平死后，八大金刚只剩下七大金刚了。杜长富心里清楚，杜万生之所以不愿出门，就是担心安全问题。他派六大金刚随同保护，杜万生就放心多了。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将六大金刚叫到一块，开了一个会。交待他们要注意几条：一是要防止有人在食物、酒水中下毒。因此，要有人守在门口，对进入餐桌的所有食物及酒水进行检验。二是要有两人在外围守护，严密注意进入餐厅的人员。三是宴会期间，必须有两人时刻不离开老板身边，不管外面发生了什么事，都不得离开。四是每个人的枪都要打开保险，子弹要上膛，确保可随时击发，以应付不测事件。五是宴会后回家上车之前，要提前对汽车的安全进行检查，确证无误后，才能请老板上车。
杜万生知道杜长富的这些周密部署、精心安排以后，一方面深表赞许，另一方面却更加大了心中的隐忧。他有一种赴鸿门宴的感觉了。
世上事为什么偏偏就是这样？一些本来很正常的事情，由于心里存着害怕，而把这种正常看作了不正常。杜万生目前的心境和处境就是如此。
麦道先生的邀请，本来是最正常不过的应酬，被杜万生和杜长富这样一折腾，便使今天的晚宴，悄悄蒙上了一层神秘而危险的阴影。这就不得不使人为之叹惜和怜悯了。所谓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难道就是讲的现在的杜万生？
麦道先生的晚宴，设在英租界的“大光明”餐厅。
这里是一些政要、富豪、名流设宴最喜欢选择的地方。
“大光明”餐厅，一听这名字就知道大气、豪华、够档次。
“汇中”饭店虽然也是上海当时有名的宴请之地，但“汇中”饭店只有上海本邦菜，容易给人一种闭关自守的感觉。而“大光明”餐厅，则除了本邦菜以外，淮扬菜、粤菜、川菜、湘菜等应有尽有。
第231章·（二十六）
“大光明”餐厅不但能作外地菜，更使人叫绝的是，这里的外地菜还作得特别地道。即使你去当地，也不一定能吃到如此地道、如此到家的特色菜了。
麦道先生今天宴请杜万生，其实就是一个目的——慰问。
朱桂平是杜万生的义子，杜万生将其视为己出，这是熟悉杜万生的人都知道的。麦道先生当然和杜万生很熟，因此，麦道先生当然也就清楚了。
朱桂平死在法租界。这是麦道先生的辖区。杜万生视为己出的义子无缘无故死在法租界，死在麦道先生的辖区，麦道先生若连慰问都没有，不免太不近人情了。麦道先生在华待了很长时间，对中国的风俗习惯、文化背景是很有研究的。他当然不会如此不近人情。更何况，有时候，他也有求杜万生的地方。比如过年过节他就会指望杜万生给他送上一笔厚礼。有时候，他想要女人，杜万生就会给他送去最年轻、最有魅力的姑娘。
麦道先生经常在疯狂以后，竖起大拇指对杜万生说：“杜先生是最够朋友的人。东方女性就是比西方女性有魅力。上海真是个好地方。我现在根本不想回巴黎了。用你们中国人的话来说叫‘乐不思蜀’。”
这个时候，杜万生就会说：“谢谢麦道先生的夸奖。您之所以喜欢东方姑娘，依我看，主要是您对中国太了解，对上海太了解的原因。您不想回巴黎，这才是我们的福气呢。”
这个时候，麦道先生就回更加眉开眼笑，两人之间的感情也就一天比一天深，一次比一次深。
麦道先生今天既然是慰问杜万生，自然要选择最好的也是杜万生最喜欢的“大光明”餐厅了。
今天的菜谱也是麦道先生亲自把关的。象杜万生最喜欢的红烧狮子头，清蒸大闸蟹，糖醋武昌鱼。其实，杜万生最喜欢的是糖醋桂花鱼。由于朱桂平刚死，今天又是专为此事来慰问杜万生。他怕杜万生犯忌，才决定改成了武昌鱼。另有一道杜万生百吃不厌的湖南名菜——清炖甲鱼。
如此多的佳肴摆在杜万生的面前，杜万生真有点受宠若惊的感觉了。特别是当他看到糖醋武昌鱼时，杜万生立即明白了麦道先生的苦心。他真恨不得立即给麦道先生送去一个上海最漂亮的姑娘，以表示自己的感激之情。
端起酒杯，麦道先生道：“杜先生，我为您的义子不幸在法租界遇难而感到十分遗憾。我已交代巡捕房，务必在短期内缉拿凶手，以告慰被害者的在天之灵。然而，你们中国有句话，叫‘逝者如斯乎’，人死不能复生，您就节哀顺变吧。这杯酒，我代表法租界向您表示慰问。”说完，一饮而尽。
见麦道先生如此客气，杜万生只好端起酒杯起身道：“感谢麦道先生厚爱，杜某不胜惶恐。至于在下义子遇害一案的侦破，还仰仗贵巡捕房鼎立相助了。”说完，也一饮而尽。
麦道先生道：“不要说仰仗，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杜万生道：“您太客气了。”
就这样，两人边喝酒边闲聊，酒过数巡，麦道先生突然道：“听说您前不久得到一个中国周代香炉，有这事吗？”
杜万生不知麦道先生何以一下提到了香炉，他又何以知道香炉的事。杜万生知道，麦道先生是一个有名的古董收藏家。只要他认为有价值的东西，他一定要得到而后快。现在，他突然问到香炉的事。若如实告诉他自己是有一个香炉，但前几天被盗了，必然惹他耻笑。若不告诉他被盗的事，又担心他要走这只香炉。此香炉价值连城，母亲视若生命不说，问题是现在根本拿不出香炉。如此一来，他一定会以为自己是有意瞒他，这样势必影响两人之间的关系。
杜万生毕竟是杜万生，不愧为上海闻人、“青帮”老大。如此复杂的问题，他只略一思索，便想好了答辞。只听他微微一笑道：“麦道先生真是消息灵通啊，不错，在下确实是得到了一只周代香炉。只不知是真是假。麦道先生是有名的古董鉴赏家，什么时候有空，还想请您去鉴赏一下。不知麦道先生是否赏脸？”
眉开眼笑地，麦道先生道：“杜先生如此看得起我，敢不从命？明天我有点事，后天过府去如何？”
杜万生道：“好极了，后天我在寒宅恭候您的大驾。”
麦道先生道：“杜先生真是爽快人。”
杜万生道：“彼此彼此。”
说完两人相视哈哈大笑。
回到杜公馆，杜万生立即叫来管家杜长富。让他明天一天，务必想办法找来一只和被盗那只一模一样的香炉。
杜万生想用这只假香炉，行一次李代桃僵之计。
第232章·（二十七）
通过对电话局张蔚的问话，陈逸枫知道李玉香平时与一个叫兰姐的人有来往。但张蔚没见过兰姐，既不知她的真实姓名，也不知她的年龄。她是通过李玉香与对方通电话知道的。另外，她还知道李玉香与“百乐门”的名伶程菲菲很熟，与玫瑰歌舞厅的柳燕平关系极好。其他的熟人与朋友，就不清楚了。
这天晚上，陈逸枫来到了“百乐门”。这是上海当时最高档的娱乐场所。来“百乐门”的人，一般都是有身份、有地位、有财富的人。
老板见陈逸枫是警察厅侦缉处长的身份，自然不敢怠慢。让座上茶以后，陈逸枫提出要见程菲菲。正好此时程菲菲尚未上场，老板便立即将她叫来了。
略一打量，陈逸枫觉得程菲菲确不愧为一大美女。她一米六五左右的个头。身材匀称，细细的腰，高挺的胸脯，显得十分性感。大眼睛，柳叶眉，长发披肩，脸若桃花。穿一件十分得体的旗袍，着一双雪亮的高跟皮鞋，显得高雅大方。
经老板介绍以后，见面前站着的这个英俊男人，就是报纸上多次提到的湖南神探陈逸枫时，程菲菲真有种闻名不如见面的感觉。程菲菲是名伶，见过的英俊男人、风流倜傥的男人不少。但象陈逸枫如此有风度、有气质的男人却不多。她对陈逸枫颇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了。
两人坐定以后，陈逸枫道：“今天来找程小姐，是想向你打听一个人，还望程小姐不吝赐告才好。”
程菲菲道：“陈警官不必客气，只要是我知道的，一定知无不言。”
陈逸枫道：“这就太好了，谢谢程小姐的理解。我想打听的人是李玉香。”
程菲菲一脸惊讶相地道：“李玉香？她出什么事了吗？”
陈逸枫道：“她死了，是被人杀死的。”
程菲菲大吃一惊道：“她被人杀了？什么时候？”
陈逸枫道：“今天中午。”
程菲菲的眼泪出来了，边抽泣边道：“她是我的好朋友，她死得好惨哪！是谁要对她下这样的毒手呢？”
陈逸枫道：“我就是为找出杀她的凶手才来找你的。知道你是她的好朋友，相信你不会让自己的朋友平白无故地死去的。你能谈谈是如何认识李玉香的吗？”
程菲菲道：“我和她是两年前在外购物时，偶然遇上才认识的。以后，她就经常来“百乐门”玩，两人就越来越熟，关系越来越好了。”
陈逸枫道：“她向你谈起过找男朋友的事吗？”
程菲菲道：“她的男朋友叫朱桂平，是杜老板的养子。是一个叫兰姐的人介绍的。可是，几天前，朱桂平被人杀死了。”说完，又哭起来了。
这是第三个对陈逸枫提到兰姐的人了。前面几个都不知兰姐的真实姓名，程菲菲知道吗？
程菲菲哭了一会，才慢慢恢复常态。
陈逸枫道：“程小姐知道那个兰姐的名字吗？”
程菲菲道：“不知道，我没见过她。只听李玉香说过是兰姐介绍的。”
陈逸枫道：“现在，李玉香和她男友都被人杀掉了，程小姐可知道其中有无争风吃醋的情形？”
程菲菲道：“这不可能。据我所知，李玉香和她的男友，都是第一次找朋友，以前从没谈过的。不可能有争风吃醋的问题。”
陈逸枫道：“她和她男友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程菲菲道：“大约在半个月前吧……？对，不会超过二十天。”
陈逸枫道：“她男友既然是杜老板的养子，她是否和你谈过杜公馆的事？”
点了点头，程菲菲道：“谈到过。”
陈逸枫道：“你能告诉我她所谈过的内容吗？”
姚菲菲正要回答，一个服务员跑来告诉程菲菲，总台有一个从外面打来的电话找她。程菲菲只好满怀歉意地表示先接一个电话再过来。
趁着这个空档，陈逸枫便开始打量起“百乐门”的布局来。
这“百乐门”无论从装修到布局，都是相当有气派的。到处都是画栋雕梁不说，光看这大厅的空间，足可容纳上千人，但中间却无一根柱子。没有相当高明的设计与建筑艺术，这是决无可能的事。再看里面的设施，清一色的红木家具，更增添了这“百乐门”的豪华气派。
正在这时，老板过来说程菲菲要上场了，只好委屈陈警官先观看节目和表演，等程菲菲下场后再来相陪。陈逸枫一看手表，已经八点钟了。自己虽然是办公事，但也不能影响人家的营业。便只好耐下性子，坐在那里边观看节目边等程菲菲。
表演的节目是越剧《梁山伯与祝英台》。程菲菲饰祝英台。无论是唱功还是作功，都堪称一流。这程菲菲成为“百乐门”的名伶，轰动整个上海滩，看来绝非偶然。没有非常扎实的功底，想达到这种接近完美的表演艺术，是不可能的。陈逸枫不是一个容易动感情的人，但在这样的艺术感染下，也不由得潸然泪下了。
看完表演，已经十点钟了。又等了将近半个小时，仍不见程菲菲出来。陈逸枫正要再去找老板问原因，老板过来了。他告诉陈逸枫，程菲菲演出后，突感身体不适，卸完妆后就回家去了。为此，老板一再向陈逸枫表示歉意。恳请陈逸枫改日再来。话既然说到了这种程度，陈逸枫当然不好再说什么了。只得怏怏地离开了“百乐门”。
第233章·（二十八）
走在回“汇中”饭店的路上，除了街道两边的霓虹灯不停地在眼前闪烁外，程菲菲的身影也不停地在眼前浮现。这个女人，似乎全身都透着一种神秘感。神秘的身段，神秘的胸脯，神秘的语言，神秘的交际……。而最让陈逸枫感到神秘的，是当自己正要搞清李玉香和她谈过的杜公馆的内容时，却突然来了一个神秘的电话。而接完这个电话以后，她就不和自己见面了。是真的身体不适？还是有意的回避？为什么要回避呢？这是谁打来的电话？看样子，他或她是不想让自己知道李玉香所谈过的杜公馆的事了。这是程菲菲自己的意思，还是别人的意思？如果是别人的意思，说明自己找她问话时，要么被别人看见，要么被别人知道了。如果别人没有看见而知道了这件事，则说明别人在“百乐门”还有人。这又是谁呢？自己去找程菲菲，应该只有老板清楚，难道老板是他或她的人？
还有那位兰姐，到底叫什么名字？她是干什么的？朱桂平和李玉香，本就是两种不同的人，可以说他们生活在两个完全不同的环境。她却可以将这样的两个人连接起来。而这两个人相爱以后，却又先后被杀。这是巧合呢？还是有预谋的行动？如果是预谋，预谋人是兰姐还是另有其人？如果是预谋，这对恋人就应该死于同一人之手了。
还有那个柳燕苹，无缘无故地被杀死在家中，是因为她和李玉香关系好吗？想到这里，陈逸枫不禁心里一动。他觉得自己又作错了一件事情。
他立即向“百乐门”奔去
见陈逸枫去而复返，老板立即热情地迎上前来道：“陈处长去而复返，还有事吗？”
陈逸枫道：“有搅老板了。陈某此来，是因为程菲菲可能有危险，请您务必将她的住址告诉在下，在下必须立即找到她。”
老板面露难色道：“程菲菲的住址，在下真还不知道。她有什么危险？”
陈逸枫知道一时和他解释不清，只得回避这个问题道：“你们‘百乐门’还有谁知道她的住址吗？”
老板道：“在下都不知道，大概也就没人知道了。不过，她的男友是杜公馆的管家杜长富。您去问他，他应该知道。”
颇感惊讶地，陈逸枫道：“她的男友是杜长富？确实吗？”
老板道：“没错，他们交往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陈逸枫说一声：“打搅了。”就离开了“百乐门”。
段明义今晚总感到不对劲，明明觉得后面有人跟踪，可是，当自己回头寻找时却又什么都没有。
段明义是一个非常谨慎的人，他享有“侠盗”、“神偸”的名声，决不是偶然的。
第一，他只偷富贵人家，决不取贫苦人家的一针一线。第二，他决不作没把握的事，决不偷没把握偷到手的东西。每次下手之前，他一定反复“踩点”，直到他觉得有绝对把握才下手。因而，多年以来，他从没失过手。第三，他轻功特佳，除非他不施展，否则，一般警察想跟踪他，简直没门。然而，他感到不解的是，从刚才开始，他总觉得后面有人跟踪，但是，又找不到跟踪的人。
段明义对自己的轻功是有绝对自信的，他不相信有人能跟得上自己。至少，在警察队伍，决没有这样的人。而且，今晚自己也只是去“踩点”，并非“取货”（偷盗的人将偷盗叫取货），即使有轻功高明的江湖朋友看见，自己也不怕。因此，他定下心来，展开师门的轻功绝技，向自己的目标飞纵而去。
他没有想到的是，他今天碰上了自己的克星——警察，一名令他望而生畏的警察。因为，这名警察正是陈逸枫。
陈逸枫第二次从“百乐门出来后，穿过两条街，正要往“汇中”饭店的方向去，突然见一黑影一闪，上了一栋屋的屋脊。凭直觉，他知道这个黑衣人不是一般人。他当然不知道这个人就是警方正在监视的段明义。但是，既然上房越脊，就绝不是普通人所为。作为一名警察，特别是陈逸枫这样的警察，当然不可能不管。于是，便在后面悄悄地跟了上去。
段明义的轻功固然不错，他又岂能高过陈逸枫？用一青道长的话来说，当今世上，能高过陈逸枫的轻功之人可能还找不到。因为，陈逸枫随师学艺整整十二年。为了练好轻功，每天就象猿猴一样在山上窜上跳下，并且，腿上还要绑着沙包。随着练习程度的加大，沙包的重量也越来越重。最后，每条腿上的沙包要达到一十五斤。经过十多年的艰苦训练，陈逸枫的轻功比猿猴还要敏捷。区区一个段明义，怎能是陈逸枫的对手？
陈逸枫不远不近地尾随着段明义来到一栋房子的房顶。见前面的段明义突然伏了下来，陈逸枫也跟着伏了下去。段明义十分机警，伏下去后也没忘记回头看看有无人跟踪。这些当然都逃不过陈逸枫的视线。这时，他见段明义在轻轻地揭着房子的瓦片，知道他是在踩点。为了弄清这栋房子的主人是谁，更为了弄清段明义想干什么。便绕过段明义，从另一方向重新上了房顶。
这时的陈逸枫其实只和段明义相距不到五米。由于在两个不同的方向，加上陈逸枫所在的位置比段明义高，因此，陈逸枫可看见段明义但段明义却看不到陈逸枫。
位置选好以后，陈逸枫也轻轻地将瓦片揭开，里面有灯光，好象是一间书房。一个四十多岁，头发已经透顶的胖男人正在和一个使女一样的姑娘在说话。
只听胖男人道：“你是跟了我多年，让我最信任的使女，你为什么不劝劝她？”
姑娘道：“我已多次劝过她，可她根本听不进去。她说您是在骗她，她说您当时娶她时向她保证过再不找别的女人。现在不到五年时间，就要娶第六房姨太。她还说她当时是顶着家里的压力和您结婚的，现在您这样，她无脸见她的家人......”
胖男人打断使女的话道：“好啦好啦，别说了。你去告诉她，这个女人我不娶了，你让她回来吧。”
姑娘道：“真的？”
点了点头，胖男人道：“真的。”
高兴地一拍手，姑娘道：“太好了，我马上去告诉兰姐。”说完，即转身跑了出去。
第234章·（二十九）
按照杜万生的要求，杜长富很快弄来一个和原香炉式样、大小、轻重一样的铜香炉。照样将香炉里外刷上一层黑色油漆，一般人根本无法分辨出这只香炉的真假。
杜万生告诉杜长富，将香炉送到老太君的佛堂，只说香炉找回来了，其他的事情，表示由自己来处理。
果如杜万生所料，杜老太君见到送来的假香炉，反复拂摸，确信是原香炉以后，脸上才露出少有的笑容。
第一关总算过了，杜万生这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自从香炉被盗以后，老太君茶饭不思。杜万生是个孝子，心里十分难过，却又无可奈何。他只好把希望寄托在陈逸枫的身上，指望他快点破案。然而，时间一天一天过去了，案子却仍无眉目。杜万生觉得，陈逸枫也不过如此。看来，指望他破案的希望不大了。
前天晚上，麦道先生突然提到香炉的事，杜万生情急智生，这才想了一个李代桃僵的计策。心想瞒得一时算一时，却没想到老太太却完全信了。杜万生直埋怨自己笨，为什么不早点想到这个办法呢？
至于这个计策在麦道先生面前能否凑效，杜万生就不予重视了。他看不出真假固然更好，即使看得出，也无所畏，这样并不损坏自己的形象。
按照那天宴会的约定，麦道先生果然如约来到了杜公馆。
这是麦道先生第二次来杜公馆。第一次是在给杜老太君作寿的时候。当时由于客人太多，无暇细细地欣赏杜公馆的建筑艺术。这一次，当然不能放过这样的机会了。
杜公馆是西方建筑，和东方建筑迥然不同。只见它的屋顶都呈三角形状，向上尖尖耸起，就象一座座直立的山峰。既富有气势，又别具一格。
屋檐下，是四根粗粗的圆形立柱，分别排列在大门的两侧。就象四名严阵以待的哨兵，日夜护卫着杜公馆的安全。大门口，一块椭圆形向外延伸的雨棚，由另外两根小方柱支撑着。显然，汽车可以直接开到这个雨棚下。下雨的时候，可以免受淋雨之苦。
在四根粗圆柱的后面，大门的两边，各有一个硕大的落地窗。上面呈抛物线状，下面是长方形，中间用许多几何图案的木格隔开，给人一种艺术的享受。
光看别墅的外形，就知道此屋的设计师具有不一般的设计技巧和风格。麦道先生是巴黎大学建筑系的高材生，曾和导师设计过许多有名的建筑，对建筑设计既情有独钟又造诣深厚。但是，他对杜公馆的这种设计，一时还找不出瑕疵来。
知道麦道先生来了，这时，杜万生早已在大门口迎接了。
这时的杜万生，一扫前几天满脸悲戚的形象，露出一脸灿烂的笑容。双手抱拳，对麦道先生道：“麦道先生真是信人，如约如期而来，使我这座寒宅蓬筚生辉，在下幸如之何？”
麦道先生也象杜万生一样双手一拱道：“哪里哪里，和杜先生的约会如果不守时，就太无礼貌了。”
杜万生道：“客气客气，麦道先生请进。”边说，边双手做了一请的动作。
麦道先生道：“杜先生请。”也和杜万生一样用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落座以后，立即有使女过来泡茶、上水果、点心。麦道先生能到杜公馆来作客，杜万生当然要尽最多的礼数，以表示自己对他的尊重和感谢。
杜万生道：“麦道先生难得一来，在下已略备薄酒，今天就在这里吃吃我家的粗茶淡饭如何？”
麦道先生道：“感谢杜先生的盛情，但今天我还有另外一个饭局。今天我只是欣赏一下香炉，随后就得离去。改日再来叨扰行吗？”
连连点头，杜万生道：“行行，麦道先生请便。”
麦道先生道：“我们现在就去看香炉如何？”
杜万生道：“可以可以，麦道先生请随我来。”说完，又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来到佛堂，只有杜老太君一个人在菩萨面前诵经。杜万生已事先告诉过她，今天麦道先生要来验证这只香炉的真假。因此，当杜万生二人进来后尚未开口，老太君就已发话道：“可是麦道先生到了？”
杜万生赶紧接话道：“禀母亲大人，正是麦道先生。”
麦道先生道：“老太太，我来看您来了，身体可好啊？”
老太君道：“您费心了，托您的福，我这身贱骨头，还算可以。”
麦道先生道：“那就好，这既是您的福气，也是杜先生的福气啊。”
老太君道：“哎，什么福气？都是菩萨保佑的。听说你们西方不信菩萨，而信什么耶酥，有这事吗？”
麦道先生道：“对的，我们只相信万能的主。”说完，还在胸前划了一个十字。
老太君道：“你们这些西方人呐，怪不得一个个凶神恶煞似的，原来是没有信菩萨。我告诉你呀，你们这样是会遭菩萨惩罚的。”
第235章·（三十）
见老太太居然当面指责起麦道先生来，杜万生赶紧打圆场道：“禀母亲，西方虽不信菩萨，但却信神仙。麦道先生讲那个万能的主，就是他们西方的神。他们和我们只是信着不同的神而已。”
老太君道：“这你就不懂了，中国的神才是正宗，他们那个神本来就是叛逆。是被中国正宗神明赶到西方去的。你们信那样的神有什么好处？他们最终都会归附在如来佛祖、观音菩萨的莲花座下。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早点弃暗投明？”
见母亲越说越离普了，杜万生只好打断她的话道：“母亲，麦道先生是专程来鉴赏这只香炉来的。他还有许多公务在身，您就在边上稍停一下，让他鉴赏一下吧。”
老太君道：“你看我这人一老，话就特别多，忘了你们都是有正事的人。麦道先生，其实我也是为你好啊。好吧，你来鉴赏吧。”
边说，边起身往自己的卧室走。杜万生要过去扶，老太君表示自己能走，不需要扶。
杜万生指着案台上那个插着三根燃着的白香、里面盛满香灰的香炉对麦道先生道：“这就是朋友送给我的那个香炉。”
麦道先生反复观察着这只香炉，不时用手指在香炉上弹出一声清脆的声音来，然后用耳朵细细地去听。如此翻来覆去，大约过了有半个小时，才一脸释然地道：“杜先生，您真好福气，这确实是一只周代香炉。”
一名如此久负盛名的古董鉴赏专家，居然将一只刚买来的假铜香炉，说成是产自周代的金香炉，如果不是杜万生当面听见，他是决不会相信的。可是，麦道先生现在既已确定这只香炉产自周代，自己是决不可以拆穿的。
点了点头，杜万生道：“麦道先生真好眼力，不愧为古董鉴赏名家。以后有时间，还要教在下几招啊。”
一副自得的表情，麦道先生道：“您别恭维我，刚才差一点我就要宣布这只香炉是一只赝品。”
杜万生道：“哦？”
麦道先生道：“你们中国的周代到现在已有两千多年，经过两千多年的岁月洗礼，您知道金器会发生什么变化吗？”
摇了摇头，杜万生道：“不知道。”
麦道先生道：“金器的声音本来是清脆、尖锐的，但如果年代久远，就必定带有嘶哑的声音。刚才，我听出这只香炉的声音嘶哑，觉得不可思议，金器怎么会是这种声音？后来，我反复思索，才找到了原因所在。”
听了麦道先生的解释，杜万生暗自好笑。一只铜香炉，声音怎么会不嘶哑？仅凭声音嘶哑，就断定它是周代金器，也未免太武断了。
杜万生当然不便拆穿，只好借着麦道先生的话头道：“既然如此，说明我这位朋友没有骗我。”
麦道先生道：“没有没有，您的朋友真是太伟大了。如此贵重的东西，他却拱手送人。以后有机会，我也要认识认识。”
杜万生道：“行，以后他来了，我一定介绍你们认识。”
两肩一耸，用手在胸前再次划了个十字，麦道先生道：“不知杜先生是否肯将这只香炉出售？”
杜万生道：“麦道先生的意思是......？”
麦道先生道：“是这样，您如果肯将香炉出售，我愿出三十万大洋买走。”
杜万生早知道这个法国家伙是一个嗜古董如命的人，却没想到他竟看上了自己这只假古董。而且，还愿意出如此大的价钱，弄得杜万生有点不知所措。表态同意吧？老太君那里不一定愿意不说，一只赝品竟卖三十万大洋。将来一但穿帮了，自己何以在上海立足？若说不行吧？这个家伙是个出了名的嗜古狂，他会想尽一切办法、死磨硬泡，直到将他想要的东西弄到手才罢休。
正在杜万生处于两难之际，老太君说话了。
只听老太君道：“麦道先生和我家阿生是好朋友，既然您如此喜欢这只香炉，就拿去吧。别说给钱的事，这样反而伤和气。”
听了老太君的话，麦道先生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世上还有这样的事？一件如此贵重的物品，说送人就送人？他觉得中国人简直不可思议。他虽然对中国文化颇有研究，但中国人胸怀如此博大却是他没有想到的。他怀疑自己是在作梦，有意识地用食、中两指掐了一下，有痛感。知道不是在作梦。
他正要假意推却一下，杜万生说话了。
只听杜万生道：“既然家母已经说话了，麦道先生您就把它拿回去吧，钱我是断断不会要的。”
麦道先生真的十分感动了，他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的结果。他也不再假意推辞了，也学杜万生的样子，双手一拱道：“那就太感谢杜先生母子俩的盛情了。以后杜先生如有什么难事找我，我一定效犬马之劳。”
微微一笑，杜万生道：“麦道先生不必客气，我让阿帆来帮您将东西送过去如何？”
把手一拦，麦道先生道：“不必了，我自己带过去就好。”
杜万生知道，他这是怕人掉包。也不去说破。便道：“既然如此，麦道先生请便吧。”
麦道先生道：“OK，杜先生再见，老太君再见。”说完，拿着香炉，喜嗞嗞地离开了。
麦道先生走后，杜万生一副很难过的神情对老太君道：“这只香炉如此贵重，母亲怎么舍得送人呢？”
老太君道：“那个家伙不是想要吗？”
杜万生道：“可是，孩儿我知道您也很喜欢它呀。”
老太君道：“阿生呐，你就别哄我了吧。这哪是什么周代香炉呀，这分明是一个假的。你为了哄我老太婆，说什么把我的香炉找回来了，我一看就知是假的。为了让你高兴 就装作不知道而没有拆穿你。今天，那个家伙居然要出三十万大洋买走，我知道你十分为难。一件假东西怎能卖三十万？不如作个人情送他算了。即使有一天他知道这是个假的，也不好怪你。”
杜万生道：“母亲大人真是太了解儿子了，儿子当时迟迟不肯表态，一是怕您不愿意，二是觉得一件假货卖给人家总不是滋味。幸亏您及时说话，不然，还不知如何收场呢？”
老太君道：“问题是那件真品将来一旦被陈逸枫找到了又怎么办？”
杜万生道：“这个您放心，儿子自有办法。”
第236章·（三十一）
上海的夜空，也许由于华灯灿烂的缘故，显得月淡星疏。偶尔一两颗流星划过天际，也很难显示出那一瞬间的光芒。但尽管如此，晴朗的天空，毕竟是否认不了的事实。虽然偶尔一两块浮云，又怎能遮挡得了星月的光芒？
在如此美丽的夜空下，很多人难免产生很多遐想，陈逸枫呢？
此时的陈逸枫，既无心思欣赏这夏日的夜空，也无心思去产生不着边际的遐想，他的全部精力都集中在所关心的两个目标上。
根据刚才听到的对话，陈逸枫判断胖子想找第六房姨太，却受到一名太太或是姨太太的反对。这个反对的人就是兰姐。
自己目前正在苦苦寻找的人就是兰姐，这个兰姐是自己要找的兰姐吗？
由于段明义还伏在那里观察，陈逸枫也只好继续伏着。
从上往下看，书房的全景尽在眼底。
书房很大，足有近三十平米。靠南一个硕大的落地窗，几乎占了半面墙。北面墙整整一排书柜，全装满了各种书记。离书柜不远处，坐北朝南摆了一张硕大的写字台，胖子目前就坐在写字台边，似乎在阅读文件。
东西两面墙上，挂满了古今中外名人的字画，有唐寅的山水，有赵孟坚的兰花，王冕的梅花。更为难得的是，居然有一幅顾恺之为裴楷作的画像。此外，还有两幅西洋画。陈逸枫没涉猎过，不知道是何人所作。估计也应该是大家手笔。另外还有柳宗元、蔡京和苏轼的墨宝。近代的有张大千的花鸟画。
一间书房，集中了如此多的名人字画，陈逸枫还没碰到过。他既为这间书房的主人收藏之丰而惊叹，又为他隐隐地担忧。
再看被自己监视的段明义，仍伏在原地，根本没有离开的意思。他不知他到底要干什么。既然已经跟踪到了这里，断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陈逸枫只好继续伏着，他要以不变应万变，以静制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