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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谷子的局

_37 寒川子(当代)
“是哩,”鬼谷子点头道,“也只有他,才能想出这种苦招儿!”转对玉蝉儿,“去吧,告诉他们,就说老朽让他们起来!”
玉蝉儿应过,起身出洞。
草堂外面,山雨越下越猛,四人又饿又冷,浑身打战,无不将头抱了,蜷缩起身子跪在雨地里,模样甚是悲壮。
浑身湿透的童子在雨中拉拉这个,扯扯那个,四子无一人肯动。童子急了,跺脚哭道:“各位士子,童子求你们了!”
玉蝉儿冷冷地站在草堂的门口,又望一时,冷冷说道:“四位士子听着,先生让你们起来!”
四人听得分明,身上的刚劲儿一下子卸去,竟如四摊烂泥一般歪倒于地。
第六章试四子诚心,鬼谷子开山收徒
童子、玉蝉儿连扯带拖,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四人弄进苏秦、张仪搭下的草舍里,安顿他们躺下。玉蝉儿熬了姜汤、面糊,童子喂他们喝了。
这场秋雨由大变小,淅淅沥沥连下三日方才休止。苏秦等喝过姜汤和面糊,童子又寻一些草药熬与他们喝了。四人半醒半梦之中连过数日,在雨水停歇之后,就又鲜活起来。
第五日上,四子走出草舍,吃过饭食。庞涓拉上孙宾,向童子借过工具,也如苏秦、张仪一样进山伐木、割草。苏秦、张仪赶来帮忙,四人合力,不消数日,在山窝子里搭起两间新的草舍。
这日午后,新草舍落成。庞涓扯上苏秦三人,走到数十步外的草地上,远远欣赏着,乐得合不拢嘴。
四人看有一时,庞涓转向孙宾,乐呵呵道:“嗬,新盖的就是不一样,要模样有模样,要气势有气势!”
不待孙宾说话,张仪朝新房瞄几眼,“嘿嘿”连笑两声,接过话茬儿:“嗯,两间新房的确是有模有样。要是东山墙不歪那么一丁点儿,西房脊不高那么一丁点儿,差不多就赶上两间旧的了!”
庞涓哈哈笑道:“我说张仁兄,孰歪孰直,孰低孰高,可不是由你说了算的!”将头转向苏秦,“苏兄,你是行家,来句公道话!”
两间新舍也是按照苏秦的吩咐盖起来的,叫他如何评判?苏秦嘿嘿傻笑两声,腼腆地低下头去。庞涓一眼瞥见童子远远走来,大声叫道:“小师弟,走快点!”
童子依旧不急不慢地迈着步子。
庞涓耐了性子候到童子,指着远处的两幢草舍:“小师弟,你眼力真,好好瞧瞧这两幢房子,哪一幢更标致一些?”
童子各瞟一眼,缓缓摇头:“若说标致,差不离,不过,依童子之见,两幢都得拆掉!”
四子皆是一怔,庞涓急问:“咦,小师弟,凭什么要我们拆掉?”
童子呵呵笑道:“中看不中用呗!”
四子面面相觑。
张仪不服,跨前问道:“为何中看不中用?”
童子指着两幢房子:“你们看,朝向不适,方位不对,门户不当,坡顶过缓,四间房子,没有一处合适,如何中用?”
张仪、庞涓、孙宾皆将目光望向苏秦。
苏秦一急,结巴起来:“这——村——村里盖——盖新房,皆——皆是如此!”
童子笑道:“苏公子,那是在你们村里,不是在这山沟沟里。”
庞涓再看房子一眼,目光缓缓移向童子:“小师弟,照你这么说,两幢房子一无是处了?”
“有无是处,过个冬夏就知道了!”
苏秦沉思一会儿,吟道:“请师弟详解!”
庞涓接道:“对,小师弟得说说清楚。先说朝向,为何不适?”
童子指着门前的山坡:“此处西边开阔,草舍应坐东朝西,你们的房子偏是坐北朝南,出门一堵山。常言道,门前是山,心想不宽。”
苏秦辩道:“房门朝南开,这是建房的规矩!”
童子笑道:“那是山外规矩,在山里没用!”
庞涓一拍脑袋道:“对对对,小师弟,说得好!还有什么?”
童子指着房基:“此地看起来平,却是正对山沟,一旦下雨,雨水就会顺沟而下,正好冲到此处,让你们的房基一挡,流不出去,就会成汪。”
庞涓连声说道:“对对对,前几日下雨,门前这汪水昨日才干!”
“那还是场小雨。要是一场大雨,嘻嘻——”
四人面面相觑。
童子见他们完全愣了,指着门窗:“再说这门户。门高户大,夏天凉快,冬天却是难熬。”又指指房坡,“山里下雨,要么是急雨,要么是淫雨,房坡这么缓,雨水必会渗下。童子敢说,待到雨季,外面大下,房中小下,你们可在房中直接取水喝了。”
四人尽皆傻了,无不瞪大眼睛盯着这个仅十来岁的孩子。
庞涓咂舌道:“乖乖,一个小不点儿,咋能懂得这么多!”扫一眼张仪,语调风凉地转对孙宾,“孙兄,咱这房子山墙不直,房脊不平,还是拆掉重搭吧!”
张仪白他一眼:“要拆就拆,嘟哝什么?”
童子又道:“依童子之见,你们大可不必拆了!”
张仪怔道:“这又为何?”
童子呵呵又是一笑:“反正你们在此住不了几日,这样子拆来搭去,岂不是自讨苦吃?”
四人尽皆怔了。
庞涓缓过神来,直盯童子:“小师弟,此话从何说起?”
“还有,”童子扫过四人一眼,“诸位士子不要动不动就师弟长师弟短的。师兄师弟,这可不是随便就能称呼的!”
四人越发愣了。
“小师弟,”庞涓急道,“请你把话说得明白点!先生既已答应收留我们,有我们在此,自然就是师兄,身为师兄,难道不能称你一声小师弟吗?”
童子转向庞涓,嘿嘿笑出两声,反问他道:“先生这么说过吗?”见四人均不作声,接着又道,“哦,对了,四位士子,童子差点忘了,先生有请!”扭头朝草堂方向率先走去。
望着童子的背影,庞涓愣怔一阵,看一眼张仪,小声问道:“哎,张仁兄,小师弟此话,听出意思没?”
张仪沉思有顷,哈哈笑道:“小孩子说话,难免惊惊咋咋,看把庞兄吓的!”转对苏秦、孙宾,“诸位仁兄,还不快走,难道要先生亲自来请不成?”
苏秦点头吟道:“嗯,贤弟所言甚是,不能让先生久等!”
近几日因为干活,大家穿的都是粗布便服。孙宾礼细,说道:“若去先生那儿,我们得换过衣服才是!”
几人点头称是,赶回房中,各自寻出衣冠穿了,出门朝草堂走去。走没几步,庞涓突然放缓脚步,小声说道:“各位仁兄,在下有句话说!”
三人停住步子,一齐望向庞涓。
庞涓压低声音:“今日之事,在下实在放心不下。在下有个主意,可防万一。待会儿见到先生,我们几人二话不说,倒头就拜。先生必会发愣,我们趁他发愣,齐喊师父,无论他应也好,不应也好,跟着就行拜师礼,给他来个先斩后奏!”
“行倒是行,”张仪应道,“这也未免太繁杂了。依在下之见,咱们进门先喊‘师父在上,请受弟子一拜!’接着就行拜师礼,简单明了!”
庞涓不耐烦了:“好好好,就依张兄所言!”
苏秦想了想,吟道:“在下不曾拜过师,不知如何拜法?”
“这个容易,”张仪接道,“小礼是一拜三叩,中礼是再拜六叩,大礼是三拜九叩!”
“好!”庞涓旋即应道,“我们就来个三拜九叩,先将生米煮成熟饭,让先生收也得收,不收也得收!”
三人想了想,各自点头,抬腿走向草堂。
候在门外的童子见四人走来,进屋禀道:“蝉儿姐,四位士子到了!”
玉蝉儿走出来,揖道:“四位士子,先生有请!”
四人互望一眼,各自正了衣襟。按照事先商定,苏秦打头,张仪第二,孙宾、庞涓紧随其后,随玉蝉儿鱼贯而入。
鬼谷子端坐堂中,童子不知何时已立于左侧。玉蝉儿直走过去,站在鬼谷子右侧。四子见了,自左至右横成一排,一齐跪在地上,朗声说道:“先生在上,请受弟子一拜!”
四人说完,纷纷行起三拜九叩的大礼。四人四条心,拜得甚不齐整。孙宾礼节最细,每拜一次,都要起身鞠躬,然后再拜。其他三人均已拜毕,孙宾方才开始第三拜,而后是三叩。
鬼谷子起初一怔,继而微微一笑,待孙宾拜完,缓缓说道:“你们可都拜完了?”
四人面面相觑一阵,一齐转向苏秦。
苏秦缓缓吟道:“回禀先生,拜——拜完了!”
“既已拜完了,你们还有何事?”鬼谷子问道。
苏秦一时不知如何应对,还视三人一眼,讷讷说道:“没——没有事了!”
“既然无事,你们可以下山了!”
四人皆是震惊。
张仪急道:“先生,是您召我们来的!”
“不错,”鬼谷子点头道,“是老朽召你们来的。老朽召你们来,就是告诉你们一句话:该下山了!”
庞涓自是不依,抬头辩道:“先生,那日在雨地里时,我们分明听到玉蝉儿姑娘说,先生您要我们起来。也就是说,先生您已允准收留我们,为何仍要赶我们下山?”
鬼谷子微微一笑,转向玉蝉儿:“蝉儿,你是如何对他们说的?”
“回禀先生,”玉蝉儿轻启朱唇,“蝉儿说的是,‘先生让你们起来!’”
“听见了吗?”鬼谷子转对四人,“老朽只说让你们起来,几时答应收你们为徒了?你们四人没日没夜地跪在老朽门口,挡住老朽出路。老朽要你们起来,不过是想出去走走,要你们让路而已!”
鬼谷子反口不认,四人尽皆呆了。
苏秦再次顿首,缓缓叩道:“先生,我——我们四——四人已——已无处可去,求——求先生收——收容!”
苏秦此话一出,走投无路的庞涓真就动了感情,叩首于地,失声泣道:“先生,弟子求您了,弟子真的走投无路了,望先生垂怜,收下弟子吧!”
孙宾、张仪亦各叩头。
鬼谷子扫过四人一眼,敛起一直挂着的笑容:“你们听好,哭也罢,跪也罢,这些都是徒劳。实意告诉你们,老朽这儿,不收名利之徒,不收争强好勇之士,你们还是提早下山,另投名师去吧!”
听到鬼谷子讲出此话,孙宾心头怦然一动,抬头问道:“晚辈请问,先生欲收何徒?”
鬼谷子看他一眼,缓缓说道:“老朽这儿,唯留修道炼仙之人!”
孙宾长出一口气,伏首叩道:“晚辈不才,愿从先生修道炼仙,乞请先生收留!”
孙宾此言一出,众皆惊异,齐将目光凝聚过来。
鬼谷子微微一笑:“孙宾,你不是要学兵法战阵的吗?”
孙宾朗声应道:“仲尼有云,‘朝闻道,夕死可矣。’晚辈若能跟从先生感悟天地大道,实为此生大幸,再学兵法何为?”
鬼谷子转向庞涓:“庞士子,孙宾欲从老朽感悟大道,你是何考虑?”
庞涓眼珠子连转几转,叩道:“晚辈与孙兄情同手足,孙兄心意,也即晚辈心意!”
不待鬼谷子问过来,张仪亦叩首道:“先生,晚辈也愿修道炼仙,乞请先生容留!”
鬼谷子微微一笑,将头扭向苏秦:“苏士子,三位公子皆欲在此修道炼仙,你为何一言不发?”
苏秦结巴道:“先生,晚——晚辈——”
“想必是放不下那荣华富贵、卿相之位了?”鬼谷子依旧面带微笑。
苏秦面色大窘,叩拜于地,只不作声。
鬼谷子敛起笑容,扫四人一眼,长叹一声:“唉!”
张仪用肘弯急碰苏秦,小声叫道:“苏兄,你——”
苏秦仍然将头埋在地上。
张仪急了,大声说道:“先生,晚辈素知苏兄,其实苏兄早有修道之心,只是——只是不愿说出而已!”
鬼谷子看着苏秦,轻声问道:“苏士子,是这样吗?”
张仪用肘弯狠狠顶他一下,苏秦无奈,只好喃喃说道:“回——回先生的话,是——是这样!”
鬼谷子再扫四人一眼,大声问道:“这么说来,你们四人皆愿留在山中,伴老朽感悟大道了!”
四人一齐叩道:“我等愿从先生,感悟大道!”
鬼谷子陡然爆出一声长笑。
四子正自不知所措,鬼谷子收住笑声,缓缓说道:“真也好,假也好,你们有此表示,老朽也是快慰!只是,修道尚需道器,你四人并非道器,莫说生有他心,纵使真心潜修,也未必成器。老朽奉劝诸位,还是提早下山为好,莫要在此耽搁时光,误去各自前程!”
都已求到这一地步,鬼谷子仍是不肯,四人再也无招了。孙宾忽又记起锦囊所言,再次叩首于地。庞涓、张仪见了,灵机陡动,也都叩下。苏秦也跟从去,四人再无言语,一如前番雨中一样,各自抱头,俯首撅臀,叩伏于地。
见他们又来这一招,童子着急了,小声道:“先生,以童子之见,不妨留下他们,让他们试一试修道的滋味。若是能修,就留下他们。若是不能,那时再让他们下山,谅他们也无话说!”
经童子这么一提,四人赶忙叩首,齐声应道:“先生,我们愿意!”
鬼谷子转向玉蝉儿:“蝉儿,童子欲留他们试试,他们也愿一试,你意下如何?”
四人尽皆抬起头来,四道期盼的目光纷纷射向玉蝉儿。
玉蝉儿面色绯红,嗔道:“先生要留即留,不留即赶他们下山,蝉儿唯听先生的!”
“好吧,”鬼谷子转对四人,“就依童子所言,老朽容留你们再住三个月。三个月之内,若是你们能够证实自己是个道器,老朽自会收你们为徒。若是不能,休怪老朽无情!”
四人无不吁出一口长气,伏地叩道:“谢先生收留!”
不待鬼谷子说话,张仪发问:“晚辈请问先生,我们如何方能证实自己是否道器?”
鬼谷子手指童子:“自明日开始,你们可听童子吩咐!”转对童子,“童子,就依你所修,好好管带几位士子。他们四人能否成器,为师就看你小子了!”
童子走前一步,叩道:“童子谨遵先生吩咐!”
鬼谷子缓缓起身,玉蝉儿跨前一步,挽上他的胳膊,走入洞去。
四人跪在地上,目送鬼谷子、玉蝉儿完全消失在洞里,方才起身。
苏秦朝童子深揖一礼:“谢童子成全!”
童子还一揖道:“苏士子不必客气!”
庞涓走过来,在童子的头上轻拍一下,嘻嘻笑道:“小童子,今日得亏你了,走,庞大哥陪你林子里去,为你捉上两只小鸟儿玩玩!”
童子后退一步,白他一眼,正色说道:“庞士子,你不可再叫童子!”
“咦,”庞涓嘻嘻一笑,“不叫你童子,那——我该如何称你?”
童子不再睬他,扫视四人一眼:“方才诸位可都听清了,先生要童子好好管带你们。从今日始,三个月之内,你们须叫童子师兄!师兄我呢,也尽师兄所能,带你们勤奋修炼,助你们成器。如果你们自甘堕落,不愿成器,师兄可就帮不上了!”
童子一本正经,像是一个小大人似的。四人听了,皆是一怔。张仪瞪着一双惊愕的大眼,绕童子转起圈子来。张仪连转数圈,收住步子,对童子点点头,揖道:“好,张仪服了。请问师兄,三个月之后呢?”
童子微微一笑:“三个月之内,你们听我的。三个月之后,如果你们能够留在谷中,我们就一道听从先生的。不过,依师兄看来,”扫众人一眼,略显沮丧地摇头,“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
庞涓急问:“师兄何出此言?”
“唉,”童子故意拉起长腔,长叹一声,“诸位有所不知,修道炼仙不是易事,几位士子未必吃得了这个苦!观你等品性,不消一个月,只怕就要嚷嚷着出山呢!”
“嘿,嘿嘿嘿,嘿,”庞涓发出几声怪怪的冷笑,“小师兄,你休说大话,莫说修道有何难处,纵使杀头,庞涓也熬得住!”
“熬得住就好!”童子扫他一眼,“诸位士子先去歇了。明日鸡鸣,你们可在门前候着!”
回到草舍,四人无不摩拳擦掌,不无兴奋地议论修道之事。
鸡鸣时分,童子果然来了。
四人迎上,苏秦揖道:“苏秦见过师兄!”
童子回过一揖,扫众人一眼,朗声吩咐:“时下入秋,正是山果成熟季节。先生欲尝山鲜,吩咐四位士子摘些果子!”
庞涓呵呵一乐:“请问师兄,山中野果甚多,不知先生欲尝何种山果?”
“庞士子莫急,”童子白他一眼,“师兄正要交代这个哩。先生欲吃之果,自非凡品。诸位可沿这条小溪溯流而上,至小溪尽头可见一谷,山谷尽头可见一石壁,壁上有毛桃数棵,近几日想必熟了,你们可去摘些来,先生爱吃!”
“毛桃?”庞涓重复一句,抬头问道,“请问小师兄,此桃是何模样?”
童子从袋中摸出一桃,递与庞涓:“就是此桃,你们可看清楚,莫要误摘了!”
四人围过来察看此桃,见果然非同一般,大小就如枣儿一般,青中泛黄,长了一身细毛。
见他们审看已毕,童子继续说道:“为免你们莽撞,师兄这再提醒诸位一句,可记清了。此谷名唤野人谷,有野人出入,几位士子须小心谨慎,免得让他们抓去。再有,此谷有一群猴子,名唤猕猴,最是爱吃此桃!”交代完毕,扭身径去。
四人看看天色,决定马上就走。因有野人的事,庞涓、孙宾、张仪带了宝剑,苏秦也寻根木棒拿在手中,依童子所嘱,沿门前山溪溯流而上。
四人走有几个时辰,山越来越大,林越来越密,小溪曲来拐去,不见尽头。将近午时,四人远远听到水声,走到近前,却是一处绝壁。小溪从壁上飞流而下,形成飞瀑,瀑下汇成一个深潭。四人在潭边寻了石头坐下,一面琢磨如何上去,一面寻思弄些吃的。
张仪抬头看看石壁,咂舌道:“啧啧啧,这处绝壁起码也得七八丈高,如何上去?”
庞涓哂笑道:“回去的路顺溜得很,张仁兄若是灰心,这就拐回去不迟!”
张仪鼻子里哼出一声,忽地站起身子:“谁先上去,还说不准呢!”起身拉过苏秦,“苏兄,让他们歇着,我们寻路去!”
二人没有朝前,竟是回头走去。庞涓看他们一眼,哈哈长笑数声,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孙宾亦起身道:“贤弟,咱们跟上吧,都是兄弟,莫要走散了!”
庞涓呵呵笑道:“有那野桃子在,散不了。孙兄只管歇着,何时歇得足了,在下带你攀上去就是!”
孙宾看看石壁,皱眉道:“攀上去?”
“孙兄放心,在下保管孙兄走在那两个人前面!”
孙宾只好再坐下来。二人歇一阵子,庞涓到瀑布下面抓住十几条小鱼,去了肠肚、苦腮,拿水边洗过,递与孙宾两条,笑道:“孙兄,我们将就一点,来个茹毛饮血,做一次上古之人!”
话音落处,庞涓已把一条塞入口中。孙宾肚中饥饿,也就拿过一条小鱼吃了。
吃完小鱼,庞涓似也歇足了精神,起身走到一处葛藤前,抽剑斩断两根,接到一处,在一端绑上石头,瞧准崖间一棵松树,“嗖”地扔上去。石头不偏不倚,绕在松树枝上。庞涓放松葛藤,石头自缒下来。庞涓接过,将石头在葛藤上一绕,挽了个结,用力一拉,葛藤便缠在松树上。庞涓将绳子一端拴在腰间,攀了葛藤,嗖嗖几下,身子已在松树上。他收起葛藤,如法炮制,将葛藤再次扔向崖顶一株松树。没过多久,庞涓就已攀至崖顶,将葛藤抛至飞瀑下面。孙宾接过,也如庞涓一样拴在腰间,攀了葛藤,径至崖顶。
从斩断葛藤到攀上崖顶,二人前后不到一炷香的工夫。孙宾站在崖顶,望着崖下,不无佩服地对庞涓道:“贤弟真是好手段啊!”
庞涓耸耸肩道:“此等小事,何能难住在下?孙兄,走吧!”
孙宾大吃一惊:“贤弟,不等苏秦他们了?”
庞涓哂笑道:“姓张那小子,猴精一般,说不准此时早已悄悄走到前面去了!”
孙宾连连摇头:“断然不会的。即使他们上来,也必在崖顶等候我们!”
庞涓想了一下,道:“有了!”抽出宝剑,拿剑尖在一块石头上刻道,“苏兄、张兄,我们先行一步,探路去也!”
刻完,庞涓审看一眼,对孙宾笑道:“孙兄,这下如何?”
孙宾看出庞涓执意先走,只好依他,二人沿小溪一路走去。走至天色昏黑,二人越过十数道飞瀑,小溪仍旧未见尽头,只好寻处地方熬过一夜,次日继续前行。
行至中午,溪水陡然不见,横在前面的净是大小不等的卵石。二人大是惊异,详细察看,原来溪水是从卵石下面行走,只闻水响,不见水踪。显然,由此处开始,是暗河了。
庞涓若有所悟:“孙兄,看来此处当是小溪尽头了。”
孙宾点头道:“贤弟所言甚是。溪水从石下走了!”
庞涓抬眼望去,山更幽,谷更深,林更密,树更大。庞涓观望有顷,指着前面山谷:“孙兄,这里并无他谷,看来,我们所在之谷该是野人谷了!”
孙宾再次点头,寻块石头坐下:“贤弟,我们就候在此地吧,苏兄他们不定这就赶上来了!”
“不必等了,”庞涓回望一眼,不屑地应道,“不定他们看到险恶,早就返回去了。”
“不会的。苏兄、张兄绝非等闲之辈,我们再候一时!”
“孙兄,”庞涓定要逞能,坚持说道,“我们先走一步,在野人谷尽头的悬崖下面等候他们,这样如何?”
“这……”孙宾想了一下,“临行之时,师兄曾说此谷唤作野人谷,有野人出没,等苏兄他们到了,人多胆壮,万一遇到野人,也好有个应对!”
庞涓这也想到童子所嘱,不敢再逞能,赶忙点头:“嗯,就依孙兄吧。我们可于此处小睡一觉,那两个蜗牛若是没有知难而退,想必会在天黑前赶——”
话音尚未落下,远处飞来张仪的叫声:“前面说话的,可是庞仁兄?”
庞涓陡吃一惊,迎上一看,果是张仪、苏秦二人,各自拄了木棒,气喘吁吁。看到二人的狼狈样,庞涓哈哈笑道:“二位仁兄,在下与孙兄在此恭候数个时辰了!”
张仪甚是佩服:“庞仁兄果然好手段,我们紧赶慢赶,总是迟到半步!张仪服了!”
四人说笑一阵,备足清水,见天色尚早,义无反顾地走入野人谷。
此地山高谷深,谷底唯见卵石堆堆,不见一滴流水。四人一路走去,直到天黑,仍未走到尽头,也未遇到野人。看看天色将晚,他们寻些浆果吃了,在隐蔽处歇过一夜,次日又走半日,方见两边山势陡然锁住,前面再无山谷,唯有一条绝壁横在面前。
好一处绝壁!四人抬头望去,无不倒吸一口凉气。整个绝壁巨大无比,高约百丈,直上直下,就如一堵上天砌就的城墙。再过细一看,此壁竟是一整块巨石,只在六七十丈高的地方现出一道缝隙,缝中长出一棵碗口粗的松树和几株如荆棘般的植物。因离地面太高,他们看不真切,知其必是童子所说的野桃树了。
四人目瞪口呆,好长时间过去了,谁也没有说话。
最先打破沉默的是苏秦。对着绝壁看有一时,苏秦慢慢地蹲下身子,吟道:“这么高的地方,又不是只鹰,如何上得去?”
张仪附和道:“乖乖,山中这么多果子,先生吃什么不好,偏要吃那几根藤上的!”
倒是庞涓机敏,眼中四下乱转,看到绝壁上垂下些许爬藤,星星点点,或长或短,荡在绝壁上随风飘动,心中一动,指它们道:“我们设法从别处攀到崖顶,再从上面吊根爬藤下来,或能摘到桃子!”
三人抬眼望去,见那稀稀疏疏的几根青藤细得就如头发丝一般,无不摇头叹气。
庞涓不服,走到附近四处寻觅。不一会儿,庞涓又惊又喜,大声叫道:“三位仁兄,快看这儿!”
众人急走过去,看到一株植物上挂满了毛茸茸的桃子。庞涓从袖中摸出童子交与他的那颗野桃,两相比照,竟是一模一样。
张仪抬头望去,更是惊喜:“快看,这种桃子处处皆是!”
三人再望上去,天哪,竟是一片野桃的世界,足有半亩大小,处处皆是桃藤,累累果实挂满枝头。
孙宾凝眉道:“师兄交代,先生要的是绝壁上的桃子,不是谷中的桃子,想必两种桃子味道不同!”
庞涓摘下一颗桃子放进口中,刚咬一口,感觉又涩又酸,赶忙吐出,做个苦脸道:“嗯,孙兄所言甚是,这桃儿味道不对!”
三人见了,各摘一颗尝过,无不吐出来。庞涓急了,将童子给的那枚咬开尝过,亦吐出来,转忧为喜:“诸位,诸位,就是这个味儿!”
三人分头尝过,再尝树上之桃,味儿竟无一丝儿区别。
“诸位仁兄,”庞涓看着周围的地势哈哈笑道,“你们看,此处偏静,想必先生未曾来过,因而只知崖上有桃,不知此处也有桃。我们可将此桃摘回,就说是崖上之桃,想必先生吃不出来!”
孙宾思忖有顷,点头道:“摘回去可以,但只能说是谷底之桃,不能说是崖上之桃!”
“孙兄差矣,”庞涓连连摇头,“先生有言在先,要的是崖上之桃,不曾说要谷底之桃。我们已经来到崖下,摘回的却是谷底之桃,莫说别的,纵使童子,也会取笑我们!”
“二位不要争了,”张仪截住话头,“我们各摘一些回去,谁也不许说是谷底之桃。先生若能识别出来,在下服了。若是识别不出,我们谁也不可说破,心中有数即可!”
见张仪、庞涓定要这样,孙宾、苏秦也无话说,各自寻了中眼的桃子摘下,拿袋子装了,按原路回去。
返程路熟,加上连走数日,四人的脚力也上来了,不消两日,就已回到鬼谷,各将一袋桃子呈与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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