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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谷子的局

_117 寒川子(当代)
两个孩子看看张仪,却不敢过来,依旧纠缠香女。
香女无奈,学起讲故事的老者样子,清清嗓子,拉起长腔,有声有色地缓缓说道:“在很久很久以前,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个老爷爷,与他老伴相依为命,靠几亩水田为生。老两口年老无子,一日凌晨,忽然听到啼哭声,出门一看,门口竟然放着一个刚刚出生的孩子。老两口喜不自禁,祭天祷地,将那孩子养大成人,成为一个美少年。美少年出外打猎,看到一个漂亮姑娘。少年一见钟情,回来后茶饭不思,老爷爷再三询问,方知少年陷入爱河。老爷爷四处打探,方知姑娘是有钱人家。眼见少年害了相思病,老爷爷只好硬着头皮上门,代子求亲。姑娘的老父是个贪心人,知道老人家穷,捡起一块石头,张口说道,‘癞蛤蟆也想吃天鹅肉!好吧,想娶我女儿可以,就拿这么大一块金子来!’说罢,将那石块丢予老爷爷。老爷爷家徒四壁,哪来那么大的金子,想想伤心,抱上那块石头,一路哭着回去了。”
“后来呢?”两个孩子听得两眼大睁。
张仪也听得出神,站在那儿不动了。
“后来,”香女接道,“少年的相思病越来越重,眼看就要死去,他家的老犍牛突然嘶叫一声,屙出一堆金子,正好与那石块一般大小。老爷爷一看,知是天助他家,赶忙抱着金子和那石头,赶到姑娘家中,如愿娶回姑娘。那个少年的病,自也好了!”
张仪心里一动,凑前一步:“夫人,你从何处听来的?”
香女笑道:“小时候,香女闹人时,荆叔讲的。听说是越地传说,专哄孩子。”
张仪转身离去,径至书房,静坐下来,将香女所讲与近日听闻的巴、蜀风情从头至尾细细思忖一遍,猛拍脑门道:“有了!”
张仪立即召来小顺儿,对他如此这般吩咐一阵。及至天黑,小顺儿领着一个老石匠疾步走进,小声禀道:“主公,小人打探过了,此人是咸阳城里最出色的石匠,小人看过他雕刻的石兽,就跟活的一样。”
张仪点点头,将石匠打量一番,问道:“能雕牛吗?”
石匠笑道:“小人连麒麟也能雕,何况是牛?”
“本府要的是会屙屎的牛,你能雕吗?”
“屙屎的牛?”石匠怔了下,“是真屙屎,还是假屙屎?”
“石头当然不会真屙屎。”张仪笑道。
“若是假屙屎,倒也容易,小人只需在牛屁股上做个机关,将屎事先放进去,一拍尾巴,屎就屙出来了。”
“好!”张仪击掌叫道,“本府要的就是这个!说吧,雕一头多少钱?”
“三金足矣。”
张仪叫小顺儿拿出三金递给石匠:“这是定金,若是雕得好,本府加赏三金。”
石匠谢过,接过定金,接着问道:“官人要用什么石料?”
张仪问道:“你都有何石料?”
石匠屈指说道:“有青石,有碣石,有黑石,有彩石,有绿石,有红石,有白石……”
“停!”张仪问道,“何为彩石?”
“有红有白有黑有蓝有紫,就跟日出时的云霞一样,也叫彩霞石。”
“此石产于何处?”
“终南山里。”
“别处可有?”
石匠摇头。
“好好好,”张仪乐不可支,击掌应道,“就用此石!你马上回去雕,越快越好!记住,不可对任何人讲,若有泄密,按秦法治罪!”
石匠应过,回去后辞别家人,带上几个爱徒前往山中,日夜赶工,不消十日,果然雕出一头形象逼真的五色彩牛。张仪亲去验看,轻轻一拍尾巴,只听“啪哒”一声,牛屁股里屙出一堆牛屎。
张仪呵呵直乐,叫小顺儿又付三金,吩咐石匠依样做出五头。
看过石牛,张仪径直驰往国尉府,笑对司马错道:“天大喜讯,蜀道有了!”
司马错惊问:“蜀道在哪儿?”
“马上使人开辟。”
司马错大失所望,苦笑一声,连连摇头道:“张子莫要说笑了。辟路之事,在下考虑多次,断不可行。”
“我们不可行,有人却行。”
“谁?”
“蜀人。”
司马错先是一怔,继而扑哧笑道:“蜀人开山辟路,再让你沿路攻伐他们,这不是与虎谋皮吗?我说张子,你别是想路想得昏头了!”
张仪亦笑一声:“司马兄若是不信,在下与你赌百金如何?”
司马错哈哈笑道:“若是此说,在下愿赌千金。”
“百金足矣。”张仪笑道,“多了你是拿不出的。不过,此事若成,还得司马兄助力。”
“在下如何助力?”
“听司马兄说,你与苴侯的通国太子过往甚密,可否设法邀他来咸阳一趟。”
“不用设法,此人已经来了。”
“哦?”张仪瞪起眼珠子,“几时来的?”
“就在昨日,”司马错道,“苴侯派太子通国问聘君上,带来不少贡品呢!”
“真是天助我也。”张仪喜道,“太子现在何处?”
“在驿馆里。在下打算冷他几日,然后引他觐见君上。怎么,张子寻他有事?”
张仪喜不自禁,呵呵乐道:“司马兄,你这百金,在下赢定了!”凑前一步,在司马错耳边嘀咕几句,要他如此这般。
司马错听得云里雾里,半信半疑,点头允诺。
从司马错府中出来,张仪急至宫中,将石牛之事细细禀报惠文公。
惠文公听完,呵呵笑道:“爱卿若是成功,当为千古奇谈了!”转头吩咐内臣调拨专人听命于张仪,全力以赴地应对苴国太子。
张仪叫来乐坊令和库房令,吩咐他们如此这般,二人应过,分头准备去了。
三日过后,司马错带通国上朝觐见。通国献上贡品,惠文公回赠金子千镒,赐美女两名,旨令右庶长张仪全权负责太子在秦事宜。
张仪引领通国赶赴乐坊。乐坊分为内坊和外坊,内坊的歌女、乐手宫中自用,内臣监管,外坊的全部赠送列国,由黑雕台负责培训,公子华监管。
通国随张仪前往外坊。
外坊紧挨宫城,四面封闭,从各地选招的处女约数百名,包括秋果姑娘,从十二岁到十六岁不等,皆在此处教习,或舞乐,或对弈,或作画,或骑射,或唱歌,有动有静,甚是齐整。着装也不一样,花花绿绿,耀人眼目。
张仪他们一到,乐坊令急迎上来。张仪要通国太子自己挑选。蜀地不缺美女,但蜀女不化,不似此处美女个个知书达理,多才多艺。太子看花了眼,秦公却只许他挑选两名,他只好走游一圈,选出两个养眼的,乐坊令使人引领她们沐浴更衣去了。
张仪见通国的目光仍在其他女孩子身上扫瞄,笑道:“太子,该去金库了。”
听到金库,通国只好转身,随张仪走向金库。
金库在宫城外面,是几排砖房,并无戒严,看上去甚至有点破旧,只有两个中年男人守在一处小房子里,显然是掌管钥匙的。
通国看到,惊道:“你们的金库,怎么如此破旧,也无人看守?”
张仪笑笑,没有理他,吩咐二人开门。一人懒洋洋地走过来,打开大门,张仪引通国径走进去。
一进库门,通国顿时大睁两眼,看得呆了。偌大一个库房,黄澄澄的尽是金子。旁边还有一堆金子,形状甚是古怪,像是刚拉出来的堆堆牛屎。
通国惊道:“天哪,这么多的金子?”
张仪笑道:“太子说笑了。这不算什么,似这样的库房,在我们秦国有几十处之多。”
通国悟道:“难怪你们不贵重金子!”
张仪又是一笑:“什么贵重?粮食贵重!在我们这里,没有人喜欢金子,因为金子是粪土。君上之所以收集这些粪土,是因为有人喜欢它们,我们可以拿它们换来粮食。”
“哦?”通国怔道,“在我们蜀国,粮食如粪土,金子才是宝贝。”扫一眼旁边如牛屎一般的金块,联想起张仪方才所说的粪土之语,甚是不解,“请问右庶长,你们的金子为何这般形状?”
张仪应道:“太子若有兴趣,在下可以带你看样宝贝。见到它,你就明白了。”指着库中金子,“君上赏赐的千镒金子,太子是否这阵儿就领?”
通国忙道:“不急不急,先去看那宝贝。”
太子通国喊上助手,张仪也叫上司马错,众人分乘几辆驷马大车,径出咸阳,一直来到终南山里。众人驰至一个偏狭处,弃车登山,走有许久,行至一处山坳。坳中草木萋萋,一头彩牛立在草丛里,旁边坐着一个少儿,显然是个牧童。
太子大奇,近前视之,竟是一头石牛,五色斑斓,通体如霞,若不细看,竟如正在吃草的活牛一般无二。
张仪笑问:“这就是宝贝,是我们君上祈请上天赐予的。”
“真是神牛啊!”太子不曾见过如此彩石,赞叹一声,上下左右抚摸一时,抬头问道,“此牛可与金子相关?”
“正是。”张仪点点头,指着牛屁股,“此牛夜间吸纳天地灵气,白日便金。太子所见的库中金子,全是由它们屙出来的。”
太子不信,问张仪道:“能便一金吗?”
张仪扭头问旁边的牧童:“今日之金便否?”
牧童应道:“回禀大人,尚未便出。”
“几时可便?”张仪问道。
牧童仰头看天,点头道:“嗯,看时辰,是该便金了。”
张仪对通国笑道:“太子算是有福气,此牛刚好到便金的时辰了。”转对牧童,“让它便吧。”
牧童应一声,走至牛头处,呢呢喃喃地与神牛耳语几句,似是安抚神牛,又似是说咒语,然后走到牛尾处,轻拍尾巴。连拍几下,越拍越重,拍到最后一声,只听“啪哒”一响,一块金饼从牛屁股里应声而落。
太子及随行蜀人大奇,捡起金饼,细细一看,湿漉漉的,拿手一摸,竟然有些温热。
蜀人皆奇。太子也学牧童的样子走到牛头处,低语一阵,走至牛尾,轻拍几下,却不见屙金。
太子怔道:“它为何不屙?”
牧童笑道:“大人有所不知,神牛一日方便一次,若是下雨,两日或三日才能方便。今日已经方便过,是以便不出了。”
太子甚是懊丧。
张仪笑道:“太子若想亲自验看,明日此时复来如何?”
通国点头允了。
翌日是好天,在后晌的同一时辰,张仪偕同太子一行再来山坳,通国亲拍牛尾,神牛果然又便一金。太子使属下验看,是真金。
太子大服,不无感叹地对张仪说道:“唉,在我们巴蜀,炼金不知遭受多少辛苦,是以金贵。贵国有此神牛,无须劳苦,一日就可便出许多,真是宝贝呢!敢问庶长,贵国就此一牛吗?”
张仪笑而不言。
太子转向司马错,司马错无奈,只好凑前一步,小声说道:“此为秘密,太子不可多问。”
想到库中那么多的黄金,太子认定秦国断然不会只有一头神牛。心中有底,太子当下也不多话,回至驿馆,备上厚礼,夜至司马错府。司马错悄悄告诉他,秦国共有神牛百头,全部散养在终南山里,归右庶长监管。太子恳请石牛,司马错要他去求右庶长。
太子备上厚礼,邀司马错一道去求张仪。
张仪连连摇头,摊开双手道:“太子殿下,不是在下不帮忙,而是此事重大,在下不能做主啊。”略顿一下,压低声音,“不瞒殿下,此牛是君请神授,专以用来为秦国换粮的,君上严旨不得外泄。因殿下是司马兄挚友,在下与司马兄情如兄弟,这才引太子一开眼界。太子能够目睹,已是大幸,还望太子回去,不可轻泄此事,万一为贼人所知,皆来抢夺神牛,秦国就会失去粮源,秦人就得挨饿。”
通国长叹一声,目露失望之色。
司马错见状,拱手求情:“庶长大人,太子此来,诚意睦邻,实为难得,既已开口,就不能空口收回,望庶长大人成全。再说,太子仅求一牛,我们有那么多,在下以为,纵使少个一头两头,也无伤根本。”
“是啊,是啊,”通国急道,“在下只求一牛。”
张仪低头陷入深思,有顷,抬头说道:“单是一头,不会屙金。牛分雄雌,只有雌牛会屙金,但没有雄牛,雌牛也不出金。若是送牛,至少得两头,雄雌各一才是。”
“好好好!”太子大喜,拱手急道,“能有两头,这是再好不过的事。”
张仪苦笑一声:“一头已难,太子若求两头,在下更是无法做主了。不过,诚如司马兄所言,太子既已开口,就不能空口收回。在下出个主意,明日上朝,太子可以觐见君上,向君上索求。只要君上应允,莫说是一头两头,即使十头八头,亦非难事。”
通国大喜。
翌日晨起,张仪、司马错带通国上朝,恳求石牛,张仪、司马错皆为通国说情,惠文公装模作样地沉思许久,抬头问道:“你需要几头?”
因有张仪透露的底限,通国顺口说道:“请赏十头,一头公牛,九头母牛。”
见他如此贪婪,众人皆是一笑。
惠文公眉头紧皱,断然说道:“十头不行!至多五头,一头雄牛,四头雌牛。”
通国拱手谢恩。
惠文公埋头一想,挠头道:“慢!”
通国以为他反悔了,急道:“君上?”
惠文公满眼疑惑地望着他:“寡人纵使愿意相赠,可这些神牛皆重千钧,你们那里尽是高山险川,如何运回去呢?”
众人似是未曾想过这个问题,个个抬头望向通国。通国抓耳挠腮,不知如何应对,正自着急。张仪抱拳说道:“君上,微臣有一计,在终南山里开山辟路,险要处修出栈桥,将神牛运抵南郑,在南郑交付太子即可。”
“此法倒是不错。”惠文公微微点头,“不过,终南山是秦国地界,我们可以修路。过去南郑则是蜀国地界,我们无法修呀!”
众人皆将目光移向王子,司马错暗向王子递眼神。
王子受到启发,似也有了主意,拱手接道:“君上放心,通国回去之后即禀报父侯,沿潜水开山辟路,搭建栈桥,接回神牛。”
惠文公点点头,仍现忧虑:“嗯,若是此说,倒是可行,只是——据寡人所知,巴山蜀山,处处皆险,连绵数百里杳无人烟,此路若要开通,可到何年何月?”
通国笑道:“君上放心,我们蜀人惯走山路,也有气力,若是多征人丁,分段修筑,想必不出三年,就可开通。”
“不出三年?”惠文公一怔,继而呵呵大笑,转对张仪、司马错道,“你们可都听见了,通国太子说,不出三年,他就能修通蜀道。看来蜀人也说大话呢!”
通国满脸涨红,指天誓道:“上天作证,若是三年之内不通蜀道,通国誓不为人。”
惠文公朗声说道:“好!太子回去尚须数月,今年就不说了。”转对内臣,“记上,自明年一月起始,计数三年。满三年后,寡人亲去试走蜀道,恭送金牛!”
“臣遵旨!”
惠文公转对通国:“你可转呈苴侯并开明王,就说蜀国若是真能在三年之内打通蜀道,除五头神牛之外,寡人另赠秦川美女二十名,永世睦邻!”
通国拱手谢道:“通国一定转禀。”
通国拜辞秦公,连秦公赠送的千镒金子也不要了,于翌日晨起,仅带几饼神牛屙出的金子和两个美女,匆匆赶回苴国。
数月之后,苴侯再派使臣至秦,报说已征三万人丁开辟蜀道,迎接神牛。秦公大喜,以美女、美酒盛情款待,张仪、司马错亲领使臣视察金库和神牛。看到五头神牛活灵活现,四头牝牛皆能便金,苴国使臣毫无疑虑,满意而归。
蜀使前脚刚走,秦公即征一万丁役赶赴终南山,全力拓展褒斜道。
第五章苏秦舌战稷下群士,齐王入纵
秦国大造声势征伐宜阳,整个韩国陷入恐慌,昭侯使人紧急向苏秦求救。
苏秦问清细情,断知秦人又是故技重演,如前番伐赵一样虚张声势,当即坚定主意,回韩侯一封密函,大胆声称,三晋纵亲已成,只要秦兵入侵宜阳,魏、赵就会同时发兵,从函谷、西河、晋阳三处攻击秦国。韩侯吃了定心丸,底气十足地调兵遣将,布置宜阳防御,全力迎战秦人。
与此同时,苏秦辞别魏王,再使楼缓打前站,自己紧随其后,策动四国合纵车马,浩浩荡荡地朝齐都临淄进发。
就在此时,齐都临淄发生一件大事:稷下学宫祭酒彭蒙病逝。
稷下学宫是齐国先君齐桓公田午(有别于姜氏桓公小白)一手倡导起来的。当时,田氏初代姜齐,政权不稳,田午效法姜氏小白尊士的做法,在稷下设立别宫,纳贤养士。田因齐初继位时,淳于髡、邹忌、彭蒙诸人均寄住稷下,被尊为稷下先生。当时威公淫于酒色,不理朝政,邹忌以琴艺觐见,淳于髡则以隐语点拨。威公大梦初醒,起用邹忌为相,整顿吏治,兴农重商,齐国随之大治。邹忌从政后,淳于髡为齐使赵,离开稷下。在邹忌的建议下,威公扩建稷下,重金纳士,天下贤才接踵而至。威公使稷下先生彭蒙为学宫祭酒,待以卿礼,奉以重禄,主持稷下的日常事务;使上大夫田婴为稷宫令,沟通稷下与齐宫。到威公称王时,稷宫的规模已空前发展,士子逾千,稷下先生超过十人,各自门下皆有一串弟子,呈现一派欣欣向荣景象。
彭蒙病逝,威王甚是哀伤。楼缓上朝时,威王正在宫里与几位重臣商议发丧事宜,气氛甚是压抑。楼缓叩见已毕,大体说明来意,称四国特使苏秦三日之内将至临淄,朝见齐王,同时呈交四国约书和合纵檄文。
威王接过约书、檄文,略扫一眼,缓缓说道:“楼子远来辛苦,且回驿馆暂歇数日,寡人择日请教。”
楼缓再拜后退出。
见楼缓走远,威王目光转向田婴:“爱卿,还说方才之事吧。稷宫是先君所立,百策之源;士子是国之瑰宝,兴齐之本。稷宫之事,乃国家之事。稷宫兴,则国兴;稷宫衰,则国败。彭祭酒仙去,非但是稷宫之失,亦当是国家之失。彭祭酒的丧事,要大办,可按上卿之礼厚葬。寡人要让天下人皆知,在我稷下,生有厚养,死有礼葬。”
威王出此慨叹,众臣莫不感动,尽皆折服。即使一向对稷下抱有成见的上将军田忌,也若有所悟,频频点头。
“微臣遵旨!”田婴拱手应道。
“稷下不可没有祭酒。关于此事,爱卿可有考虑?”
“微臣以为,”田婴奏道,“稷下藏龙卧虎,云集天下英才,祭酒一职,非德高望重者莫能为之。眼下稷宫有稷下先生十一人,如慎到、尹文子、邹衍、许行、田骈、接子、环渊、公孙龙等,皆有才具,唯资望不足以服众。微臣想到一人,或可服众。”
“谁?”
“淳于髡。”
“嗯,就是他了!”威王当即拍板,转向邹忌,油然叹道,“唉,寡人当年嗜酒如命,得亏淳于子巧谏,方才戒除长夜之饮哪。”
“哦,”邹忌问道,“此事倒是新鲜,微臣从未听陛下说起过。”
“都是旧事了。”威王苦笑一声,不无感叹道,“不过,寡人早晚想起来,如在昨日啊。”
辟疆大感兴趣,央求道:“父王,可否将此旧事讲来听听?”
威王点点头,缓缓说道:“当年寡人初立,不思进取,溺于淫乐。自邹卿琴喻之后,寡人虽然矢志于国事,却无法戒除酒乐。一日,寡人召淳于子作长夜欢饮,笑问他道,‘先生饮多少可醉?’淳于子应道,‘臣饮一斗亦醉,饮一石亦醉。’寡人奇道,‘先生饮一斗即醉,为何又能饮一石,能说说原因吗?’淳于子对道,‘若是君上赐酒,旁有执法,后有御史,髡恐惧俯伏而饮,一斗必醉;若是贵客到访,父母在侧,髡为晚辈,挽袖躬身侍酒,饮不过二斗;若是好友重逢,互诉衷肠,可饮五六斗;若是乡党聚会,男女杂坐,畅所欲饮,呼朋引伴,握手言欢,游戏不绝,眉目传情,耳鬓厮磨,饮者无不欢欣,髡饮八斗无妨;若是日暮月黑,美女盛邀,促膝而坐,杯盘狼藉,堂上烛灭,主人送客而留髡,轻解罗裳,体香袭鼻,髡心最软,可饮一石。’寡人细细一想,知他是在喻谏,油然叹道,‘先生是说,酒极则乱,乐极则悲?’淳于子笑道,‘君上,髡以为,万事皆然,至极而衰。’寡人感慨万千,自此痛改前非,弃绝长夜之饮。”略顿一下,赞叹有加,“别的什么也不去说,单此一谏,淳于子就足以任祭酒了。”
众臣皆是叹服:“陛下圣断!”
齐威王抬头转向田婴,凝眉问道:“爱卿,淳于子逍遥在外,不知哪儿去了,如何请他来做祭酒?”
“陛下放心,”田婴禀道,“眼下淳于子寄住邯郸,彭祭酒病重时,微臣紧急使人前去相请,淳于子闻知彭祭酒贵体欠安,必会驱车前来。若是不出差错,淳于子当于后日午时赶至。”
“如此甚好!”威王搁下此事,从几案上拿起约书,示意内臣递给众臣,“诸位爱卿,苏秦合纵一事,闹得天下沸沸扬扬。今有约书来了,你们这也看看。”
殿下田辟疆接过,细读有顷,传予邹忌,邹忌传予田婴,田婴传予田忌。诸臣皆看一遍,内臣收回来,复置于威王几上。
威王扫视众臣一眼:“你们尽皆看过了,可有评议?”
田忌跨前一步:“陛下,合纵一事,万万不可!”
“有何不可?”
“微臣以为,六国合纵,旨在制秦。秦虽暴戾,却与我相隔甚远。即使成祸,也与我毫不相干。秦之敌是三晋,不是我大齐。”
辟疆跨前一步,接道:“儿臣赞同将军所言。”
“你为何赞同?”威王直盯他问。
“儿臣以为,”辟疆说道,“秦之大敌是三晋,我之大敌亦是三晋。此其一也。我东临大海,西是三晋,均不可图,可图者,唯有燕地与泗下诸国。若是参与纵亲,北不可图燕,南不可图泗下,西不可图三晋,东是大海,合纵有大不利于我。”
“邹爱卿,”威王转向邹忌,“你意下如何?”
邹忌拱手奏道:“殿下所虑,微臣甚以为是。苏秦抗秦是假,制约齐、楚才是其心。初倡纵时,苏秦仅提三晋与燕国,并无齐、楚。此番邀我入纵,六国纵亲,共抗一秦,意甚虚假。再说,合六国去抗一秦,此事根本经不起琢磨。以秦眼下之力,莫说是六国合一,单是一魏,亦足够秦人支应了。”
看到田婴不吱一声,威王问道:“爱卿,你怎么不说?”
田婴拱手道:“陛下已有定论,微臣何必多言?”
威王一怔,凝视田婴,有顷,对众臣摆手道:“散朝。”
见众臣告退,威王又道:“田婴留步。”
田婴顿住步子。
威王笑道:“走,陪寡人走走。”
君臣二人从正殿偏门走出,沿小径走向后花园。走有一时,威王顿住步子,歪头问道:“你且说说,寡人是何定论?”
田婴一口说道:“合纵。”
“哦?”威王似是一惊,“寡人倒想知道,你不是寡人,如何忖知寡人是此定论?”
“合纵于我利大于弊,以陛下之明,定有此断。”
“合纵于我何利何弊,你且说说。”
“微臣先说弊。依方才殿下、相国、田忌将军所说,合纵大体可有四弊,一是与秦构怨,二是不可图燕,三是不可图三晋,四是不可图泗下。微臣再加一弊,合纵不可争楚。”
“争楚?”威王眼睛大睁,直盯田婴。
“陛下,”田婴缓缓说道,“与秦相比,楚才是我劲敌。我东是大海,不可图;燕地偏远而贫瘠,图之无益;三晋强悍,争之不易;秦被三晋锁死于关中,是亲是仇皆无大碍;我唯有南图。泗下诸国是鱼米之乡,与我一向亲善;琅琊诸地,春秋时本是我土,后为勾践所占,今又被楚人夺去。这且不说,眼下楚已得越,昭阳为令尹,熟知泗下,垂涎宋、鲁,蓄势已久,必与我争。我若入纵,必与楚和,泗下、越地皆不可争矣!”
“嗯,爱卿所言甚是,”威王点点头,又朝前走去,边走边问,“这是五弊。利呢?”
田婴依旧站在原地,声音稍稍加大:“微臣以为,合纵于我,有五弊,仅有一利。”
“哦,”威王再次顿住步子,扭过头来,“是何利?”
“弱魏,雪黄池之辱!”田婴一字一顿。
威王陷入深思,有顷,缓缓点头:“是的,与此利相比,所谓五弊,皆不足道矣。黄池之辱,田忌虽有过错,大错却在寡人。河西战后,寡人以为可图魏矣,不料杀出一个庞涓,让寡人梦断黄池。眼下魏罃贤臣盈朝,国力复盛,寡人复仇之事,也只有捂在心底。六国若是合纵,魏罃必不以我为戒,竭其国力西图,光复河西。秦、魏再争,以虎狼战熊罴,无论谁负谁胜,于我皆是大利。只是……寡人仍有一虑。”
“陛下有何虑?”
“寡人身边,短缺一个能敌庞涓之人。河西之战后,魏室已如僵死之蚕,更有四国谋之,庞涓却能力挽狂澜,以三万疲卒,五日两胜,实让寡人胆战。听闻庞涓治兵,甚是严整,大魏武卒复现,寡人寝食难安哪!”
“陛下,天道求衡。出庞涓,亦必出制涓之人。只要陛下孜孜以求,此人必现。”
“是啊!寡人寄厚望于稷宫,这件大事,有劳爱卿了!”
“微臣遵旨!”
“话虽如此,”威王话锋微转,“合纵之事仍需慎重。”
“陛下?”田婴一怔。
“寡人反复琢磨苏秦的合纵理念,什么‘五通’‘三同’‘六国制秦’,多是迂腐之见。听闻苏秦出身寒微,十分健谈。果如此说,在我稷宫,如他这般夸夸其谈之徒数以千计。然而,似此人才,居然连克燕、赵、韩、魏四宫,连魏罃那条老狐狸也为他所服,倒是大出寡人意料。想是他一路招摇,以势压人之故。今日此人乘连胜之势东下,寡人若是不问青红皂白,一味盲从,万一有所闪失,岂不就跟四国之君一样贻笑后世吗?”
“陛下所虑甚是。微臣有一计,可防此险。”
“爱卿何计?”威王急问。
“先冷落他,卸去他的势;再使他前往稷宫,与稷下诸先生论战。此人若能度过稷下一关,必是旷世奇才,陛下尽可合纵。此人若是夸夸其谈,腹无实货,必在稷下翻船。堂堂四国特使在我稷下丢丑,在列国也是美谈!”
“好好好,此计甚好!”威王连连点头,“方才听爱卿讲,淳于子将于后日午时到,苏秦他们呢?”
“听楼缓说,也在后日,至于几时能到,微臣也吃不准。”
“嗬,凑到一起了!”威王呵呵连笑数声,“也好,你安排去吧,这几日休朝,所有朝臣只做两件事:一、迎接淳于子;二、礼送彭祭酒!”
“微臣遵旨!”
“不过,苏秦既为四国特使,还有燕、韩、魏三国公子、公孙光临,也不可冷落了,总得有人支应才是。”
“微臣欲使犬子恭迎特使,陛下以为如何?”田婴略略一想,轻声荐道。
“可是爱卿世子田文?”威王问道。
“正是。”田婴接道,“犬子近年有所长进,颇能应酬,且以交友为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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