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争隋-全本

虎贲氏(当代)
争隋
  作者:虎贲氏
  大业八年,隋朝百万大军征辽,拉开了乱世的序幕。
  在这个即将迎来铁与血的大时代,一个重生的小卒,要如何在这场开启乱世的血腥战争杀出一条血路活下去,走上争霸天下的不归之路。
第一章 大业八年
  初春凛冽刺骨的寒风从浑浑噩噩的少年身侧掠过,发出了狼嚎般的呜咽啸声;少年的身旁是无数和他一样披着铠甲,手执长矛的士兵,一眼望去,宛若长河般的滚滚铁流横贯大地。
  刀刮般的风打在脸上,让少年从一开始的迷惘中恢复了冷静,记起自己叫郭孝恪,出生于开皇十四年,许州阳翟人,现在是大隋征辽军的一名士兵。
  郭孝恪握紧了手里的长矛,他知道自己将要面临一场失败的战争,因为他已经不是原来那个被父兄视为游侠儿的忤逆子,而是一个来自后世的人。
  想到面前的大隋军队将因为征伐高句丽的失败,而拉开乱世的序幕,郭孝恪不由重重地叹了口气,和周围士兵的吐息一起在寒风里凝成了白雾,在微明的天色里犹如银色的波涛在风中滚滚奔腾,笼罩四野。
  风声渐息,士兵们身上铁色的盔甲在东升的金色晨曦里映出了冷光,天际逐渐变得明亮,夜幕向着天穹的另一方迅速地消逝。拂晓前的黎明终于过去,一轮红日磅礴而出,驱散了最后的黑暗。这时,迅捷的马蹄声在风中回荡了起来,由远及近,变得越来越清晰。
  在身旁士兵的私语声里,郭孝恪知道,此时能够策马奔驰的只有被突厥人,吐谷浑人和西域各国称为圣人可汗的皇帝杨广,那个被李唐和史书称为昏君的隋炀帝。
  山呼海啸的巨大声音忽然从远处响起,‘吾皇万岁’的呼声就像惊蛰时的春雷一般,连绵不绝,挟带着排山倒海的气势逼近着郭孝恪所在的队列。
  从一百一十三万征辽大军中挑选出来的精锐士卒列成的巨大军阵前,一身鎏金铠甲,身批明皇色大氅的杨广骑着一匹白色的高大骏马在搭建的高台上飞驰而过,他亲自扛着的巨大旗帜在猎猎的朔风里被扯地笔直,曾经挞伐天下的他也有过上阵厮杀,亲历战场的岁月,豪迈不下勇将。
  郭孝恪耳边响起了声嘶力竭的欢呼声,然后他也随着这些来自天南海北,乡音各异的大隋府兵们一起呼喊了起来,此时的杨广正处于他的人生巅峰,从他即位起,开科举,举贤良,收天下书籍建副本于洛阳观文殿,修建大运河,巡控南北,接着北击突厥,侵略林邑,琉球,驯服契丹,西讨吐谷浑,伊吾,威服西域各国,重开丝绸之路,文治武功之隆没有几人能够相比,在征辽失败前,他是天下人心里的英主。纵使有些小过,人们也大都不放在心上。
  “要是现在突然死去的话…”看着意气风发,接受百万士兵欢呼的杨广,郭孝恪心里升起了这样的念头,不过很快他就回过了神,现在的他只是这支大军里的一员,在接下来的八个月,他要为了活下来而拿起武器杀人,或者死去,成为大地上的一具无名尸骨。
  自嘲地笑了笑,郭孝恪看向了正前方,和他一起的还有那些远离故乡,集结于此的大隋府兵,各种辅兵和征调的民伕,一百一十三万双眼睛看向了他们的皇帝,尽管大多数人只能看到那隐约可见的阅兵楼台,但是仍旧伸长了脖子,惦着脚朝前眺望着,希望能够看到天子的身影。
  高耸的阅兵楼台脚下是墨青的砖墙,万里长城像一条巨龙蜿蜒到山巅,但是仍要匍匐于站立于高台之上的大隋天子脚下。
  俯视着平野里军容鼎盛的百万大军,杨广张开了双臂,接受着士兵们的欢呼声。
  黄门侍郎裴世矩看着皇帝的背影,知道皇帝这几年过得并不容易,从大业元年开始,大隋就没有停止过对外的战争,而且每一次都获得了大胜,但是对于得国不正的皇帝来说,只有建立比父亲文帝更伟大的功业,才能震慑住那些心怀叵测的门阀世家。
  阅兵的楼台前,刀枪箭戟遮蔽了天空,将士们奋力高呼着‘吾皇万岁’,让随行前来观战的西突厥处罗可汗,高昌王伯雅,和作为大隋仆从军出征的靺鞨渠帅度地稽以及契丹各部头领都是面露怯色,如此庞大规模的军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们中国的强大,五胡乱华的时代已经过去,重新统一的中原帝国在向他们炫耀武力。
  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看着几位外国君主的反应,目光投向了阅兵台下远处绵延数十里的大军军营,为了征讨高句丽,大隋已经做了数年的准备。
  大业三年,皇帝下令修筑从关中通往涿郡的驰道,路宽百步,规格是秦驰道的一倍,总长达三千余里,此外还修筑了两条以蓟城为交汇的陆路干道,一条自南向北,一条由东往西。
  大业四年,皇帝再发河北诸军百余万开永济渠,引沁水南达于黄河,北通涿郡。这是南北大运河中最长最重要的一段,‘长三千里,广百步’。在修运河同时,运河两岸还筑起御道,种上了杨柳树。除此以外沿运河又建立了许多粮仓,作为转运或贮粮所。
  大业五年,皇帝在蓟城建临朔宫,以作为日后对高句丽的前线行宫。
  大业六年,皇帝更是亲自发明旨,‘自今已后,唯有功勋,乃得赐封,仍令子孙承袭。’从那个时候,谁都知道皇帝是铁了心要将从晋朝以后失去的辽河流域从高句丽人手里拿回来。
  大业七年,大隋开始为这场战争进行最后的准备,无数的粮食衣物,兵器铠甲从江南和全国各地运往涿郡,还有大量未经训练的民丁成为募兵在涿郡集结整编。
  一百一十三万的大军中,主力是四十五万能征惯战的精锐府兵,这支大隋举全国之力打造的大军,有史以来恐怕也只有秦始皇灭楚时动员的军队能与之相较。
  看了眼笑而不语的宇文述,御史大夫裴蕴和内史侍郎虞世基将处罗可汗等几位外国君主脸上的震怖表情都尽收眼底,也露出了矜持的笑意,如此壮观的军阵,想必高句丽人也定会吓得肝胆尽裂,只要大军开到,恐怕就要献城投降了。
  阅兵的楼台下,各军阵前的将军们领受了皇帝近臣的命令以后,派出了身边的亲兵。“止!”一队队骑兵执着本军的军旗,在各自的军阵飞驰,所过处,士兵们都停下了呼喊。只是片刻之后,一百一十三万士兵所在的平野安静了下来,天地间只剩下了猎猎的风声。
  高耸的楼台上,看着张开诏书的裴世矩,杨广忽然喊住了他,“这道讨伐的旨意就由朕亲自念给将士们听吧!”杨广曾经亲自平定南朝,登基以后,更是亲自带兵西巡,打败了吐谷浑,以皇帝之尊远涉河西走廊和青海,其间横穿祁连山,爬冰卧雪,沿途连置西海、河源、鄯善、且末四郡,重开丝绸之路,将整个西北纳入行政版图。
  “辽东之地,周为太师之国,汉家之玄菟郡耳。魏晋以前,近在提封之内,不可许以不臣。若以高句丽抗礼,四夷必当轻汉。且中国之于夷狄,犹太阳之于列星,理无降尊,俯同藩服。”杨广的声音中气十足,一点也没有沉溺于酒色的君主孱弱的样子。
  听着皇帝历数高句丽的不臣之举,郭孝恪才知道,杨广征高句丽根本不是后世所谓的好大喜功和心血来潮,自魏晋以来,高句丽就趁中国内乱之机向西北进行扩张,经过多次和鲜卑慕容氏等北朝几致亡国的生死相搏,至后燕时终于全面制了辽河流域。
  对高句丽而言,占据辽河流域不但可以获得大量肥沃的耕地,补充国内的不足以增强国力,其次可以在此招降纳叛,收揽中国逃避战乱的人才,直接导入汉人先进的文化制度和科学技术;再次利用辽河流域易守难攻的地理环境,屏藩本国,同时争取对东胡各族的主导权,拥有与中国抗衡的实力。
  隋朝统一天下以后,从文帝杨坚开始,就致力于恢复汉朝时的疆域,不断对外用兵,到大业年间,已先后臣服突厥,吐谷浑,西域诸国,重建了对四夷的朝贡制度,但是只有高句丽依然对抗着中国,不时勾结契丹和靺鞨入寇边疆,掠杀边民,同时还和被击败的突厥人暗通款曲,对隋朝君臣来说,始终是心腹之患,不得不除,更何况朝鲜半岛北部自汉朝起就是中国领土,对于一心要建立远超汉朝世宗孝武皇帝功业的杨广来说更是必取之地。
  诏书念完以后,出征前的祭祀军神开始了,绘着兵主蚩尤的五彩大纛竖立在了阅兵台前,接着一排刀斧手推着抓来的高句丽人跪在了大纛前。
  呼啸的北风里,跪在地上的高句丽人惊恐地哭叫着,可是他们的哀嚎声被当成了祭献给兵主蚩尤最好的礼乐声,刀斧手们毫不怜悯地砍下了他们的头颅,让喷出的鲜血溅洒在大纛上。
  站在队列后排的郭孝恪并没有看到那一颗颗人头落地时的血腥情景,只是从前面那些大声喊叫的士兵那里知道被拿来祭旗的高句丽人足有好几百,刀斧手都换了几批。
  随着最后一颗人头的落地,祭祀兵主蚩尤的五彩大纛前变得死寂一片,所有的尸首被拖了下去,只有风中仍旧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道。
  高耸的楼台上,闻着空气中腥甜味道的杨广振臂一挥,楼台下的擂鼓大汉们敲响了硕大无朋的金鼓,号令连声响起,各式各样的军旗在朔风里猎猎作响,在数万战马的嘶鸣声和铁蹄声里,一百十三万的征辽大军的先锋部队在初春的阳光下从涿郡出发,向着辽东大地启程了。
  将士们的盔甲折射出夺目的光芒,刺着楼台上所有人的眼睛,那些随同皇帝一起出征的女官和嫔妃们甚至尖叫了起来,就连杨广也无可奈何地抬起一支手来遮挡这耀眼的光芒。
  此时的郭孝恪,仅仅只是百万大军中的一名小卒,对地位没有太多的奢求,只想着如何活下来,尽管他以前是个练家子,可是在这千万人互相厮杀的冷兵器战场上他不会比现在身边的那些大隋士兵强上多少。
第二章 老驴头
  昏黄的夜幕下,郭孝恪在营帐里擦拭着自己的圆盾和佩刀,一百一十三万征辽大军中除去四十余万辅兵和征调的民伕以及作为御营的天子六军外,作为主力的四十五万精锐府兵,被分为左右各十二军,而他现在这具身体的前主人是乡里闻名的游侠儿,能走善射,因而在征兵的时候表现出众,被编入左翼第一军中,成了先锋大将麦铁杖麾下的一名步卒。
  火光照耀里,他的火长,一个从军多年的老兵说起了军中各位大将的故事,很快其他的士兵都围在了老兵身边,听得津津有味,只有他仍旧一个人安静地盘坐在角落里,显得和整营的人格格不入,直到那老兵说起他们的上司时,才稍稍往扎推的士兵们靠了靠,有个好主将的话,活下来的机会也大些。
  大隋征辽左翼第一军的主帅,同时也是百万大军的先锋大将麦铁杖出生于南朝陈国的一个贫苦百姓家。“铁杖”不是他正式的名字,而是大伙儿起的一个绰号。他原先爱喝酒,好赌的恶习总也改不了,后来结伙为盗,被官府抓住当了官户(官户就是朝廷中的奴隶)。他白天给皇帝执掌御伞,夜间就离开皇宫,到百里之外重操旧业,明火执仗地抢夺财物,不过却从不杀伤人命。
  “盗亦有道,这位麦将军倒是个妙人。”听老兵说得口沫横飞,郭孝恪轻声自语道,却不知道他这番话正落在了掀帐而入的麦铁杖耳里。
  “大帅,您怎么来了!”那被围在中间的老兵看到一脸虬髯,双鬓花白的麦铁杖,却是一屁股跳了起来,脸红得老高,原来他刚才说着说着又开始吹起自己当年跟着麦铁杖杀敌时是如何英勇,还救了这位大隋勇将一次。
  “老子不来,你还不在这群小崽子面前把自己吹到天上去了。”看着几个站在后面想笑又不敢笑的年轻士兵,麦铁杖朝那老兵大笑道,他身后跟随的两个老亲兵也是摇头不已,当年跟着麦大帅的兄弟里头也就这个胆小如鼠的老驴头最没出息了,十几年下来只是从一个小兵升到了什长,可偏偏又爱胡吹乱侃,管不住那张嘴。
  “那是那是。”老驴头干笑着应声道,一张沟壑纵横的老脸上倒不见怎么慌乱,反正他也不是第一次被麦铁杖这个老上司撞破吹牛了。
  “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麦铁杖走到了站在角落里的郭孝恪面前,扫了一眼这个少年的圆盾以后,拿起了他的佩刀问道。
  “郭孝恪,许州阳翟人。”郭孝恪盯着面前比自己高出两头,如狮子般魁梧的老人,目光直对那双让人觉得可怕的眼睛,毫不避让。
  “你这小子,有种!”见面前的少年居然一点也不害怕自己凶恶的眼神,还敢瞪自己,麦铁杖大笑了起来,接着猛然抽出了手里的佩刀,刀锋闪电般搁在了郭孝恪的脖子上,吓得四周的士兵都是一大跳,不知道郭孝恪哪里得罪了这位主帅。
  “大帅,这小子刚来,不懂事,您别和他一般见识。”老驴头虽然从军十几年,没多大出息,到现在也只熬了个小小的什长,可是无亲无故的,心里头从来都把那些新兵当成自己的子侄辈来照顾。
  麦铁杖没有理会老驴头的啰嗦,只是死死地盯着郭孝恪,握刀的手稳如磐石。
  感受着脖子间刀锋上传来的凉气,郭孝恪毫无惧色,他知道像麦铁杖这样大盗出身的勇将,最瞧不起的就是没胆量的人,讨饶示弱只会被看不起。
  “好胆色。”麦铁杖看着郭孝恪那双从始至终沉静的墨黑瞳仁,赞了一声,收了刀,屈指在刀锋上一弹后道,“刀磨得不错,你小子,我记住了。”
  看着麦铁杖那魁梧的身影消失在落下的帘子后,郭孝恪重重地吐出一口气,跌坐在了地上,胸膛里剧烈地起伏着,他的后背已经湿透。在这个人命如草芥的时代,麦铁杖这个主帅杀他一个小兵,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他刚才在鬼门关上趟了个来回。
  “郭二郎,你小子敢情是装的啊!”营帐里其他的士兵都是大笑了起来,这几天相处下来,虽说大伙儿觉得这个俊秀的少年有些不太爱说话,不过人挺和气的,开他玩笑也从不着恼。
  “都别在那瞎嚷嚷了,刚才要换了你们,恐怕早尿裤子了!”老驴头看着几个哄笑的年轻人,却是笑骂道,一屁股坐在了郭孝恪旁边,拿过他的佩刀拔了出来,看向了刀刃,只见锋口被磨得不薄不钝,刀头极锐,一看就知道磨刀的人是老手。
  “都看看二郎的刀是怎么磨的。”老驴头将手中的刀扔给了身边的一个年轻士兵,口里絮叨了起来,“这刀啊,不能磨得太利也不能磨得太钝,太利刀口会崩,太钝杀不了人,而刀头,一定要锐,插进去要快,拔出来要爽。”老驴头,一边絮叨,一边拿着手里的佩刀比划了起来,他虽然没出息,十几年也就混了个火长,可终究是上过战场,经过恶仗,杀过人的百战老兵,这比划起来,那口大隋府兵制式的佩刀也是虎虎生风,带着一股杀气。
  在一旁始终没说话的郭孝恪看到老驴头那挥刀刺击的手势,一眼就知道这老驴头是个用刀的老手,这几下刺击不是普通人能使出来的,“二郎,跟我过两招。”就在郭孝恪有些发愣的时候,一时兴起的老驴头却是倒拿刀把,把刀递还给了他。
  “六叔?”郭孝恪接过刀,站起身,看着老驴头,有些迟疑,老驴头当年在麦铁杖身边几个亲兵里头,年岁排行第六,便让他们这些新兵管他叫六叔,而不是像其他火长那样让他们喊大人。
  “二郎,六叔虽然没什么本事,不过这刀上的功夫还有几分,小心了。”老驴头看着面前浑身透着一股子英武之气的少年,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神情,不过手上却不慢,那‘小心了’三个字声音落下的时候,握着的佩刀已经刺了出去。
  好快的刀,看着一瞬间到了胸前的明晃刀锋,郭孝恪错身后退,却是闪开了这又急又快的一刀,不过跟他过招的老驴头脚步欺前直进,握刀的手腕一抖,刺出的刀尖斜拉拉往上跳了上去,奔着他的脖子而去。
  ‘叮’,错身后退时已经调整好握刀手势的郭孝恪在刀尖离自己咽喉要害只有三寸的地方,格住了这刁钻的一刀,两把刀碰在一起弹开之后,老驴头握刀的手只是轻轻一引一压,原本上跳的刀锋便如长虹贯日一样下劈了下去,气势十足,看得边上的几个新兵都是给吓住了,这一刀下去,要是挨实在了,少说也是去半条命,换了他们绝对挡不住这一刀。
  迎着这当头一刀,郭孝恪不退反进,右脚蹬地,反手挥刀,刀背自下而上荡开了下劈的刀锋,接着刀背一转,刀锋搁在了老驴头的脖子上,这一切都是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边上几个同火的新兵都是愣愣地看着眼前静止下来的画面,目瞪口呆。
  “六叔,没事吧。”郭孝恪连忙收刀,看着脸色有点发白的老驴头问道,他自幼习武,长大后又以黑拳为生,百多场的血腥厮杀,小时候练的那些招式套路在残酷的环境下被他去芜存菁,技击功夫已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老驴头用刀虽然老辣,可还不是他的对手,再加上老驴头始终都留了手,尤其是最后一刀更是只用了一半力气,才让他破招破得如此简单。
  “没事,没事。”老驴头连忙摆手道,缓过神后,一脸的高兴,他这火人里头,自打那几个新兵到了以后,他一眼就看中了郭孝恪,这个少年郎不但长得好看,站立坐行都像个将军,有板有眼。这一回征辽东,他心里也是没底,不像其他同僚那样乐观,觉得大军开到高句丽人的城下,高句丽人就会投降。当年汉王杨谅三十万大军起辽东之役,一出关就连日大雨,粮草不济,等过了辽水,大军就遭了疾疫,水军也遇到了大风,而那些高句丽人虽然野战不行,可也凶悍得紧,而且又熟悉地形,最后三十万大军被迫而还,十折八九,当时老驴头也在军中,从那时候起他就觉得辽东这地方邪乎,不利大隋。
  “二郎,以后你来当副火长。”老驴头心里明白,眼前的少年郎不是池中物,他能做得就是多帮衬些,这副火长虽然只是军中对火长副手的俗称,做不得数,可是却能管束火中其他士兵,尤其是战场上,要是火长死了,副火长平时若有威信的话,也能带着剩下的人或战或走,不至于成了乱兵,死得窝囊。
  看着老驴头那张高兴的老脸,郭孝恪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些暖意,他朝老驴头点了点头,低声道,“是,六叔。”
  “你们听着,以后就由二郎管着你们,二郎的话就是火长的话,哪个不听,哪个就去挨军棍。”老驴头见郭孝恪点头答应,朝着边上几个已经回过神的新兵喊道。
  “二郎那么厉害,我们都听二郎的。”几个新兵忙不迭地应声道,他们都是乡下出身的农家子弟,本性淳朴,再加上郭孝恪武艺出众,他们自然服气,到不像其他一些有老兵的火里,若是火长提拔郭孝恪这么一个年轻人来管束他们,早就闹起来了,不过也就是老驴头这火,没有老兵愿意跟他这个全军都出名的胆小鬼一起,全都是些新补进来的新兵。
  看着围到自己身边问长问短的几个人,郭孝恪只是笑笑,也不多言语,跟他们说了些简单实用的用刀招数以后,便抱着自己的铁矛和佩刀,和衣而卧。
  黑暗中,郭孝恪看着漆黑的帐篷顶,睡不着觉,这几天他一直都在翻来覆去地想,究竟哪个才是真正的自己,是以前那个动辄伤人性命的黑拳高手,还是现在隋末的一名小卒。不知道过了多久,想不明白的郭孝恪终于挡不住疲倦,闭上了眼,沉沉地睡去了。
  看到郭孝恪睡去,老驴头才蹑手蹑脚地轻轻爬了起来,走到他身边替他盖上了滑落的被子,这几夜他都看得出很晚才睡着的郭孝恪心里有事情,沉沉叹了口气,老驴头给其他几个被子掉了的新兵盖上以后,才躺了回去,他虽然没出息,给人看成胆小鬼,可这整个左翼一军,也只有他才把这些新兵当自己的子侄看。
第三章 比武
  初春的辽东大地,天气依然寒凉。"()木兰搓着冻得僵硬的双手,在火长的吆喝下,开始和其他几个同伴一起生火造饭,虽然作为伙头军,可以不用上战场,但对木兰来说,她宁可去和高句丽人打仗,也不愿待在这辎重营的伙头军里,五更不到就要起来,然后给全军两万人马准备汤食,等忙活完了,便要跟着全军一起上路,等停下来时又要忙活,一天下来,能把人骨头架子都给累散了。
  五更天刚过,郭孝恪便醒了过来,虽然心里仍旧有些迷茫,不过既然他现在还活着,便不想在这场征辽之役里成为荒野里的无名尸骨,每天他都是第一个起来,虽然他现在的身体底子打得不错,可是终究不比原来的他那千锤百炼出来的体魄。
  起来后,活动了一下身子,郭孝恪轻轻掀开营帐,走了出去,这时天色未明,只有远处露出了依稀的一丝鱼肚白,能让人看清地上的路。一阵呼吸吐纳,做完五禽戏的郭孝恪热身过后,方才练起了拳,一招一式都是他在百余场的黑拳格斗赛里从各种拳法里精炼后的杀招,被他衔接得天衣无缝。
  营帐口,老驴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起来了,正看着打拳的郭孝恪,愣愣地发呆,他是从军多年的老行伍,知道郭孝恪的那些招式全是战场上最实用的杀招,一般的将官也不见得会上几招。
  虽然郭孝恪摒弃了很多的无用招式,但是各种拳法里的杀招加在一起,招式也不少,当他练完时,天边已经亮了小半,各个营帐里已经陆续有人起来了。
  “二郎,好拳脚。”看到郭孝恪收招,老驴头方才出声道,接着压低了声音,“二郎,跟我走。”带着郭孝恪往辎重营去了,他见郭孝恪每日早起练拳,怕他吃得不好,反倒伤了身体,便打算带郭孝恪去伙头军的老相识那里蹭点肉食。
  郭孝恪没有出声,只是跟在老驴头身后,这几天相处下来,他知道这个老人把他和同火的新兵当成了子侄看待,尤其是对他,更是关照非常,不知不觉中,他也把老驴头当成了自己的亲人。
  作为麦铁杖当年身边的亲兵,老驴头也有过风光的时候,尽管现在他已经成了左翼第一军中大多数人看不起的胆小鬼,但是在军营里头,他依然是数得上号的几个老军头之一,在伙头军里自然有过去的老相识,能弄到些酒肉吃。
  跟着老驴头,出了所在的团营之后,郭孝恪发觉那些路上碰到的火长看到老驴头的时候都是一副鄙夷的样子,不过倒也没人和老驴头打招呼,等进了辎重营,那些人好像对老驴头习以为常一样,没有人拦住他们,问他们要军牌。
  郭孝恪一路上也不说话,只是跟着老驴头在辎重营里左拐右转地不知道走了几圈之后,到了一处较大的伙头军营房,老驴头朝四处张望了一下,才带着他进了那营房。
  进了营房,郭孝恪便看到了一个体壮如牛,满脸横肉的中年恶汉,正坐在一张马扎上,撕着一只肥鸡,正在大快朵颐,一旁的几案上还摆着坛开了封的酒。
  “老驴头,你个老东西,还敢来。”看到老驴头进来,那恶汉放下了手里撕了一半的肥鸡,双眼一瞪,朝老驴头喝道,不过手上倒是从一旁搬过了一张马扎。
  “天冷,过来跟将军讨杯酒喝。”老驴头看到恶汉,先是一惊,不过马上脸上堆笑,示意郭孝恪跟上自己,快走了几步到了那恶汉边上,坐在了马扎上,朝那恶汉说道。
  “老驴头,他就是大帅说的那小子?”给老驴头倒了碗酒,恶汉抬头看向了站在老驴头身后的少年,大约十八九岁的年纪,姿容俊美,身形挺拔,虎背狼腰,尤其是站在那里,目不斜视,有骨子英武之气,只是一眼,恶汉就知道这个少年是个有豪胆的人,就算没上过阵,见过血,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没错,二郎的拳脚功夫,不是我老驴头吹嘘,咱这左翼第一军里头,没几个人能比得上。”见恶汉打量身后的郭孝恪,老驴头连忙道,他的老大人,麦铁杖年轻时是个好交游的人,到老了便成了爱才,他估摸着昨夜郭孝恪的处变不惊定是让老大人有了不错的印象,恶汉八成是从老大人那里听说的,便连忙替郭孝恪说起话来。
  “老驴头,你就吹吧?”恶汉大笑了起来,他们左翼第一军是征辽大军的先锋,军中悍将无数,老驴头居然说一个刚入行伍的小兵比那些身经百战,从死人堆里头爬出来的老军头还厉害,打死他也不信。
  看着大笑的恶汉,老驴头有些尴尬地看了眼身旁的郭孝恪,他本意是想给郭孝恪说好话,没成想倒是让人当成了吹牛,反倒让郭孝恪给人笑话。
  “老驴头,你说这小子能打,要不让他跟我过两招怎么样?”看到老驴头并没有像以前吹牛给人识破那样心虚,再看看那被老驴头称作二郎的少年一脸平静,好像事不关己的样子,恶汉来了兴趣,他在左翼第一军中也是有数的高手,只不过能跟他打的几个要么官比他大,要么就跟他不是一路人,根本打不起来,平时只能找军中几个还算过的去的手下过招,权当练练手。
  听到恶汉要跟郭孝恪过招,老驴头却是脸色一变,虽然他觉得郭孝恪拳脚上的功夫厉害,可是这恶汉孟金叉是左翼第一军中的头号战将,官拜虎贲郎将,全靠一身硬功夫打出来的。
  “怎么,不敢?”见老驴头犹豫,孟金叉眼睛一瞪,却是看向了始终不动声色的郭孝恪,一脸的挑衅,他是老粗,为人爽快,说一不二,最讨厌别人骗他。
  “大人要过招,自无不可,只是没有彩头,却是提不起劲。”见老驴头一脸着急地看着自己,显然是让自己不要答应,不过郭孝恪却没有回绝恶汉,只是看向了恶汉身前几案上的酒肉道,“若是我赢了,还请大人赏碗酒喝,赏口肉吃。”
  “好小子,有种,我喜欢。”孟金叉见郭孝恪跟自己要酒肉,不怒反喜,从马扎上长身而起,大步便往帐外走,他寻思着就算这小子不是自己对手,看在他的胆量分上,打完了也要赏他酒肉吃喝。
  看着不知深浅,贸贸然答应和孟金叉过招的郭孝恪,老驴头不由大急,这个孟金叉动起手来不知道轻重,以前几个军中悍勇的老军头哪个不是跟他过招过着过着就进了军医营,倒霉的三五天下不了地。
  罢了,罢了,等会实在不行,就是拼着老命也要把二郎给保住,想到这里,老驴头不急了,跟在两人身后出了帐子,只是把腰间的佩刀反别着,等会要是有个万一,他好用刀背挡住孟金叉。
  走出那伙头军的营帐,郭孝恪没有直接动手,而是做起了五禽戏,辽东天寒,身子不热开,过招时容易伤到,他不想因为受伤在战场上窝囊地死掉。
  看着那要跟自己动手的少年,做了五禽戏里的几个动作,然后卸去了衣甲,孟金叉却是不再像先前那样轻视,他也活动开了身子,脱掉了身上的武官袍子,露出了单衣里健硕的肌肉,他的个头和郭孝恪相仿,不过身背却厚了许多,尤其是一双手,又厚又粗,握成拳头,如同一双铁锤一样。
  站定之后,郭孝恪朝孟金叉抱拳一礼后,摆出了形意虎形的姿势,待孟金叉有所准备后,方才出招,他虽不知道这恶汉究竟是什么人,不过看老驴头的样子,应该是个军官,更何况他只是个小兵,自然没道理让人家先出手。
  郭孝恪一出拳,那原先的虎形架势便散了,他练得都是杀招,一上来便是半步崩拳,从未见过这种招式的孟金叉还没反应过来,就给郭孝恪这一记崩拳给打实了,不过他只是退了两步,身形便稳了下来,随即大吼一声,一双铁锤似的拳头砸向了郭孝恪的面门。
  一击得手的郭孝恪早就侧身闪躲,这些天他早已将现在的身体给摸透了,虽然筋骨强健,四肢敏捷,可是终究没有下过苦功,那半步崩拳他只用得出过去的三成威力,若是换了以前的他,刚才那一拳就能让对手倒地不起了。
  郭孝恪不敢和孟金叉硬碰,孟金叉力道刚猛,虽然出手比他慢,只是他却挨不起孟金叉的拳头,疾步后退,郭孝恪拉开了距离,刚才格挡那几下,到现在手臂都酸麻不已。
  “好小子,拳脚果然了得。”见郭孝恪忽地闪到一旁,孟金叉也不追赶,刚才胸膛挨的那下,还是有几分隐隐作痛。
  两人再度对峙起来,孟金叉不敢轻易出手,这叫做二郎的少年身法步法都快得惊人,要是一击不中,失了先手,给他在要害处再来上那么一下,他可就要丢脸了。
  见恶汉握拳不动,郭孝恪只能主动进攻,不过这一回他不敢再和这恶汉贴身近战,跨步上前,便是一记侧踢,他拳上的力道比不过恶汉,只能靠腿法取胜了。
  一旁的老驴头看得有些傻眼,他没想到郭孝恪的拳脚如此了得,尤其是那脚上的功夫,凌厉无匹,居然踢得孟金叉这个左翼第一军的头号战将,不住地倒退,就像是大风里的柳条一样,给压得抬不起头。
  终于一直用手臂护住胸前要害的孟金叉在郭孝恪不断地踢打下露出了破绽,被郭孝恪跃起一记膝撞,破口了双臂的防御,顶在胸膛上倒飞了出去,仰天摔在了地上。
  落地后,郭孝恪大口大口地喘起了气,双脚也是打着颤,他刚才都是一口气地攻击,体力消耗大得很,而且那恶汉的身体好像是铁打的一样,现在他双腿的胫骨仿佛失去了知觉一样,整个人好像随时都会倒下。
第四章 孟金叉
  郭孝恪和孟金叉的打斗早就惊动了附近的伙头军,当两人分出胜负时,周围已经站了一圈的伙头军士兵,里面有好几个认识孟金叉的火长,此时看着从地上爬起来,显得有些狼狈的孟金叉,都是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而老驴头则是一脸的得意,好像打赢的人是他一样。
  “好小子,我叫孟金叉,你叫什么名字?”站起来的孟金叉捂着胸口,朝面前看上去也好不到哪里去的郭孝恪问道,刚才要不是这少年收了力道,那一记膝顶能让他直接岔过气去,不过饶是如此,仍是疼得他呲牙咧嘴,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道,“真他娘地疼啊!”
  “二郎姓郭,名孝恪。”见郭孝恪仍旧没缓过气来,老驴头在一边接话道,松开了一直握着的刀柄,走到了郭孝恪的身边扶住了他。
  “走,咱们喝酒吃肉去。”虽然输了,不过孟金叉也不着恼,反倒是拉住了郭孝恪,接着朝四周的伙头军士兵喊道,“看什么,都去干活去。”看到孟金叉发话,那些伙头军士兵才记起自己还要给起来的士兵准备朝食,连忙纷纷如同鸟兽般散去了。
  “等等,你给我去拿盘羊肉来,记得要陈老刁亲自弄的。”被众人挤到后面的木兰刚要转身回伙房,却被走到营帐前的孟金叉给喊住了,看着身形魁梧,面相凶恶的孟金叉,木兰不像其他伙头军的士兵那样害怕,朝孟金叉一礼后,应声而去。
  再次进了营帐,郭孝恪却是给孟金叉按到了马扎上,“郭二郎,来给我当亲兵怎么样,天天酒肉管饱。”孟金叉虽然粗豪,可是在军中也是老人了,像他这种喜欢亲自上阵搏杀的将领,恨不得身边的亲兵个个都是郭孝恪这样能打的,不过左翼第一军里头,那些能打的第一便跟了麦铁杖这个大帅,剩下来又都去了钱士雄那个能舞文弄墨的家伙手下,到头来他这个全军头号战将手下的亲兵到成了三人中最差的。
  看着口沫横飞的孟金叉,郭孝恪心里想起了在营房里听老驴头说的那些军中大将的事情,这个孟金叉是左翼第一军的头号战将,脾气虽然有些暴躁,不过人却不坏,手底下的兵士虽然不是全军最厉害的,但却绝对是最不怕死的,因为每回打完仗,孟金叉都会让手下的兵士脱衣服验伤,凡是伤在背后的,通通军法伺候,作战时勇猛向前的,好酒好肉,还有营妓服侍,不过整个左翼第一军军中,孟金叉的亲兵营也是死伤最高的地方,通常一场大仗下来,能有半数的人活下来就不错了。
  “大人好意,二郎本不该推辞,只不过六叔对我很好,还请大人见谅。”郭孝恪最后还是婉拒了孟金叉,他把老驴头当成了叔伯,他们这左翼第一军是百万征辽大军的先锋,可以说是全军最危险的部队,老驴头刀上的功夫虽然不差,可终究人老体衰,上了战场始终不及他们这些年轻人,他不愿意离开老驴头,宁可当一个小兵,只求能在战场上能顾到老驴头。
  “二郎,你跟着孟将军…”见郭孝恪拒绝,老驴头急了起来,跟着孟金叉可比跟着他这个没出息的火长强多了,虽然说他觉得这打辽东不像其他同僚想得那么容易,但好歹是百万大军,就算一人撒泡尿,都能把高句丽人给淹死,跟着孟金叉,不愁没有功劳,这一仗打下来,说不定能当上个将军。
  “就是,你小子可想清楚了,过了我这个村可就没那个店了。”见老驴头帮自己说话,孟金叉也连忙打蛇随棍上,他倒是没多少架子,再加上他瞧郭孝恪这小子静下来时文绉绉的,估计还能识文断字,就更想把他给招揽到麾下了。
  “六叔。”看着执拗的老驴头,郭孝恪苦笑了起来,他知道孟金叉也是为他好,可他却不愿领这份情,人什么都可以欠,唯独人情欠不得,他不是什么好人,这个军中也就老驴头让他牵挂,他实在不想再欠别人的情。
  “大丈夫要建功立业,自当亲取之,不必假他人之手。”郭孝恪见老驴头和孟金叉逼得紧,最后发了狠,朝两人说道,这半文不白的话说得到也通顺,不过老驴头和孟金叉当即变了脸色。
  “孟将军,二郎的话不是那个意思,您千万别往心里去。”老驴头见郭孝恪的话把孟金叉得罪了,连忙拉着郭孝恪朝孟金叉赔礼道,他虽是麦铁杖身边的老人,可要真把孟金叉惹恼了,他兴许没什么事情,可郭孝恪就没什么好下场了。
  “算了,算了,娘的,这小子不肯给我当亲兵,难道我还要求着他不成。”孟金叉看着弯腰打躬的老驴头一脸惶恐的样子,不由挥手骂道,他也看得出来,郭孝恪是为了老驴头,才执意要留在老驴头那个火里。这小子是个重情义的人,他很喜欢,只是面子上他下不去,说话时才没什么好声色,不过心里却是没什么火气了,他孟金叉虽然不是什么气量宽宏之辈,可也不是小鸡肚肠的人。
  “以后老驴头和这小子过来,酒肉给他们管饱,要是有人为难你,就说是我孟金叉的意思。”起身离开的孟金叉走出营帐口的时候,正遇上端着羊肉回来的木兰,便吩咐了这个伙头兵,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看着面色不怎么好的孟金叉,木兰应下后,才端着羊肉走进了营帐,她明明记得自己离开时,这位武贲郎将军还有说有笑的,一脸的喜色。
  “二郎,你真是傻哟,跟着六叔我有什么出息。”老驴头数落着郭孝恪,这一回幸亏遇上的是孟金叉这个不记仇的关西大汉,换了军中其他的将领,刚才郭孝恪那通话就把人给得罪死了。
  “我知道了,六叔,以后我会小心说话的。”看着念叨叨地像个念经的老和尚一样的老驴头,郭孝恪应了声,此时他也有些后怕,要是刚才孟金叉真恼火了,把他这个小兵给记恨上,他有十条命都不够用。
  走到两人身边的木兰把手里端着的那盘羊肉放了下来,她认得老驴头,在辎重营里,除了那些将官,便只有这个老驴头能在周队正手里弄到酒肉,隔三岔五地过来打秋风,有时候这老头也会分些酒肉给他们这些小兵吃,虽然听几个火长说这个老驴头是个没出息的胆小鬼,不过木兰觉得老驴头人挺好的。
  “来来来,坐下,一起吃点?”看到站在一边的木兰,老驴头招呼道,这几天下来,伙头军里新补进来的新兵他都混熟了,尤其是木兰,因为长得俊俏,又射得一手好弓箭,在辎重营里也算是有些名气,他自然晓得。
  “多谢六叔。”木兰也不客气,搬了张马扎坐了下来,虽说左翼第一军是全军的先锋,可他们这些小兵的伙食也好不到哪里去,能吃饱已经不错了,至于酒肉,也就是那些将官能享用,不过木兰也听火头军里几个当年征过辽东的火长说,等过了辽河,补给就没那么方便了,到时候就是那些将官吃得也好不到哪里去。
  “二郎,这陈老刁弄得羊肉,也算是一绝了,你多吃些。”老驴头拿着双小箸拨弄着那盘羊肉,将最好的几块夹到了郭孝恪的碗里,自己则是喝起了酒。
  “六叔,我吃不了那么多。”郭孝恪看到老驴头只是喝酒,却是劈手夺过了他手里开封的酒坛道,“酒喝多了伤身,您老还是吃几块羊肉养胃,补补身子。”
  “你也吃几块。”郭孝恪将老驴头夹到自己碗里的那些羊肉分到了三人碗中,算起来每个人也有半斤多,再加上孟金叉剩下的那半只肥鸡,够三人吃饱了。
  木兰也不矫情,只是把眼前这个不太爱说话的少年给记了下来,而老驴头则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些年里分到他火里的新兵不少,有的人死了,有的人出息了,可是没一个人像郭孝恪这样对他好,让老驴头眼角有些发酸。
  见郭孝恪和木兰都是静静地不做声,老驴头飞快地抹了把眼角后,朝郭孝恪道,“二郎,我跟你说,你的拳脚功夫是俊,不过木兰射箭的本事在咱左翼第一军里头,也是独一份。”
  “六叔。”木兰看到坐对面的少年忽地抬起头盯着自己,脸上不由一红,却是朝老驴头叫道,她射箭虽然射得准,可是开不得硬弓,箭射出了五十步便没多少力道,所以到现在都给周队正留在伙头军里,不让她去当战兵。
  “你叫木兰?”看着怎么看都不像有十七岁,吃起东西来小口小口的,脸庞柔和得像个少女一样的木兰,郭孝恪有些疑惑地问道,他只知道北魏有个花木兰,替父从军,小时候学的《木兰辞》说的便是花木兰的故事。
  被郭孝恪有些怀疑的目光盯着,木兰的心‘砰砰砰’地跳了起来,好像随时会从胸口里蹦出来,耳朵也烫得厉害,她用手指甲掐着手心,让自己冷静下来,脸上装作没什么的样子,随意道,“我姓魏,可不是前朝的那个木兰将军,我娘生我的时候,家里的木兰树开花了,才取了这个名字。”
  木兰姓魏,家里还有一个哥哥,父亲是开皇年间抵御突厥的老兵,因为一次在战斗中受了伤,治好以后成了跛子,才回了宋州老家,靠着从军时攒下的钱娶了媳妇,木兰生下来没多久,娘亲便生了病,扔下丈夫儿女,撒手人寰而去,从小木兰就是父亲一手拉扯大的,从懂事的时候起就跟着父亲上山打猎,练得一手好弓箭,走起山路来又轻又快,如履平地,更能空手搏狼,一般同龄的三五个少年都打不过她。
  十五岁及笄那年,木兰父亲因为熬不住年轻时的旧伤,也过了世,那时候开始木兰便做了男装打扮,一个人上山打猎,供自己的哥哥念书,去岁天子下令征辽东,军牌发到了家里,她一个人偷偷地拿了父亲留下的衣甲弓刀,瞒着哥哥去县里应了军役,结果碰上了父亲在宋州的老相识,给安排进了伙头军,整个左翼第一军,除了上司周队正,没人知道她是女儿身。
  听着木兰的话,郭孝恪虽然心里仍旧觉得木兰是个女孩,可是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朝木兰歉然地笑了笑,倒了碗酒以示赔罪,匆匆吃完后,便和老驴头离开了。
  看着郭孝恪的背影,木兰心里头好像有只兔子一样,惴惴地不安,她总觉得自己的身份被这个少年识破了,可是她又不敢肯定,直到郭孝恪走出营帐,她才回过神来,想到还有许多的活要干,连忙收拾起了碗筷,,只是眉角却多了一丝忧愁。
第五章 战场之拳
  辽东苦寒,再加上初春冷厉,原本对以大隋府兵中青壮精锐和老兵为主的左翼第一军来说很轻松的平原日行军四十里路也走得异常幸苦,不过好在朝廷为了这次征辽,从各地调集了充足的物资随军,左翼第一军虽然幸苦,但是士气却丝毫没有因为出关以后的没膝积雪而有所低落。
  待在军营里,一连走了二十天,郭孝恪终于把自己每天晚上都在想的问题想通了,不管他过去是谁,但他现在是郭孝恪,只是知道了一些原本不知道但是对他很有用的东西而已,他根本不必去在意什么,按照自己的想法好好活下去就行了。
  解开心结的郭孝恪慢慢地和同火的新兵们话多了起来,每天晚上在营帐里教几个人如何使用刀盾合击之术,他们左翼第一军是全军先锋,战力在左右两翼二十四军里最强,至于作为御营的天子六军,虽然号称大隋第一精锐,不过郭孝恪从其他那些火长,旅帅那里偶尔听到话来看,天子六军也不怎么样,不过是跟着皇帝罢了,里面也就是招募关中和各地壮士成军的骁果卫厉害些。
  “二郎,我说我们这样练有用吗?”营帐里,烧红的炭火边上,几个和郭孝恪同火的年轻人用大拇指和无名指握刀其他三指虚握,按照郭孝恪教的方法练习暗劲和四两拨千斤的法门,不过几个人练了十来天,也没觉得能练出什么东西来。
  “有用,只要学会用大拇指和无名指挥刀发力,刀法便算学好了。”郭孝恪站在一边朝几个有些不耐的同伴说道,这些天他一直都在教这些同火的年轻人有关太极拳的发力方式和几个最实用的招数,太极拳是战场之拳,例如堋、履、挤、按,这些都是用盾牌打击或者挤压对手的练法,还有采、挒这两种针对长矛或者对方手臂的控制技以及肘、靠两种近身打击技。
  郭孝恪以前打黑拳时,也用过不少冷兵器,这几天没事就拿自己的刀盾来试招,发现太极拳其实就是刀盾兵的功夫,那些小臂发劲的技巧都是给盾牌用的,还有很多太极拳里空手使用看上去华而不实的招数,一旦配合着刀盾这两样兵器使用,便是战场上的杀招。
  七寸靠,切地龙,揽雀尾,这是郭孝恪从太极拳用于战场的招式里挑出来教给那些新兵的三招招式,在涿郡的几天,他见过大隋的军阵,前排弓弩手列阵,后面是刀盾兵在前,长矛手在后,中军是甲具骑装的重骑兵,两翼则辅以轻骑兵和一定数量的步兵。
  高句丽的士兵用的兵器多以长矛为主,不管高句丽人是守是攻,都得靠刀盾兵破阵后,才能让后面甲具骑装的重骑兵冲阵摧垮敌人,而七寸靠,切地龙,揽雀尾这三招或者就是切地龙,揽雀尾这两招连在一起便是刀盾兵最实用的破长矛阵的杀招,所以这几天,郭孝恪天天都督促着几个同火的袍泽练习这三招,到了晚上则是练习太极拳的各种劲力。
  老驴头没有跟着众人一起练,他虽然年老体衰,也常给其他人耻笑成胆小鬼,但作为一个从军几十年,半辈子都泡在军营里,历经开皇以来平陈,击突厥等诸多战事的老行伍,身上又岂会没有压身的本事,只是和郭孝恪比,他那些本事也没多少稀奇,原本他还打算把那些保命的绝活教给郭孝恪,可自从见郭孝恪教同火几个新兵的招式以后,他便没了那念头,只是每天守在营帐口,生怕给别人瞧见了。
  自魏晋以后,天下大乱,五胡十六国,南北九朝,混战了近三百年,尤其是北地,战况尤烈,能够传家到现在的北地世家祖上大都是武将出身,那些战场上的武艺自然都是各家秘技自珍的绝招,只有宗家子弟才能学到,而且不传外姓。老驴头虽然不懂郭孝恪说的那些什么劲,但是他的眼光老辣,只看了一遍就知道郭孝恪教火里那些新兵的都是刀盾兵在战场上的实用杀招。
  战场上长矛兵全靠扎推一起才管用,一旦散了练个屁都不如,那两招七寸靠和矮地龙都是矮身潜进,专攻下盘的招数,那些长矛兵排成阵列站在一起,互相转圜的余地很小,练好这两招,有很大的机会能够摸近那些长矛兵,到时候再来一招揽雀尾,夹住那些长矛兵的长矛砍断,后面的人就容易破阵。
  “你们几个,好好练,二郎教你们的,可都是那些大户人家传子不传女的绝招。”老驴头怎么琢磨都觉得郭孝恪这三招给刀盾兵用的招式专克长矛兵,怎么看都是千锤百炼出来的技巧,见到火里那几个新兵不知好歹,不由发起了火,说话时声色俱厉,积年在军中厮杀出来的气势吓得几个新兵都是忙不迭地点头称是,没人敢再说什么。
  练完以后,老驴头把火里的新兵都叫道了郭孝恪门底,让他们用自家的祖宗牌位发了恶誓,不会把郭孝恪教他们的东西传给别人。
  看着凶巴巴地逼着那些同火新兵给自己行拜师大礼的老驴头,郭孝恪到喉咙口的话憋了回去,他虽然觉得老驴头有些小题大作,不过也知道老驴头是为他着想,天地君亲师,师道是人之五伦,这些同火新兵拜了他当师父,就得听他的话,他说往东,他们就不能往西,不然就是忤逆。
  几个新兵给老驴头逼着拜了师,虽然郭孝恪拳脚了得,功夫厉害,可终究是和他们差不多大小年纪,心里总有些别扭,只是原来看上去有些畏缩的老驴头一发起火来的样子凶得可怕,才硬着眉头朝郭孝恪喊了一声‘师父’,一脸不情不愿的样子。
  “六叔,这喊师父就不必了吧?”见几个同火的新兵开口喊师父,郭孝恪看向了老驴头,别说这几个徒弟,他自己都觉得别扭。
  “二郎都这么说了,那就算了,不过你们心里得把二郎当师父敬重。”见郭孝恪开口,老驴头也没有再坚持,脸上的表情也柔和下来,朝几个新兵道,“你们别觉着六叔坑你们,等你们上了阵,就知道二郎这师父拜得绝对不冤枉。”老驴头半生都在这军营里打滚,外人都以为他们这些当兵的是群粗鄙的武夫,却不知道军中那些将官龌髊的勾当不比那些心眼多的文臣少,老驴头虽然给人瞧不起,但几十年的阅历摆在那里,经历的事情多了,看人的眼光自然差不到哪里去,他看得出郭孝恪是个重情义的人,这些新兵喊他一声师父,日后自然能得郭孝恪的照看。
  见老驴头忽地软了下来,好言好语地说话,再加上不用喊郭孝恪这个年纪兴许比他们还小几岁的师父,心里的不忿十分里去了九分,一个个都是接声道,“六叔,我们晓得。”然后几个人认真地练起了郭孝恪教他们的东西。
  中军营帐,麦铁杖和军中几个将领,围坐在火盆旁,一边暖手,一边喝酒,如今大军出关已经十余天了,结果一路上连高句丽人的毛都没有见着一根,沿途经过的村落只剩下一片废墟,那些高句丽人坚壁清野清得真是一干二净,连土房都给扒了,片瓦不留,他娘的连根门闩都不剩,这狗日的辽东地面上就像是片坟地,阴森森的,一点人气儿都没有。
  “大帅,我看高句丽人这次是早有准备,这仗恐怕不好打。”麦铁杖身边,面白长须,看上去像个读书人的虎贲郎将钱士雄皱着眉头道,出了关以后,天气一天比一天冷,士兵们光赶路就很幸苦了,每天还要伐树为营,晚上生火取暖,再这么下去,恐怕等过了辽河,就累得没多少力气打仗了。
  “有什么不好打的,高句丽人那些没用的孙子只会当缩头乌龟,咱们百万大军过去,一人撒泡尿,都能把辽东城给淹了。”看到钱士雄一脸忧愁,孟金叉在一边叫嚷道,他和钱士雄是麦铁杖的左膀右臂,不过两人天生就好像是对头一样,只要是钱士雄说的,他一定第一个跳出来抬杠,反正他就是看不惯钱士雄那一副读书人的样子。
  “不,士雄说的有道理,皇上这回想要不战而屈人之兵,我看难。”麦铁杖瞪了一眼孟金叉,缓缓开口道,左翼第一军里头,从他这个大帅到下面的小校,大多都是寒门庶族或是平民出身,虽然能打仗,可终究是给其他各军轻慢,他年轻时是员猛将,曾经一人游过长江,杀三十人而回,可还是听了他人的劝告,中年开始读书,如今虽然不敢说腹有良谋,可多少也知道一些韬略。
  见麦铁杖发话,孟金叉只能涨红了脸,一个人坐在那烤火了,他知道这种事情他插不上嘴,虽然他也听过大帅几回劝,找了几个书生教自己识字,可是他一看到那些大字就头疼,几次下来,除了会写自己的名字外,其他便一个也不认得了,什么军国大事他也就是听听,反正皇上和大帅让他打谁他就打谁。
  “士雄,这几日你多派些斥候,出前百里,看看动静,另外多派些人去辎重营。”麦铁杖也不去瞧孟金叉,只是朝边上的钱士雄吩咐道,高句丽人善射耐寒,说不准会在这辽河以南的地方留些人马,找机会袭击他们的辎重队伍,如今天寒地冻,补给不易,要是辎重出了问题,这仗就难打了。
  “是,大帅。”钱士雄应声而起,“末将这就去办。”说完,大步离开了帅帐,他是个雷厉风行的人,虽然孟金叉脾气暴躁,可是左翼第一军的士兵更怕他这个白面将军,倒是不怎么怕孟金叉,那些老兵油子嘴里常挂的话,‘宁碰孟夜叉,莫招钱判官。’说的便是在左翼第一军,宁可得罪孟金叉这个夜叉将,也不要招惹掌管军法的钱士雄。
第六章 马槊
  “金叉,那小子如何?”钱士雄离开后,麦铁杖看向了孟金叉,左翼第一军就这么大点地方,孟金叉在伙头军的营盘里,给一个小兵打败的事情,这几天差不多闹得全营都知道了,不过麦铁杖倒是没想到老驴头火里的那个少年郎居然能把孟金叉给打败,虽然说空手搏斗不是孟金叉所长,可也是很了不起了。
  “那小子迟早是个人物。”说到郭孝恪,孟金叉的脸色变得有些古怪,自从那次打输后,他后来又去找了郭孝恪两回,不过那小子邪门得很,拳脚一次比一次厉害,打到现在一共五回,他愣是一次都没赢过,这让他更加想把郭孝恪招揽到麾下,可这小子就像是王八吃了秤砣,铁了心的不肯离开老驴头那火,也不知道那老驴头给了他什么好,让他这么死心塌地的。
  “废话,能打赢你孟金叉,当个冲锋陷阵的将军绰绰有余。”见孟金叉那副有些着恼,可又发不出火的样子,麦铁杖大笑了起来,他年轻的时候,两个孟金叉都不是他对手,不过现在他老了,却是打不过孟金叉,这个浑人又不知道溜须拍马,几次跟他切磋,他都输了,现在见有人能打赢孟金叉,自然是心里高兴。
  “我看未必,那小子每回都是跟我空手打,绝不肯用兵刃,他那拳脚功夫再厉害有个屁用,老子要是穿戴披挂齐整,站着给他打,只怕打折了手,踢断了腿,都打不动老子半分。”见麦铁杖笑话,孟金叉脸一红,大声说道,开口老子,闭口老子,浑然忘了麦铁杖是自己的顶头上司。
  “你怎么知道那小子不会用兵刃,说不定人家是怕你输不起,才不肯用兵刃跟你打。”对于孟金叉的粗言鄙语,麦铁杖毫不在意,现在帅营里都是他的老部下,又没有其他将官在,孟金叉便是骂娘也不打紧。
  “放屁,老子会输不起,老子现在就去找那小子。”见麦铁杖说自己输不起,孟金叉眼红脖子粗的跳了起来,一阵风一样地出了帅营。
  “这个夜叉将,还是急脾气。”看到突然间冲出帅营的孟金叉,麦铁杖不由哑然失笑,接着也站了起来,批起了黑色大氅,朝左右道,“走,咱们去瞧瞧那个郭二郎。”说完,大步出帐而去,几个老亲兵连忙跟上。
  孟金叉回帐取了自己的马槊和大刀,便怒气冲冲地朝着前军营去了,他现在只想打赢郭孝恪那个可恶的小子,让他知道自己的厉害。
  不过片刻后,孟金叉便进了前军营,郭孝恪所在的营盘,一路上的守夜士兵见了都是没人敢上前问他要令牌,虽然营里的老兵油子都说,‘宁碰夜叉将,莫惹钱判官。’可这夜叉真发起火来,营里除了麦大帅,没人镇得住,他们可不想给看上去好像正在气头上的孟金叉揍上一顿。
  “郭孝恪,你小子给我出来。”到了老驴头他们那个火的营帐前,孟金叉把左手的大刀往雪地里一插,右手执着马槊,大声喊道,却是把附近整队人都给惊醒了。
  这个时候,军营里早就熄火,孟金叉这一喊,差点让整个前军营都闹起来,好在麦铁杖来的及时,让左右前往军营各处,把这乱子给压了下去。
  “大帅,您太惯着孟金叉了。”钱士雄也急冲冲地赶来了,在知道事情原委后,不由朝麦铁杖埋怨道,左翼第一军虽然老兵多,可也补了近万的新兵,虽说都是些青壮健锐,但新兵终究是新兵,没经过什么阵仗,这夜里要是炸营的话,放在辽东这冰天雪地的鬼地方,一万新兵能活下来一半就不错了。
  “没那么严重,不过这个孟金叉这回的确是莽撞了些,回头打他二十军棍。”麦铁杖看着一脸怒气的钱士雄,笑呵呵地说道,他知道钱士雄的为人,对事不对人,他执掌军法,不严厉不行。
  “二十军棍便宜他了。”见麦铁杖开了口,钱士雄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能恨恨地自语道,然后跟着麦铁杖一起去了老驴头那个队所在的营盘,现在他也想见识一下那个能打败孟金叉的少年郎。
  营帐口,郭孝恪看着执着马槊的孟金叉,不由头大了起来,军中禁止私斗,前几回还能说是孟金叉这个将军找他切磋武艺,可这次孟金叉半夜找上门来,把事情闹得这么大,他终归是脱不了干系,看着远处营房亮起的火光和噪杂的人马声,郭孝恪心里发苦。
  “郭孝恪,老子今天非跟你好好打一回不可,别拿你那拳脚功夫来糊弄老子。”孟金叉是个武夫,见事情被自己搞大了,索性心一横,这一回说什么也要跟郭孝恪分个高下,到时候就算去钱士雄那里吃军棍也算值了。
  看到孟金叉恶狠狠地瞪着自己,郭孝恪却是不想和孟金叉动手,这军中禁止私斗的规矩不是假的,但孟金叉是虎贲郎将,他只是一个小兵,这事情要是闹到掌管军法的钱士雄那里,倒霉的还是他。
  “郭孝恪,你小子不动手是吧,老子不信你不怕死。”见郭孝恪站着不动,丝毫没有回营去取兵器的意思,孟金叉脸色一冷,猛地从雪地上跨步而出,手里的马槊刺了出去,一股极烈的啸声刺破了大风,卷起一阵寒气朝郭孝恪身上扑去。
  这是真正的马槊,郭孝恪心中一沉,这种威力巨大的长兵制作工艺复杂:尤其是枪杆,需要选取上好韧木,裁制成细蔑,再把细蔑用油反复浸泡。泡得不再变形了,不再开裂,方才完成了第一步;这个浸泡过程历时一年,一年之后再将细蔑取出,荫凉处风干数月,然后用上等的胶漆胶合为一把粗,丈八长,外层再缠绕麻绳;待麻绳干透,涂以生漆,裹以葛布,干一层裹一层,直到用刀砍上去,槊杆发出金属之声,却不断不裂,如此才算合格。
  这样造出来的马槊,轻、韧、结实,骑战可直握借马匹之力冲锋,下马也可挥舞起来近战格斗,一杆真正的马槊,最少也需要三年的时间才能造出来,一直以来只有武将和世家大族的子弟才用得起,而且能使这种马槊的都是用枪矛的好手。
  孟金叉这一刺,不过是手臂一抬,那宽约一掌,长约一尺,扁如刺刃的硕大槊锋便抵在了郭孝恪的咽喉上,刺人肌肤的寒气从暗沉沉的槊锋上溢出,仿似能把人冻住一般。
  四周的人都是看着从始至终都没有动过的郭孝恪,以为这个少年怕是给夜叉将吓傻了,老驴头更是握住了腰间的刀把子,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乌黑的马槊,有些驼背的腰弓了起来,如同炸毛的老猫一样,脸上的神情变得凶狠凌厉,就像是护崽子的狼一样。
  “孟将军,比兵刃,我不是你的对手。”仿佛喉咙上抵着的只是一层纸而已,郭孝恪一脸平静地朝孟金叉说道,他练过形意,而形意便是以枪化拳,若说他不懂长兵器倒也不尽然,可是遇到马槊这种长兵器里的霸王,就靠他现在用的普通刀盾却是没有办法破掉。
  “没打过,怎么知道不是对手。”豪勇的声音忽然在孟金叉身后响了起来,披着黑色大氅,内罩玄甲的麦铁杖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中。
  “大帅。”见麦铁杖来了,身边还跟着一脸阴沉的钱士雄,孟金叉收了马槊,脸上露出了几分喜意,大帅的话分明就是同意他和郭孝恪那小子打上一场,分个胜负。
  “他拿槊刺你,干吗不还手?”钱士雄看到一直都静静站着的那个叫郭孝恪的少年,上前问道,在他看来能被孟金叉用马槊抵着喉咙能够泰然自若的,要么是已经被吓傻了,要么就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动的大将之才。
  “回将军,军中禁止私斗,属下不敢以身试法。”看到被士兵们畏惧的钱士雄问话,郭孝恪神色如常,只是不卑不亢地答道,而他身旁的老驴头看到钱士雄脸上没有皱眉头,一直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好一个不敢以身试法,这次是孟将军滋事挑衅,与你无关。”钱士雄见郭孝恪果然有常人不能之胆,不由笑道,说话时却是重重地看了一眼一旁的孟金叉,他执掌军法,铁面无私,孟金叉在他手上吃的军棍不算少,两人的仇怨,这辈子也解不开。
  “钱士雄。”虽然是自己理亏,可若是孟金叉能忍住,他也不是那个能够摧折敌胆的夜叉将了,不过他刚开口,就被麦铁杖给喝住了。
  摁下孟金叉这头犟驴后,麦铁杖看向了自打第一眼看到就有些喜欢的郭孝恪道,“本帅准你跟孟将军切磋武艺,你可愿意和孟将军一较高下。”虽是询问的口气,不过麦铁杖积年宿将,执掌军旅,说话时自有一种不怒而威的气势,叫人无法拒绝。
  “大帅有令,属下自当遵从。”见麦铁杖也是要自己和孟金叉比试,郭孝恪只有答应,向三人抱拳一礼后,他回营取了刀盾,马槊虽强,终究也是长兵器,他也不是毫无胜算。
  四周的士兵都退到了一边,让出了一个大圈,这时候各营的将官有不少都是到了前军营来看热闹,不过麦铁杖这个大帅和钱士雄这个掌军法的‘判官’在,倒也没人敢喧哗,只是交头接耳地私下说话,猜测着孟金叉几招能够挑了那个叫郭孝恪的小子。
  钱士雄退到了一边,站在麦铁杖身后,他虽然对那个处变不惊的少年郎有好感,可是也不看好他和孟金叉的比试,只是他看到麦铁杖听到四周的窃语声却是不屑一顾的样子,才猛地想起这位大帅年轻是是大隋有数的猛将,他的眼光自然不是普通将官能比的,不由定睛看向了取了刀盾出来的少年郎,留意了起来。
第七章 似败非败
  四周士兵们高举的松油火把把空地照得亮堂堂的一片,宛如白昼一样,此时已经过了正月,辽东的大雪虽停了下来,可是夜半时分,伴着大风也会飘些鹅毛雪花。
  郭孝恪一手持盾,一手执刀,朝孟金叉抱拳一礼后,摆开了架势,眼睛盯着孟金叉手里握着的马槊,不敢有丝毫的大意,虽然扎营时,清掉了地上的积雪,可是小半夜的雪花飘下来,也积了厚厚的一层,面对马槊这种长兵器,只有用最快的速度切进它的枪圈,贴身以后才有取胜的机会,若是换了平时,地面平整,郭孝恪有五成的把握,可是如今地上积雪难行,他只有不到三成的把握,他只有等待机会,待孟金叉一击不中后,把握住那一刹那的时间攻进去。
  “攻守兼备之姿,果然是好武艺。”麦铁杖看着郭孝恪沉膝坠肩,一手持盾护住上身胸腹要害,一手执刀隐在盾后的架势,不由感叹道,他陷阵多年,当然知道这种姿势最适合刀盾兵,一般只有上阵无数的老兵才懂得这种姿势,不过却没有一个人做得如同这少年郎一般老辣,天衣无缝。
  孟金叉的眼神也变得谨慎起来,手里握着的马槊缓缓地画着圈,指向了前方的郭孝恪,他的目光始终盯着郭孝恪的脸,想要捕捉到他胆怯不安的那一刻。
  围在郭孝恪身后的士兵和几个将官看着孟金叉那如同林子里饿了一个冬天的老虎那般凶暴的目光,都是害怕起来,几个胆子小点的新兵腿都是哆嗦了起来,这个时候他们才知道孟金叉那个夜叉将的诨号是多么贴切,光是给这凶暴的目光扫到,他们就给吓得连路都走不动了,更别说提起勇气与之对视。
  “师父,好厉害。”老驴头身边,几个火里的新兵看着静静地站着的郭孝恪背影,心里不由自主地想到。
  钱士雄也惊讶了起来,虽然他站得远,可是也感觉到了孟金叉身上那股杀气,那可是杀了无数敌人才能凝聚出来的气势,一般的人在这种气势的压迫下早就先出手以求自保了,绝不敢把先手攻击的机会让给孟金叉,要知道马槊的功夫最重四个字,有去无回,虽然马槊的变化多端,可是真正的马槊高手都是讲求一击必杀,很少有超过三合以上的交锋,而孟金叉自从军以来,杀掉的敌将里,能让他交锋三合以上的不过五个人,而这五个人都是有名的战将。
  麦铁杖看着两人的对峙,手不自觉地握上了刀柄,他想起了自己壮年的时候,和前陈朝大将萧摩诃那一战,‘这个少年此次征辽不死,日后必是名动天下的猛将。’目光落在始终稳如山岳,不为孟金叉所动的郭孝恪身上,麦铁杖忽然觉得自己真的老了,这个天下,以后是这个少年一样的豪杰们驰骋的舞台。
  见郭孝恪根本无惧于自己的气势,孟金叉的耐心终于用尽,大喝一声,手中的马槊刺了出去,“嗡。”,诡异的声音忽地炸响,刺出的马槊卷起了风中飘落的雪花,照面间便刺到了郭孝恪的左肩处。
  一直都在等待时机的郭孝恪,脚步终于动了,孟金叉快若闪电的一刺被他躲了开去,整个人就像一条游鱼一样朝前滑了出去,靠近了孟金叉。
  看着闪身欺近的郭孝恪,孟金叉眼神一凛,手腕一回,原本刺出的马槊一颤,在空中如同灵活的毒蛇扭曲身子吐信转折,硕大的槊锋无声无息地刺向郭孝恪的后背。
  已经进入孟金叉马槊所能画出的枪圆内的郭孝恪根本不顾身后高速袭来的马槊,只是听风辨位,右手反手挥刀格住了这靠着马槊枪杆弹劲的可怕一击。
  刀锋和朔锋碰在了一击,‘叮…滋’尖锐刺耳的声音里,相交的两片顽铁溅出了火星,靠着大拇指和无名指运劲,郭孝恪卸去了刀上传来的巨大力道,可饶是如此,他握刀的虎口还是开裂了,殷红的鲜血涌了出来,滴落在白色的雪地上。
  孟金叉也是好不到哪里去,本以为必胜的一招居然给格开了,猛然间弹直的槊杆上传来的反震力道让他胸口一闷,呼吸不由一滞,而就是这电光火石地一瞬,郭孝恪虽然给他一击向右歪出了三步,可仍是被他抓住机会,进了他马槊枪圆一半的地方。
  握住槊尾,孟金叉的小臂一抖,在半空中绷直的马槊,忽然如同波浪一样抖动着,斜劈了下来,发出了刺耳的啸声,下压的劲风卷得两边落下的雪花朝上倒飞了上去。
  四周观看的士兵们都是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一下要是被抽实了,就算是身穿重甲,也会被打得骨断筋折,毙命当场。
  听到耳边猛然炸响的风声,郭孝恪只有举盾格挡,这雪地终究是让他慢了一拍,如今他已是回天乏力,这一场比试他输了。
  ‘啪’,随着一声闷响,郭孝恪左臂上,蒙着牛皮的生铁盾在马槊的抽击下,四分五裂碎了开来,飞溅在四周的雪地里,而郭文整个人被盾上传来的巨力给击的倒飞了出去,在雪地上连翻数滚,才卸掉了余劲,从雪地里站起来,郭孝恪忍着小臂上火辣辣地疼痛,朝孟金叉抱拳道,“孟将军,我输了。”
  直到郭孝恪主动出声认输,四周观看的士兵们才回过神来,那些新兵都是有些意犹未尽的样子,没想到那么快就分出了胜负,可是那些老兵却是心里骇然,他们不比那些没什么经验的新兵,当然知道刚才夜叉将已经使出了压箱底的绝招,可居然都伤不了这个年不及弱冠的少年郎,而且这少年郎用的不过是最普通的刀盾而已,可以说是虽败犹荣。
  “呼。”钱士雄长长吐出了一口气,刚才的比试虽短,可是却惊心动魄,不过是三招间就分出了胜负,可是作为孟金叉的老对头,他知道这个老对头除了第一刺留了手之外,后面两击可以说是完全使出了全力,如今二十四军中能完好地接下这两下的人不会超出十人之数,这个叫郭孝恪的少年郎,算得上是天赋异禀,若是能习得马槊之术,假以时日必是大隋猛将之首。
  孟金叉有些不是滋味地看着虎口崩裂,流着血的郭孝恪,他原本只是想赢下这个少年郎,可没想到最后他竟使出了全力,刚才若是有个差池,这个少年郎便会死在他手上,此时见他大方地朝自己认输,一时间却是说不出话来。
  “孟将军,比试已经完了,咱们走吧。”钱士雄见孟金叉呆愣愣地站在那里,走到了他身边,接着朝一边的郭孝恪笑了笑道,“我等会让人给你送些上好的伤药过来。”
  孟金叉瞧钱士雄那张笑脸越看越生气,不过他现在心情不好,便也没有和他抬杠,只是朝走到郭孝恪身边的老驴头道,“去我营里,我那里的伤药比他的好。”说完,倒是不等钱士雄催促,自己朝着中军营去了,他吃军棍也不是第一回了。
  看着孟金叉的背影,钱士雄摇起了头,他当然知道这武夫在想些什么,无非是怕他把人给抢了,也不想想这郭孝恪年纪不过二十武艺就如此高超,而且行事沉稳,隐隐有大将之风,这左翼第一军里头,有大帅在,哪里轮得到他们两个将郭孝恪留在自己身边。
  钱士雄走后,观看的士兵才在军官们的约束下回营睡觉,不过一个个都是毫无倦色,兴致勃勃地讨论着刚才那场比试。
  郭孝恪回营帐没多久,就有士兵送来了木柴和伤药过来,原本火有些小的火盆不多时便将帐内烘得暖洋洋的一片,郭孝恪褪去衣甲后,两条手臂犹自不停地颤抖着,能使马槊的都是身雄力强之辈,孟金叉最后两击都是靠着马槊的韧性发力,比起大枪来,这种武将用的马槊力道更加强劲,郭孝恪虽然看上去轻松,不过两条手臂都伤得不轻,尤其用盾牌的左手,怕是伤到了筋骨。
  看到粗肿的左臂,郭孝恪只是皱了皱眉,还好骨头没有断,算不上什么大问题,休养十天半个月就没有大碍了。郭孝恪的镇定自若,却是让边上同火的几个新兵大为佩服,若说白天里还对这个比他们年纪小的师父有些抵触的话,现在几个人都是诚心正意地把郭孝恪看成了自己的师父。
  没过多久,老驴头从孟金叉的营里回来了,他带来了上好的伤药,最后那一击,只有孟金叉自己清楚马槊上的力道,他怕郭孝恪伤到骨头,才让老驴头去自己那里取药。
  “二郎,你这手臂怕是要养上几天才能动。”看到郭孝恪的左臂,老驴头拧着眉头道,他没想到郭孝恪的手臂伤的那么重,说话间,指使着几个火里的新兵,给郭孝恪上起药来。
  中军大营,帅帐里头,看着回来后不言不语的大帅,麦铁杖身边跟着的老亲兵憋了一阵后不由问道,“大帅有心事?”
  “那小子,其实没有输啊。”麦铁杖忽然说出了那么一句话,让身边跟着的老亲兵不由一愣,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如果不是雪地的话,孟金叉第二击时,那小子就已经到他跟前了。”麦铁杖却没有管老亲兵,只是自顾自地说道,刚才只有他注意到了地上的积雪,为将者,要知天时,晓地利,他也是这几年书念多了,才心细起来,换了年轻的时候,他怕也是跟其他人一样会认为刚才的比试是孟金叉赢了。
  “去把钱士雄给我叫来。”麦铁杖忽地开了口,郭孝恪让他起了爱才之心,不过一下子把他提拔得太快,恐怕有人会说闲话,还是给他机会让他立下功劳,再把他提拔上来为好。
第八章 敌踪乍现
  后军辎重营里,木兰端着盘酒肉,走向了就在伙头军营房边上的军帐,三天前大帅下了军令,调了战兵进辎重营,听说是出前百里的斥候队伍发现了高句丽人的踪影,怕高句丽人会偷袭辎重营,所以特地从前军,中军各营抽调了精锐过来。
  木兰本以为这是个机会,要是高句丽人来偷袭,她杀上一两个敌人,兴许就能进战兵营,不用再留在伙头军,但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因为自己声音轻细,也不像其他人那样粗手粗脚,最后被派去照顾在和孟金叉将军比武时受伤的郭孝恪。
  想到郭孝恪那双好像能看穿人心底里事情的眼睛,木兰的心情变得惴惴不安起来,挑开帐帘子,木兰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想放下东西就走,结果却发现应该静养的郭孝恪根本就没有躺在榻上,而是坐在那里正在看书,见她进来,抬起头朝她笑了笑,便没有再说话,依然安静地看起了书。
  “吃些东西再看书吧?”看到郭孝恪没有像自己想的那样问自己是不是个女子,木兰松了口气,朝郭孝恪轻声问道,她觉得也许这个目光如刀的少年郎并没有看穿她的身份,这些天只是她自己在疑神疑鬼。
  “谢谢。”看到木兰熟练的用小刀将煮好的牛羊肉切成薄片方便自己食用,郭孝恪放下从钱士雄那里要来的书卷,然后从边上搬了张马扎,朝木兰谢道,“一起吃吧,这么多我一个吃不了。”他这几天住进辎重营,因为麦铁杖的命令,伙头军的周队正每天都会给他准备酒肉,让木兰送过来。
  “好。”木兰本想拒绝,可是看到郭孝恪那双眼睛,又不自觉地答应了下来,坐下后,木兰想起伙头军里其他士兵个个都羡慕她,说她得了份肥差,有几个老兵油子还想从她这里贪些酒肉吃,自己要是拒绝的话,反而不太合情理。想到这里,木兰的神情变得自然起来。
  木兰看着左臂上了药,只剩下右臂能动的郭孝恪,心里面有些好奇,这个人吃起东西来也是细嚼慢咽的,好像要把吃进去的东西在嘴里嚼上几十遍才会咽下去,比她吃得还慢。
  郭孝恪感觉到了木兰有些奇异的目光,不过他也不以为意,孟金叉来看过他几次,本想和他一起吃酒喝肉,可是却受不了他吃东西的慢劲,最后都是半途离开,只有钱士雄这个被孟金叉笑话为装模作样的假书生倒是能和他一起坐下来慢慢吃东西,他不开口,他也绝不说话。
  “食不言,寝不语。”看着坐在那里,安安静静不说一句话的郭孝恪,木兰忽然想起了在宋州老家的兄长曾经说过的这句话,好像不管什么时候,郭孝恪从来都是从容不迫的样子,让人觉得天塌下来也没什么大不了。
  半刻之后,郭孝恪吃完了东西,从昨天开始,麦铁杖就让大军扎下了营垒,似乎有就地修整,等待化雪以后再上路的意思,不过郭孝恪自己琢磨着觉得麦铁杖是因为斥候发现的那支高句丽军马,才如此布置的,他以前靠打黑拳为生,平时没什么兴趣爱好,也就是喜欢看书和音乐,看书的话他看得很杂,什么乱七八糟的书都能入眼,像孙子兵法这样的军事书籍也看过不少,虽然他记不太清里面那些原句,可是大体意思都记得,好像不管那本书里,都强调后勤是胜利的保障,所以他认为麦铁杖是想歼灭掉那支目前数量不明的高句丽军马,确保辎重营的安全才会继续上路。
  因为左臂受了伤,郭孝恪虽然给调进了辎重营,但每天也就是静养,有时晚上麦铁杖和钱士雄这两个左翼第一军的正副手都会来看他,跟他谈些有关军事方面的话题,颇有些考教他的意味,到目前为止,他知道的那些东西让两人颇为满意,说他有大将之才,等以后在战场上立了功劳就向杨广举荐他。
  “木兰,你识字吗?”看着收拾好碗筷盏盆的木兰,郭孝恪将剩下的酒放好后问道,他平时从不喝酒,只是辽东的天气实在过于寒冷,才每天喝上一些御寒,不过每日给他准备的酒肉里,那些酒他大多都留给了爱喝酒的老驴头。
  见郭孝恪忽然问自己,木兰有些惶惑,军营里头识字的人不多,就算是那些军官也没几个念过书,她小时候虽然每天跟着父亲上山打猎,可兄长每天有空的时候也会教她识字念书,让她用毛笔蘸着清水在桌上练字,那个时候爹爹就在一旁看着,脸上总是很高兴的样子,而她也很用功地跟哥哥学习,直到父亲过世,她一个人挑起家里的生计才没有继续跟兄长学下去。
  只是这些事情没有人知道,就算是军营里唯一知道她身份的周队正也不知道,看着目光灼然地盯在自己脸上的郭孝恪,木兰不自觉地退后了一步,她以为自己被看穿了身份,一时间心里有些不知所措。
  很快,木兰镇静了下来,她想要是自己身份被看穿的话,郭孝恪早就揭穿她了,问自己识字应该只是他随口问的,想到这里木兰的心落了下来,她拿起了叠好的碗筷盏盆朝郭孝恪道,“我哪里会识字,这军营里头大概就大帅和钱将军的手下里有人会吧?”
  看着目光闪烁的木兰,郭孝恪有些失望,他以为这个长相秀气的少年应该念过书,也不会欺骗自己,可没想到他还是撒了谎。
  被郭孝恪那种失望的目光看着,木兰忽然觉得心里难受,她低下了头,不敢去看郭孝恪的眼睛,只是端着叠好的碗筷盏盆飞快地逃走了。
  木兰走后,郭孝恪拿起那本钱士雄给他的孙子兵法看了起来,里面很多字他都不认得,只能按着以前会的去对照,可他原来看得懂的孙子兵法上的句子他只记得没几句,很多句子他要么没记住,要么就是记错了对不上,他找木兰只是想让木兰教他那些字怎么念。
  走出营帐,木兰被放晴后有些刺目的雪地刺得闭上了眼,可是一闭上眼她就仿佛看到了刚才郭孝恪那双眼睛,里面那种失望让她有种做错事的感觉,当木兰睁开眼时,她想爹和哥哥都说过,做错了事就要改,自己晚上给郭孝恪送酒肉的时候,一定要跟他认错。
  大营驻扎下来以后,钱士雄快忙昏了头,大帅不管琐事,跟他平级的孟金叉更是只知道上阵冲锋,剩下的两个同僚也只能给他打下手,全军两万人马吃喝拉撒的大小事情到最后都摊到他头上,虽说有随军的文吏帮他,可他仍旧觉得人手不够用,恨不得把全军能识文断字的人都给弄到一起来。
  “大人,我看咱们是不是小题大作了些。”看着给军营里士兵用的口令,钱士雄的亲兵有些不解。
  “高句丽人敢把那支军马留下来,就说明他们绝不是泛泛之辈,别忘了这些年,高句丽人没少往关内掳掠汉民,他们中会说汉话的不少,小心些总是没错的。”钱士雄头也不抬地说道,派出去的斥候到现在都没弄明白那支高句丽军马有多少人,还死了两个,失踪了三个,被发现的两具尸体掩埋在雪堆里,都是一箭穿喉,可见下手的绝不是普通的高句丽军队。
  亲兵领命而去后,钱士雄从文案前站了起来,斥候被袭的事情,大帅压了下来,没让各营知道,毕竟他们现在是客军,天时地利人和都不占,要是消息散下去的话,老兵们倒还没什么,那些新兵可就不一定了,毕竟这一回百万大军征辽,二十四军里头,不少人都觉得这次能不战而屈人之兵,仿佛只要大军开过辽河,高句丽人就会献城投降,尤其是那些新兵,虽说是从各地征募的青壮男子,可大多数人心里想的也不过是披甲带刀,往辽东走上那么一圈,就能得胜回家,衣锦还乡了,根本没想过会在辽东和高句丽人打仗,所以去岁山东虽然反了王薄,作《无向辽东浪死哥》,可终究没成气候,给官军剿得逃进了山里去。
  “这支人马,必须找出来干掉。”这是郭孝恪晚上在听钱士雄说了有关那支高句丽军马和斥候被袭的事情以后说的话。
  “哦,怎么讲?”见郭孝恪对那支高句丽军马颇为重视的样子,钱士雄故作疑问道,他想想听听郭孝恪的看法,他总觉得郭孝恪不止大将之才,而是名将之才。
  “先不说这支人马对我军士气的影响和对粮道的威胁,要是这支人马潜伏在这里,是打算袭击天子的话…”郭孝恪想到的是斩首战,说话的时候却没注意到钱士雄的脸色猛地变了,就连一旁的麦铁杖也是坐不住站了起来。
  麦铁杖和钱士雄他们匆匆离开了,原先他们以为那支高句丽军马只是想以游击之法,疲惫他们而已,可现在看起来这支隐蔽得很好的高句丽军马,怕是图谋不小,就算郭孝恪说得不对,但他们既然听到了,就没办法不往那里去想,虽然天子六军十多万人马,可行军的时候队伍拉得那么长,皇上又喜欢亲巡,这要是有个万一,他们不敢往下想了。
  夜晚,左翼第一军的骑兵里头,当年在北疆和突厥人打仗的老兵全给派了出去,四处搜索起那支高句丽军马来,事关天子安全,麦铁杖和钱士雄不敢有丝毫的怠慢。
第九章 再战夜叉将
  看着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站在自己面前的木兰,郭孝恪哑然失笑,这个少年当真老实,居然会为了昨天的事情跑来跟自己道歉,郭孝恪忽然觉得身上藏了不少秘密的木兰也许真是个女孩,可是他却瞧不出破绽来,而且这些天听着老驴头闲聊时,发觉像木兰这样的名字,男女都能用,自己火里就有个新兵名字叫兰奴,据说从南北朝那时候就开始有这种取名风气了。
  “能教我识字吗?”看着沉默了一会,忽地笑起来朝自己说话的郭孝恪,木兰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好像有块石头落了地,她有些高兴地答应了下来。
  “我不会告诉别人你会识字。”见木兰答应,郭孝恪说了一句,他想木兰昨天向自己隐瞒,应该有她不愿意被别人知道的理由。
  “多谢郭兄。”见郭孝恪如此保证,木兰谢道,周队正对她说过,她只是来替兄长服军役,越不惹人注意越好,军营里头能识字的人少,她的事情要是被人知道,肯定被钱判官抓去当亲随,到时候要是被钱判官瞧出些端倪来,身份给识破的话,她的脑袋就是‘喀嚓’一刀的下场,连她宋州老家的哥哥也要治罪。
  “你还是叫我二郎吧,郭兄听着不习惯。”这些日子给老驴头他们几个人喊着‘二郎’,郭孝恪也习惯了下来,木兰一本正经地叫他‘郭兄’,他反倒觉得不舒服。
  木兰应了一声后,坐在了郭孝恪边上,教郭孝恪认起字来,一部孙子兵法,一个下午便教了近千个字,让木兰觉得这个郭二郎好像原来就识字一样,不过木兰没有多想,以为郭孝恪是天资聪颖,就好像哥哥一样,六岁的时候就能把字识全了。
  一连几天,木兰都在郭孝恪那里,教他识字,其间麦铁杖和钱士雄也来过几次,不过两人一次比一次脸色差,近千的骑兵撒出去,把方圆百里都给找遍了,也没见到那支高句丽军马的影子。
  六天后,郭孝恪的左臂好了九成,中军大营里的医官看过以后,连称郭孝恪体质过人,旁人一个月才能好,他只用了十天不到便痊愈,他从医三十年,也只见过没几人能有这样的体质。
  “郭孝恪,你小子伤好了,走,咱们再打上一场。”医官走后,孟金叉拉起郭孝恪就走,这几天大军扎营后,他那二十军棍的伤早养好了,这些天他被钱士雄盯得紧,手早就痒得厉害,如今见郭孝恪的左臂没事,哪还管钱士雄。
  “孟将军,我上次都输给你了,这再比也是一样的。”郭孝恪看着兴冲冲的孟金叉,开口说道,他可不想和孟金叉做那种无谓的打斗。
  “这回咱们切磋而已。”孟金叉可不管郭孝恪情不情愿,索性咧开嘴笑了起来,把郭孝恪拉出了营帐。
  接过孟金叉扔过来的长矛,郭孝恪看到上面已经去了枪头,就知道孟金叉是有备而来,拔出腰间的佩刀,郭孝恪一刀砍在自己那根长矛矛杆上,削成了齐眉高的棍子。
  孟金叉提着一根跟他那杆马槊一样长的枣木硬杆,见郭孝恪削短了长矛矛杆,不由一愣,他没想到这个郭二郎居然要用这齐眉高的棍子跟他切磋。
  两人出了帐后,四周闲着没事的伙头军都是围了过来,就连被调进辎重营的那些前军和中军的各营精锐得了消息后,也是赶了过来瞧热闹,上一回‘夜叉将夜战郭二郎’,在大营里传得沸沸扬扬,可也就是两百多号人看了那场比试,其他人不过是从那些看了比试的人那里听了当时的场面而已,这一回有机会能够亲眼目睹,哪个愿意落后。
  不多时,过来的近千号士兵把伙头军的营盘挤了个水泄不通,最后把麦铁杖和钱士雄都给惊动了,等钱士雄领着人过来的时候,只听得那些围观的士兵不住地叫好。
  “都给我让开,让开。”麦铁杖的亲兵们拿着刀鞘,拨开了挤在一起的士兵,看到麦铁杖这个大帅,四周的士兵们连忙让开了一条路。
  被围着的雪地里,郭孝恪和孟金叉两人带起了大片大片的雪花,孟金叉手里的枣木硬杆走的是大开大阖的路子,手腕翻动间,一根枣木硬杆被他使得犹如大蟒一般。
  麦铁杖看到这一幕却是眼睛一亮,郭孝恪使得棍虽短,可是却剽悍轻捷,而且握棍时硬格硬挡,几次更是欺近了孟金叉身前三尺之内,不过每次手上都故意一慢,给孟金叉挡回去,显然是没有出全力,怕落了孟金叉的面子。
  “大帅,这郭二郎的棍法里面似乎掺杂了枪法。”走到麦铁杖身边的钱士雄此时可没管孟金叉又犯了军法,只是瞧着棍影翻飞的郭孝恪,有些似是而非地说道。
  “刚柔并济,虚实莫测,这要是换了马槊也能使出来,天下怕没几个人能挡得住他。”麦铁杖出身贫寒,年轻时那使得起马槊这种世家大族出身的武将才负担得起的长兵,等入了行伍以后,他也是靠着一口大刀成名,不过他几十年戎马生涯,见过的能使马槊的好手名家也有好几十位,自然一眼就看出了郭孝恪棍法里那些适合马槊使用的招式。
  听得麦铁杖的评语,钱士雄不由更加高看了郭孝恪几分,大隋军中,能治军的将领不在少数,但是能够辟易三军的猛将却不多,孟金叉也最多沾半个猛字,大家公认的第一猛将当属已故的卫昭王杨爽。
  杨爽是文皇帝杨坚异母弟,当今皇上杨广的叔父,二十岁为大军主帅,率七万兵出白道,遇沙钵略可汗,身先士卒,一阵击破突厥中军本阵,若非沙钵略可汗左右拼死相救,怕是要给杨爽当场斩于马下,最后负伤逃遁,此后五年屡破突厥,只可惜英年早逝,为时人所叹息。
  “世之虎将,关张弗若;有卫霍之智勇。”钱士雄想到了兵部尚书,左侯卫大将军段文振对卫昭王的评语,现在他眼前的这个郭孝恪年不及二十,已有如此勇力,若是能够识得兵法,日后未尝不能如卫昭王一样,被人称颂。
  四周观看的士兵不像麦铁杖和钱士雄那般眼力高超,只是见两人打得精彩,一个劲地叫好,不过对那些士兵来说,更加偏向郭孝恪这个和他们一样的小兵。
  终于,孟金叉自己也觉得不对劲,手里的枣木硬杆一收,跃到了一边道,“郭孝恪你这小子不肯用真本事,跟你打也没劲。”说完,却是到了钱士雄面前道,“这回又是二十军棍?”
  “二十军棍。”钱士雄点了点头道,他和孟金叉虽是死对头,可对他这一点硬气也是佩服得很,只要犯了军法,他绝不说二话,该挨多少军棍就挨多少军棍,只是从不记打,他要是偷偷摸摸地找郭孝恪比试,没人知道,他也没办法,可这个夜叉将就非得搞出这么大的场面出来。
  “看什么看,都回营去。”见四周有士兵偷笑,孟金叉双眼一瞪,朝围观的士兵们吼道。
  郭孝恪看着突然去领军棍的孟金叉,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个直脾气的将军是个不错的人,性子粗得可爱,看着跟着钱士雄离开的孟金叉,郭孝恪不由摇了摇头。
  “这个孟金叉,倒也滑头了起来。”麦铁杖却是在一边笑着自语道,他如何瞧不透孟金叉的心思,这个夜叉将分明是拉不下脸跟郭孝恪认输,含糊其辞后索性找钱士雄领军棍开溜,免得留下尴尬,四周的士兵也以为他们两人打个平手,不会把他那句话当真。
  “大帅。”看到麦铁杖朝自己走过来,郭孝恪连忙抱拳行礼道,一旁的老驴头他们也是连忙跟着行礼。
  “二郎可会使马槊?”走进营帐,麦铁杖坐下后朝郭孝恪问道,他想把郭孝恪调到骑军中去,这样他立功的机会也多些。
  “回大帅,二郎不曾学过马槊。”郭孝恪回答道,其实他虽然没学过马槊,不过只要给他一杆马槊,熟悉一段时间,他就能把大枪的招式用到马槊上,到时候使出来只怕比大隋军中那些能使马槊的武将都厉害。
  “没学过不要紧,我看二郎的棍法颇得马槊的精要,等会来我营中取杆马槊便是。”麦铁杖沉吟了一下道,这战场上的兵器还是以马槊为尊,郭孝恪还年轻,而且他使的棍法里,‘刺挑扎’这三法用得也极是老练,再加上二十四军里头能使马槊的好手不少,等到了辽河岸边,大军齐集,却是有时间能找几个人点拨一下郭孝恪马槊上的招式。
  “多谢大帅。”郭孝恪起身谢道,自从和孟金叉那晚雪夜比试以后,他便看出麦铁杖和钱士雄多有栽培提拔他的意思,虽然他不明白两人为何如此看重于他,可他也不会放弃这个能往上的机会,若是他能当个队正或是裨将,战场上保全老驴头他们的机会也大些。
  虽然麦铁杖仍旧为那支情形不明的高句丽军马头疼,不过他没有和郭孝恪说出来,他生怕这个郭二郎又说些什么道道来,只是坐了没多久便离开了。
  麦铁杖走后,老驴头才朝郭孝恪道,“二郎,大帅这是要提拔你了,你可不能像跟孟将军那样。”作为麦铁杖身边当年的贴身亲兵,老驴头自然了解这个老上司,那马槊岂是小兵可以使的,不过他怕郭孝恪又跟上回婉拒孟金叉一样,把大帅给惹恼了。
  “我知道了,六叔。”郭孝恪点了点头,麦铁杖是一军主帅,自己若是驳了他的面子,不但自己倒霉,怕是连老驴头也要牵连进去,不过他心里也打定主意,不管麦铁杖要怎么提拔他,他都要把老驴头和火里的人带在身边。
第十章 萧摩诃之槊
  中军帅帐,掌灯时分,看着不卑不亢地站在自己面前的郭孝恪,麦铁杖让身后随侍的老亲兵取出了那杆他藏了八年的老槊,武将好兵器,他也一样,这些年自从当了右屯卫大将军以后,他着实也收藏了几件难得的兵器,但是唯有这杆老槊被他珍而重之地带在身边,从不离身边左右。
  “这是萧摩诃当年使的马槊。”抚着那杆锈迹斑斑的黑色马槊,麦铁杖眼里流露出了怀念之色,他的语气有些唏嘘,一点也不像他平时如同狮子一般雄壮的声音。
  郭孝恪知道萧摩诃这个人,他是南梁人,十三岁从军,侯景之乱时,在姑丈蔡路养麾下和后来陈朝的开国皇帝陈霸先对抗,时称‘单骑出战,军中莫有当者。’,后来姑丈兵败身死,他跟随了待之亲厚的侯安都,死心塌地地为其征战四方,做了陈朝的大将,后来又随吴明彻北伐,数次击破北齐,北周的大军,常有单骑冲阵或只领数骑斩将夺旗之举,可以说是那时天下第一的猛将,后来大隋平陈,若不是陈后主荒Ying无道,和当时领兵在外的萧摩诃的妻子私通,使得萧摩诃拥兵不前,不战而败,大隋也无法做到半年平陈如此迅速。
  在卫昭王杨爽之前,萧摩诃是天下人心中的第一猛将,只是萧摩诃一生几乎尽忠于一朝,投靠大隋后终究还是反了,但是英雄迟暮,随汉王杨谅起兵造反的萧摩诃已是垂垂老矣,不复当年之勇,最后殒命于沙场之上。
  郭孝恪是从木兰那里听说的萧摩诃故事,当时听了以后觉得没有老死在病榻之上的萧摩诃虽然死在战阵之中,但却是他身为一个武将的最好归宿。
  看着神情有些古怪的麦铁杖,郭孝恪忽然记得当时平定汉王杨谅之乱的正是麦铁杖的老上司越王杨素,麦铁杖说那杆看上去极旧的黑色马槊是萧摩诃当年使的马槊,或许当时两人曾有交锋也说不定。
  “这杆马槊以后是你的了,希望你不要堕了当年它主人的威名。”麦铁杖将手里的黑色马槊递给了郭孝恪,当年和萧摩诃那一战,他虽使尽浑身解数,可仍旧奈何不得当时年已七十三的萧摩诃,若不是萧摩诃已萌死志,八年前死的那个人会是他。
  看着入手的黑色马槊,郭孝恪想起了从木兰那里听来的那些关于萧摩诃的故事,他忽然觉得这杆黑色马槊里面也许寄宿着萧摩诃的精魂,让他有种奇异的感觉。
  郭孝恪握直了黑色马槊,细细地看着那暗沉沉的槊头锋刃,这是只有多年饮血的兵器才有的色泽,只是却显得有些黯淡无光,‘这杆槊已经整整八年没有畅饮人血了。’想到麦铁杖对自己说的话,郭孝恪忽然想到,也许这杆黑色马槊已经不再是顽铁,而是通灵的神兵。
  “我请善制马槊的名家看过,这杆马槊是用天竺的镔铁以百炼钢之法所造,铸造的匠人虽不可考,但也是前陈的大家所造,只要重新研磨刃口,依旧是能破重甲的利器。”
  麦铁杖的声音响了起来,看着抬起头来的郭孝恪,他的手抚在了胸膛前的铁甲上,“当年这里曾被这杆槊刺了一下,差点要了我的命。”
  “大帅。”郭孝恪看着似乎一下子变得有些苍老的麦铁杖,声音有些迟疑,在他的印象里,麦铁杖应该是一头狮子,哪怕老了,但狮子依旧是狮子,可现在的麦铁杖看上去就像一个衰老的平常老人。
  “好好用它。”麦铁杖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看向郭孝恪手中的黑色马槊说道,“你的手臂好了,就去前军骑兵处听用吧。”
  “大帅。”见麦铁杖要把自己调去当骑兵,郭孝恪虽然知道拒绝不得,可是他不愿离开老驴头他们,依旧是开口道,“可否让六叔他们随二郎一起前往骑军听用。”
  看着突然开口的郭孝恪,麦铁杖愣了一下,接着哈哈大笑了起来,这几天派出去的骑兵也少了几十人,他让郭孝恪去前军骑兵处,本来就是要提拔他当个十人长,老驴头虽然废了这么些年,胆气消磨,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敢厮杀的好汉,可是怎么说也是左翼第一军里头资历排得上号的老军头,有他辅佐能省不少事。
  “你这个郭二郎。”麦铁杖一边笑着,一边说道,“我答应你,你那个火,就全部调入前军骑兵,你来当十人长,老驴头给你当副手。”
  “多谢大帅。”见麦铁杖答应,郭孝恪脸上露出了几分喜意,连忙朝麦铁杖抱拳大声道,说完便提槊告退离去了。
  “这年头,重情义的人已经不多了。”看着离去的郭孝恪,麦铁杖忽地叹道,他年轻的时候好交游,朋友无数,也不知也因此惹了多少麻烦,他本以为自己这一辈子都会像年轻时那样,对朋友不离不弃,可等他从一个官户一个盗贼成了将军,他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了,变得谨小慎微,瞻前顾后,不再是当年那个快意恩仇的自己了。
  走在大营里,郭孝恪提着马槊,心里面却想着麦铁杖对自己说的话,他和老驴头他们调入前军骑兵是件好事,可是他虽会骑马,但以前骑得不过是拉车的驽马罢了,而火里那些从军不过半年多的新兵里,恐怕没几个人上过马背。
  “就当是下马步战的骑兵好了。”回到营帐的时候,郭孝恪自语着,反正高句丽人坚壁清野,不见得有胆子出来野战,不能骑马射箭,策马冲锋也没什么要紧。
  “二郎回来了。”看到郭孝恪掀帐而入,老驴头站了起来,脸上有些紧张,他身后的几个新兵则是看到郭孝恪手里提着的黑色马槊,都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问开了。
  “大帅让咱们都去前军骑兵处听用。”看着围在身边的几个新兵,郭孝恪说道,让几个人高兴得跳了起来,他们都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平时见到那些骑在高头大马上的骑兵不知有多么羡慕。
  “高兴个什么劲,你们会骑马吗?”看到几个新兵得意忘形的样子,老驴头在一旁给他们泼了盆冷水,被他这话一浇,几个新兵顿时像斗败的公鸡一样,一个个耷拉着脑袋没声音了。
  “六叔,从明天开始,你教大伙儿骑马吧。”郭孝恪在一旁道,他们的时间不多,也只能学多少是多少了,说什么也要学会上马,下马。
  “行。”老驴头一口应了下来,他过去是麦铁杖身边的亲兵,也是曾经能够策马冲阵的人,虽然好些年没骑过马,可这骑术也没忘掉,教郭孝恪他们绰绰有余。
  “二郎,刚刚木兰来过,见你不在,就回去了。”老驴头好像想起什么事一样,朝郭孝恪说道,郭孝恪找木兰学习识字的事情只有他知道,其他几个新兵那里,他都给遮掩着瞒了下去。
  老驴头是人老成了精,这些天常常和木兰见面,再加上这档子事,心里早就起了疑心,这军营里头能识字的人少,这木兰要是没什么问题,光凭他不仅能识字,还能断文这点,肯定给钱士雄要去当个曹官文吏,不但不必上战场拼命,也比普通的士卒过得滋润的多,可他却偏偏待在这伙头军里,还不想让别人知道,就够让人怀疑的。
  “我知道了,六叔。”郭孝恪点了点头,拿了几块磨刀的石头,转身出了帐子,这些天他已把字给认全了,可钱士雄那里要来的关于经史子集的一些书,大半他都看不懂,这几天晚上他都会去伙头军给将官专门做饭的地方,听木兰读书给他听。
  不过片刻,郭孝恪便闪身进了那做饭的地方,里面木兰已经点了灯,正拿着一卷晋朝杜预注的《春秋左氏传》在看,见到郭孝恪进来,她连忙放下了书,起身道,“二郎,你来了。”她说话间有些慌张,这些天郭孝恪从钱士雄将军那里要来的书,大多都给她拿去看了。
  郭孝恪知道木兰心里面在想些什么,不由朝木兰道,“你不看得明白,如何读给我听,以后你要是愿意,就在这里看书好了,我等你看完了再回帐。”说完,坐在了木兰身边的马扎上。
  “昨天你说到哪里,好像是到齐顷公说‘余姑翦灭此而朝食’吧,后来怎么样了?”郭孝恪坐下后,也不给木兰说话的机会,直接笑问道。
  听郭孝恪提起书里的内容,木兰连忙坐了下来,说起了‘灭此朝食’的典故,当听到齐顷公最后兵败,郭孝恪不由笑了起来,“这个齐顷公当真有趣,不过他能三进三出敌阵,把为了救自己而被俘的逢丑父给救出来,就算狂妄了些,把仗打输了,也是个英雄。”
  看着说齐顷公是个英雄的郭孝恪,木兰不由觉得有些奇怪,她以前见别人听了‘灭此朝食’的典故,全都笑话齐顷公,只有郭孝恪说把仗打输了,而且有些狂妄的齐顷公是个英雄,可是她又觉得郭孝恪说得很有道理,齐顷公能够三进三出敌阵,把为了救自己而被俘的逢丑父给救出来,这样的人难道不是英雄吗?
  见木兰低头不语,郭孝恪也不打扰她,只是拿着带来的磨刀石,给当年萧摩诃所使的黑色马槊重新磨刃,他看过那原先的槊口锋刃,是能破甲的文蛤刃,虽然不能吹毛断发,但却能够砍硬物而不卷口,更不会崩刃,最适合战场不过。
  听到郭孝恪打磨马槊的声音,木兰方才抬起头,见郭孝恪正专心地打磨马槊的锋刃,便也不说话,只是拿着书安静地看了起来。
  两个人就那样坐在那里,只有一盏油灯昏黄的光照着两人,依稀可见低着头的木兰脸上有一抹淡淡的红晕浮起,眼角眉梢是欢喜的怯意,只是郭孝恪正盯着那打磨开来,有股沁出来的寒气的马槊锋刃,丝毫没有注意到木兰此时脸上那种女孩子般的神情。
  不知过了多久,郭孝恪磨完了马槊,见木兰还在看书,便放了马槊,坐在一边静静地等了起来,直到木兰察觉,才站起身道,“我回去了。”说完,转身走出了帐子,只剩下木兰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忽然觉得空空荡荡的,好像少了什么似的。
  木兰不知道,她心里少掉的东西,是不知不觉间被偷走的少女心,但这时的她只是想跟让她在如履薄冰,孤独无依的军营里有种温暖和安全感觉的郭孝恪每天多见上几面,晚上给他念书的时候能够多念上一会。
第十一章 初阵
  仲春的辽东,天气依然没有转暖的迹象,地上积的雪也越发地厚。被派出去侦查的左翼第一军的骑兵们缩着脖子,骑在马上不住地骂娘,把那支狗娘养的高句丽军马从祖宗十八代一直骂到了龟孙子。不过骂归骂,这些大隋府兵里头的骑兵精锐倒没有敷衍了事,几天的功夫,就把周围三百里都给跑了个遍。
  “他娘的,我看大帅这回是谨慎过了头,那帮狗日的高句丽杂种要是有胆量,也不会缩到辽东城当乌龟,把辽河以南全扔了。”飘着细雪的旷野里,一支折回大营的骑兵队里,当先骑在马上的百人长骂骂咧咧地说道,这几天他带着手下的兄弟吃足了苦头,这辽东的鬼天气实在是冻得人吃不消,才几天的功夫,就有十几个人冻伤了手脚,如今他这队人马只剩下八十多骑。
  看着发牢骚的上司,边上的贺廷玉在一旁只是静静地听着,目光却是注意着两侧的林子,这几天轮流出动的数队人都没有发现那支高句丽军马的踪影,可是也着实有好几十号人没有归营,虽说这种风雪不定的天气本就容易走散掉,近千的人里少了那么些人也算不得奇怪,可贺廷玉心里却总觉得好像那里不对劲一样。
  贺廷玉是武威人,祖上是北魏六镇武川镇的下级军官,后来六镇起义失败后,才迁居武威,也算得上是将门之后,不过几十年下来,家道早已中落,从小时候起,贺廷玉便跟着父亲当了镖客,给来往于西域和长安之间的胡汉商旅护卫,别的孩子玩泥巴的时候,他已经在骑马射箭,跟大漠里头的马贼对刀子了。
  大业五年,大隋征吐谷浑,十六岁的贺廷玉因为勇力闻名乡里,而且熟悉西域地形,被征入军中,成了一名斥候,因为首级功而调入右屯卫,三年下来,做到了从九品的稗将。
  贺廷玉忽然眼皮一跳,脑子想也不想地就横扑出去,把边上的上司从马上给扑到了雪地里,两人刚堕马,连绵不绝的尖锐破空声从两道的林子里呼啸着响了起来,无数带着三棱箭头的白色翎羽沿着月牙般的弯弧出现在了天空,密密麻麻的就像铺天盖地的蝗虫一般,朝他们这队人当头罩了下来。
  一时间,毫无防备的数十人就给这阵箭雨给射下了马,安静的雪原里到处都是人马的悲鸣声,从雪地爬出来,看着后面中箭哀嚎的兄弟,那百人长眼都红了,可是那从林子两道旁射出的箭雨就好象滂沱大雨一样,丝毫见不到头。
  “都躲马后面,再聚过来。”贺廷玉喊了起来,从小在大漠闯荡的他不知道多少次差点死在马贼手里,数次死里逃生让他对危险异常的敏锐,这一回若不是他扑下了上司,他们这支队伍,怕是处境要更糟糕。
  听到贺廷玉的吼声,那些没有中箭的士兵都是取了马鞍旁的圆盾,一边顶在头上,一边聚在一起,矮腰在马匹边上拖着受伤不太重的兄弟,朝贺廷玉身边聚拢了过去。
  “他娘的,居然是三棱箭。”见贺廷玉出声聚兵,那百人长却是拔出了插在雪地里的箭矢,当看到是三道棱口的锥形箭,不由变了脸色,这种箭头配合着强弩,专门用来破甲,大隋军中数量也不多,这一回也就御营的三万弩手里,配得是这种箭头。
  尖锐的鸣镝声响了起来,聚到百人长和贺廷玉身边的士兵里,有人射出了鸣镝,他们现在距离大营不远,在大营外围警戒的斥候听到以后,很快就能带援兵过来。
  这时,箭雨停了下来,百人长举着盾,从被射得像是刺猬一样的马尸旁,小心地探出了头,看着道旁那阴森森的林子,脸色狰狞,就刚才那阵箭雨,就折了三十多个兄弟,全队的战马连死带跑少了大半,他这队人算是残了。
  “大人,小心。”贺廷玉耳朵一动,却是听到了风里忽然炸响的箭啸声,连忙去拉起身的上司,可终究还是迟了一步,一根长箭穿喉而过,钉入了百人长的脖子,箭尾的白羽犹自嗡嗡地颤着。
  右侧的林子口,一个高大男人放下了手里的朱漆大弓,手一挥,身后穿着黑衣的士兵冲出了林子,扑向那队伤亡近半,只剩下不到五十人的隋军骑兵。
  远处,骑在马上的郭孝恪看向了西北,他刚才好像听到了鸣镝的示警声,不过他身边几个正在跟老驴头学骑马的新兵的说话声让他没有听得清楚。
  “二郎,怎么了?”老驴头注意到了郭孝恪的异样,喝住了身边那些新兵,策马到了郭孝恪身边问道。
  “我刚才好像听到了鸣镝声。”郭孝恪看着西北的方向,皱眉道,鸣镝是用来示警或求援的,他不觉得高句丽人有胆子来攻打有两万人的大营,那么只有可能是出去侦查的骑兵队遇到了那支高句丽军马,而且陷入了困境。
  “二郎,你真听到了。”老驴头看着脸上有些迟疑的郭孝恪,多问了一句,他们才刚进骑兵,要是出了什么岔子,给人笑话事小,要是耽误了郭孝恪的前程就不好了。
  “不会错,是鸣镝的声音。”郭孝恪话音刚落,风中传来了若有若无的厮杀声,这一回老驴头也听了个清楚,一下子变了脸色。
  “六叔,你带他们回大营报讯,我过去看看。”看着那几个只是刚刚学会怎么上马的新兵,郭孝恪转头朝老驴头说道,接着手里的马槊朝马臀一拍,已是朝声音传来的方向冲了过去。
  “二郎。”看着说走就走的郭孝恪,老驴头朝他的背影喊了起来,可只是一会儿功夫,郭孝恪便成了一点黑影,消失在了他的视线中。
  回头吩咐几个新兵回大营报讯以后,老驴头也是拨转马头,心一横,朝郭孝恪跑出去的方向追了上去,他不放心郭孝恪一个人,他这老胳膊老腿还没到不能厮杀的地步。
  雪地里,满身血污的贺廷玉看着身边越来越少的兄弟,双眼通红地挥刀杀向了那个在远处站着的高大男人。
  “去杀了他。”一直观战的高大男子忽然开口了,他说的是汉话,音调很准,话音刚落,身侧一个眼窝深陷,鼻梁挺出的突厥人拔出了自己的弯刀,朝拦贺廷玉的几个黑衣士兵说了几句突厥话后,那几个明显也是突厥人的黑衣士兵退开了。
  看着朝自己走来高瘦突厥人,贺廷玉握紧了手里的刀,这些伏击他们的人杂得很,有高句丽人,有汉人,有奚人,有契丹人,连倭人也有。
  “汉人,你叫什么名字,我不杀无名之辈。”那高瘦的突厥人按着自己的弯刀,看着身上甲叶开裂,伤口处血肉翻卷的贺廷玉,倨傲地说道。
  贺廷玉并不答话,大漠里头这种一副卵子朝天操性的狗东西他见的多了,跟他们废话纯属浪费口舌,见那突厥人按刀,手里的刀锋朝前一记突刺,整个人扑了上去。
  “哼。”看到眼前的汉将不声不响挥刀而上,突厥人冷哼一声,手里的弯刀划出了一道弧线,磕在了贺廷玉刺出的刀锋上的豁口上。
  一股大力从刀身涌来,震得贺廷玉握刀的虎口发麻,虽然他已厮杀了一阵,身上更是受了伤,但是这突厥人出刀的力量仍是让他心里一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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