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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面风华

_16 林家成(当代)
“驾!驾驾驾!!”
她上身微倾,脚下连踢,胯下的马高大健壮。本是一流的军马。被她这一踢,便跃蹄飞奔。看到楚思一抹烟的向前冲去,她身后的那些骑士不由哇哇大叫起来。他们一边叫一边急急的向楚思追来。
楚思运功功力,把自身重量变轻,策马急急向前奔去。每跑出二三十里路,她就从半空中跳到另一匹飞奔的马背上,继续向前驰骋。这样连续换了三次马,跑出百来里后,身后的那群人终于被她远远的甩了开来。
楚思抹了抹汗水,回头望去。见漫无边际的官道上并没有追来地人影,不由心中大松。她回过头向前望去,见视野尽头。隐隐有炊烟人家,楚思连忙把缰绳一拉,再次策马奔去。
一边走,她一边暗暗想道:真是的,一时得意忘形,都忘记自己现在身着女装了。她现在功夫才恢复一点。又没有易容,真被那些别有用心的男人看中,可是哭也哭不出来了。
冲出二十里路后,一座小镇出现在楚思的眼前。小镇前,一块石碑竖在路旁,刻着“蓉村”两个大字。
当楚思驶入镇中时,那些蹲在路旁。或聊天或吃饭的镇民。一个个都傻呼呼的看着她。她一路过去,便留下一路的木鸡呆子。
走到一处酒家。楚思马也不下便叫道:“店家,店家,打酒来。”
“好嘞----”长长的应答声,在对上楚思的脸时戛然而止。楚思甩过去一两银碇,喝道:“给我打一壶是好的酒,再拿二身干衣地衣裳来,一身男子的,一身女人穿的,办好之后,剩下地银子赏你。”
“是,是,仙女娘娘。小人马上来,马上来。”店家是个四十来岁的枯瘦汉子,他一边急急的向后退去,一边呆呆的看着楚思。
不一会,一壶酒便递到了楚思的手中。楚思把酒壶接过,把放着衣裳的包袱拿好,脚一踢,策马远驰而去。
一直出了小镇五六十里,楚思才牵着两马来到树林中。找了一刻钟,在树林中找到一处干净地溪水后。楚思四下望了望,见没有人靠近,便跳到溪水中向上游走去,一直走了一刻钟,才找到一个五十坪大小的清潭,潭水足有一人深,正是沐浴的好地方。
楚思一声欢呼,连人带衣的跳到潭水中。在潭中来了潜泳了几个来回后,楚思一头钻出了水面,认真的给自己清洗起来。
清洗干净后,楚思漂在溪水中,长长的吐出一口气。闭上双眼,顺手捉起一条在自己腋下游来游去的小鱼,楚思用食指点着鱼嘴,嘟囔道:“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哎,小家伙啊小家伙,我不是你,我没有你快乐呢。”
游到岸边,楚思把包中地酒壶拿出,倒出一点放在壶盖中后,楚思从项链中取出一粒铜弹丢到了酒水中。
单手托腮,楚思呆呆地望着渐渐化开的铜弹,一边扯出里面地面具,一边自言自语的说道:“除了晋国,我是无处可去。可是回到晋国又怎么样?哎,还是换一张看看现在情形再做决定吧。”
把面具朝脸上一贴,楚思便急急的低头看去。潭水荡漾中,一张清秀白净的脸出现在视野中。咦,这长相怎么有点像是男人?
楚思一怔,回头朝酒壶盖中一看,呵呵,里面还有一东西,这东西又长又宽,中间还有硬硬的一物。楚思想了半天,忽然心思一动,把那物对铺开对着自己的颈项贴了起来。哇哈哈,原来这硬硬的一物却是喉结。
此时出现在水中的,是一个清秀的少年,少年的喉结还高高的突起呢。突兀的是,这少年面皮和颈脖的皮肤都有点黄,可其他地方如珠如玉,又白又嫩,这一对比着,实在有几分刺目。
急急的跳上岸,楚思把那包中的那身男装穿上,再对水中一见,完全一清秀儿郎嘛。冲着潭水中的自己做了一个鬼脸,楚思得意的咳嗽几声,试着“啊啊”的换了几下嗓子后,学着少年的嗓音,对着一棵树深深一揖:“小生乃江南扬州人氏,敢问公子可是谢安?”
谢安两字刚吐出,楚思便是一呆。她维持着长揖的动作,望着树根怔怔的想道:这一别也有数月了,也不知他现在如何?可有没有,有没有想我?想着想着,一抹羞涩染上双颊。
第120章 偶作清音
这面具做得确是鬼斧神工,不但表情鲜活,连脸上的红晕也分毫不差的透了出来。
楚思慢慢的站直身子,目光中露出一分羞意:谢安说,要我等上几个月再回去。他这么强,一定把我的麻烦都解决好了,说不定现在正派人四处寻找我呢。
想着想着,她的心中又是喜又是羞,又有点期待和茫然。那酒家看来颇为细心,连鞋子也备好了,楚思换好后,便重新策马奔出树林,继续向官道中前进。
清风徐来,又是新浴后,楚思只觉得浑身轻飘飘的,偶尔见到有人经过,也没有人对她加以打量,这更让她心情愉快,浑身舒坦。
在路上走走停停,赶了大半个月路,离武昌城只有三四百里了,快马也不是二天的路程。现在的武昌是属于晋地,楚思一想到就要回到晋,再见到谢安等人,心中不由又是期待,又是不安。
在前面一座小城把另一匹马卖掉,楚思换了一把折扇,刷地展开摇了两下,踱着方步摇头晃脑的在地上转了几十米后,才骑着马慢腾腾的向武昌走去。
现在是傍晚了,满天都是红艳艳的太阳,落日西沉,繁花似锦。
在霞光的映衬下,远处的山,山里的人家,官道上的行人,晚归的牧童,组成了一副绝美的山水画。楚思看着看着,不由有点入神。
忽然间,一阵清啸声从前方传来,那啸声清远绵延,带着一股山林之气。让人听了心情好不舒畅。楚思暗暗想道:这人和谢安一样。可以把啸声弄得跟歌一样的动听。
她策马急急奔去,转过一道山坳时,她的双眼一呆。
出现在她的眼前的,是一幕世外桃源地美影。黄尘官道地两侧,是绵绵的青草,右边青草的尽头,却是一湾清澈至极的湖水。湖水被绵绵的青山包围着,青山在湖水中,白云也在湖水中。
在湖中。荡漾着一叶轻舟,一个男子头戴斗笠正坐在船上钓鱼。而他的身后,另一个黑衣青年,正双手撑腰,仰天长啸不已。
这样的美景,这样的人!楚思看得兴起,不由策马走下官道。向两人的方向赶去。仿佛被马蹄声所惊,那呼啸地人虽然声音袅袅无尽,垂钓的人却头也不回的淡淡问道:“来者何人?”
楚思笑了笑,也不施礼,照样淡淡的说道:“奔波红尘之人。”
显然楚思的答案让那人怔了怔,片刻后,他又问道:“来为何事?”
楚思仰了仰头,正直身子答道:“品天地悠然耳。”
那人哈哈一笑,又问道:“滋味如何?楚思朗声吟唱道:“一楫春风一叶舟。一纶丝缕一轻钩,花满渚,酒满瓯,万顷波中得自由。”
这吟唱一出,啸声立止。
啸声慢慢的转过头来看向楚思,清秀俊朗的脸上带着淡淡地温和的笑。而在他的旁边。那鱼者却哈哈大笑起来。大笑声中,他朗声说道“既然如何,何不上来一晤?”
楚思也是一笑,纵身下马,走出几步一个箭步,便轻飘飘的跳到一舟上。
她刚落地,黑衣啸者把一物顺手向她抛来。楚思伸手接过。却是一只酒壶。她哈哈一笑。把酒壶对着嘴便是大吞一口酒,浑黄的酒液汩汩的流入喉中。三两重的酒水被她一口饭饮下。饮完后,楚思把酒壶朝黑衣人一抛,伸袖拭去嘴角的酒水,笑道:“痛快!痛快!”
她这么一说,两人都是哈哈一笑,那鱼者慢慢站起身来,他慢慢的把鱼钩收好后,才缓缓地转头看向楚思。在对上他的脸的片刻,楚思微微一怔。此人约摸三十来岁,长眉俊目,身形清瘦,气质磊落,眉眼中有股说不尽的儒雅高岸之气,让人一看便想到了山间的流泉,崖上之青松。可就五官而言,却与她楚思的五官有那么一点相似。
黑衣人在旁笑吟吟地问道:“客见逸少而面露惊色,看来也是久仰公大名之人。”
这人叫逸少?他是谁?听这黑衣人的语气他似乎名气蛮大的。
楚思微微一笑,眉头一挑问道“如画山水间,也有名利中人?”
她这么一说,两人再次一怔。他们相互看了一眼后,同时哈哈大笑。那黑衣青年慢条斯理的坐下后,从身后掏出一壶酒,再掏出三只酒碗。在各人面前把碗摆上,青年慢慢斟起酒来。
而那逸少也慢腾腾的盘膝而坐,脸带微笑的打量着楚思。
打量片刻后,逸少摇头晒道:“惭愧惭愧,子桓,枉我们常日留连山水间,自以为知尽世间雅客。却从来不知道还有小兄弟这样的人物。”
楚思笑了笑,端过身前地酒碗,微微晃了晃,眯着眼睛看着那浑黄地酒水在金黄的阳光下发着淡淡地光芒。她轻声说道:“小弟是无名之辈,很少在外行走,两位不知道我也是正常。鄙姓楚,名田,字心木。”
子桓笑嘻嘻的说道:“心木?可有典故?”
随口取的,哪有什么典故?
楚思在心里翻了一个白眼,口里却答道:“是形容枯稿,身如古木之意。”
子桓连连点头,拍着自己的膝盖叹道:“好字,当真好字,这字颇有庄子遗意。楚思啼笑皆非,她忍着笑道:“不错,家父正是如此想来。”
这时,逸少在旁边念道:“一楫春风一叶舟,一纶丝缕一轻钩,花满渚,酒满瓯,万顷波中得自由。好诗,诚是好诗。子桓,这诗飘逸之极,可清灵中却隐含郁郁,正是我辈所求啊。楚公子如此大才,不知是何方人氏?楚姓,子桓,这楚姓你可有印象?”
子桓在旁边皱起眉头,半晌摇了摇头。楚思暗中又翻了一个白眼,暗暗忖道:怎么才见面便翻起族谱来了?她自是知道,两人之所以这样询问,便是想知道她是不是士族,是来自哪个地方哪个家族。
楚思眼波一转,微微一叹:“这无限风景,无边山河,怎么两位一开口便拘了名姓去了?”她长身而起,一个翻转便跳到了自己的坐骑之上。把缰绳一拉,策马向回路走出几步后,楚思朗声笑道:“放浪行骸,寄情山水,终只是虚啊。终只是虚啊!”
说罢,她纵声长笑,笑声中,“驾”一声长喝,策马向着官道奔驰而去,转眼便消失在这片桃源胜景之外。
刚一离开,楚思便伸袖抹了抹额头的冷汗,嘟囔道:“真是的,怎么说不了两句便问起我的身份了?我哪有什么身份呢,跟这些人说话真是累啊,不好玩,真不好玩。”
第121章 与子偕游(上)
她心中一虚,溜之大吉,却让两位名士在身后呆呆的望着她扬长而去的背影发呆。半晌后,逸少苦笑道:“子桓,他说得对啊,我们说是放浪行骸,却还是放不开心中的执念啊。”
黑衣青年摇了摇头,低叹一声,却没有说话。望向楚思的背影的眼中,却隐露撼色。
楚思走了半个小时后,夜幕开始缓缓的拉下。
幸好视野的尽头,出现了一家客栈。那客栈建在官道进去不足五百米的山坳处。一面青色底的“酒”字在晚风中尽兴的飘扬着。
楚思策马转入小路中,不一会便来到了客栈前。她一跳下马,便赏了小二几钱银子,要他好好的照顾一下自己的马。拂了拂衣袖后大步向客栈中走去。
客栈中远远的便可以听到喧嚣声不断。楚思的到来,引得众人齐刷刷的看他看去,在看了他一眼后,众人便不再留意于他。
楚思双目一转,便发现这客栈中有不少人身怀功夫,另外靠窗的地方,有不少是长袍高冠的文士。真看不出,这小小的客栈中高人倒是不少。
楚思也选了一处靠窗的位置坐好,她侧过头朝窗外看去,只见视野所到之处,青山隐隐,绿草连天,晚霞尽染,美不堪言。她徐徐的叹出一口气,暗暗想道:这地方倒真是一处世外桃源。要是晋国不好呆,我不如到这里来当个村姑算了。
当然,楚思自己也知道,自己的这个想法有点不合实际。不说别的。她本身便是一个喜欢热闹,喜欢虚华的普通女人。真地回到这山林中,数日数月的不见外人,她还真是受不了呢。
“听说,赵主石虎要攻打我们武昌了。”一个尖细的声音响起,这句话引起了楚思的注意,她连忙侧耳倾听起来。
“当真?”
“不可能吧。听说石虎前不久还在自家的地盘,被慕容恪的女人给羞辱了一顿。”
“是啊是啊,那个女人听说还是我们晋女子。长得宛如天仙一般,连那瘐氏女也远远比她不上。”
众人七嘴八舌的回答中,十个有九个是不相信。那尖细的声音不由一急,他提高声音说道:“这是真的。我认识一个人,他地二姨父在石虎的军中担任大将。有一次醉酒说出了此事,你们想想,我编这样的话有什么好处?”
众人一怔。一个声音马上回道:“杜老三,你这张嘴一喝了酒便喜欢胡言乱语。好了好了,这些国家大事说了也是白说,不如喝酒,喝酒。”
石虎要打武昌?
楚思微微的皱起眉头,寻思起来。半天后。她暗暗叹息起来,自己终究不是谢安那样的天才。不能从蛛丝马迹中分板出事情的始末。想了半天也没有分清楚,这话是真还是假。如果是真的话呢?
楚思打了一个寒颤,石虎每破城便喜欢屠城。还有,听说他现在在赵国内发布了一些法令,法令的内容便是,每一个胡人都可以任意地抢夺汉人的财物。听说无数的汉人被逼得自尽,尸体吊满了山道。她这一路从秦地穿来。也弄不清此话是真是假。
这时,小二已把她所点的酒菜都送了上来。楚思一边慢慢的吃着菜,一边还在想着那个杜老三所说地话。不管怎么样,这话还是得好好记在心中,等有机会见到了谢安,或者看到了武昌城的父母官,不妨说上一说。至于他们信不信那就与我无干了。
这样一决定。楚思便把心思放下了。
“好。往来山色中,坐看浮云起。这个客栈建得好啊。建得妙。老唐,这次咱们可要不醉不归了。”一个清朗地男子声音从客栈门口响起。
楚思迅速的抬起头来,向外望去。出现在大门口的是两个三十来岁的文人。这两个文人都穿着普通农民才穿的白衣,白衣极其宽大舒服,后面那个甚至把裤脚挽了上来。可不这样俗不堪言的打扮,配上他们那从容微笑的神情,那顾盼生辉地眸子,却让人有了一种无法说出的风采。便如同门外的青山,绵延的青草一样,有一种自然之气。偏生这种自然之气,还挡也挡不去两人身上的贵气。
两人一进来,小二立马殷切的跑了过去,连声问道:“两位客官要什么?是住店还是用餐?”
走在前面,相貌清癯的文人手一挥,哈哈笑道:“把你们最拿手地酒菜上来便是。记得,素菜可要地道地山野菜。”
“好嘞好嘞。”
楚思一双妙目注视着两人,看到他们向自己这边起来。连忙站起身来,双手抱拳笑道:“相遇便是有缘,两位两位,这里靠窗可看山景,转眼室内诸景尽入眼底,正是绝妙所在,何不到此一醉?”
她的声音清脆朗朗,很是动听。两个文士听了她地广告词,双眼同时一亮,看向她的目光中也尽是笑意。
楚思也是笑意盈盈的,一脸期待的望着两人,到这里近一年了,她还有着追星的情结,总觉得自己一不小心便会错过某个历史名人。因此,她现在的表情可真说得上是殷切之极,好客之极。再说,刚才那人所说她还耿耿于怀,多认识几个有影响力的人,说不定大战来临时,可以起一点作用。至少什么作用,楚思却是还没有想好。
拿着一壶酒出来的小二看到楚思那兴奋样,忍不住在旁边嘟囔:“怎么这话,说得好似在她自家一样?”
“小哥如此盛情相邀,敢不从命?”长相清癯的文人哈哈一笑,转头看向身后那裤脚挽起,皮肤白净,颇有公子哥味的青年笑道:“这位小哥看起来年少,却颇是有趣。”
说笑中,两人来到了楚思的桌前,分方坐下。
清癯文人笑道:“在下武昌唐阳延,这位公子乃是琊王云,不知小哥高姓大名?”
来了!居然一开始就通名报姓!楚思的心中不由暗暗叫苦。她知道整个晋之士族只有这么些人,自己只要一报名,是真是假便逃不过他们的耳目。
摇了摇头,楚思笑道:“在下楚田,字心木。山生野长,闲云野鹤一只。”这句话,她可是想了一路才整好。这个时候不是极为尊敬隐士吗?隐士中,总有一些是长期隐居在山林,与世人无争的吧?
唐阳延哈哈一笑,清朗的声音在大堂中流转:“好一个山生野长,闲云野鹤。居然是隐士之后,来,为心木小弟的自在出身干上一杯!”
“好!”王云重重的桌上一拍,直拍得酒水乱晃,他举起斟满酒的大碗,朗声喝道:“山生野生,闲云野鹤,多好啊,我恨不得代弟而处之!来,为自在干杯!”
三人碗中的酒这时已满,各举起酒碗一亮后,同时一饮而下。
一碗酒尽,王云目视窗外的景色,手拍桌子,朗声唱道:“山水有清色,见此已忘尘。”声音一顿,他目光突然移到楚思的佩剑,奇道:“心木小弟还会武功?”
楚思伸手拍了拍自己腰间的佩剑,笑嘻嘻的说道:“正是,小弟游历四海,自是要有点防身之术。”
“游历四海,呵呵,这兵荒马乱的,小兄弟到了哪些地方,听起来语气不小啊。”
楚思一晒,把酒杯一晃,说道:“秦地,燕地,赵地饶了一圈了。处处白骨,处处荒凉。”
她才说到这里,两人便同时闷不吭声。王云把自己的酒碗跟唐阳延一晃,一饮而尽后,低声叹道:“小兄弟年少,须知这天下大事,不是我辈能言。”
这也说不得?
楚思有点恼怒,也有点莫名的怅然。
摇了摇头,楚思强迫自己把注意力转移。
仿佛为了打破这难堪的安静,唐阳延笑道:“明日武昌城中会有一番热闹。其中名士无数,小兄弟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楚思一乐,马上接道:“敢不从命。”
阳延哈哈一笑,又说道:“我与王云弟已备好了一叶轻舟,准备用过餐后便连夜赶路。小兄弟加入更好,到时我与云弟手谈一句,楚小兄弟便撑棹吧。哈哈哈。”
敢情是邀我去做船夫?楚思也跟着笑了起来。一边笑,她一边向往的说道:“一叶轻舟穿行于山林之间,听猿啼虎啸,伴明月清风,这等生涯确实是妙极。难得两位兄台有如此雅兴,哈哈。”
她这么一说,王云和阳延马上变得兴致勃勃。王云摇头晃脑的说道“正是如此,正是如此。天地之间美景无限,人生于世便当好好享受享受。到时被人取了某的头颅去,也不至于大亏。”
有人要杀他?楚思一惊。
第122章 与子偕游(下)
虽然惊讶,她脸上的神色却没有变化,依旧嘴角含笑,似乎根本就没有听出一样。
这时,一串“叮叮叮”的脆响传来。却是王云以箸就碗,砰砰叮叮的敲打起来。他一边敲打,一边放声高歌道:“天下有至乐的国土吗?有可以养生全身的诀窍没有?身处当今乱世,干什么可以求全,不干什么无凶?住在哪儿为安,逃向哪儿无险?依就什么可靠,舍弃什么无忧?喜欢什么合理,厌恶什么无祸?方今之时,仅免刑焉!方今之时,仅免刑焉!”
唱到最后一句“方今之时,仅免刑焉!”时,他的声音低沉沧凉,带着无尽的沧桑和说不出的痛。听着听着,楚思的鼻子一阵发酸。
她呆呆的望着窗外的青山白云,想着自己青春年少,在好好的太平快乐之世不呆,居然穿越到了这个乱世。没有一夕之安,没有可靠之人。就连谢安,慕容恪等人,也不过是命运手心中的蝼蚁。不知死期何时来临,不知怎么活着才叫值得,浑浑噩噩,茫茫然。
一直以来,楚思对于晋人的懦弱,颇有点不以为然,对那些传说中的名士,也因为这点不以为然而有点轻视之心。现在听了王云这一席长歌,忽然想道,就算谢安有经天纬地之才,可没有人真正的用他,那又有什么意义?这些名士文人,其中便有不少是有大才大德之人。可他们的才德只能招来杀身之祸,可他们无法让自己的热血流在该流的地方时,除了慷慨悲歌,他们还能做些什么?这样地世道啊。纵是天纵其才,也仅仅只能以自己的智慧免去刑罚!
楚思呆呆的听着,在不知不觉中,她的眼眶已经发红。
直到王云一曲完罢,楚思才低低的一声长叹,半晌,她又是一声长叹。
听到她的叹息,唐阳延在旁也是一声长叹。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三人收拾了一下,楚思把马寄放在客栈里。跟着两人赶往她刚才经过的河水旁。这河水也是洞庭湖的一个支流,可直通武昌。
三人所上的舟,是那种用几十根竹子编就地舟排,长宽约二十个平方的排上放着一个小小的木凳子外,便再无余物。
没有船舱,没有木桅。空空荡荡的一叶舟排飘在水面上。楚思前世只有电视里见过这东西,哪里坐过?一想到要坐在这东西上翻波逐浪,呆一个足夜。她的心便有点发虚。
这有什么可怕的?我现在不是身有功夫吗?游泳也会一点点吗?真是的,又想当大侠,又怕死,我也太差劲了些。
狠狠的鄙视一番自己后,楚思先跳到舟排之上。等阳延和王云都上来了,各坐在小凳地两边准备下棋时。她把棹朝岸边一撑!
“泼啦啦----”一阵脆响声传来。坐在排上的三人,连同楚思在内同时一歪。却原来楚思第一次划这玩意,用力过度使得排身都差点歪了过去。
连忙又是几棹划过,当排身终于平缓的向湖水深处进发时,楚思的袍子都被湖水浸湿了小半。她回过头,对上唐阳延和王云指责的目光,不由嘿嘿一笑。说道:“第一次划,不太顺手,现在好了,两位无须担心了。”
唐阳延对着天上地白云翻了一个白眼,道:“心木既然不会划排,为何不早说?”
楚思学着他的模样,对着天上地白云也翻了一个白眼。回道:“激流荡舟。夜行千里。心木以为两位兄台早就准备好舟毁人便亡呢。既然如此,我会不会划排又有何区别?”
唐阳延被她的话狠狠一噎。
王云哈哈大笑起来。他的笑声清亮之极,直透云霄。一边大笑,他一边指着唐阳延乐道:“乐哉此言!阳延啊阳延,你还有何话可说?”
楚思含笑而立,双手持棹慢慢的划动。她是身怀功夫之人,对于这力道平衡的掌握深得其法。才三两下便把排划得四平八稳,轻松之极。唐阳延最后的一丝担忧也给消了去。
太阳西沉,最后一缕残红也在慢慢淡去。天地之间涌出一层薄雾,那雾笼罩在江面上。青山隐隐,夜风徐来,一轮淡淡的明月挂上天际。
当真是盛景无限。
楚思心怀大放,一边悠悠地撑着棹,一边游目四顾。湖水清澈无比,以她的视力,可以看到湖底有游鱼无数,楚思看着看着,便有了一种跳到水中游泳的冲动。
她收回目光,转向那太阳落山的所在,那遥远的一抹晕黑,是如此的神秘,也不知那个尽头,会不会有她前世的家人?
楚思用一手划棹,另一手放在双唇之内,嗫啸起来。她地啸如期说是啸,不如说是哼曲。她所哼地曲音,纯是临时任意编出的。望着无边美景,任心情如风一般从唇间传出,这感觉真是华美难言。
渐渐地,夜色越来越浓,而天边的明月,也越来越亮。那银色的光辉,温柔的铺在舟排上。
就着月光可不好下棋。王云拿过一根火把点燃,把它插在靠近下风处。湖风吹得火把烈烈闪动,火光中,那静静流淌的湖水,也显出了几分神秘。楚思望着望着,忽然有一种踏波而行的冲动。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让自己清醒一点,楚思暗暗忖道,等我功夫恢复了,我非得试试这凌波破浪,乘风而行的感觉不可。
广阔无边的湖水中,这一叶舟排如同沧海中的一颗小米粒,实在是不起眼。仿佛随便卷来一个浪头便可把它覆灭。楚思望了望正斗得难分难解的两人,暗暗想道:他们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敢起这夜间行舟的念头,胆子倒是不小!要是没有我,也不知他们这舟排划不划得动。
她却不知道,两人本是准备叫了有武功会水的下人来划棹的,后来看到她自承会武,便临时起了意由她代之。
越到晚间,湖面上吹来的风越是带着沁沁的寒意。楚思转头看向两人时,正好看到他们翻动的油布大包,把里面的大衣翻出来披上。倒是准备得挺妥当的,楚思不由有点想笑。
驶了一个时辰后,楚思忽然轻“咦”一声,只见远处的湖浪当中,也有一束火光在其中荡漾。难道,做这样妙事的人还不止是他们?
看着远处的那抹火光越来越亮,楚思眼珠子一转,便嗫嘴长啸起来。这一声长啸,她加上了内力。浑厚清亮悠扬的啸声,伴合着水鸣风呼,远远的传了开去。
她这一声啸,到了后面已用上了前世“沧海一声笑”的曲子。那曲子是天才惊艳之作,非常的让人心驰神往。随着这啸音一起,手谈得正欢的唐阳延和王云不由停了下来,转头看向楚思,专注的倾听着。
而湖水中,那抹火光已是越来越亮,越来越亮,隐隐的,楚思可以看到,那也是一叶舟排,上面或坐可站着五个人,正在望着自己,专心的倾听着。
被这么多高人注意着,楚思心中大乐,这一乐之下,心中更是豪气大生,啸音也越加的清亮浑圆,豪气万千。
许久后,她的啸声终于止住。
随着她这啸声一止,一个清亮的,浑厚的啸音立马跟了上来。那啸声清远绵延,如青山远远。如果说楚思的啸鸣像是一个乘风破浪的侠客的话,那这一声啸,却如天地间悠然而行的白云仙鹤,飘逸之极,风雅之极。
良久良久,对方的啸音渐渐止歇。又过了半刻,一个清朗的声音随着夜风飘来:“客是何方人氏?琊王羲之有礼了。”
什么?王羲之?楚思的心怦怦的跳了起来,同时,她有点纳闷的想道:这王羲之的声音好生熟悉,挺像白天所见的那个逸少。
王羲之的声音一传出,唐阳延不由哈哈一笑,对旁边的王云说道:“没有想到,居然在此遇上了你本家兄长。”
王云淡淡一笑,双眼却看向楚思,刚才她起了啸音,王羲之回应了,现在王羲之问话,自也是她回答了。
楚思妙目一转,便明白了这其中的规矩。她哈哈一笑,朗声道:“王公好无趣矣!怎地一见小弟,便又问小弟是何方人氏?”
双方的舟排这时已然靠近,王羲之一眼便认出了楚思便是白天一晤的那个少年。他当下哈哈一笑,冲她一揖到底,连声道:“惭愧惭愧,居然又遇到了小兄弟。”他含着笑,一点也没有为楚思的打趣着恼。
这时,两舟上的人都站起来,一一向对方致礼。这些人都是附近的名士,平素里不是见过便是耳闻,这一行礼便是一串问侯声,打趣声不绝于耳。
楚思看向王羲之的身后,他们那舟排比较大,除了二个撑舟的下人外,另四人虽然长相各异,却都是气质磊落,风度不凡,一看就是名士。
楚思的双眸在众人的脸上转了一圈,落到了最后那个,懒洋洋的躺在舟排上看着书册,既不起来应答,衣着也颇为华贵的少年身上。
越看,她越是觉得这少年颇为眼熟。
第123章 刑亦难免
正当她细细打量时,那少年仿佛察觉到了她的注视,把书册一收,露出雪白的牙齿冲她一笑。这一笑当真是清俊之极,却原来还是个熟人。
他头戴逍遥巾,身穿着宽袍大袖,手拿卷册,这张脸上笑意盈盈,双眼清澈如镜,正是那个她刚逃出慕容恪的军营时,在官道上帮过她的青年。
原来是他,楚思咧嘴一笑,转头向那两个棹夫看去,果然,站在舟头的是一个近二米的大汉,正是昔时给青年驾车的车夫。
青年对她这种温暖熟悉的表情有点诧异,回了她一笑后,慢慢的站起身来。拂了拂衣袖,少年望着楚思朗声道:“君从何处来?因何有点眼熟?”
楚思一乐,暗暗忖道,我现在脸上戴了面具,唯一熟的也只是眼了,你这话倒是说得不错。
她心情极好,笑嘻嘻的答道:“吾从来处而来。到于眼熟嘛,当年女娲造小弟时,与兄台用的是同一块泥巴,因为此故,每一世小弟见到兄台,兄台都会觉得眼熟耳,兄台一开口说话,也尽是这两句。这几百世都过去了,兄台怎么没有长进?”
她这回答一出,众人同时大笑,王羲之乐道:“此说却是新鲜。”
那青年更是哈哈大笑,乐得直拍大腿,不过他这拍大腿的方式也极妙,“啪啪啪”的脆响不断,拍的却不是他自个儿,而是那个巨汉侍从的大腿。
大笑中,两舟已是并肩而行,青年兴致勃勃的望着楚思。快乐的说道:“原来我和君有如此深地渊源。既如何,何不结为兄弟?”
楚思先是一怔,马上深深一揖,朗声叫道:“楚田见过哥哥。”
青年大乐。笑道:“我叫司马岳。字世同。今年十九岁,弟可以记得了。”他这一说,楚思这才记起,自己还没有报年岁便叫了他哥哥了。她回过神来,也是一笑,补充道:“小弟今年十七岁。”
“无妨无妨,你既叫了我哥哥,这年岁便不重要了。”司马岳呵呵笑了起来。
“确是如此。”王云在旁边笑道:“没有想到,这临时一动的乘舟夜行,居然还遇到了这么多志同道行的人。各位。湖风可好吹否?”
“哈哈哈哈。”回答他的是,是一阵大笑声。
只是在笑声中,楚思注意到,司马岳有意无意地避开了王云地目光,不止是他,连王羲之在内,看向王云地眼神中。总会闪过那么一抹半抹的叹息。
舟排已到中游,水势也由开阔平稳转为激流,两岸青山林立猿啼不已。这其中还伴着阵阵虎啸。舟排下是湍急的河流,河水打着旋,伴着风声呜咽,在银灿灿的月亮下,刚才还温柔之极的波涛添了几分狰狞。
风声,水声,兽鸣。交合在一起。让楚思的心中多多少少生了一分惧意。她紧紧的握着棹,反复的对自己说道:我是武林高手!我是高来高去的武林女侠。我这么了不起的人怎么能害怕呢?
这样一想,心情果然好了很多。
不一会,楚思看了看那些容色不变地名士们,不由又想道:我在后世,就算有这个机会乘舟夜游,怕也没有这份风雅,没有这么多名士相伴。更重要的是,谁不定这些人中哪个大笔一挥,我就名留千古了。
想着想着,楚思已由有点惧意变成了豪气大生。
其实,现在所走的河水虽然说是变得湍急了,却因为水面依旧开阔,也没有礁石之类。这一段路依旧走得无惊无险。夜风习习,众人仿佛在欣赏天地间的美景,除了持棋手谈的几个人外,其余的人都在打量着四周的景色,望着天上地明月发呆。
这一夜无比的漫长,楚思一直警惕的看着四周,划着棹,生怕自己一个小小的失误,弄得舟上的两位名士落入了水中。
当太阳冉冉从东方升起的时候,武昌城的城池也遥遥出现在视野中。她轻吁了一口气,划着排向码头靠去。
码头上站了百十来人,看到他们地到来,全部举目望着。楚思下棹如飞,舟排如箭般冲向河岸。看到她这个动作,唐阳延呵呵笑道:“心木究是年少,已惧矣。”
楚思脸一红,她也不遮掩,点头答道:“正是惧矣,需修养个七八日,才敢再做此乘舟夜游之举。”
唐阳延和王云同时哈哈大笑,王羲之在后面跟着朗声笑道:“那还不算惧。此等事,一生做一次足矣。”
谈笑中,码头上地人越来越清晰。码头上停着七八辆马车,马车雍容,车旁的侍仆也衣履光鲜,在他们地身后和旁边的高坡上,或蹲或站着七八十个看热闹的百姓,这些百姓衣衫破旧,表情木然。
众人的笑声刚一止,王云便慢慢的站起身来。他的动作缓慢而从容,先是整理一下头冠,再整齐一下宽袍。楚思纳闷的看着他,暗暗忖道,怪了,他这动作怎么看起来有点壮烈?
“砰”地一声轻响,舟排靠上了码头,王云率先的走了上去。楚思把棹放好,正准备跟着上岸时,唐阳延轻轻的摇了摇头,扯住了她的手。
王云的背挺得笔直笔直,楚思从后面看不出他的表情,但从他的步伐看来,此时的王云一定是板着脸。
她奇怪的看向众人,众名士都站在她身后,舟排靠上了码头,也没有一个人上岸而行。任由王云穿过围观的众人,独自向岸边走去。
当王云走到离码头已有三百米的荒原时,他蓦地站住了。他慢慢的转过头来看向众人,忽然朗声道:“诸公,南面称王之乐,今云独享矣!”
他明亮的目光扫视过众人,忽然仰天长笑起来。他的笑声苍凉而悲壮,盛满着无奈。大笑声中,王云的喝声远远的伟出:“方今之世,大智大慧者,也仅免刑焉。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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