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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上花开缓缓归》作者:洛城东

_5 洛城东(当代)
  高凌点头:“我会尽力的,王爷放心。”
  正说着,忽然有人来报:“西疆信使到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人人都激动不已。袁峥不敢和母亲抢信,老夫人拿了三三的信,眯着眼睛看了半天,不给伸长了脖子的儿子,却递给了高凌:“小凌啊,娘老眼昏花了,都看不清写了些什么,你给我念念吧。”
  高凌并不推让,接过就念,袁峥也不阻止,这封本来就是家信,从信封的形制和暗记上就能看出来。
  袁岳在信中表达了对母亲和兄长的挂念之情,以及未能亲身经历哥哥大婚的遗憾,并说非常高兴能和高凌成为一家人,祝他们白头偕老,并希望能早日团圆,和高凌重叙旧谊。念着念着忽然没了声音,脸却憋红了。袁峥疑惑地拿过信来看,原来是袁岳在信里告诉高凌哥哥的一些糗事:比如微服私访时,路过一个立了大功的将军家所在的乡村,进去看望他的父母,却被一群土狗和大白鹅追着咬,不好杀百姓养的家畜,战场上万人敌的安疆王只能爬到树上大声呼救;比如征兵之际,兄弟俩玩心大起,换了小兵的衣服混到新兵营里,结果听到老兵们给新兵吹嘘:咱王爷英勇无敌,那长相特别地威武,身高九尺,眼若铜铃,光脖子就有半尺长……看高凌偷偷瞄自己下巴以下肩膀以上部分,袁峥哭笑不得:“这个小混蛋,真会埋汰我,等回去再收拾他!”
  袁母在一旁接茬:“他还没把你赌输了男扮女妆的事捅出来呢,够厚道了。”此言一出,连悠然都掩嘴而笑,司擅更是趴到桌上,笑得浑身发抖。高凌莫名其妙,但想像皮粗肉厚的袁峥穿上女装的样子,却也忍不住噗哧笑了。
  袁峥半真半假威胁到:“司小猫,你再笑,再笑我让你绕王府跑一百圈去你信不信!”司擅抬起涨得通红的脸:“属下不……不敢……了,哈哈……”重又笑倒。袁母给他壮胆:“猫儿别怕,今天有我在呢,笑个痛快,没关系。”
  袁峥看向母亲,一脸的哀怨,再看看高凌好奇的眼神,忽然凑到他耳边:“想知道怎么回事吗?”
  高凌吓了一跳,黑白分明的大眼望向他,袁峥的声音里充满了不甘心:“以后单独告诉你,省得再让他们笑一次。”
  信的最后,袁岳关照高凌:哥哥虽然看上去强大,什么也打不倒的样子,却是个特别爱死扛的人,尤其是他不想让你担心的,休想从他嘴里掏出真相。比如他左脚受过很重的伤,一着凉就会复发,痛起来甚至都站不直……高凌忽然明白那天晚上袁峥送热汤来,鞋袜湿透了,司擅一定要和他换靴子的原因了,已冷的心似乎又感到了一些暖意,重新又活泛起来。
  
  33、第 33 章 ...
  年夜饭总算吃得温馨愉快。撤了碗筷,下人送上刚才信使带来的一些瓜果,袁母一个劲地招呼高凌吃:“这密瓜,香梨,杏仁,葡萄干,都是西疆特产,以前一直打仗,收成也不好,只能上贡一点点,你一定吃不够,现在好了,等回了家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高凌亲手剥了一些杏仁给袁母:“娘,我也盼着这一天呢,您放心,不会很久的,我们很快就可以回家见到三三了。”袁母欣慰地点头:“但愿如此。”
  夜渐深,高凌看上去有些精神不支,袁峥对母亲说:“娘,您也累了,早点休息,估计明日来给您拜年的人不会少,应付起来费精神,我们也回去休息了,高凌这几天太累……”
  高凌也实在支撑不住,只得向老夫人告罪。袁母挥手:“没关系,你们去吧,身子要紧。”
  高凌阻止袁峥要一同回去:“王爷,您还是陪娘吧,我先走了,明日再来给娘拜年。”
  回到翠竹轩,高凌不急着休息,却打开大婚时带来的一只箱子,翻出一个厚实的大枕头来,拎一下,稍微有点悉悉索索的声音,散发着植物特有的清香。
  高凌对跟着回来的司擅说:“司侍卫,麻烦你把这个枕头给老夫人送去,就说这原来是我准备给奶娘的东西,虽不值钱,但里头填塞的是决明子和洗净晒干的野菊花,却是我亲手种出来的。这两样东西常枕着睡有清凉明目的功效。”
  大年初一(元旦),百官入朝向皇帝致贺。这回安疆王也不得不去上朝了。繁琐的礼仪过后,百官散尽,皇帝留下所有皇亲国戚入宫举行家宴。
  袁峥在侧,脸上虽然一直挂着笑容却自有令人不敢太过放肆的威严,倒也没人敢来调笑讽刺高凌,再加上太子高蕴对两人亲热有加,再不长眼的家伙也不会冒着得罪储君的危险来自讨无趣。酒过三巡,皇帝似乎有心事,携着妃子们离去,留下皇子皇孙以及一干皇亲国戚继续热闹。皇帝一走,气氛现时轻松起来。
  安疆王作为新加入皇家的人物,立时便成了众人敬酒的主要对象,不论是讨好也罢,还是妒嫉羡慕也罢,都来敬酒。尤其是三驸马之流,存心要想要灌醉袁峥,令他出出丑才解心头恶气。饶是高蕴帮着极力推挡,却架不住人多,袁峥还是被灌了不少。高凌尽力躲在是非圈外,加上他被高蕴和袁峥极力护着,倒没有喝过量。
  高蕴凑到高凌耳边悄悄说:“小凌,袁峥酒量不好,去年我和他喝,两壶下肚就不省人事了,今儿已经喝了不少了,等下回去多给他灌点醒酒汤。对了,他怕苦,弄点甜的给他下药。”
  高凌浅浅一笑:“我知道了,谢谢七哥。”看看袁峥红得发紫的脸色正在向苍白过渡,嘴里却还在和前来劝酒的皇亲国戚们打哈哈,高凌向高蕴告假:“七哥,今儿这酒还不知道要喝到几时呢,不如我现在就去御医院要几颗醒酒丸来,王爷这儿就麻烦七哥照料一会。”
  高蕴皱眉:“叫个太监去不就成了,”忽而又恍然大悟,坏坏地一笑:“我明白了,让奴才们去你不放心,怕他们笨手笨脚弄错是吧?去吧去吧,这儿有我呢,呵呵……”
  高凌脸红,向高蕴一抱拳,离席而去。
  御医院却不是高凌想象中那么清静,有不少宫女太监正在来来去去忙碌,空气中飘散着浓浓的草药味,另有三四个资深御医正在讨论争执着什么,其中包括高凌的姨父、陈铿的父亲——医正大人。一众人等见高凌进来,赶紧见礼:“参见十殿下,祝十殿下新年吉祥。”客套了一番,挥退众人,高凌跟姨父要了解酒丸后问道:“姨父,你们刚才在说什么?我听到十二殿下、王贵嫔什么的,难道小弟弟生病了?”
  陈御医看看四下无人,凑到高凌耳边悄声说:“是这样的,小殿下从昨天下午开始就上吐下泻地,哭得都没力气吃奶了,还没查出病因,唉,偏偏在这大年节上的,出生才几天的小孩子啊,再这样下去,究竟能不能保住性命也很难说啊!”陈御医愁眉紧锁,一旦皇子夭折,御医们不死也得褪层皮!
  怪不得父皇心事重重的样子,高凌乍听闻这个惊人的消息,却好似并不太吃惊,想了想问道:“姨父,十二弟有没有中毒的症状?或许可以调查一下他的奶娘到底吃过些什么,以及吃的东西是从哪来的,还有,王贵嫔曾经得罪过哪些人之类。”
  陈御医一惊:“小凌,你怎么这么想?”警觉地又看了看四周,“从小殿下吐出的秽物里看,的确有中毒的迹象,可是他的奶娘是皇贵妃亲选的,吃的东西却是王贵嫔的人送去的,没有证据谁敢报与皇上?”
  高凌咬咬牙:“姨父,多年前八哥和九哥夭折的时候你也已经是御医了,你还记得当时的具体情形么?”
  陈御医摇头:“当初我不是皇子们的主治大夫,只负责几位贵人娘娘的病,没有参与其中,所以逃过一劫,才有今天医正的地位,也算是渔翁得利了。”
  高凌眼中闪过一丝狠历:“姨父,医药这方面我不懂,我现在身在王府,有些事办起来也不是很方便,你和陈铿帮我个忙,除了十二弟的病例,把八哥和九哥当初的病症资料找齐给我,特别注意一下有没有共同之处,一定要详尽,如果有中毒和非正常死因的蛛丝马迹,万万不可遗漏,这件事越快越好,记得要小心,绝不能让秦家的人查觉。”
  陈医正点头:“我明白,可是秦家在京城根深蒂固,不是那么容易扳倒的,你自己千万要小心。”
  高凌叹口气:“我知道不容易,可是不做成这件事就离开京城的话,实在是放心不下啊,而且这一走也许就是永不回来了,就算不能根除姓高的,也要扳倒皇贵妃,我要让她吃不了兜着走!”
  没有时间详谈,两人又匆匆说了几句细节方面,高凌觉得该走了,离席太久会引人怀疑,便向姨父告辞,谁知一开门,便被眼前面色铁青的人惊得呆若木鸡!
  一向口齿伶俐的十殿下变得结结巴巴:“王……王爷,你怎么也到这儿来了?”
  “十殿下离席久久不归,本王放心不下过来看看。”安疆王语气冰冷,拖了高凌就走:“我和太子告假了,我们回府,走!”
  之前早已被支开的宫人太监们远远看着十皇子被拽着一路疾行。
  “王爷,你慢点……放开我……袁峥你放手……你喝醉了……”袁峥充耳不闻,直到把他塞进轿子,抬回安疆王府。
  一进翠竹轩,司擅看看情形不对,赶紧把其他下人赶走。
  袁峥劈头就问:“你准备把秦家弄成什么样?”
  “王爷,”高凌揉着发红的手腕,“你先把解酒丸吃了,我们坐下慢慢说。”
  “不用吃药,我没醉,你回答我,到底想把秦家怎么样?”袁峥喷着酒气,语气不善。
  高凌脸色也难看起来:“不怎么样,让他们尝尝因果报应而已!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就得担起后果!”
  “高蕴待你不错,你要扳倒皇贵妃,有没有想过他是高蕴的亲娘!”
  “八哥九哥十二弟还是我亲兄弟呢!”
  “高蕴就不是你亲哥哥了?亏他这么护你!”
  “王爷你放心,事成之后我跟你回西疆,如今十二弟就算大难不死,王贵嫔也远不是皇贵妃的对手,父皇就高蕴一个皇子了,不会动摇到他太子的地位,说不定没了秦家外戚的掣肘,七哥更能展一番才华,你们生死与共过,交情匪浅,到时候你我的日子也会好过许多。”
  袁峥疑惑:“高凌,你真的心甘情愿和我一起走?”
  “王爷,你哪里觉得我不甘心了?我连封地都卖了! 成亲前就自断退路,你居然还不相信我!”高凌觉得连生气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我没有不相信你,我只请你不要把事做绝,留高蕴的娘一条生路。”
  “她给我留生路了吗?给你留生路了吗?袁峥,你英名远播却原来是个是非不明亲仇不分的人,你非要到死无葬身之地才醒悟吗?”高凌长叹一口气,“其实你还是怕我争储之心不死!危及太子的储位!”
  袁峥苦恼之极,发泄般地狠狠扯开领口:“离我们走的日子不会很远了,都到这份上了,你就不能再忍忍?或者有火冲我发也行,现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明天或者后天就能走,这烂摊子怎么来得及收拾?把陈氏父子卷进来,才真的会害了他们的!”
  “晚了,他们为我办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就是为了能安安心心地离京才要把最大的威胁去掉,你不帮我就算了,别拖我后腿好不好?你为高蕴和他母妃着想,就不能为我母妃和吴家的亲戚着想?”我们一走了之,大不了永不回京,可是他们呢?你有没有想过?”高凌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却倔强地不肯掉下来。
  “皇贵妃所做的事也是为了给高蕴登基扫平道路,一旦没了你这个最大的障碍,她也会收手,至少会转移目标,何况还有高蕴在,不至于赶尽杀绝。”
  “最毒妇人心,如果有万一呢?袁峥,你是太天真还是真的对七哥信任到这种程度了?我跟了你,只要我活着一天,就有利用你兵力逼宫夺嫡的可能,就能让父皇和高蕴他们睡不安稳……”
  “我知道,所以皇上千方百计要把我们母子逛来京城,可惜他失算了,我把三三和几员能撑全局的大将留在西疆没带来,他不能斩草除根,更怕逼得我起反心,所以甚至不惜把你下嫁给我,以此制约我的自由,顺便削夺我的兵权,有你在身边,我也不能偷溜回西疆,更不可能谋反不让你知道,因为知子莫若父,你再心狠手辣也不是弑君夺位的人。”
  “是,我的确是父皇的棋子,可是我不愿意按他的意愿走,我是将计就计寻我的自由。我喜欢你,袁峥,所以我宁愿为了你忤逆父皇,你也为我考虑考虑好不好?”高凌话中难掩焦虑。
  “我就是为你考虑的,高凌,你已经是人家的眼中钉肉中刺了,我们离开京城就是釜底抽薪,现在没必要和他们针锋相对,一旦自由,我一切依你,你明不明白?”袁峥暗叹,又不能明确告诉他究竟哪天能走,因为自己也没有太大的把握。
  “我不明白!你到底把我放在什么位置?我在你心里的份量可有七哥的十分之一?”
 
  34、第 34 章 ...
  “高蕴不会为了坐上那个位置罔顾亲情,而且,你和高蕴没有可比性!你不要把他想象成敌人好不好!”
  “高蕴有情有义,难道我是无情无义之人?事情到现在这个地步是我造成的吗?你个瞎了眼的烂人好没良心!”高凌心酸难耐,“我既然远不如高蕴,你为何要答应与我成亲?你若坚持,父皇也不至于强逼你……”眼泪终忍不住滑落,却别过头快速擦去,仅存的一丝骄傲不允许他再在他面前流泪。
  “我不是这个意思……”袁峥急了,想上前搂搂他安慰一下,“你不要曲解,我当高蕴是好兄弟,和岳崧司擅他们一样。”
  高凌快速后退一步,不让他碰:“那你当我什么人?背负着你的救命之恩,就该处处受气;出嫁从夫,所以只能为你活着是不是?”
  “你为什么非要强词夺理?我看你是蛮横过头了,真正不讲道理的人是你才对!”袁峥一下子搂空,碍于司擅在一旁,尴尬得有点下不来台。司擅赶紧低头,装着没看见。
  “是,我不讲道理,今天我就不讲道理了,你能拿我怎么样?打我啊!休了我啊!你敢不敢,啊!”高凌气苦,举起一直握在手里的东西就朝袁峥丢去!
  袁峥挥手挡开,脖子上青筋暴出:“我现在不和你罗嗦。司擅,看着殿下,别让他出去闯祸!尤其不能让他和陈家的人接触!”
  雪白的瓷瓶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圆圆的醒酒丸洒了一地,很快滚得没了踪影。司擅小心翼翼地走上前来:“殿下,我看你是误会了,王爷他不是怕事,而是不想让你身陷险境。太子新封,秦家风头正盛,你和王爷都在低谷,还是不要搠其锋芒的好。”
  高凌猛地回头:“司擅,你和高蕴也是一个鼻孔出气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再为姓秦的说话,休怪我不讲情面!我不想再见到你,滚出去!”
  司擅心里叹气,不好再说什么,摸摸鼻子退出房门,只听屋里唏哩哗啦一阵乱响,知道是满腹怨气的十皇子把桌上物品扫落到地上。随即,安疆王怒气冲冲出来,很快消失在翠竹轩垂拱门外。
  屋里没了动静,司擅想了想,召来另一个侍卫守在门外,自己则去了书房。
  袁峥果然在书房,酒意虽已退得差不多了,脸色却还很难看。看到司擅进来,叹了口气道:“你现在别来劝我,他实在太不像话了!”
  司擅勉强笑笑:“王爷,我不是来劝你的,旁观者清,我只是觉得殿下他一直是很理智的人,他现在失常,除了向你撒娇,还有点吃醋的味道在内,他在吃您和太子爷的醋。”
  “他哪里像撒娇了?明明是胡乱发脾气!”袁峥不接受这个说法,“吃醋?我和高蕴?有什么醋好吃的?”
  “属下斗胆说一句,您有点亲疏不分。殿下毕竟岁数还小,又受了不少委屈,你们已经是最亲近的人了,您多让着他点,哄哄他,我看就没那么多不愉快了。”
  袁峥仔细想了想:“我喜欢高凌是真的,至于他对我是什么看法,我真的吃不准。可是我和高蕴,你也是知道的,一直是兄弟,哪里有对高凌这般屈意讨好,再说高凌也亲口承认起初并不愿意下嫁,难说他没有利用我的心思,何来吃醋一说!”
  “可是他刚才亲口说了喜欢你……”
  “吵架说的话你信不信?”
  “我……不能全信,也不可不信。”司擅不擅口舌,不知道如何说服袁峥,只是直觉地认为吵架不会说到喜欢不喜欢。
  袁峥拍拍他肩膀:“小猫儿,我明白你的意思,事情过去就算了,以后会多让着他的,这事你就别管了,记着别让他和陈家的人单独见面就行了。”
  “是。”司擅有点不甘心,还想再劝解几句,却被袁峥按到了椅子上:“昨天你受委屈了,我没想打你,只是想看看高凌他会不会为了你让步。”
  “我和殿下相识还不到半月,他为我求情甚至不惜失了自由,所以他绝不是无情无义之人,王爷你别把人想太坏了。”司擅抓到了关键,急急分辩。
  “无情无义的话可不是我说的,我根本没往那上面想,是高凌他自己多心。”
  “可是……”司擅着急,暗恨自己没有三寸不烂之舌。
  “好了,你下去吧,让我静静。”
  司擅无奈地走了。
  新年的第一天晚上,袁峥和高凌又是各据一院,长夜苦寒,各自孤枕难眠。
  大年初二,高凌一早去给老夫人请安。袁母拉着他手甚是亲热:“小凌啊,你送来的枕头真不错,软硬适中,枕着太舒服了,还清香好闻,娘以后就用它了。”
  高凌真心一笑:“娘喜欢就好,我就怕它太寒酸让您笑话。”
  “笑话什么,这种东西实用才好,娘可不稀罕贵的,你送个金的银的我还不要呢,何况是你亲手种出来的,真是有心的孩子,孝顺可嘉。”不等高凌回话,转个话题又说,“小凌啊,昨天你们去宫里,听司擅说袁峥还喝醉了,回来就睡了,是不是还没睡醒啊?娘都没来得及给你新年礼,想要什么,只要府里头有,你尽管开口!”
  “娘,我什么都不缺,只要您平安康健,就是王爷和我的福份。”
  “唉哟,小嘴真甜,和三三一样会哄我开心。”袁母乐得嘴都合不拢:“不过,这新年礼可是一定要给的,来年才会顺利安康。”
  悠然在一旁拎着小鱼喂红桃猫。那猫懒洋洋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闻言却“喵”地叫了一声。袁母大乐:“你看,连红桃都同意,不许推辞,否则娘可要不高兴了。”
  “那……娘,我喜欢吃零嘴儿,您给我点杏仁葡萄干吃吧。”
  “你喜欢吃怎么不早说,都一家人了还客气。悠然,去把剩下的零嘴儿多装些,等下给送翠竹轩送去。”又回过头来对高凌说:“小吃食可不能算啊,要不你自己去府库里挑一些喜欢的东西?”
  高凌摇头:“娘,真的不要了,我也不喜欢那些……”
  悠然拎了一大袋干果出来,闻言笑到:“老夫人,府库里全是搬起来费劲的玩意,贵重是贵重,可惜中看不中用,殿下恐怕也不会稀罕那些。司侍卫不是说了么,枕头原是殿下准备送给奶娘的东西,您啊,不如选几样奶娘用得上的让殿下带进宫去,让他尽尽孝心,也更实惠不是?”
  袁母恍然大悟:“还是悠然想得周到,我怎么就忘了这茬呢?”老王妃知道,宫里的孩子都是嬷嬷奶娘带大的,和奶娘的感情恐怕比起生母来更要亲近得多。想了想说道:“小凌啊,你奶娘高矮胖瘦如何?”
  “和娘您差不多。”
  “那这样吧,年前我做了好几套新衣服,都还没穿过,挑几件颜色好看的,再配上头面首饰,就当我送给你奶娘的。”
  悠然很快挑了藕荷色和香色两件衣裳,以及一件摸着极软和的皮马甲,配上首饰,装盒递给高凌:“殿下,这是老夫人送给您奶娘的,可不是给您的,不能推辞哦。”
  高凌接过:“谢谢娘。奶娘一定特别高兴。我明日就送进宫去。”
  红桃溜着墙根蹭过来,看样子是想要跳上高凌手捧的盒子,袁母急叫:“快把猫抱走,它这个月都挠坏我好几件衣裳了!”
  高凌呵呵一笑,把盒子递给下人,弯腰抱起猫儿,轻轻抚它雪白的毛:“红桃你真顽皮,以后再乱抓乱挠就让悠然剪你脚指甲。”那猫眯逢着眼睛喵呜一声,伸出粉红小舌头在嘴角迅速一舔,然后往高凌怀里一缩,蜷成个球状呼呼大睡,根本没把他的威胁放在眼里。老夫人摇头:“唉,宠坏了。”众人大笑。
  正其乐融融之际,有下人匆匆来报:“殿下,宫里来了旨意,请您和王爷一起去接旨。”
  高凌急急换了正式服饰去正厅,袁峥已经等候多时,两人在香案前跪了,前来传旨的太监扯着公鸭嗓阴阳怪气地宣读:“奉天承运,皇帝召曰,南越公主君蝶舞,品貌端庄,温婉贤淑,博学宽厚,今允配太子高蕴为正妃,择日行纳采之礼……举国大赦……”
  袁峥起先还有点忐忑,不知这节骨眼上皇帝又出什么妖蛾子,原来竟是给太子赐婚的诏书。昨日在宫宴中对君公主也曾有惊鸿一瞥,那女孩气质出众,的确是配得上高蕴的,于是打心眼里高兴,拿银子打发了传旨太监。看着老太监晃着屁股扭扭捏捏走远,高凌强装出来的笑容很快便被阴沉代替。
  袁峥看了他一眼:“你又怎么了,不为太子高兴?”
  高凌摇头:“不是,七哥终于心想事成,能抱得如花美眷,我也替他高兴。可是十二弟,也许不好了。”
  
  35、第 35 章 ...
  “这和十二殿下有什么关系?”
  “父皇已多年未得皇子了,好不容易老来得子,宝贝得很,可是十二弟出生至今日已有四五天,又是在大年节里,却还没举行“洗三”的仪式,如果不是病情危重,绝对不可能。太子如今只是订婚而不是娶妃,却要大赦天下,难说其中没有为小弟弟祈福的意思。”
  袁峥眉也皱起来了,高凌说的这个可能性非常大。因为历来喜得皇子,按例都是出生三天要用金盆洗澡,是谓“洗三”;然后满月剪胎发,百日命名。这是历来的规矩,一般不会改变。
  在厅里踱了几步,袁峥正色道:“高凌,皇上不想让我们知道十二殿下的病,既然旨意上只说了赐太子婚,那么我们就当做根本不知道其他的事,不要参与其中,只管去给太子道贺就是。”
  高凌犹豫着不说话,袁峥有些着急:“高凌?陪我去库房挑礼物,我们下午就去太子府好不好?”
  高凌再次摇头:“今天不行,事起仓促,父皇和七哥一定在宫里和南越国的使臣商讨具体事宜,去也会白跑,就算七哥回府了,那么多拍马溜须的官儿,加上秦家外戚都会抢在今天去道贺,王爷你愿意也混迹其中吗?”
  “有道理,那我们明天去,不能再晚了。”
  “明天……”高凌一脸为难,“后天行吗?七哥不会挑理的……”
  “为什么?去晚了皇帝又要扣我们一顶目无君上的大帽子,我现在不想节外生枝。”
  “明天我要进宫。”
  “进宫干什么?不行!我不准你进宫!”
  “明天是我奶娘生日,我要进宫给她贺寿。”
  “是吗?你真的是要去看望奶娘而不是去找你姨父和表兄?”袁峥皱眉。
  高凌猛抬头:“王爷,明日真的是我奶娘生日,从小她就是这个世上最疼我的人,她生日我去看望也是应该的。”
  “我没说不应该。不如这样吧,你去挑几样贵重的礼物,当做我们俩个的心意,等小四回来了,让他给他娘送去,你呢过阵子再入宫看她。总之明天一定要去太子府。”
  “奶娘不会喜欢礼物,她更想见我。何况她一个宫女嬷嬷,有贵重的东西在身边容易招来祸事。太子订婚要热闹好几天,可生日只有一天,奶娘她一定会盼我一整天的。王爷,你就让我去好不好?”
  “太子和宫女孰重敦轻,这个不需要我说吧。”袁峥不悦。
  “对我来说奶娘更重要。我一出生就是她抚养的,比生我的父皇母妃亲近多了。”
  袁峥是外臣,没有特旨不能进宫,司擅更进不去皇宫大内。袁峥不由多心:“高凌,你是不是还在为十二殿下不平,还想借入宫的机会继续调查你另两个夭折的兄弟死因真相啊?”袁峥的话里带了警告意味。
  “不是的,我真的只是想奶娘了。王爷,对不起,昨天是我不对,不该冲你发脾气,你原谅我好不好?”高凌心中焦急,不惜违心承诺,“我答应你不再去和秦家作对,不再理会陈年旧事,也不再和姨父表哥他们私下接触……”
  袁峥沉吟不语,心中犹豫不决。
  “王爷,我出生以来一直是在奶娘身边长大的,换了是你,如果老王妃在西疆没来,你想不想她?”高凌再顾不得骄傲和尊严,放软了声音哀求道:“袁峥……我想把奶娘接出宫来,可是皇贵妃管着内务府,她不签字不答应,奶娘的离宫手续就不能生效,只能在宫里苦度余生,明天应该是我能陪她的最后一个生日了,我跟你去了西疆以后,也许再也见不上面了……求求你看在我为了我们大家能顺利离京劳心劳力的份上,答应我好不好?袁峥……我保证绝对不去御医院……袁峥……袁峥……”高凌一把抓了袁峥的手,轻轻摇晃,满目恳求,语气软软,却紧张得身体都在微微发抖。
  高凌的手冰凉,掌心还渗着冷汗,死死攥住袁峥手指,骨节都已发白。眼前无助的清俊少年与十年前可爱幼童的印象重合,软软的哀求令袁峥不由心头发颤,心软如酥。成亲半个月来,这是高凌第一次主动碰触自己。袁峥分辨不出那滋味到底是酸是甜是苦是涩。反手握紧高凌双掌,为他捂暖:“好,我答应你进宫,不过只能半天,未时之前一定要回来(下午两点之前),我们下午再去太子府。”这是极大的让步,以及,信任。
  高凌任由他握着手,鼻尖还微微泛着红,闻言缓缓露出笑容,露出洁白的兔牙:“谢谢你,袁峥。”虽然时间紧迫,但有半天时间总比去不成要好得多,暗暗地舒一口气,心中虽有不甘,却也不敢再得寸进尺。
  陌上草青青,晴风初破冻也抵不过这浅浅一笑给袁峥心头带来的震憾和暖意,他觉得似乎只有春水映梨花才能用来媲美高凌从眼底散发的轻松愉悦之意。
  高凌,今生有你,我愿足矣!只要你,莫负我心。
  “那我们先去库房挑贺礼吧。”
  “好。”
  袁峥走在前面,没有看到的是身后高凌眸中迅速冷下去的温度,取而代之的是松了一口气的轻松,以及,对前面之人的意冷心灰和怨恨失望。
  两人商量要送给高蕴什么礼物才好,最后高凌看中了一套产于波斯国的葡萄美酒,装在描龙画凤的水晶琉璃瓶里,九个瓶子九种色彩,在阳光的映射下流光溢彩,眩人眼目。既新奇又贵重,寓意好,图案数字又吉利。加上高蕴喜欢喝酒,送这个一定合他心意。
  袁峥看着他认真的神情,想了想从怀里取出一块由最上等的羊脂白玉雕成的佩饰,亲手系在高凌腰间,看着人与美玉相得益彰,微笑道:“西疆盛产玉器,这是上佳之品,温润无暇,你戴正好。”又从架上拿了一盒小指头大小的珍珠,足有上百颗,“珍珠有安神养颜的功效,明天你带给奶娘作寿礼,算是你我共同的心意。”
  高凌一笑,如春风拂过:“谢谢王爷。”伸手接过。
  袁峥顺势拉他入怀,深深嗅着他身上清新味道,心驰神往,不由低了头吻他。高凌这次没有再躲,却神色紧张,眼睛睁得大大地。袁峥厚实的唇从他耳边掠到他颊边,再移到他嘴角,停顿,略显急促的呼吸喷在他脸上。高凌站着没动,不逢迎却也不推拒。厚唇又辗上血色略浅的薄唇,轻轻吮 吸,高凌不由自主地紧紧揪住袁峥腰间的衣物,吮 吸慢慢加重,高凌身体僵直,绷得如满弦的弓般一动不动,更没有回应这个亲吻。袁峥欲探入他口中,舌却撬不开他紧闭的牙关,只得浅尝即止。
  略略分开一点距离,看着高凌血色丰润不少的薄唇,袁峥眼神满含宠溺:“别紧张,不要怕,我不会强迫你。”
  “嗯。”高凌低了头,脸红得似有血滴落。声如蚊蚋,眼神根本不敢看抱着自己的人。袁峥紧紧又搂了他一把,放开。
  在翠竹轩用过晚膳,两人第一次心平气和地坐着,下了几盘棋,各有输赢。看看天色不早,高凌却无留人之意,更无亲昵之态,袁峥不想冒失,试探地起身:“高凌,早点休息吧。我……我……去书房了。”放慢了脚步向门口挪去。
  “王爷……”
  袁峥心头一喜,赶紧回头,脸上不自觉地露了笑容。谁知高凌接下来的话却让他笑容凝固,却又不得不再坐回去。
  “……外头冷,喝壶茶暖暖身子再走。”
  作者有话要说:新出生的小皇子排行应该是十二,以前修文的时候十一,十二常常写混,现在统一为十一皇子。
 
  36、第 36 章 ...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晚上回复的时候,俺不小心把枫叶姑娘的回帖删除了,对不起了,在此鞠躬。
  还请各位多多鞭策~~~
  高凌起了个大早,带上要给奶娘的礼物准备入宫。到得府门外,见有马车停着,而不是自己吩咐的马。袁峥正等候在他自己的坐骑边上,见高凌出来,微笑着说道:“风太大,还是坐车吧,我送你到宫门口。”
  “谢谢王爷。”
  高凌礼貌周到,袁峥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却不不知说什么好,只亲手掀了车门帘让他入内。马车辚辚而行,袁峥骑着马走在车窗旁,车帘拉着,看不见里面情形。及至宫门口,高凌下车,袁峥给他把披风紧了紧,有些不放心地叮嘱道:“我先回去了,午时三刻在这里等你,记着你给我的保证,千万别迟了。”
  高凌看他一眼,点头:“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目送清俊修长的身影消失在宫门深处,袁峥才上马回府。
  一入宫门深入似海。奶娘住的地方在皇宫西面,御医院却在皇宫最东面。宫里又不能骑马坐轿,只能靠两条腿,而且再急的事也不准跑,只能走。这一来一回就得半天!高凌略犹豫了一下,向东疾行。
  御医院还是忙乱不堪,高凌找到愁眉未展的姨父,一眼就知道自己昨日所猜不中亦不远。人多眼杂,高凌推说自己胃病又犯了,姨父上回开的药效果不错,于是再来要几贴。陈医正装模作样地一皱眉:“十殿下,病情不同用药也不同,不能随便吃。到里屋来,臣给您把把脉再开方子。”
  进了内室,高凌急急说道:“姨父,我今天时间紧,你长话短说,事情办得如何?”
  陈医正叹气:“小凌,事情不好办啊,虽然十一殿下刚刚脱离危险,但是我用查看先例的借口去医库查看以前的诊断记录,却发现少了很多东西,留下的也是残缺不全。管事太监说几年前库房曾经走水,烧毁了一批先前的诊疗记录,你要找的八殿下、九殿下的病症资料也在其中!”
  高凌咬牙:“果然不出我所料,这个毒妇!”关照陈医正:“以前的事就算了,或许已经打草惊蛇,姨父,你和表哥一定要小心为上,就算做不成事也千万别让人拿住把柄。我先走了,有什么发现的话让表哥去户部或吏部找我。”
  匆匆赶到皇子所,奶娘一脸焦急地倚在门口,还在等他。看他拎着礼盒走得气喘吁吁,心疼地一把搂住:“小凌啊,你可来了,奶娘盼了半天,还以为你不来了……”一边把他往屋里让。
  高凌进屋,先咕嘟咕嘟灌了一大杯水,才拉了奶娘手坐下:“奶娘,您生日小凌怎么可能不来,只是有事耽搁了一会,所以来晚了,累您久等。”
  “我反正没什么事,等就等了,你不要为了我耽误正事。你是不是很累啊,这才几天没见,怎么又瘦了!看你累地,也不知道叫个太监给你拎东西!”奶娘心疼之极。
  “年底都忙啊,这不过年就能休息了,很快会胖回来的。而且您也知道我从小就讨厌太监。 ”高凌安慰奶娘,刻意地岔开话题,“看您气色倒还好,我也放心了。这是老王妃送您的衣服和首饰,我看很适合您,还有这盒珍珠,是王爷送您的贺礼,串成珠串也好,磨成粉服用也行,您自己看着办。”
  “这如何使得,我一个宫女哪里消受得起?”奶娘诚惶诚恐,宫里生活了这么多年,见过珍宝无数,好坏一眼就能看出。仅这盒珍珠,大小一致,光洁圆润,价值已经不止千金了。不敢收受。
  高凌笑着把东西塞到她怀里:“你是我的奶娘,从小带大我的,怎么就消受不起了?如果不是怕太招摇给您惹祸,王爷还打算送贵重之物呢。”
  “小凌啊,奶娘不要贵重礼物,只要你们平安快乐就满足了。王爷和老王妃看来待你还好,我也放心了。”奶娘忍不住抹泪。
  高凌抱住她:“奶娘,今天您生日,别想乱七八糟的事,我真的过得很好,王爷不仅派了他的大将来保护我,还在半夜亲自跑了五条街给我送热汤来,鞋袜都湿了。您看,这块玉佩是他送给我的,比父皇佩的那块不差吧。”
  奶娘放心不少,可还是不断打量高凌:“可你还是瘦了不少,气色也不好……”
  高凌撒娇:“因为我饿了。奶娘,今天我陪你用午膳,下午还要去太子府给七哥贺喜,吃完我就得走了,午时三刻王爷会在宫门等我。”
  “哦……好,我马上去做。”奶娘其实早已准备好了,很快端上饭菜,母子俩对坐而食,不断嘱咐对方多吃。吃到一半,高凌问道:“小四祭祖还没回来么?”
  “昨日下午就回来了,陪我一晚上,今天早上你老也不来,他以为你路上耽搁了,放心不下就回王府去,到现在也没回来,唉……这性子毛毛燥燥的,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让我放心……”
  “他回王府了?”高凌一惊,心中有不妙的感觉升起,却不好多说,只加紧了吃的速度。吃完又陪奶娘说了一会儿话,高凌起身:“奶娘,我得走了,你自己保重,过阵子我再来看你,有什么事告诉陈铿也是一样。”
  奶娘拉住他:“才来多久就走啊?”一脸不舍。
  “王爷会在宫门口等我一起去七哥府上,让他久等不好。”
  奶娘不悦:“王爷对你这么好,稍稍多等一会也不要紧吧,再说王爷和老王妃都送了重礼给我,我一个宫人无以为报,蒸一些新鲜糕点你带回去,就当是我一份心意,很快就能出笼了,再等等,啊。”
  眼看午时三刻快到了,走到宫门口还有一大段路,高凌心急如焚,又不忍拂了奶娘一片心意,只能再次坐下,心头不安之感越来越重,强忍着不敢流露,却不知此刻安疆王府已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石小四匆匆赶回翠竹轩,司擅正脱了外衣在院中练刀。小四在屋里转了一圈不见人,出门来劈头就问:“姓司的,我主子呢?”
  司擅也是一愣,停了练功答道:“殿下去宫里看你娘了啊?你休假不去你娘跟前尽孝,回来干嘛?就这么不放心……”还想接着调侃几句,小四狐疑不信地问他:“别骗我了,我刚从宫里出来,没见着主子,再说你这个贴身侍卫还在这里,我主子一个人出门的吗?”
  这下司擅也吃惊了:“殿下大清早就由王爷亲自陪着去宫里的,他没去奶娘那儿……”小四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又闯祸了,说不定破坏了高凌的计划,想要后悔却也已来不及,因为身后不远处,一脸不善的安疆王正站着。袁峥也是一身劲装,看样子是在指点司擅的功夫,被树影遮住了,怪不得小四刚才没看到他。
  袁峥沉着脸问他:“你什么时候出的宫?”
  “我……我一大早就出来了。”石小四梗着脖子,声音却发虚。
  “那刚才谁说的刚从你娘那儿出来?”
  “我……我……”石小四无言以对,袁峥面色铁青。司擅一言不发,悄悄把刀剑收好。
  袁峥正怒着,马管家进来了:“王爷,宫里来公公了,有旨意。”
  袁峥正准备整衣冠,老马又说了一句,在场的人全愣了:“旨意是给司侍卫的。”
  司擅手忙脚乱拾掇了一通,心中七上八下地跪下听旨。又是那个蠢如肥猪的尚尘公公,一脸阴笑着宣读:“西疆副将司擅,武艺高强,英勇善战,护主忠心,着即破格擢为正三品忠勇将军,食双俸,脱安疆府籍,半月内至兵部报到。钦此!”
  司擅惊呆,跪在地上半天没反应过来:脱安疆府藉?兵部?
  老太监干咳一声:“司将军?还不领旨谢恩?”
  司擅如木偶人般磕头,神态僵硬,根本不敢去看袁峥此时的面色。
  老太监装模作样地摸着下巴上这辈子也不可能有的胡须:“司将军,高升啊,恭喜恭喜,皇上对你可是青眼有加破格提拔啊!你可得好好谢谢十殿下,要不是十殿下在皇上面前为你大加美言,说你忠心救主,皇上也不可能知道你一个小小家将,是不是啊?……”
  没人理他,袁峥的眼神却似要吃人一般,老太监恶毒地冷笑:“别误了去兵部报到的时间,当心欺君之罪!哼!烂泥扶不上墙……”兰花指一挑散落到鬓边的发丝,脑袋一甩,扭着肥硕的屁股走了,连赏银都没敢讨。
  袁峥只觉如遭雷击,手脚发凉,脑袋里嗡嗡作响。前日晚上高凌对司擅说的那句“我不想再见到你,滚出去!”不断在耳中回响,震得头痛欲裂:高凌,你骗我入宫去看奶娘,却原来是做这件事去了,亏我还如此信任于你!怕你遇险还亲自护送,年前你骗我来京,如今竟然亲自动手削我手足了!你果然守信,没去找你姨父表兄,却去找皇帝办大事了!高凌,你要我落到什么地步才满意!
  袁峥失了魂般独自走进屋子,司擅捧着圣旨呆立院中。头顶一群乌鸦飞过,留下几声刺耳的“呱呱”声。石小四惊醒过来,猛地抓住司擅衣袖,急急说道:“司擅,这一定不是我主子的意思,他知道你和王爷亲如兄弟,不会把你调离王府的……”司擅面无表情地摔开他手,径直走进屋内。石小四看着阖上的门,不敢推进去,在门口守着。
  司擅扔了圣旨,在袁峥身后直挺挺跪下:“王爷,我不走,大不了我辞官不做,在王府做个家丁,跟在你左右也是一样的。”
  袁峥搀他起来:“不一样。你爹战死疆场,你娘就盼着你继承遗志,报效军中以光宗耀祖,你现在的官职和军功都是血战得来的,你为了跟着我做个家丁下人算怎么回事?让你娘情何以堪?”
  “可是……”
  “不要可是了,兵部以后是高蕴的天下,不至于太难过,你收拾收拾,过了年假就去报到,那不男不女的混帐东西有一句话说得对,欺君之罪不是闹着玩的。你离开王府也还是我的好兄弟,这点永远不变!”袁峥语气平平,手却在微微发颤。当初就怕这种事情出现,才委屈司擅,从三品的副将假扮侍卫以避人耳目,谁知还是躲不过!
  王爷和侍卫,亲兄弟一般紧紧相拥。
 
  37、第 37 章 ...
  高凌拎着菊花糕以最快速度赶到宫门,已经未时过半了,心中忐忑,不知袁峥会不会不耐烦。左右看看,只见王府马车在,却不见安疆王的踪影,难道他等不及生气走了?正左顾右盼间,一个王府侍卫走上前来:“十殿下,王爷让属下接您直接去太子府,请上车。”
  高凌看这个侍卫面熟,却叫不上名字,问道:“王爷呢?”
  侍卫瞟了他一眼:“王爷先行一步,请您随后就来。”态度生硬,明明看到高凌手里提着东西也不知道接过来。高凌心头不安的感觉更重了。
  太子府前车、轿的队伍排出老远,几乎把宽阔的路面塞得水泄不通,都是赶来给高蕴贺喜的,众官员个个争先,唯恐落了人后。
  袁峥全副亲王服饰,身边的司擅捧着礼盒,也是崭新的三品武将衣饰。
  高蕴满面红光地迎出来,老远就大声喊道:“唉呀袁峥,你可来了。”一眼扫到巨大的礼盒,圆眼一瞪:“人来就行了呗,还送什么礼,你我之间还需要这个?”早有司礼官接过盒子登记。
  袁峥抱拳笑:“臣给太子爷道喜,恭喜您心想事成,美人得抱。这是你十弟挑的礼物,你喜不喜欢都不关我事。”
  “同喜同喜,哈哈。”高蕴往他身边看,只见司擅也一脸久别重逢和兴奋之情,不由得上前用力拍他肩膀:“猫儿,好久不见。”
  司擅嘿嘿一笑拜倒:“属下给太子爷道喜,还请太子您多关照。”
  “好说好说,咱们可是老交情了!”视线转了一圈,没见到想见的人,笑容淡下去了,“小凌呢?怎么又没来?”
  袁峥抱歉地拱手:“高凌的奶娘今日过寿,去晚了怕宫门下钥出不来,这不,让我先行一步,他随后就到。”凑到高蕴耳边轻声说:“你不会介意吧?”
  高蕴退开一步,揉揉耳朵瞪他一眼:“你暧昧你,你俗气你,给长辈贺寿有什么好介意的,只要你们俩别闹别扭就行。这场面上的事,打什么紧,你俩不来都没关系。”
  “哦,那我走了。”袁峥装作转身要走。高蕴满脸笑容,双手手环胸,歪着头看他。袁峥摆出一脸哀怨的表情:“太子爷也不留我一下,哪怕客气一声嘛,真不给面子。”
  高蕴哈哈大笑:“就你花花肠子多,整天没个正经样,也不知道小凌怎么受得了你。”
  司擅也笑,只不过笑容有点勉强。
  进来的官员络绎不绝,高蕴一手一个揽了两人:“此处不是说话之所,你们先去正堂,我很快就来。”回头大吼:“马小晖!”
  立刻,跑出来一个长相可爱,眉眼弯弯的小伙子来:“太子有何吩咐?”
  “你不是一直想见安疆王么?这位就是。另一位是司擅将军,正堂好好招待,去吧。”又对袁峥介绍道:“父皇怕我怠了功课,给我找了这个新伴读——马小晖,让他带你们进去。”说完向袁峥司擅一拱手,去招呼正在进门的另一位皇叔了。
  马小晖满脸放光,崇敬之情溢于言表,热情之极,倒把袁峥二人弄得有些不好意思。
  正堂坐的都是皇亲国戚以及二品以上大员,级别不够的只能在厢房落座。门口的侍卫见司擅只是三品穿戴,刚要拦阻,马小晖一瞪眼:“这是太子爷的贵客,特别吩咐要好好招待的!”招呼二人落座后小帅退下。
  一位王爷问道:“安疆王爷,您怎么一个人啊?十殿下为何没跟你同来?老臣很久没见着十殿下英姿了,正想拜见呢。”
  袁峥笑笑:“高凌在宫里呢,吩咐本王先行一步,殿下随后便到。”
  司擅看了满室达官贵人,一个个架势十足地用轻蔑的眼光瞅自己,觉得浑身不自在,在末位上坐立不安,干脆走到袁峥身后站定。在座诸人的侍卫都没能进这个厅堂,司擅这一站,立刻便显得有点特殊。大腹便便的敏亲王酸溜溜讽到:“安疆王不愧是太子的至交啊,果然与众不同,连个侍卫都是三品大员啊……”
  袁峥牵牵嘴角:“王爷错矣,司将军乃是皇上亲封的三品忠勇将军,隶属兵部,是太子爷的属下,可不是我的侍卫。”
  “那他为何要站于你身后?”
  “这个嘛,”袁峥故意压着嗓子,其实他的声音全场都听得见,“我这不是刚从西疆野蛮之地回来没多久吗?太子爷怕我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不懂礼法规矩,在众位面前给他丢脸,所以派个人随时提醒呗。”还故意作出苦兮兮的委屈表情。这样一来,众多存了心要挑这刺的贵人也只好打住,纷纷打哈哈:“不碍事……”“没关系……”“谁敢挑您的礼啊……”
  礼部尚书王睿垣出来打圆场:“众位王爷,这位司将军可也曾身经百战,功勋卓著,不可能是侍卫的。袁王爷是在跟大伙儿开玩笑哪……”
  秦天雷站起身:“哦,既然如此,司将军一定武艺超群,何不练一套功夫,让在座的王爷大人们都开开眼啊?”说完挥退正在堂下翩翩起舞的艺伎,空出场地。秦天雷是太子亲舅舅,相当于半个主人,他开口,立即附和声一片,甚至有人大声叫好起哄。
  袁峥心中怒极,这绝对是极大的侮辱,竟然把司擅当作街头卖艺之人,和歌妓舞女相提并论!袁峥安抚地看一眼面色一阵白一阵红的司擅,脸上却未带出任何不悦之色,反而更是笑得鱼尾纹叠出,强压火气正要说话,就听高蕴的大嗓门在门口响起:“什么事如此热闹啊?”
  王睿垣赶紧抢着回答:“回太子殿下,秦尚书佩服司将军武艺出众,所以想开开眼一饱眼福,司将军还未来得及答应。不过依臣看,今儿个是您的喜日子,这舞刀弄枪的,恐怕……”
  高蕴扫了众了一眼:“舅舅真有识人之明,司擅的确身手了得,不过王尚书说得也在理,今天动刀动枪不合适。我听说舅舅你蒙古摔跤练得不错,就连父皇也曾夸奖过,不如这样吧,你和司将军下场比一比,让我也开开眼,如何?”
  “这……这……太子爷……我……”秦天雷脸涨得通红,我了半天也没个下文。
  高蕴脸一板:“舅舅,今日的事也就算了,以后你若再不顾身份无理取闹侮辱朝廷命官,休怪外甥不顾情面了!”
  “是,臣知错了。”秦天雷面红耳赤,尴尬之极。
  高蕴终究不忍心,给他个台阶下:“听母妃说这几日舅母身子不爽,你还是早点回去照顾她吧。”
  秦天雷赶紧告辞,灰溜溜跑了。高蕴拿自家人开刀杀鸡儆猴,无人再敢挑事,气氛顿时缓和下来。
  人逢喜事精神爽,高蕴又是个直性子,对着在座的众人一抱拳:“各位长辈,各位大人,高蕴年轻,政务不熟,将来的一切,还请在场的诸位多多辅佐相助,只要众位齐心协力,阳明王朝繁荣昌盛,国富民强指日可待!”
  众人纷纷指天发誓,大表忠心。
  日已偏西,众权贵礼也送了,喜也贺了,纷纷告辞而去。大堂之上仅剩高蕴和袁峥司擅三人。袁峥缓缓站起,来到高蕴面前深施一礼:“太子殿下,多谢你替司擅解围,臣等无以为报,西疆人皆擅歌舞,唯以一曲以谢盛情。”
  高蕴笑了:“你客气什么,你的兄弟也是我的兄弟,岂能坐视不理!何况本来就是我舅舅不好,这事还请你们不要放在心上才是。”
  “臣等不敢。”两人一起躬身。
  高蕴一挑眉毛:“不过唱一曲可是你说的,我真的想听,想当初在西疆庆功宴上,众将不分大小一起围着篝火笑闹,真正是快乐之极,可惜这种情形不可能再有了。”
  袁峥一笑:“那么今日便请太子重温昔日时光。”说完向司擅一使眼色,张口便唱。一曲尽忠报国铿锵激昂,隐隐带着金戈铁马之音,司擅则闻歌起舞,舞姿强劲洒脱,西北男儿的豪情血性表露无遗。高蕴渐渐被歌声和舞姿打动,面上露出神往激动之色,似乎仗剑持戈的血战生涯尚在眼前,不由得跟了拍子轻声哼唱,声音越来越大,很快便成了三人同唱。守在门口的马小晖探头进来,羡慕地看着。一曲既罢,袁峥司擅齐齐跪倒在高蕴面前。
  高蕴一惊:“你们这是干什么?袁峥,有话起来说。”伸手来扶。
  袁峥重重地一个头磕下去:“太子殿下,臣与司擅情同手足,如今他要调去兵部,还请太子看在昔日并肩御敌的份上,多多关照,臣拜托了。”
  “这事我下午刚知道,圣旨已下,已经无法挽回,不过你放心,只要我做得到,一定护他周全,你们快起来吧。”
  袁峥又磕了一个头:“多谢太子。”起身站在一旁。
  司擅却仍跪着:“太子爷,您也知道的,臣在西疆野惯了,性子顽劣,最容易得罪人还不自知,进了兵部说不定哪天把小命丢了还不知道什么原因,求您别让臣在兵部衙门呆着,行不?”
  袁峥在旁边说道:“刚才就险些得罪好多贵人,要是进了兵部整天憋着,以他的脾气,真的会闯祸,进而有损太子您的清誉……太子您不如让他去兵营,哪怕做个裨将也行,也好少给您添麻烦……”
  高蕴看看一脸可怜样的司擅,又看看低眉顺眼的袁峥,皱眉道:“可父皇的旨意上是让他去部里报到……”
  袁峥抢着说:“太子爷您管着兵部啊,这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又不是兵权分配,新年上来,职务调动很正常嘛……”
  高蕴深深看他一眼,思虑良久,长叹一声:“好吧,你年假过后直接找我来报到,让你去西山锐健营,做教官。”
  司擅大喜:“多谢太子殿下!”
  袁峥长舒一口气:“太子爷大恩大德……”
  “你少来这套!”高蕴沉着脸打断他,“别做得太过,我羽翼未丰,有些事未必保得了你。”
  “是是是,臣一定谨慎做人,不给太子爷添堵。”袁峥嬉皮笑脸,高蕴还要说什么,马小晖领着高凌进来了:“太子爷,十殿下来了。”
  
  38、第 38 章 ...
  高凌匆匆进来:“七哥,对不住,臣弟来迟了,还请不要见怪。”一揖到地。
  高蕴微笑着托住他:“自家兄弟,这么见外干什么,奶娘还好吧?”
  “奶娘很好,有劳七哥过问了。”
  司擅过来行礼:“殿下,您可来了,王爷都等急了。”
  高凌带着歉意看袁峥:“王爷……”
  袁峥轻轻搂了他一把:“别听司擅胡说,你赶得很急吧,一脑门汗,要不要先喝口水?”语气极温柔,说完把自己的茶杯递过去。高凌接过,两口喝完,袁峥又接过杯子放好。
  高蕴干咳一声:“嗯哼。”两人赶紧分开,高凌脸上发烫。高蕴玩味地笑看两人。袁峥眼珠一转:“太子殿下,嗓子不舒服?臣听说南越国盛产一种叫罗汉果的植物,专治虚火上升,咽干喉燥,臣看您该去君公主那儿要一些来……”轮到高蕴脸红了:“你个油嘴滑舌的,我还一句没说呢,你倒调侃起我来了。”
  “冤枉啊,臣哪敢调侃您哪,这不是关心您嘛?”
  “得得得,我说不过你,小凌,咱哥俩好好叙叙,不理他。”
  高凌也笑:“是啊,咱兄弟好好亲近亲近,臣弟还没恭贺七哥大喜呢。”兄弟两手拉手坐下,把袁峥晾在一边。安疆王只好摸着鼻子欣赏室外风景。
  高蕴问了几句高凌在王府的生活起居,又探讨了一些政务处理的方法,天就黑下来了,高蕴欲留他们用过晚膳再走,高凌说:“七哥,我们答应陪老王妃一起用晚膳的,让老人家久等不好,今日你也累了,早些休息,过几日我再来讨扰。”
  高蕴点头:“好吧,你们也早些休息,前些日子也忙得够呛吧。”眼光落到高凌腰间玉佩上,满意地笑了。
  袁峥向高蕴告辞,高蕴一把拉住他,神色严肃:“袁峥,我尽力了,你别忘了刚才唱的歌,莫让我伤心失望!”
  袁峥敛了笑容,深深望入他眼中,认真道:“太子放心,臣若对您有二心,天诛地灭,不得好死!”
  出了太子府,袁峥一马当先,司擅看了高凌一眼,一句话都没说,随即上马紧跟在袁峥身后绝尘而去。高凌的马车则被远远甩在后面。高凌想和袁峥道歉都没机会,总不能在大街上吼吧,只是暗自奇怪为何连司擅都前后态度大变,难道误了给太子贺喜真的那么不可原谅么?
  回到翠竹轩,不见小四,也不见早已到家的袁峥和司擅。问守在门外的侍卫,回答是请殿下在屋内稍侯,王爷很快会来。其他事则什么也问不出来。高凌只好看着桌上包扎好的糕点盒子发呆,多年前袁峥曾说过的那句“很清香,我喜欢”让他心中稍安,刚刚在太子府,袁峥的温存体贴和昨日在库房的表现如出一辙,让他也心安不少。可是他和七哥究竟在打什么哑谜?他们达成了什么协议,为什么要瞒着我?
  书房。
  把计划详详细细说了一遍的袁峥口干舌燥,抓起桌上的茶壶猛灌了一口。冰凉苦涩的味道让他皱了眉头。
  对面的司擅神情少有的严肃:“王爷放心,属下不计一切也会把您交代的事情办妥。”
  袁峥摇头:“不,你记住,最重要的是你自己能安全脱身,切记谨慎从事,宁可不要这两万五千人马,你也得给我全身而退!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次虽然被我钻了个空子,争取到让你下兵营,可也难说是不是高蕴故意放水,他并不像表面上那样大大咧咧,我能想到的,他未必想不到,只不过不说罢了。”手抚上司擅肩膀,“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犀皮软甲你给我须臾不得离身,记住没有!”
  “这……是。”司擅甚是感动,“王爷,天色不早了,您该用膳了。”
  “我不饿,你转移话题干什么?”袁峥疑惑地看他一眼,“皮甲呢?给我看看。”
  “我……我……我把皮甲给殿下穿了,就是马受惊的那天……”
  袁峥咬肌绷紧了:“他竟然还看不惯你,还要踢走你!皇家的人果然无情无义!”拔脚就往外走。
  司擅急急拉住他:“王爷,你先别太激动,和殿下有话好好说,事情没有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既然已有应对之策,就不要和他弄得太僵……属下心中着实不安……”
  “我心里有数,你下去休息吧,把翠竹轩外的人撤了。”
  天已黑透,悠然送来了晚餐,袁峥还是踪影不见。高凌让悠然带了一份糕点去给老王妃,请她转述奶娘的感激之情,悠然应了,翩然而去。
  饭菜一点一点变凉,高凌心头也在慢慢发冷,手里拿了本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窗台上传来“咪呜”一声,不知何时红桃猫又偷溜过来了,正蜷在窗台上打哈欠,小嘴一张一合甚是可爱。高凌放下书,走过去把胖乎乎的猫抱起来:“小东西,你是来陪我的吗?”随手拈了一块鱼肉喂它。红桃立刻精神大振,就着高凌的手大吃,末了还意犹未竟地舔了一下他的手指头。高凌被舔得痒痒,忍不住笑出声来,还想再喂它一块,猫儿却忽然全身的毛乍起,蹭地一下窜上窗台,很快消失在茫茫夜色中。高凌回头,只见安疆王正沉着脸站在门口,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
  高凌赶紧擦干净手,迎上前来:“王爷,您忙完了?菜都凉了,要不要热一下?”
  “随便。”
  高凌叫来丫鬟,袁峥冷冷地看着。
  等下人们退下,袁峥还是站在门口没动。高凌笑得勉强:“王爷,屋里热,要不要先把大氅解了?”说着亲手来解袁峥的披风。袁峥任由他解了自己披风挂好,走到桌边坐下,看高凌递过来的热茶,没接,只盯着他的脸:“你好像很开心啊?”
  高凌放下茶杯:“王爷不觉得红桃很可爱吗?那么胖居然还很敏捷。我从小就喜欢猫狗,只要对它们好一点,它们就会全心信赖你回报你,和它们相处比和人相处轻松多了,可惜宫里不让养猫,皇姐皇妹们又都怕狗,我以前养的一只小狗也被送出宫了。”
  袁峥不置可否:“除了猫狗,你就没有别的话和我说吗?”
  高凌垂手肃立:“王爷,对不起,今天让你久等了,奶娘说收了你和娘的厚礼无以为报,所以蒸了些拿手的糕点让我带回来略表心意。你以前说过喜欢菊花糕的,可是做起来比较费工夫,所以耽搁了……”
  袁峥盯着他眼睛不说话,高凌被看得发毛,咽了口口水又说:“菜还在热,你要不要先尝一块垫垫肚子?很香的……奶娘的手艺是宫中一绝……”
  袁峥盯着他眼睛:“高凌,你一紧张就会话多,今天喋喋不休,是不是心虚啊?”
  “我心虚什么?”
  “你今天入宫除了奶娘那儿,还去了什么地方?”
  高凌一愣,笑容再也维持不住,低了头:“王爷,我……”
  “我不问,你是不是就打算瞒着我了?”袁峥的语气听不出喜怒,却蕴含着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危险,“你也应该知道石小四回来了,瞒也瞒不住,所以避重就轻?”
  “我没有……”
  袁峥的脸色更沉,声音也拔高几分:“你昨天对我保证了什么?答应我什么全都忘了吗?还是故意骗我的才好入宫办你的大事?”
  “我真的什么也没干,我听你的话让姨父和陈铿收手,不要再继续调查那些事……我没骗你,真的!”高凌急急分辩,脸也微微涨红。
  “是吗?”
  “是!”
  袁峥深呼吸,闭了闭眼睛,把语气放缓:“高凌,现在只有我们两人,你除了瞒着我去见姨父,还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不要瞒我,说实话,我就当你年轻冲动,做事没考虑周全后果,绝不来怪你,好不好?”
  高凌莫名其妙:“我隐瞒你什么了?我说的句句是实,你是不是又听了什么人的馋言来冤枉我?”高凌想起张泯的事,气愤难平,口气不知不觉便冲了。
  袁峥强压下的火往上窜起,正要开口,丫鬟端了热好的饭菜上来,只得先住了口。
  丫鬟们退下,不等袁峥说话,高凌已奉上碗筷:“王爷,以后我有事一定都先和你商量,今日让你久等,是我不好,可是你也晾了我半天了,七哥也没因为我去晚了生气不是么?先吃饭好不好?我饿了……”
  袁峥略想了想,接过筷子,低头吃饭。他食不知味,高凌同样味同嚼蜡,吃了几口问道:“王爷,你和七哥交情真好,君臣之间还能说唱笑闹,我好羡慕。可是他答应什么了,你要发那样的毒誓?”
  袁峥看他一眼:“我和司擅的感情更好,从小一起长大,他父亲为国捐躯,临终托孤,司擅跟了我八年,寝食同步,我把他和三三同样看待,从未当过下属!”
  高凌微微一愣:“我看得出来,你待他和待其他侍卫不一样,就像我和小四一样,亲兄弟似的。对了,小四回来了,他人呢?”
  “被我杀了!”袁峥重重放下碗。
  
  39、第 39 章 ...
  作者有话要说:警告在先:
  本章极虐!
  心脏不好者,极度心疼高凌者……慎入!
  好了,警告过了,有问题本姑娘不负责……
  “小四人呢?”
  “被我杀了!”袁峥重重放下碗。
  “什么?!”高凌手中筷子落地,不可置信地看他,勉强挤出一丝不知是哭是笑的表情:“王爷,这玩笑不好笑……”
  “你看我像开玩笑的样子吗?”袁峥面沉似水。
  “你……你……”高凌脸色瞬间变白,嘴唇哆嗦,“为什么?你凭什么杀他!”眼泪夺眶而出。
  “石小四目无长上,竟敢顶撞本王,我要杀一个小小侍卫还需要皇帝下旨不成?”
  “他是我的奶哥哥,从小护着我的……你竟然……”高凌泪如泉涌:“你对我一直诸多不满,如今竟然报复到小四身上,你何不干脆杀了我,岂不痛快!”
  “你明知我和司擅情同手足,还能对他下手,我为什么不能拿石小四开刀?”
  “你究竟在说什么?司擅怎么了,他不是好好的吗?我不明白!”
  “你不明白?”袁峥从袖中抽出一个明黄卷轴,“这个你作何解释?”啪地扔到他面前地上。
  高凌吓了一跳,满腹狐疑地弯腰捡起,竟是一道圣旨!不由泪眼朦胧地看了袁峥一眼,安疆王面色铁青。
  藐视圣旨是对皇帝大不敬,杀头的罪!高凌拍去圣旨上的灰,仔细看了一下,好在并无损坏,这才松了口气,展开细读。其中的内容让他大吃一惊:怪不得司擅今天穿的是三品服饰;怪不得对自己不理不睬……不对,这关我什么事,袁峥为什么冲我发火,难道他认为是我在其中做的手脚,让司擅调离王府?这么想着,脸色也变了,捧着圣旨的手开始微微发颤:“王爷,这……你不会认为是我向父皇提议的吧?”
  “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
  “今天之前,连高蕴都不知道司擅假扮侍卫跟在我身边,皇帝怎么会知道他一个小小家将姓甚名谁?除了你还有谁会上奏?你敢说没在皇帝面前提过司擅?你不想有人跟随监视,干脆想借刀杀人永绝后患!”
  “不是的,你又冤枉我!司擅在大街上杀马救人早已朝野皆知,父皇知道他也不希奇。”
  “侍卫护主原是份内之事,皇帝会闲到特意越过吏部亲自过问一个藩王家将的升职事宜?何况你早已失宠,京兆尹又怕事,皇帝也不会知道马受惊的真相,怎么可能破格提拔司擅?你说不是你在皇帝面前进言的,那么会是谁?”
  “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袁峥,你为这事生气,所以你骗我杀了小四,其实他没死,只是被你关起来了对不对?”高凌蹲下,慌乱地抓他袖子,像捞住一根救命稻草,死抓着不放,目中满是希冀,“司擅只是调离王府,还升了官,是好事……”
  “好事?武将升官不易,三品官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突然调去上任,会引起多少嫉恨?他在京里毫无根基,人生地不熟的,别人只要略动手脚就能让他死得不明不白!你在朝中多年,这些应该比我清楚得多!”
  “可是兵部有七哥在,你们不是交情深厚吗?他不会坐视不管……”
  “高蕴根本没多少实权!就算有,他现在也不会冒着得罪一大批官场老油子的险去偏帮司擅!况且等高蕴知道了也早就来不及了,难道要太子公然和皇帝作对?你现在口口声声不是坏事,让我不得不怀疑你。”
  高凌抓着他衣袖的手指渐渐放松,声音里带上了绝望:“你认定是我向父皇进言调查走司擅的,是吗?”
  “只要你能证明没做这件事,我就相信你。”
  高凌缓缓站起身,面色平静许多:“袁峥,不要认为你宽宏大量给我证明的机会我就会感谢你,因为你也知道我无法证明这件事,父皇的确就惊马的事件垂询过我。你根本就不相信我的所作所为,即使能证明不是我撺掇父皇调走司擅,你也未必会信。虽然你杀了张泯,但总是对我存了戒心的,不可能像相信七哥一样相信我。”
  “你为什么总把自己和高蕴相提并论?你和他不同……”
  “对,我不能和他比。”高凌拔高了声音,“他是高高在上的储君,我是你可以随意搓圆捏扁的宠物,高兴了顺顺毛,不高兴了踢一脚,”高凌吸吸鼻子,“我告诉你,秦家没有一个好人,你总有一天会死在他们手里!”
  “够了!你有完没完!”袁峥真的火了,猛地一拍桌子,碗盘跳起来,叮当一阵乱响,装着菊花糕的纸盒被震到地上,糕点散了一地。
  高凌再次求他:“王爷,你相信秦家我也没办法,请你饶了小四吧,你为司擅担忧,我也为小四焦急,以后我一定好好管教他,绝不再惹您。”
  “他死了。你要不要看他尸首?”
  袁峥怒气未消,冷冰冰的话如剑刺在高凌心头,让他只觉得眼前发黑,努力站直身子,冷冷看着他:“司擅跟了你八年,小四跟了我十年!一句顶撞就丢了命,父皇说你专制暴戾,虎狼之性原来并没有冤枉你!”
  “你父皇也不见得是什么明君!”袁峥冷笑,“听信馋言,杀功臣灭忠良,连自己的儿子都要往火坑里推!”
  “对,皇家没好人!袁峥我告诉你,你黑白不分血口喷人,不会有好结果的,司擅的事就是证明!你活该众叛亲离孤家寡人一个!”
  “你!这么说你承认司擅的事是你做的手脚了?”袁峥气得发抖,却下意识地抗拒这个可能。
  “就算是我向父皇进的言,你又能拿我怎么样!”高凌口不择言。
  袁峥目眦欲裂,双拳紧握,指甲深深抠入掌心,好一会才说出话来:“高凌,你想清楚了再说话!我以前是对不起你,可是司擅没有,他一直是站在你这边的,怕你遇险连贴身的护甲都送你了,这样子掏心掏肺,你居然还要害他?你有没有良心?”
  “我就是太有良心了,才落到今天这个地步,连贴身侍卫都保护不了!连我最在乎的人都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受苦!”高凌眼睛红红。
  “好好好,你果然手段出色,”袁峥冷笑出声,“你果然是不甘心下嫁的,可惜你失宠了,做不了储君!高蕴才是太子,你再没有机会了坐上那个位子了!我算知道你为什么比他聪明能干却斗不过他了,因为你没有感情不知感恩!得人心者得天下,今生今世你死了夺嫡的心吧!我告诉你,我绝不容许你做出对高蕴不利的事!”
  高凌静静地听着,目中已无波无澜,心头早已麻木,袁峥的话如铁锤将他的心砸得粉碎,如碎落在地的糕点一般,再无生机。然而却不再感到疼痛,有的只是浸入骨髓的寒意。
  看高凌呆滞的眼神,袁峥心头一阵后悔,可惜话已出口,无法挽回。高凌失了神采的目光缓缓移到他脸上,轻轻地问:“你说完没有?”
  袁峥张了张口,没发出声音,只听高凌清晰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袁峥,我再不是东西也已经是你安疆王的正妃,你当初没拒绝这门亲事,现在后悔也晚了,除非你不顾皇家脸面休了我,只要你不怕高蕴找你算帐。”
  袁峥脸又涨红了。高凌慢慢伸手,忽然猛力拽下腰间玉佩,手指被细细的丝绳勒出了两条深长的血痕,将玉佩轻轻放到袁峥面前桌上:“我是坏蛋,你现在一切惨境都是我害的,我满身罪孽,配不上这块无暇美玉。”接着又开始解衣服扣子。袁峥瞪直了眼睛:“你干什么?”
  高凌没回答,褪下锦袍,中衣,又要脱犀皮软甲:“还给你。反正连我生身父母也不爱我,只当我是颗棋子,如今棋子没用了,死了也没人会伤心。”语气是淡淡的,波澜不惊,却如铁锤猛击在袁峥心头,痛不可当。一把抓住他冰凉微颤,还在流着血的手:“高凌,别这样,我说错话了,你快把衣服穿好,别着凉……”
  “袁峥,你碰我不怕脏了你的手吗?放开!”语声突然凌厉,冷峻而气势十足。袁峥不觉松了手。高凌脱下软甲,叠好,也放到桌上:“拿了你的东西,出去!”
  “高凌……”
  “出去!”高凌干脆几步跨到门边,一把拉开大门,恨恨地盯着他。袁峥叹一口气,出门。桌上的软甲和玉佩原样放着没动。
  高凌在他身后甩上门,用力太大,门扇又弹了回来,冷风呼呼往屋里倒灌,吹灭了蜡烛,吹熄了盆中炭火。一片漆黑中,瘦削的身子慢慢佝偻,抱着双臂缩成一团蹲在地上,微微的战栗变成剧烈的颤抖,轻轻的抽泣转成压抑的哭声,最后无力的坐倒。
  一个圆滚滚的毛球从外头窜入,围着地上的人影转圈,喵喵直叫,还试图舔舔他手指。高凌一把抱住猫儿:“红桃,你是来看我笑话的还是来可怜我的?”
  抱着身体的双手冰凉,红桃也许觉得难受,一个劲儿往他怀里蹭,只着内衣的身体却也并无多少暖意。高凌将头埋入猫儿长长的软毛中,很快漂亮的长毛便被濡湿成一团纠缠的乱线。
  门外传来凌乱急促的脚步声,高凌拼着脑中最后一丝清明和骄傲,想站起却已无力做到。
  
  40、第 40 章 ...
  作者有话要说:天哪,终于不抽了!下午两点左右更新的,,刚刚才能来编辑,各位表上当了,汗。
  姑娘们回贴,尤其是有可能被我加精的贴,最好另起一楼,不要跟在其他贴后面(哪怕上面是自己的回贴),回为不管下面跟了多少层,加精贴只能是第一条。谢谢了!
  两个人影急急冲入屋内,一时无法适应室内黑暗,走在前面的一个绊到高凌身体,踉跄了一下,却极快地反应过来:“殿下?”伸手摸来,是司擅。另一个则反手关上门,隔断了肆虐的北风,快速去桌上点燃了蜡烛。烛影摇曳中只见司擅仅着了夹衣,显见是来得急,连御寒的外衣都未及披上。
  高凌嘴唇发紫,哆嗦着却说不出话来。司擅弯腰抱起他快速放到床上,用棉被紧紧裹住,接过另一侍卫递上的热水往他嘴里灌。水从高凌嘴角流下,司擅一手扶住他,用另一只手背轻轻为他拭去水渍,急切地说:“殿下,先喝点热水,姜汤很快会送来,您别这样,王爷他很担心……”
  半杯热水下肚,高凌脸色不再那样吓人,司擅稍稍松了口气,正要扶他躺下,高凌却挣扎着抓住了他衣袖,口中发出暗哑的声音:“小四……”
  司擅一呆,随即回头对另一侍卫说道:“去把石小四带来。”那侍卫犹豫着:“可是王爷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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