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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懿吃三国

_4 李浩白(当代)
  “巧儿!你胡说什么?”方莹如玉柳随风般一回身,娇嗔了林巧儿一句。林巧儿嘻嘻一笑,吐了吐舌头,退到一边去了。
  “原来方贤弟是精于琴瑟之艺的高手啊!”司马懿听得分明,不禁面露喜色,微笑着说道,“既是如此,且请方贤弟垂意弹奏一曲,涤一涤愚兄的尘襟——如何?”
  方莹推辞不得,娇嗔了林巧儿一番,没奈何,只得应允了。他一拂衣带,便在树荫下那一片洁净无尘的草地之上款款坐了下来。林巧儿嘻嘻笑着,将背上负着的那具皮革长囊放下,缓缓打开,只见一方晶莹玲珑的绿玉古琴赫然在目。细看之下,却见那琴雕饰精致,松纹银弦,绿光莹然,实是非同凡品。
  “好琴!”司马懿目光一瞥,投在那绿玉古琴上面,观看片刻,不禁讶然一叹,“倘若愚兄没有辨错的话,它大概便是周朝流传下来的绿松瑶琴了。”
  “司马公子好眼光!”林巧儿听了,抿嘴笑道,“这绿松瑶琴可是我家老爷花了三百万铢钱从别人手中买来的呐。”
  这时,却见方莹不言不语,凝眸沉思了一下,似在考虑弹奏何曲,最后秀眉一扬,若有所悟,将绿松瑶琴放置于自己双膝之上,用手在琴弦上轻轻一拨。但听啵的一响,宛若石破水鸣,清亮激越,悦耳动听。司马懿又不由得脱口赞了一声:“好音质!”他话音刚落,方莹已是双手一抚,纤纤十指拨动琴弦,一缕清清亮亮的琴音款款流泻而出:初时平平缓缓,犹如清溪潺潺;到后来,便若水滴珠落,若断若续,一声声便似敲叩在司马懿那随着琴声归于宁静祥和的心境之上,自自然然荡起了一片天籁之音,漾起了一缕缕空灵飘逸之感。
  最后,但闻铮的一响,万音俱息,全场寂然。司马懿如醉如痴,仿佛涵泳在这曼妙绝伦的琴韵之中,久久回味,乐不思返。方莹却仍是按琴而坐,抬眼斜斜望着他,含笑不语。
  “妙哉妙哉!绝哉绝哉!”过了半晌,司马懿终于从浸润寻味之中回过神来,轻抚双掌,慨叹不已,“莹弟所奏琴曲,堪称天籁奇音,令人心清神爽,回味无穷!”
  方莹听了,浅浅一笑,将绿松瑶琴用手轻轻一托,深深瞅了司马懿一眼,柔声而道:“方某久闻司马君出身诗书礼乐世家,想必也是精于琴瑟之艺的了。还请司马君也奏上一曲,让方某一饱耳福罢……”
  司马懿脸上淡淡一红,急忙摆了摆手,羞涩地推谢道:“说来让莹弟见笑了:愚兄于丝竹韵律之学实为不精,岂敢在你面前献丑?”
  “司马公子这话可有些假了,你连绿松瑶琴这样的珍品古物都辨认得来——却还说什么‘于丝竹韵律之学实为不精’?”林巧儿在一旁听了,扑哧一声笑了,“你编的这个托词可糊弄不了人啊!”
  “巧儿休得妄言。”方莹向林巧儿娇叱一声,转过脸来看着司马懿,微一蹙眉,面色倏变而复常,笑容淡淡的,“司马君,你的意思方某懂得了。你出身名门世家,素来看重的是文德武功——文则经天纬地,辞令典策;武则掌钺执旌,威扬四方。你所用心的,乃是济世之鸿略。至于抚琴吹箫、和声度曲,只怕是被司马君视为伶官之所务而不屑习此罢?”
  “哪里,哪里……”司马懿脸上的红云仿佛更浓了几分,口里嗫嚅地说道,“莹弟这话说得过了。《荀子》里讲:‘君子以钟鼓道志,以琴瑟乐心。’莹弟奏清正之音,立仁和之乐,本就是大雅君子之所为。愚兄愿在阅典悟道之余,向莹弟学习音律之技!”
  听了司马懿这番满是真挚之情的话,方莹不禁沉吟了片刻。他轻轻放下绿松瑶琴,站起身来,缓缓行过司马懿身畔,望向栖凤岩下的层层松涛,悠然而道:“司马君,方某刚才言误了,还请你见谅。唉……当今天下,战乱将兴,兵祸将起,已非歌舞升平之治世。方某虽有琴瑟音韵之绝学,只怕在这风雨飘摇之乱世也不过是徒具虚仪而已。倒是司马君胸怀天下,念念不忘以济世安民为本,这才是奇男子、伟丈夫之所为!就凭这一点,方某其实对你很是敬重。没有你和其他兄长的励精图治、戮力王道,又哪来我等礼乐清流之士怡然翔舞于太平盛世?”
  司马懿在他身边将这话听得分明,心底亦是感慨万千:平日里这方莹神情举止都似冰人一般,看起来透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峻,在明道堂里读书也是独坐一席、目不旁视,和同学们交往甚少,显得清高寡合——却没想到他胸中竟蕴有这般深沉而滚烫的幽幽之情,实在是不可小觑!一念及此,他心里对方莹的亲近爱慕之意顿时又深了几分,便徐徐说道:“莹弟待人面冷心热,愚兄以往若是有轻慢之处,还望莹弟不必在意。”
  方莹听了他这话,倏地转过眼来,莹莹然如一泓秋水,静静盯了他半晌,方才掩口一笑:“司马兄言行之际这般小心谨慎,倒是有些太放不开了!你何曾有过些许轻慢我处?只怕以前倒是我方某有些孤傲,让你见笑了。”他也不待司马懿再说什么,便从腰间取下一支羊脂美玉雕琢而成的二尺长箫,递向司马懿,款款言道:“人生难得一知音。司马兄亦可谓方某的一位知音了。也罢,你既有学习琴箫奏乐技艺之心,方某就把这支白玉箫赠送于你,待得闲暇之时,你我且交流切磋罢。”
  司马懿接过那支白玉箫,不知怎的,竟隐隐有些兴奋,就像得到了什么极品宝贝一般,一迭声只向方莹道谢不已。
  在一旁一直冷眼瞧着这一幕的牛金,心里却冒起了几分纳罕。他知道,其实司马懿的琴瑟箫笛之艺一向是家中众兄弟里最好的——他回孝敬里在祭祖庙会上弹过几回古琴,也吹过几回长箫,让乡邻们都听得如醉如痴的!可是今天见了方莹,他怎么一味藏拙、自谦,居然末了还要向方莹学吹箫?
  正当他百思不解之际,一抬眼看到司马懿和方莹已是并肩向前谈笑风生而去,那份儿如胶似漆的热情劲儿可从没见过——他这才心念一动,恍然大悟:原来公子哪里是向方莹学什么吹箫啊!分明是变着法子和那位方公子亲密交往呐!
  第1卷 第04章 三寸之舌,智退董卓残兵 第016节 周宣占卦
  灵龙谷内有一大奇观,便是那浩浩茫茫的冬雾:在层层密林之间,白雾氤氲,腾腾而起,如浪如潮,奔流回旋,仿佛将山谷内外浸进了一池雪乳之中,令人五步之内犹如隔纱睹物,总是朦朦胧胧看不分明。
  在通往谷口的木栈道上,司马懿、方莹、周宣和牛金正说说笑笑地往外走去。他们今天是奉了管宁之命,到谷外的陆浑县县衙里去请县令前来紫渊学苑议事的。
  “周兄!这路上走得好无聊啊!你且将你那些占卦看相的学问,讲来让大家听听,解一解闷嘛。”方莹伸出衣袖擦了下额角的涔涔热汗,清秀粉嫩的面颊泛起了一层红晕,“我听同学们谈到你时,都把你吹得玄乎其玄的。”
  周宣哈哈一笑,转过身来瞥了方莹一眼,沉吟了片刻,慢悠悠地说道:“你这个方师弟啊!一向都那么清高孤傲,对很多同学都从不拿正眼去瞧,连住宿舍也是一个人独占着一间,整天只和你那个书童……哦,对了,还有司马仲达待在一起——今儿个怎么来谈起我周某人呐?莫非是想存心取笑我?”
  “岂敢?岂敢?”方莹用衣袖掩口一笑,温声而道,“周兄,你是‘两眼看透人间吉凶休咎,一口道尽世上祸福穷通’的高手——若是小弟敢取笑于你,你给小弟一个不祥之判,岂不是小弟自讨苦吃?”
  “唔……方师弟这么说还差不多!那愚兄可就献丑了。”周宣听了,心下似是颇为受用,右手摸了摸额门,思索片刻,向方莹说道,“不过,你总得拿个什么人啊、物啊、怪梦啊什么的,这才能让我着手预测一番嘛。”
  方莹微一颔首,左顾右盼了一下,伸手悄悄地往前指了一下司马懿的背影。周宣一见,轻轻点了点头,向方莹低声说道:“你可别说——我这占卜看相之学最精妙之处,就在潜观暗察别人举手投足之际的真意流露,这才‘既能识其形,又能明其神’!”
  说罢,他忽地朝前面正埋头赶路的司马懿大喊了一声:“仲达!”
  司马懿听他乍然这么一喊,却没怎么在意,只当他又想拿自己寻开心了,脚下步伐丝毫也不减慢,而是缓缓转过头来,问道:“周兄,何事?”他这一回头,竟是上身胸膛朝前,双肩一动未动,而头颅已是几乎转了个半圆过来正面对着周宣!
  一见之下,周宣顿时呆了:司马懿这个转首回视的动作,正是上古相书上描绘的“青狮回头”之相啊!相书上写得清清楚楚:“凡前行而反顾之际,面正向后而身不动者,即称曰‘青狮回头’。具此异相者,必能晋王加冕、权倾天下、贵不可言。”他使劲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再三验看,却发现自己眼前的这一幕情景竟是如此的真实!简直和那上古相书上写的“青狮回头”之状一模一样!就在他迟疑沉吟之时,司马懿嘀咕了一句“莫名其妙”,便又转头向前疾行而去!
  周宣被他这一嘀咕也唤回神来,心念一定,暗暗想道:这相书上只怕是写错了罢?司马懿身具大富大贵之相不假,至多也不过是“公卿之材”罢了,哪里就能“晋王加冕、权倾天下”了呢?看来,还是自己把相书读得太死了……他不觉有些自嘲地干笑了一下,转身向方莹说道:“司马君在刚才转头回顾之际,显得气度沉雄、镇静自若,日后必是‘宰辅之器’。方师弟将来拭目以观——周某此言若是有虚,你大可当着诸位同门的面砸烂我的名头!”
  “周兄的话一向灵验得很,小弟佩服之至。司马兄若能托你这一句评为‘宰辅之器’的吉言而位列台司的话,小弟自然也是为他感到高兴的,小弟巴不得你的所评会成为现实。”方莹甜甜地一笑,“你且为小弟也瞧一瞧面相,如何?”
  “你的面相?”周宣侧过头来盯着他静静看了片刻,才悠悠叹道,“可惜!可惜!”
  “可惜什么?”方莹一愕。
  “你这面相本来也是极佳,可惜生错了地方。”周宣一本正经地讲道,“你这可是‘清泉涵珠’之相,若是女儿之身得之,日后必能‘凤冠霞帔、荣膺贵嫔’的,可惜你是堂堂须眉男子,逢此异相,只不过是一介风流名士的下场罢了。”
  他此言一出,方莹登时全身一震,面颊间倏然涌起一片绯云,微微掩过头去,只低低地说道:“说什么‘凤冠霞帔、荣膺贵嫔’,那都是虚的,方某若能与心爱之侣携手畅游于林泉之下,此生便做一个隐世名士亦是无憾无悔的了……”说罢,抬头望了前面的司马懿一眼,喉间一阵哽结,竟是再也说不下去了。
  “看不出你倒是一个情痴啊!……”周宣本欲开口取笑方莹,心中忽又想起了什么似的,甩开步子就追向了司马懿,大声喊道,“仲达,我问你一件事,师父一向宁静淡泊,最是不喜与尘世官府中人打什么交道的。今日他却破天荒似地派我等前去陆浑县衙,请那个县令来学苑里做什么啊?你可知道其中的内情么?”
  司马懿只顾往前疾行,随口答道:“孔和(周宣字孔和),你素来精通阴阳占卜,岂会推测不到师父的这番用心?这等小事,你随手一卦便知了,何必又来问我?”
  周宣被他这一反问窘得闭上了口,半晌才干干地笑了两声出来,慢慢说道:“仲达,实不相瞒,今日我们出门之前,周某悄悄留心卜了一卦——这个卦嘛,就是来得有些蹊跷,你还是先将师父请陆浑县令入谷来见一事的用意告诉了周某罢。”
  “哦?周兄,你占的是哪一卦?又有哪些蹊跷之处?”从后面赶了上来的方莹听他那么说,不禁有些惊疑地问道,“你且讲出来让小弟听一听……”
  周宣瞅了方莹一眼,张了张口,终于还是忍住了,挥手又朝大步流星走在前面的司马懿喊道:“喂!喂!喂!仲达!仲达!你还是先将师父邀请陆浑县令入谷相见一事的用意告诉周某罢……”
  司马懿被他这么一催,不由得放慢了脚步,仍是头也不回,淡淡说道:“孔和,师父今晨出门前可并没向我交代过他是何用意啊,接到他这个任务时,咱们大家都在现场,你当时不就站在我身边吗?你可听到他对我多说了什么话没有?”
  “仲达,谁不晓得你揣摩世道人心的功夫最是了得?师父稍一眼眨眉毛动,你便能猜出他的心思来……”周宣仍是以为司马懿在推托回避,直通通地说了下去,“师父今日这番举动的用意,你心底必是十分清楚的。你又何必藏在腹中不吐出来和我所占的卦辞来印证一下呢?方莹,你且帮我劝一劝你这位司马兄嘛,他平日里最喜欢听你的话了。”
  方莹闻言,雪玉般洁白的面颊竟慢慢洇成了一片嫣红。他含羞地瞧了司马懿一眼,回头向周宣叱了一声,道:“咄!周兄此言差矣!你且将你占的那一卦的卦辞先说出来,让司马兄听一听。司马兄自会拿这卦辞和他心底猜到的师父的用意印证一番的。若是与你卦辞里的寓意相同,他怎会不将那番揣测之词告诉你?……”
  “好……好……”周宣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沉吟着说道,“方师弟,说你偏向他,你果然是偏向他!罢了!罢了!仲达,我先将我占到的那一卦告诉你吧。”
  “你说,我听着呐!”司马懿依然是疾步向前毫不停息,朝着身后的周宣丢了这一句话。
  “哎哎哎——你这个司马仲达,上辈子可能真是一匹野马投胎转世来的,只晓得一路撒蹄狂奔。”周宣连连招呼道,“你现在倒慢下脚步听我讲一讲这卦嘛。”
  “你讲罢,我听着呐。停下来会耽搁时间的。”司马懿呵呵一笑,继续向前疾步而行。
  “好罢……我告诉你吧!”周宣脚下一提劲儿,快跑几步追到司马懿身畔,对他侧头说道,“是你们逼我先讲的啊——可别怪我讲得不够吉利。我今天早上出行前占到的竟是一个‘师’卦……嘿……你们说这不是怪了么?我们灵龙谷犹如世外胜境,远离红尘,哪里会和行师打仗的事儿沾上边啊?”
  “你说什么?——是‘师’卦?”司马懿的声音蓦地一沉,脚下随即一停,站定了身形,转过脸来神情肃然地看着周宣道,“你不会占错了吧?”
  “哎呀!我倒是希望占错了!”周宣沮丧着脸,跺了跺脚,沉沉叹道,“这卦象透着一股蹊跷,显得吉凶混杂。我今天一路上都提心吊胆的,生怕和什么人碰上会发生什么争斗、打架之事。”
  方莹一听,顿时心头一紧,也将惊疑不定的目光投向了司马懿:“司马兄,你猜师父让我们去请那个陆浑县令来干什么?”
  “唔……看来,孔和的占卜数术当真是十分精准啊!”司马懿略一踌躇,抬头看向灵龙谷中紫渊学苑所在的那个方向,悠悠叹了一口气,“依我之见,师父今日让我们去请那个陆浑县令入谷相见,的确是为了商议与‘行师打仗’有关的事儿。”
  “什……什么?”周宣一惊,两眼瞪得大大的,直盯着司马懿问道,“果然如此,仲达,你说详细点。”
  “孔和,其实这事儿是可以未卜先知的啊。”司马懿深深地看着他,缓缓说道,“自今年八月以来,从长安、洛阳一带以及关东战场涌到陆浑县境内的流兵败将是愈来愈多了。这当中有被曹操军队打散了的西凉残兵,有被荆州宗室刘表从南边撵过来的黄巾流寇。你难道没听到县城附近居住的同学常常在课堂上提起这些吗?那些流寇、散兵们在陆浑县各乡亭内,到处乱抢乱劫、胡作非为。只怕再过几天,他们就会闯到我们灵龙谷里捣乱了。”
  “噢——我懂了,师父就是想邀请陆浑县令入谷,共商如何防御流寇、散兵之事?”周宣听得连连点头,“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个‘师’卦的寓意原来是这样啊!”
  “你现在明白了?那还不速速赶到县衙里去?”司马懿向他催促了一句,提步又往前疾奔,“这事可是丝毫也拖延不得了。”
  “好的!好的!”周宣和方莹听了,也急忙加快了步伐,紧紧跟在了司马懿和牛金的背后。
  第1卷 第04章 三寸之舌,智退董卓残兵 第017节 流寇匪兵
  前行了四五里,他们来到了灵龙谷出口的那条吊桥处,司马懿等人正要迈步过桥,已跑到对岸的牛金突然身形一停,向他们摆了摆手。
  司马懿面色一变,停住了脚步,却见牛金已是飞快地趴伏在了地上,侧耳贴着地面听了起来。
  “伏地听音?”周宣一见,不禁吃了一惊,“牛金啊牛金!看来你这段日子在师父座下很是学到了一些上乘武学功夫……”
  司马懿没有和往常一样接话,只是紧紧地盯着索桥那边谷口外面的情景,一副如临大敌的神态。
  过了片刻,牛金从地下一跃而起,从索桥那边疾奔而回,向司马懿拱手禀道:“公子,谷口外一里左右处,跑来了两三个人的脚步声,这些脚步声听起来很急促凌乱。”
  “唔?!”司马懿听了,目光一转,连忙向索桥这边道路旁的灌木丛中一指,带着他们匆匆闪了进去,隐藏起来,静静地透过树叶缝隙观察着索桥那边的响动。
  隔了一盏茶左右的工夫,一阵急促而慌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其间还夹杂着一些呼喝叱骂。司马懿等人从灌木丛里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头破血流、满脸伤痕的中年农夫已惶惶然跑上了索桥,身后有两个身披盔甲、头戴毡帽、手舞长刀的西凉士卒正追杀而来!
  “救命!救命!救命啊!”中年农夫一边慌不择路地逃跑着,一边声嘶力竭地喊道,“匪兵来了!匪兵杀人劫粮来了……”
  伏在灌木丛中观察的司马懿听得真切,右手一下捏紧了腰际的剑柄,急忙向身旁的牛金递了个眼色。牛金无声地点了点头,从腰间拔出一柄短刀,执在手中,和司马懿一道伺机而动。
  待得那农夫逃过索桥奔到他们藏身的灌木丛畔,而那两个西凉士卒也堪堪扑近时,司马懿主仆二人同时一声劲叱,挥剑执刀,斜刺里猛冲而出,越过那农夫,横身挡在了两个西凉士卒面前!
  当的一响,火花飞溅,那个追在前面的西凉士卒手中长刀竟被牛金劈空一刀斫断,同时重重一记铁掌击在他胸口,打得他哇的一声,口中鲜血狂喷而出,倒跌开两丈之外,哼哼叽叽地挣扎着爬不起来。
  那后面的西凉士卒见势不妙,正欲转身拔腿就跑,却见眼前寒光一闪,司马懿手执长剑疾刺而来,剑刃已然横架在了他的颈项之下!
  “壮士饶命!壮士饶命!”那西凉士卒吓得两腿一软,慌忙丢下手中利刀,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向司马懿苦苦哀求道,“我们也只是饿得想抢一口饭吃,并没做什么杀人放火的坏事啊。”
  牛金却一脚踏在那被打翻在地的西凉士卒的胸膛上,手中短刀在他眼前一晃,直指他的咽喉,冷冷问道:“老实交代,你们后面还有多少同伙跟来?——倘若不说,我一刀要了你的命!”
  那士卒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痛得脸色发青,几乎答不出话来。
  被司马懿横剑制住的那个士卒要机灵一些,急忙答道:“我……我俩是为了捞点儿横食才追着这……这个农夫到这山谷里来的。他叫孙平,我叫赵甲,都是凉州校尉韩健大人的手下,在洛阳被关东诸军打散了,这才仓促逃到这里的……”
  “少废话!”牛金扭头向他喝道,“你们一共来了多少同伙?他们现在都在哪里?”
  “是是是!我讲,我讲,韩……韩校尉还带着那些弟兄们在……在山谷外那个村子里吃午饭。”赵甲吓得有些结结巴巴的。
  “吃什么午饭?——抢我们村里的午饭和粮食还差不多!”那农夫在前面听得心头火起,也不顾满身是伤,跑回来指着赵甲的鼻子就骂开了,“你们这些天杀的匪兵!一进村就跟饿狼似的抓鸡宰狗、抢猪杀羊,全都是一群强盗!”
  听着这农夫的痛骂,赵甲和孙平都垂下了头,不敢多言。
  “这位大伯,他们一共来了多少人?”司马懿心念一转,向那农夫问道,“您是哪个村的?离这里有多远?这些匪兵什么时候会追来?”
  “这些天杀的畜生一共来了八九百人,正在咱们西河村里抢东抢西地闹腾着!”那农夫气呼呼地说道,“小人瞧这情形不对,才急忙逃来向你们紫渊学苑报信的。他们离这儿只有二三十里地,大概在我们村里折腾完了便会杀到这灵龙谷来。”
  “西河村?唔……这样算来,我们还有一个多时辰做准备。”司马懿在心头暗一思忖,当下喊过周宣、方莹,指了一指那农夫,吩咐道,“孔和、莹弟,你们俩且带着这位大伯速速赶回学苑里,将一切情形详细禀报给师父。请师父把学苑里能够执兵对敌的同学都召集起来,由桓范君统领指挥,快快赶到索桥这里与我和牛金会合……让他们多带些箭矢、锣鼓,待会儿自有用处。”
  “哎呀!看来今天早上我这‘师’卦当真是灵验!”周宣在一旁惊得咋舌不已,半晌方才定下神来,又忍不住向司马懿唠叨道,“仲达,他们可有八九百匪兵呢!咱们学里算上那些老弱妇稚,一共也才三四百人,这可如何抵挡得住?”
  “亏你也曾读了那么多兵书,岂不知‘用兵之妙,存乎机变’?兵势之强,全在我等如何指挥调度。调度得当,其兵势堪能以一敌百;调度失当,其兵势必会沦为以百敌一!”司马懿瞪了他一眼,匆匆而道,“这调度同学前来护谷之事,师父和桓范君自会安排妥当的。你们俩和这位大伯赶快回去向师父报讯,我和牛金留下来先守着这座索桥。”
  周宣被他这一番劲喝唤回了神,听得连连点头,转身扶起那农夫,匆匆忙忙地便往学苑那里跑。跑出了十余丈远,忽地一回头,却见方莹还停在原地不动,便喊道:“方莹!你……你不跟我一道回去吗?”
  司马懿一听,也急忙回头看向方莹,挥了挥手,连声道:“莹弟!你还待在这里干吗?快走快走!”
  “司马兄!方莹虽弱质乏力,却也不愿抛下你和牛金两人避险而去。”方莹面容一正,竟是毫无惧色,凛然说道,“方莹甘愿留在此地全力帮助你们应付这场危厄!”
  “唉!方莹!这……这时候,你……你……”周宣瞧了瞧方莹,又拿眼瞥了瞥司马懿,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好吧!周宣,你且带着这位大伯快去罢!”司马懿见方莹满面毅然之色,知他心意已定,自知劝不动他,为了避免耽搁时间,只得向周宣一摆手道,“方莹就留下来协助我和牛金,你快回学苑去。”
  周宣听了,拉起那农夫匆匆往来路赶去。
  司马懿也不再耽搁,便和牛金将两个西凉士卒扯进了树林深处,分别绑在了两棵大松树上,缴了他俩的兵刃,又拿布团塞了他俩的嘴。然后,他才回到方莹身边,盯了他片刻,只淡淡一叹:“你何必留下来冒这个险?!这可不是儿戏!”
  方莹双颊泛起一片红晕,轻轻一咬牙,眼神滚烫滚烫地迎了过来,道:“怎么?只许你一个人去逞英雄,就不许人家留下来陪你?!”
  司马懿心头一暖,不知怎的竟有一种隐隐的喜悦,仿佛只要方莹站在这儿,自己的胆气腾地就又壮了几分。他略一沉吟,将从赵甲身上缴来的长刀递给了方莹,吩咐道:“那好!莹弟,你便拿着这刀将他俩看着——谁敢乱动,你就砍了谁!”
  方莹蹙起清眉,仿佛有些害怕那刀刃上散发出的血腥气一般,微侧着脸颊,左手轻掩着琼鼻,右手慢慢握住了那刀柄,强忍着胸中一股几欲作呕的感觉,拼命点了点头。
  司马懿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头,微微笑道:“别怕!别怕!只要咱们师兄弟团结一心,必能一举击溃这群匪兵——你且小心把他俩看紧!”
  说也奇怪,不知为何,听到司马懿那一番话,方莹的心底竟是渐渐镇定了下来,那股隐隐的惧意随之缓缓淡去。他向司马懿点了点头,真的就鼓起勇气执着利刀守在了那两个西凉士卒身边。
  司马懿和牛金出了树林,站到了索桥的桥端处。他沉吟片刻,对牛金吩咐道:“这样吧!咱俩去找些树枝、枯叶来,堆在这边桥头上,把火折子准备好!万一匪兵追杀过来,而同学们还没赶到——咱俩就把这索桥烧断!让他们一时也闯不过来!”
  “公子想得就是周全!”牛金赞了一声,便和司马懿急忙奔入树林中寻找起木柴来。没过多久,他俩便在桥头上堆了一大堆柴木枯枝。同时,他俩又在桥头这边八尺开外的空地上也燃起了一簇火焰。倘若匪兵猝然而至,他二人只消把那些燃着的柴木往桥头的木柴堆一掷,然后抡刀劈断索桥的吊索,匪兵们一时便难以闯过桥来了……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只听得“哗哗哗”一阵阵脚步声从灵龙谷栈道里传了过来。司马懿回头一看,只见桓范、周宣、胡昭等带领着两三百名同学执棍持刀疾奔过来,转眼间已到了他们面前。
  桓范冲在最前面,满脸凝重,一见司马懿便呼道:“仲达!那些匪兵呢?”
  司马懿迎上前去,挥手示意他们轻声,然后走近桓范低低答道:“此刻匪兵尚未袭到——桓兄,咱们同学一共来了多少人?”
  “二百七十八人。”桓范随口而答,同时目光如电,往司马懿脸上一扫,直通通地便问他,“仲达胸中可有了应敌之策?”
  司马懿微微一笑,也不与他争言,淡然说道:“桓兄素来熟读兵书,通晓兵机——只怕此刻胸中必有良策,弟愿闻其详。”
  桓范一听,毫不谦让,接过他的话头,正色答道:“依桓某之见,此时可将这二百七十八名同学分为两批:一批由桓某率领,守在这桥头之上,待得匪兵上前,扼住桥口,‘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让匪兵们进攻不得;另一批由仲达率领,隐在这重重树丛之中,待到匪兵欲攻之际,听我号令,鸣锣击鼓以张我势,放弩射箭以壮己威,扰乱匪兵的心志,让他们摸不清咱们的虚实,从而不敢轻举妄动——然后,桓某乘机以三寸不烂之舌向他们晓以利害,自信一定能让他们知难而退!——反正他们也只是想求个饱饭罢,又不是真的想和我们拼命!”
  “桓兄好计策!你之所见正与懿相同。”司马懿含笑点头而赞,忽地话锋一转,问道,“不知师父今日指定了何人统领这次抗匪护谷之事?是桓兄么?”
  “这……这……”桓范面露尴尬,一时语塞。
  司马懿目光向周宣脸上一掠。周宣瞥了瞥桓范,微微垂下了头,也是支支吾吾含糊不清。
  胡昭在一旁见状,却是挺身上前,肃然说道:“仲达……师父临行之前,郑重吩咐:今日抗匪护谷之事由你全权指挥,咱们要像听从师父的安排一样听从你的调度。”
  “那好!时间紧迫,拖延不得。一切就按桓兄所讲的这条计策切实去做。”司马懿向胡昭投了一个万分感激的眼神,顺手拿过他的话头就当起了令箭,马上吩咐起来,“但是,我要对这个计策做一个小小的调整:桥头上就留我和牛金二人,其余的同学全部由桓范君统领,尽行隐蔽到树林深处。大家要严守纪律,不得擅动,以免扰乱大局——同时,务必小心谨慎,紧密配合,不得怯退慌张,更不能贸然行动!”
  “是!”众人齐刷刷地应了一声。
  “唉……师父既然将这指挥调度之权交给你了,桓某自当遵从。”桓范虽有些不服气,却也只得点头听命,“仲达,我等必在后面全力护持你们!倘若那匪兵硬闯索桥,桓某第一个冲出来为你们助阵。”
  司马懿看着桓范满脸的杀气,心底暗暗一叹:《孙子兵法》里讲:“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又讲:“善用兵者,屈人之兵而非战也。”我司马仲达可是希望能不伤分毫地将这群匪兵驱出谷去啊!
  他转身往桥头上一看,忽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回头向正准备进入树林隐蔽的同学们大声问了一句:“我刚才忘了一件事儿——有没有胆大的同学,愿留下来陪我和牛金在桥头这火堆旁烤野雉吃啊?”
  “我!”两个沉劲有力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司马懿一瞧,只见其中一位正是胡昭,另一位正是那个拾金不昧的大孝子刘寅。
  他微一沉思便答道:“胡兄且进树林里协助桓兄及时保护我们——刘君就留下来陪我和牛金一起吃烤野雉吧!”
  虽然好不容易在灵龙谷外面的西河村抢到了一顿午饭吃,也算是马马虎虎缓解了自己和手下这八九百名西凉残兵数日来的饥饿之苦,然而凉州校尉韩健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他们从西河村里抢到的粮食最多只能供大家再吃半个月,挨过这半个月后又该怎么办呢?这抢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尽头啊?
  韩健本是凉州武威郡孝廉出身,当初跟着董卓太师杀到洛阳,据说还是奉了天子陛下的诏命,前来“铲除阉宦,肃清君侧”的——那个时候的韩健多兴奋啊!当真以为是自己建功立业的机会来了!不曾想到,数年之间风云际变——当年带着他们进京勤王、“肃清君侧”的董太师,后来竟被打成了“窃国逆贼”,被砍了头后,尸身还被当街曝晒三日,而韩健等西凉将士也被视为天下公敌,遭到朝廷公卿和关东诸侯的两面夹击!末了竟沦落为人人唾骂的匪兵……韩健只要一想到这些往事就烦闷至极,几乎要拿刀对着苍天乱砍一通以发泄心中的壅情。然而,面对自己手下这些从凉州一路奔波出来的兵卒们,他又不能就此撒手而去,只得拖着他们一边以劫掠为生,一边往故乡凉州逃遁而回。
  正在他郁郁苦思之际,在村东头一户农夫家中吃饱喝足的副将胡猛满嘴油光地跑来禀道:“韩校尉,告诉您一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韩健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你可别又拿什么道听途说的东西来哄本校尉白高兴一场!”
  “这一次是真的!”胡猛兴奋得满脸都发出了红光,“听村里的农夫讲,离这个村二三十里外有一座灵龙谷,那灵龙谷里有一所紫……紫什么学苑,里边住着三四百个儒生。估计他们那里的存粮一定不少——不然这兵荒马乱的,他们哪还有闲情逸致饿着肚子去读书习经?若是那谷中没有存粮,就算只有三四十个儒生,恐怕都要饿得跑光了。”
  “哎呀——是这事儿啊!”韩健还当是什么天大的好消息呢,听了之后把嘴一撇,冷冷道,“这个消息本校尉早就听一些兄弟们报告了,本校尉也问过一些村民——听说那灵龙谷里住着一位儒学大师、世外高人,手下有三四百弟子,德行和学问都很了不得,你想去抢他们的粮食,只怕会有些扎手。”
  “嘿!管他什么儒学大师、世外高人,说到底不过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酸秀才罢了!”胡猛本想骂他们是“臭书生”,一想到眼前这位韩校尉就是孝廉出身,不敢过分,话到嘴边就换成了“酸秀才”,“咱们西凉大兵天下无敌,还怕他咋的?”
  “酸秀才有时也不可小视——你忘了咱们凉州人氏的同乡、李傕将军的谋主贾诩贾文和大人啦?”韩健眉头一皱,向他扫了一眼,“他的计谋、他的手段,那是何等的厉害,谁惹得起他?”
  “贾诩大人当然是厉害角色咯,不过,这儒生当中徒有虚名的也多得很,韩校尉倒不必犹犹豫豫的……”胡猛咽了咽唾沫,仍是很不甘心,“放着灵龙谷那么多的存粮不抢,弟兄们将来饿肚子咋办?咱们还是要去较量一番再说——打得赢就抢,打不赢就跑嘛……”
  韩健听了,觉得这事儿也只能这样办了,点了点头说道:“好吧!你传令下去:这村里且留下两百兄弟守着,剩下的弟兄全部整装出发,到那个灵龙谷去闯一闯、瞧一瞧!”
  第1卷 第04章 三寸之舌,智退董卓残兵 第018节 命悬一线
  半个时辰之后,韩健率领着七百西凉士卒,一路扑到了灵龙谷入口处的索桥边。
  在淙淙水声、幽幽树影之中,索桥中间一位身穿儒服的魁梧青年,正倚着桥上的绳栏,目光专注在手中所执的一卷书简之上,一副正读得怡然自得的模样。他身边另有一位颇有雄武之气的少年按刀站着,顾盼之际显得精干彪悍。
  而索桥桥头那边一块空地上,一个粗布衣裳的年轻人正蹲坐在一堆篝火旁,用铁叉叉着几只野雉,正埋头翻来覆去地细心烤着,对对岸的一切情形仿佛视而不见。
  看到这般情形,韩健心下狐疑,在马背上急忙右手一举,让身后列队行进的西凉士卒们停了下来。他满是疑虑地扫视了一下周围的环境,似乎没有瞧出什么异样来,便小心翼翼地打马上前,在索桥对岸桥头这边驻足而立。
  那倚栏看书的魁梧青年像被马蹄声响惊醒了一般,徐徐抬起头来,凝望了一下站在对岸的韩健和他的手下,这才握着书卷,不慌不忙地从索桥上缓步走了过来。
  韩健也不下马,就那么高高在上,双目寒光凛凛地盯着那魁梧青年缓缓走近。
  “韩健将军,久仰威名,不胜钦慕。”那魁梧青年走到他马首前八尺开外处站定,微微欠身一礼,“小生司马懿在此有礼了。”
  韩健听他一开口竟道出了自己的名字来,不由得暗自一惊:“真是奇了!——这小子怎么知道本校尉名字的?”
  司马懿仿佛猜出了他的心思一般,脸上露出一丝笑意,缓缓而道:“韩将军大概有所不知:家师乃是当今天下第一隐世高人——玄通子管宁。他今晨已经料定韩将军将会率师前来相会,便吩咐了小生等三人在此静候您的到来。”
  一听他这话,韩健和站在马后的胡猛互望一眼,都是有些微微变色:这玄通子管宁乃是何等高人?莫非真有通天彻地的神机妙算,居然能够事前料到我等将要来抢粮?
  司马懿见他们个个面现狐疑之色,便微微一扬眉,淡然笑道:“家师还料定韩将军是从东边洛阳而来,一路奔波劳累,特意备了些薄酒,嘱咐小生恭请您释甲下鞍,进谷一叙。”
  韩健在马背上往灵龙谷深处一望,但见树影森森,虚实难测,不由得踌躇起来。
  胡猛却不似他这般小心谨慎,在韩健身后听得大不耐烦,刷的一下拔出西凉长刀,恶狠狠地扑上前去,逼近司马懿跟前,亢声说道:“老子不管你这酸秀才在这里文绉绉地搞什么鬼名堂!既然我家韩将军和弟兄们看得起你们才来到这里,你那什么管师父、竹师父就给老子乖乖地滚出来——大酒大肉好饭好菜地招待着咱们!不然,惹急了老子,可要一刀砍下你这酸秀才的脑袋当球踢!”
  听着他这满口脏话,站在司马懿身边的牛金脸色一沉,右手一摸刀柄,倏地一步踏出,挺身便护在了司马懿身前,冷眼睨着胡猛,宛若一只猎豹正欲跃跃而发!
  司马懿面色亦是微微一变:以他素来高傲倔强的心性,何曾遭到过如此难听的威胁与辱骂?然而,他心念一动,神态立刻又恢复如常,仰天哈哈一笑,一扬手,让牛金退到一侧。他迎着胡猛那凶狠的目光,徐徐说道:“这位军爷说话倒是质朴直爽得很——不愧为凉州豪杰之士!这样罢,小生等虽是伏膺儒教、以文为主,但从来也不曾忘了家师‘强身尚武’之铭训——他常常教导咱们值此乱世之际,务必要强身习武以徇国家之急……你们西凉雄师的骁勇扬名四海,今日幸得相会,小生的这位牛师弟可否在此向你们讨教几招?”
  “哦?这小子也习过武术?”胡猛斜眼瞥了一下牛金,脸上露出一丝不屑,“算了罢!就他这把身子骨,还敢来向咱们讨教?——嘿,只怕是来讨打还差不多!”
  牛金听了,却是目光一寒,深深剜了他一眼,鼻孔里冷冷一哼,并不与他多话。
  韩健坐在马背上将这一切看得分明,也懂得了司马懿的隐隐示威之意,便想让胡猛出来挫一挫这两个青年的傲气,于是吩咐胡猛道:“胡猛,你就指教指教这小兄弟几招,但不许失了分寸,点到为止便可。”
  司马懿听了,脸上淡然一笑,只待韩健向胡猛吩咐完毕,他才开口说道:“韩将军,这位胡军爷看来身手了得,确是一位虎罴之士。但我这位牛师弟一向爱和别人以一敌众地进行较量。您且再派出麾下四五个最强的部属,和胡军爷一齐狠狠地教训他一下,如何?”
  韩健一听,早被他话里那股刚拗自负之气暗暗激怒,面色一变,冷然叱道:“韩某帐下这位胡猛已是我西凉军中数一数二的好手了,你们两个小子竟如此不知死活!待会儿打得头破血流、哭爹喊娘的,你们休要怪韩某未曾警告在先!”
  “韩校尉和他们理论什么?”胡猛也是听得心头火起,铁青着脸,踏前一步,抬起那钵盂般大小的拳头,呼的一响,宛若一记百斤重锤,直向牛金劈面击去,“看打!”
  他这一拳打出,蓦觉眼前一花,双目一眨之下,刚才还冷冷含笑立在面前的牛金竟是倏然间不知去向!他正惊愕之际,那直挥出去的右拳在半空中猝然一定,再也无法往前捣进一分一寸!
  胡猛骇然侧脸看去,但见一只老茧极厚、骨节棱起的手掌横掠而来,紧紧地扣住了自己的右腕!他怒吼一声,狠命地挣了几挣,却如蜻蜓撼树一般白费力气,倒把自己挣得面红耳赤、气喘吁吁!
  众人一见,都大吃一惊。原来,不知何时,牛金竟已如闪电般避过了胡猛的拳击,并蹿到了他的身侧,一把扣住了他的右腕脉门!
  “你……你给我放……放手!”胡猛只觉得自己的右腕仿佛被钢钳夹住了般剧痛难忍——他一咬牙,一握左拳,旋身过来,又如铁锤一般打向牛金的面门!牛金扣着胡猛的右腕脉门,顺势将身形一转,轻轻巧巧闪过了胡猛的左拳猛击,同时将扣在脉门上的左手五指暗一使劲,这一下把胡猛痛得歪下了身子“嗷嗷嗷”地直叫唤起来!
  “哼——再换几个上来罢!”牛金一声劲叱,扣着他腕部的左手凌空一扬。胡猛顿觉一股巨力推来,身子一个踉跄,“噔噔噔”向前栽出去五六步,方才略略站定了身形——转过身来,他那一张脸已似猪胆般酱紫难看!
  这一幕,韩健和他手下的那七百西凉士卒都看得目瞪口呆!
  “呀——”胡猛一看自己的左腕,竟已被他箍出了五道红肿的指印,不由得恼羞成怒,抽出腰间佩刀便似疯狗般直扑上去!
  当的一声,火星四溅,两道人影一触即分,各自飞掠开来,落地对面而立。
  却见牛金手中利刀斜指向天,亮若寒月,身形巍然屹立。站在他对面二丈开外的胡猛,却满脸涨得血红,右手虎口震裂,臂肘酸麻之极,无力地垂了下来——他所握的佩刀已然绷开了一个深深的缺口!
  “啊呀!这小子竟敢打伤我们西凉兄弟!”在后面围观着的西凉士卒们一见,气愤不过,纷纷挺矛举刀,就欲扑杀过来!
  而牛金仍然是举刀朝天,嘴角微微掠过一丝冷笑,分毫未显惧意!
  韩健控马执鞭,望着场外渐趋混乱的情形,一时也不知该当立刻冲杀上去,还是先暂观其变再做定夺。
  这种紧张的局势气氛,甚至远远地影响了索桥对面那些隐在树林深处的紫渊学苑众弟子们!
  伏在一棵松树背面的桓范见状,一下就捏紧了左掌中的箭弓,右手慢慢探向了腰间的箭筒!
  “桓兄!司马兄还未曾有任何手势举动,”正在这时,胡昭倏地伸手按住了他的箭筒,附耳过来轻轻说道,“我们暂且先观察一会儿桥上形势再说……”
  桓范蓦然回头,深深地看了胡昭一眼,慢慢说道:“你说得对。不过,这一箭桓某终究是要发出去的,不然不足以震慑这些西凉匪兵。”
  就在桥上战机一触即发之际,忽听得一个清清朗朗的声音响了起来,传进了全场每个人的耳中:“胡军爷和牛师弟的这一番切磋点到即止,也实在让小生大开眼界了!二位都是以礼而交、未伤和气,各位西凉兄弟不必这么剑拔弩张的罢……”
  随着这话声,司马懿已是微微笑着,站到了牛金和胡猛二人的当中,仿佛劝架一般悠悠而语。
  “胡猛!退下!”韩健在马背上将司马懿的话听得清楚,他也懂得司马懿所说的“以礼而交、未伤和气”是何意思——倘若刚才牛金真要出手取那胡猛的性命,简直易如反掌。而且,目前尚还不知这灵龙谷中有多少像牛金这样的好手,又怎可任由手下这群悍兵不知深浅地挑起事端?一念及此,他将马鞭高高一扬,挥退了那些围上前来的西凉士卒,自己脸上却不露声色,一跃下马,缓缓走到司马懿、牛金身前八尺开外,双手拱了一拱,慢声说道:“想不到玄通子管先生门下的弟子竟有这等本领!韩某失敬失敬了……”
  “韩将军过奖了!”司马懿不卑不亢地欠身还了一礼,淡然答道,“小生和这位牛师弟在灵龙谷中的本领最是稀松平常了,与我俩功夫造诣相当者便有四百余人;而功夫造诣远胜我俩者,谷中尚有一百余人,只是家师一向约束得紧,我等从来不曾到谷外来走动。”
  韩健刚才听得司马懿谈吐之际中气十足,显然也和牛金一样是个身怀武艺的好手,不由得心念电转:如此看来,这灵龙谷中的那些儒生个个都是身负绝技的高手,却不知司马懿所言是否属实。倘若事实如此,自己手下这七八百残兵败卒又哪里是他们的对手!但是,此番来袭灵龙谷前,他已反复盘问过西河村民,得知这谷中大概仅有三四百名儒生——这与司马懿刚才所言有六七百人大不相符啊!想必是这小子在虚张声势!他若是虚张声势,则足以证明他心虚!自己和这帮西凉兄弟们仍然大可一试,再探一探他们的底细再说!否则,自己倘若就此收兵,颜面何存?想到这里,他右手一按刀鞘,脸上杀气隐隐而现!
  司马懿见韩健在一番狐疑沉吟之后眸中忽又杀机暗生,心知此刻若不给他一个教训则后果难料,右手急忙往上轻轻一扬。
  只听得嗖的一声破空锐啸疾掠而起,凭空里一支利箭猝然朝韩健直射而来!
  “韩校尉小心!”胡猛和西凉士卒们一见,都不禁失声惊呼起来!
  韩健此刻已是欲避而不及,惊得双目紧闭,任由那箭迎面射来!正在他心头暗呼“我命休矣”时候,不料却听飒的一响,那箭竟从他耳畔一掠而过!
  他从骇然中睁开眼来,急忙回头一看:那支利箭已是深深地钉入了他身后一棵大树的树身之上,箭尾处的翎正颤晃个不停!
  “哎呀!是哪个同学跑到林子里乱打猎来了?”司马懿故意装作大惊失色,上前向韩健忙不迭地赔起礼来,“他不知道箭矢无眼吗?万一伤了韩将军,那可真是我等莫大的罪过了!”
  韩健又惊又怒、又惧又恼,却是不敢冲他发火,抬眼向对岸的树木丛中张望了一下,仿佛看到那里隐隐有人影晃动,也不知究竟埋伏着多少人马,怎敢轻举妄动?他暗暗咬了咬牙,表情显得有些生硬地向司马懿拱了拱手,冷冷道:“这位公子,请转告你们师父玄通子管先生——韩某等冒昧打扰了,今日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说罢,他一转身便向自己的坐骑疾步而去。胡猛见状,心下不甘,急忙跟上前来,向韩健低声问道:“怎么?韩校尉就准备这样放过这些酸秀才、臭小子啦?”
  韩健把脸一沉,转过来狠狠瞪了他一眼,只顾径自而去。胡猛细细一想,也明白了韩健的意思:是呵!不想放过他们,又能怎的?他们在暗,我们在明;他们占了熟悉地利之长,我们在这里是两眼一抹黑——倘若真要开打,岂能讨到多少便宜去?此刻不走,更待何时?他虽然恨得牙痒痒的,也只得收敛起嚣张气焰,随着韩健灰溜溜地撤了回去。
  司马懿在他们身后静静地注视了片刻,脸色慢慢放松下来。陡然,他如同想起了什么似的,猛地脱口高喊了一声:“且慢!”
  听到这一声呼喊,韩健、胡猛以及他们的部卒都不禁一怔,齐齐回过头来,将异常惊讶的目光投向了他。
  牛金也满面诧异地看着司马懿:好不容易终于将这群瘟神吓跑了,公子又唤住他们做什么?
  但见司马懿面色肃然,缓缓走上前去,向韩健行礼而道:“小生冒昧地请问韩将军,此刻你们离开灵龙谷后,却又要往哪里去?”
  韩健板起脸孔,朝他横了一眼,冷冰冰地说道:“我等自有去处,何须你来过问?大路朝天,你我各走一边……韩某已不打算在你灵龙谷多生事端,你却要自讨苦吃怎的?”
  “不敢,不敢。”司马懿微一躬身,恭然说道,“小生岂有冒犯将军之意?小生只是为将军等人的前途暗暗担忧。像眼前这样前无归宿,后有追兵,四处游走,惶惶不安的情形,如何能长久下去?”
  “嘿!——你这小子!这是咱们自个儿的事!”胡猛听得勃然大怒,跳上来便吼道,“再叽叽歪歪这些风凉话,老子便和你们拼了!”
  牛金一见,急忙踏上一步,迅速站到了司马懿的身旁护定。司马懿却好像对他这番粗话不以为意,哈哈一笑,微微摇头说道:“小生先前以为诸君真是壮志有为的西凉豪杰,如今看来却不过是一群自甘落草为寇的懦夫!罢了!罢了!小生本有一策相济,诸君既是自毁前程——也就当小生多嘴了!”说到这里,他又长揖一礼,道:“那么,诸君请去罢!一切还望好自为之!”
  说完,司马懿向牛金使了个眼色,一齐转身往回走走去。
  “且慢!”韩健在马背上大呼一声,喊向了司马懿二人。
  司马懿身形一定,缓缓回转身来,气度似渊停岳峙一般看着韩健,悠然问道:“韩将军还有何指教?”
  韩健再一次从马背上跃下身来,神色一敛,收起骄狂之气,同时摆手挥退了胡猛等人,恭恭敬敬迎上前来,长揖作礼,赔上笑脸说道:“司马公子,韩某等刚才多有失礼之处,还望见谅——您宅心仁厚、胸襟宽广,对我等有心相济,韩某实在感激不尽。您若能为我等指出一条明路,此般深恩厚意,我等永志不忘!”
  司马懿见他此番话说得十分恳切,不禁微微动容,急忙上前还礼答道:“韩将军言重了。您心系属下兵士之安危,实乃有仁有义之大将——小生也佩服得很啊!您如此信任小生,小生必当竭诚以报!”
  “韩校尉!别上这小子的当!——”一声暴喝从对岸破空传来,震得在场诸人心中一跳!
  韩健和司马懿讶然循声望去,却见那两个西凉士卒赵甲、孙平一个拿刀顶着方莹的后心,一个拿刀架着他的脖子,一步一步挪上桥来!
  “师兄……师兄……”方莹一看到司马懿,便失声哭了起来,“我……我……没注意他俩竟偷偷挣断了绳子……”
  司马懿一听,不由得顿足暗暗一叹:先前自己只顾着让桓范、胡昭他们隐蔽在山林险要之处,竟忘了加派人手和方莹一道看管赵甲、孙平!真是虑事不周啊。他此刻只得敛住心神,在心底里急速盘算起各种对策来。
  索桥那边,一直蹲在火堆旁炙烤野雉的刘寅见状,倏地一下便抄起了放在地上的铁叉,随时准备向赵甲、孙平二人猛袭过去!
  “公子,桓兄他们只怕要准备动手了!”牛金侧耳一听,闻到对岸树丛中隐隐传出了窸窸窣窣的动静,急忙向司马懿轻声禀道。
  “大家都静一静!千万不可轻举妄动!”司马懿忽地振声高喝道,“有话好好说,不要乱来!”他这些话既是喊给赵甲、孙平听的,也是喊给桓范、刘寅、胡昭和诸位同学听的。
  一时之间,索桥那边的响动之声终于渐渐停了下去。而索桥这边,韩健却一下从司马懿身前急速退开数步,让胡猛和十几个亲兵向司马懿二人围了上来。同时,他厉声向赵甲、孙平喝问道:“赵甲、孙平,这是怎么回事?”
  “韩大人……”赵甲二人押着方莹过了索桥,扬声答道,“他们只有两三百人,兵器也不多,咱们一拥而上,便能杀进谷去——谷里面的那些粮食可就全归咱们了!”
  胡猛听了,立刻露出满脸狞笑,受了震伤的右臂软软地垂着,却用左手舞着被牛金砍缺了的长刀,一副跃跃欲攻的模样,恶狠狠地叱道:“胡某一直就怀疑你们这两个小子是在装神弄鬼地搞些花样来糊弄爷儿们……嘿!这下你们俩的把戏被戳穿了吧?还不速速受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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