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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懿吃三国

_20 李浩白(当代)
  少顷,曹仁、徐晃、文聘诸将也率着那三千名在坡顶上已经养足了精神的后备骑兵旋风一般冲到。他们见得张飞这般情形、这般气势,又看到小河东岸那片树林之后尘烟大起,疑有伏兵,一个个只得和张郃一样驻马不前,一字儿摆在河西岸边扎住阵脚,同时使人飞马去报曹操。
  没过多久,但见一派青罗伞盖、旄钺旌旗飞扬而到。曹操在荀攸、贾诩、毛玠、司马懿等文臣谋士的簇拥之下,施施然乘马而来。
  小河东岸,张飞望见曹操等已然赶到,也不待他们稍事停息,便将手中丈八长矛抡空一晃,荡开来一片灿灿银辉,接着把满腔劲气倏地高高一提,张口而叱——
  “嗨——”
  犹如半空之中猝然炸响了一个晴天霹雳,震得曹刘双方阵中人马不禁齐齐为之全身一颤。张飞的声音在豁然炸响开来之中,缕缕余音又如金钟相撞一般来得浑浑厚厚、高高亢亢、洪洪亮亮,竟在千军峙垒、万马奔啸的战场之上无可遏制地压倒了一切杂音,令双方阵内无论是人耳还是马耳都听不见了别的声响。
  “我乃燕人张翼德!不惜躯命者,尽可前来决死!”
  方圆数里的战场上,其他的一切音响仿佛都骤然消失了,只剩下这一派狮吼般的喝叱之声在重重回响震荡——那位发出这个惊雷之声的中年将军戴着紫铜头盔,身披玄色铠甲,豹眼圆睁,虎须倒竖,似有一派凛凛杀气滔滔然狂卷而来,掩得那碧空朗日都暗淡无光——
  燕人张翼德!叱咤如雷,顾盼生风,声威远震,果是如同魔神降凡,端的了得。
  随着张飞的一阵厉叱,原本阵形沉稳、匀速前进的曹军骑兵阵线犹如一泻千里的江河猝然碰上了一道高堤,蓦地微微一滞。
  张飞叫战的气势固然惊心动魄,但毕竟还是不能等同于真刀实枪。曹军虎豹骑战士们虽是被他这一霹雳之吼震得全军步调微微一缓,可少顷之间还是缓过了劲儿列好阵形继续直逼前来。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虎豹骑前排阵列突然泛起一阵骚动——原来他们中间有一人竟陡地从马背上一头栽了下来。
  这个人,便是先前擒杀刘备女儿的那个夏侯儒。
  夏侯儒刚才听得张飞一声迎头棒喝,不禁胸口如遭锤击,心脏顿时“怦怦怦”乱跳了起来。他急忙侧目又看,只见张飞那冷森森的眼神犹如利刃一般仿佛正剜在自己身上,那凶狠狠的模样又宛如一头猛虎,似乎马上便要飞扑过来一口吞了自己……
  他还记得,大约在七八年前,在许都赤鹿园诸将狩猎共游之时,受到伯父曹操推崇备至的那个红脸大汉关羽捋着胸前飘飘散散的美髯,一边听着夏侯惇、夏侯渊、徐晃等人纷纷议论着袁绍帐下文丑、颜良二将之骁猛,一边满不在乎地扫了他们一眼,口气大得惊人地说道:“诸君以为文丑、颜良真有什么能耐耶?吾弟张翼德若是在此,必于百万军中取他二人之首级有如探囊取物。”
  当时众将一片哗然,讥笑之声四起,关羽却仍是目空一切地看着他们,简直不屑一辩。从此,“张翼德”三个字便印在了夏侯儒心头。所以刚才张飞那句叫战之声在他耳里便真如惊雷炸响一般——原来,这就是张翼德啊!果然是凶神恶煞,简直有不可阻挡之大气概!自己刚才还挑着刘备女儿的首级耀武扬威来着,只怕已被他瞧在眼里了吧?他会不会真的飞马过来横刺一矛,也将自己像鸭子一样挑起在半空……
  又惊又惧之下,再加上心头发虚,脑中发晕——夏侯儒,堂堂虎豹营校尉,就这么心口一堵,眼前一黑,哇的一声,身子摇晃着从马背上栽落了下去。
  夏侯儒这一番未战先怯跌下马来,可是大大地丢了曹军虎豹营骑士们的脸——他们一个个恨得暗暗咬牙。想咱们这些从刀枪丛中一路杀出来的壮士们,当年连乌桓胡虏那么厉害的角色都能一击而溃,没料到今天却被对方一阵叱喝便撂倒了一员偏将,真是糗极了。
  同时,刘军方面传来的哄然大笑与欢呼冷嘲更是如同钢刀一般刺得他们耳鼓生痛,脸皮发烧,一时都不好意思抬起头来正视对方。
  他们兀自羞恼着,却不知压阵后方的曹操亦因夏侯儒的临阵坠马而气得直吹胡子。他冷冷哼了一声,向曹仁喝道:“把那无用的懦夫拖下去重打八十军棍以示惩戒!”然后,他扭转头来,面朝那丛集而立的虎豹骑兵们,硬邦邦地下了一道命令:“全军准备渡河——冲锋!”
  当他眼角余光一瞥之际,却蓦地发现左侧侍骑当中刚才那个曾被血淋淋的人头弄得干呕不止的司马懿,这时仿佛完全换了一个人似的,双眸炯然发亮,脸上表情沉静自若、无波无动,看起来张飞那震耳欲聋的一阵厉喝居然未曾扰乱他半分心神。
  这个司马仲达真是个怪人……一会儿被血肉模糊的激战场景唬得干呕欲吐,一会儿却在金戈铁马、叱咤风雷、杀气漫空的大场面中显得稳如泰山、沉勇异常。
  这些惊疑之念只在曹操心底一掠而过,他不及细想,目光倏地又被虎豹骑们发起的震天动地的蹚河冲锋之声吸引过去了。
  第2卷 身在曹营,司马懿暗通孙、刘 第14章 抢夺夏口 第096节 烟幕阵
  长坂桥下的河床上,层层叠叠的尸体堆积着,鲜血染红了河水,苍凉的秋风里卷来了浓浓的血腥味。伤兵残卒们的呻吟呼号之声与跌仆遍地的战马悲嘶之音此起彼伏,听起来煞是凄凉刺耳。
  已经是打退了曹军虎豹骑的第四轮蹚河冲锋了,张飞的中军在东岸边兀自岿然不动,左右两翼在曹军弩矢的射杀下稍微有些溃乱,却在刘封与孙乾的冒死督战下总能及时补好完整的队形。凭着这条半深半浅的长坂河作为缓冲和屏护,刘军终于发挥了占尽地利的优势,始终没有被彻底打散。
  仗打到这里,就连曹操也没想到这场恶战竟会打成如今这般惨烈。看来,刘备是把他那些作战经验最为丰富的徐州老兵,拨给了张飞来全力阻击曹军的虎豹骑——于是,这场在天下第一骑兵与天下第一步卒之间展开的决战拼得这般激烈,也就不足为奇了。
  连续恶斗了三个时辰,曹军的虎豹骑数次蹚河冲锋共折损了三百一十二名骑兵,而刘军则付出了八百多人阵亡的惨重代价,还有将近三百多名伤者。即便如此,张飞、刘封、孙乾他们仍是毫不气馁地踏着由双方士卒的尸体堆成的肉墙率军拼命顽抗着,大有“宁可战死到最后一卒而绝不撤退”的狠劲。
  曹操远远地在虎豹骑阵垒的后方望着这一切情形,满面焦躁之色,终于他一扬马鞭,便向身边的亲兵侍卫吩咐道:“去——马上传令给曹纯、夏侯渊,让他们提所有的虎豹骑全部赶到这里来,采用迂回包抄之计,从这条河的上游和下游两个方向同时进击,一定要在日落之前杀过东岸去!”
  贾诩听着,脸上表情一松。丞相早该如此部署安排了——现在如此施为,应该还来得及。
  然而,就在这时,一直面色凝重的荀攸沉沉开口了:“丞相,且慢——”
  “公达……”曹操闻言,急忙将目光转了过来盯向荀攸。荀攸不及施礼,仰面正视着他,匆匆答道:“丞相,咱们此刻真的还要在这长坂河畔一直和这个莽夫张翼德硬耗下去吗?就算是包围了他们,看样子那也是一场恶战啊。”
  “这……”曹操不禁迟疑了一下。
  荀攸继续满脸严肃地进谏道:“丞相大人,如今张飞等逆贼是在狗急跳墙,负隅顽抗……俗话说,‘穷寇莫追。’纵然是抽来曹纯、夏侯渊等两位将军麾下的虎豹骑加入战团,取得胜利,亦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殊为不佳。”
  曹操冷冷地说道:“公达,只是刘备此贼诡诈多端,轻纵不得,务要将他斩草除根才行呐!
  “丞相大人,荀某亦知刘备实是不可轻纵。”荀攸正色而道,“不过,刘磐、黄忠等正率领水师从长沙郡溯流直上奔袭江陵城而来,江陵城地势险要,粮草器械堆积满仓,亦是不可轻失啊。”
  曹操听他这么一讲,也不由得犹豫了起来。荀攸又拿眼扫了一下长坂河的东岸,徐徐而道:“况且,这张翼德身后的树林之中似有尘土扬起,真不知他们在那里藏了多少伏兵,丞相大人务必三思啊!”
  贾诩在一旁终于按捺不住,轻声插话而道:“荀军师未免太过多虑了。依诩之见,那片树林之中应该没有多少伏兵隐藏的。他们已经隐藏了这么长时间了,怎么直到现在仍无一骑一卒杀将出来呐?”
  荀攸冷冷地横视了他一眼,正欲开口答话——突听得一片喊杀之声震天动地而来,那树丛中这时猝然冲出了七八百骑刘军人马,直向长坂河东岸的张飞等将士驰援而至。
  这一下,曹操这边的虎豹骑猝逢劲敌加入,士气顿时大遭挫折——一匹匹战马在他们的扯缰急勒之下喷着鼻响、吐着泡沫紧张而有序地缓缓撤了回来。
  见此情形,贾诩脸上表情不禁一僵,眼中飘过了一缕迷惘。荀攸却没拿什么话语挤对他,只是悠悠叹了口气。他这一声叹息,在贾诩听来,却宛若重重一鞭抽在了自己的脸上,有些火辣辣地发疼……
  曹操的眼睛里几乎都迸出火星子来,一摆手,大声下令道:“暂撤长坂坡!”
  望着曹军虎豹骑们纷纷西撤而去,张飞这才暗暗松了一口大气。这一个下午的激战,刘军已然先后伤亡了近一千四百人,占全军精锐总兵力的三分之一,那最后关头上七八百名骑兵的投入,已经可算是倾巢出动,不遗余力了。若是再战两个时辰,自己以铁腕般的控制力也必定整合不了这支绝境之兵了。那时候,定是一个全盘崩溃的残局。然而,正在这危急关头,曹军居然自己西撤而退了。
  这样一个天赐良机让张飞大喜过望,待得曹军虎豹骑一撤离自己的视野范围,他立刻迫不及待地下令拆掉了那座原本就不怎么坚固的木板桥,带着大队人马一溜烟儿直往汉津口疾逃而去。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一片杀声突又潮涌而来,曹军虎豹营所有骑士在曹操的亲自统率下又扑杀回来了——那绵延将近十五里的火把长龙,令张飞留置在长坂河东岸沿路的斥候们见了一个个不寒而栗。
  原来,在长坂坡那里,曹纯抓住了刘备幕府的一个记室掾吏,他为了保命就向曹操泄露了刘军的所有底细。目前刘备只剩下五六千精锐老兵,全部都交给了张飞拿来殿后阻击。
  这一下,曹操的胆气又壮了起来,急忙集合了六七千虎豹骑,转过头来,又向长坂河那边疾袭而至。
  当看到河面上那座木板桥竟被张飞拆毁之际,曹操更是惊喜异常。倘若张飞不拆此桥,只恐还有伏兵暗布、乘隙狙击之诡诈;而今张飞一拆此桥,则足以证明他实际上已是意怯难固,一心只惧追兵杀来,所以才不得不断桥而去。于是,他心念一定,不顾群僚劝阻,仍然亲率大军主力向东直追下来。
  爬坡翻山地一直追到凌晨辰时初刻,由夏侯渊、夏侯尚堂叔侄二人领头的曹军虎豹骑先锋部队顺着荆州驿道来到了一片方圆三四里的柏树林前。这柏树林周围的地形尽是崎岖狭窄的河流溪洼,一些略为平整之处却又散布着乡间水田,泥泞之深足可直没马膝,极不利于骑兵机动。四顾之下,只有一条宽达三丈有余的驿道通往那柏树林内——从路面上纷乱的鞋印蹄迹来看,刘军显然也是从这柏树林中逃遁东去了。
  但让夏侯渊、夏侯尚迟疑不定的是,眼前那柏树林里正随着晓风冒出来一股股浓黑的烟雾,裹挟着难闻的焦糊气扑面而来,遮蔽了虎豹骑的视线。原来那一片柏树林,已经被潜伏在里面的刘军悄悄地点燃了。
  “叔父大人,刘贼在那柏树林里正纵火放烟拦截我们的去路呐!”夏侯尚一见,不禁向夏侯渊扭头禀道。
  “故弄玄虚!”夏侯渊唇角胡须一翘,冷哼一声,一勒马缰,就要杀上前去。
  “叔父大人且慢!”夏侯尚急忙劝道,“小心那林中有埋伏!”
  夏侯渊听了,微一犹豫,蹙眉而道:“他们就算伏有兵卒又能如何?咱们在那滚滚浓烟之中自是难以视物,难道他们还能目穿烟幕而看清咱们?为叔倒是不信!万一他们这是虚张声势,故布疑阵呢?
  “叔父大人,刘贼毕竟比咱们更为熟悉周边一带的地形呀。咱们在明,他们在暗,实在是不可不防!”夏侯尚并不是夏侯儒那样的浅薄之徒,心头清明如镜,仍然向夏侯渊苦苦谏道。
  “那么尚儿你说该咋办?”夏侯渊急得扯着马匹在原地不停地打转儿,“丧失了大好时机,耽误了追击刘贼,丞相大人若是怪罪下来,你我如何担当得起?”
  夏侯尚沉吟了好一会儿,只得建议道:“这样罢,咱们先用弩箭往树林内的驿道方向直射一通,瞧一瞧他们如何反应再说!”
  夏侯渊沉着脸点了点头,右手举起长槊高高一扬。
  他身后一排虎豹骑射手立刻打马列定,齐齐弯弓举弩,只听得“嗖嗖嗖”连声骤响,一支支利箭便似泼雨一般向那柏树林中射了进去。
  就这样,他们一气连射两刻钟左右,那片柏树林中仍是一团死寂,仿佛一只吞下了千百支弩箭的巨蛙闷沉沉地蹲在那里,毫无动静。
  见此情形,夏侯渊不再犹豫,大声下令:“众儿郎!直杀进去,活捉刘备!”
  夏侯尚还未来得及多言,那些曹军骑兵已是齐声呼应,追随着夏侯渊跃马扬鞭一头扎进了柏树林的重重浓烟之中。
  呛鼻的烟雾让夏侯渊重重地咳嗽起来,但是为了追上刘军,他也顾不得这些了,挥鞭打马疾驰而前。往柏树林驿道深处还没跑出几丈远,一阵莫名的警兆预感在他心底蓦然升起。
  他急忙下意识地在马背上往后一仰,一阵劲风从他脸上刮过,锐利的锋刃几乎是贴着他的皮肤一掠而去。
  还没回过神来,他陡觉自己膝下的坐骑忽地身躯一轻,像是飘了起来,然后又骤然向前一扑。随着战马一串痛苦至极的嘶鸣之声,他整个人被甩得离鞍凌空飞起,重重地摔向了地面。
  刺眼的光芒在跌得稀里哗啦的他眼前一闪,那竟是一杆长柄镰刀,是它从距离路面两尺左右的高度斜划而至,以惊人的速度和异常的锋利削断了自己的马腿。
  糟了!自己果然中了刘贼的狙击了——而且,谁能料到他们的狙击武器居然这般诡秘难防。
  夏侯渊气恼得直拿拳头狠砸地面。同时,四下里黑烟滚滚之中,已有曹军战马惊慌的哀鸣与战士凄厉的惨嚎一声接一声此起彼伏……
  原来,这柏树林中的烟幕阵是诸葛亮吩咐赵云在这里布下的。赵云追上刘备、诸葛亮之后,便奉命率领八百名黑衫劲卒埋伏在这片柏树林,接应张飞的大队人马和狙击曹军的追兵。
  这八百黑衫劲卒全是经过精心挑选的,一个个生得异乎寻常地彪悍敦实,力大如熊;使用的武器则是锋刃犀利、两丈左右的长柄镰刀。他们在点燃林中的牛粪、树枝、枯叶等易燃多烟之物后,就一律用打湿的布巾蒙住了自己的口鼻,使自己不被弥漫林间的浓烟呛到。这一点是他们潜伏于树丛中间狙击曹军虎豹骑所占的最大优势。
  黑衫劲卒们严格按照诸葛亮所授的阵法,沿着林间驿道两侧依树而伏——每组两人,一人半蹲,一人直立。只要听得面前驿道之上传来了马蹄声响,这一组劲卒便同时出手。直立者专门以长柄镰刀钩杀曹军战马背上的骑兵,半蹲者则负责用长柄镰刀从下面钩削马腿。
  他们这种上下左右全方位的交叉截击之法一经施展开来,曹军虎豹营的人马哪里吃得消?林中驿道之上顿时一片人仰马翻,噗噗嘭嘭的声音交织着,痛呼惨嘶的声音混杂着。目不见物而散乱了秩序的曹军骑兵先锋大队正在陷入一片诡秘狙杀的噩梦之中……
  夏侯渊自恃武艺高强,把心一横,一边扯开嗓子喊道:“全军下马!舞枪前进!”一边把长槊在身前身后舞得像磨盘似的,一路向前狂冲,乒乒乓乓地荡开了不少袭刺过来的长柄镰刀——他此刻只有一个念头:先带着大家一鼓作气闯出这片烟幕区,稳住阵脚后再战。
  也不知往前边冲了多久,也不知自己身上被刘军的长柄镰刀划伤了多少处,终于,眼前渐渐亮了,一阵阵清新的空气也迎面而来,夏侯渊一槊当先拼命闯出了这片浓烟密布的柏树林。狂喜之下,他盯着前边一个越来越清晰的身影,不由分说,便是恶狠狠、气呼呼地一槊扫去。
  当的一声巨响,那人端起手中长枪轻轻一挡——槊枪相交之下,火花飞溅,夏侯渊竟被震得双臂一麻,连人带槊不禁“嘚嘚嘚”倒跌开去一丈多远。
  但见那英姿飒爽的赵云正身跨战马,挺着长枪,凛然而立。
  夏侯渊拄槊站稳之后,抬眼凝神望去。前面一里开外便是那座汉津口的码头了。在汉津口到这片树林之间的开阔地带上,赵云、张飞等刘军猛将率着密密层层的士卒正整整齐齐地严阵以待。
  见此情形,他的双瞳不禁一阵收缩。自己所率的先锋大队不负丞相大人重托,终于追上刘备他们了。
  第2卷 身在曹营,司马懿暗通孙、刘 第14章 抢夺夏口 第097节 直奔夏口城!
  汉津口码头的大堤上,刘备抱着那个被赵云拼死救下的独子刘禅,只见刘禅正躺在襁褓里闭着眼睛酣睡,仿佛对外界的一切惊扰与响动都毫不理睬,那神态实在是悠闲安逸得无以复加。
  “亮恭贺主公,阿斗于虎狼丛中安然无恙而归,堪称‘吉人自有天相’!”诸葛亮双手一拱,满面欣然之色。
  “诸葛军师何贺之有?”刘备紧紧抱着那刘禅,眸中泪光泛动,瞧着前方阵列当中那个十分醒目的白影,喃喃道,“为了阿斗这个痴儿,险些上了子龙性命,备心中实是后怕不已啊……”
  诸葛亮微微摇头,遥遥望着赵云的身影,悠然道:“主公对此事不必这般萦怀系念。若非主公弘毅宽厚、仁盖天下,岂能换来子龙等舍生取义的铮铮之举?主公只要继续砥节砺行、积德累仁,似子龙这等的国士伟器自会从四面八方如萤逐炬,纷纷归附而来的。”
  “备感谢诸葛军师的指教了。”刘备深深点了点头,举目一望,但见曹军虎豹骑从西面蜂拥而至,宛若重重乌云席卷过来,将自己在堤下平地上布下的兵阵挤压得渐渐退缩,又不禁喟然长叹,“曹孟德的铁骑实是凶焰万丈,不可轻撄——云长与琦儿的舟兵若是再不赶到,我等势必危哉!”
  诸葛亮缓缓摇着手中的鹅毛扇,神情一片恬静:“主公勿忧,只要亮尚有一口气在,绝不会让曹贼伤到您一根毫毛的。”
  刘备斜眼瞧了瞧诸葛亮这一派安之若素的沉毅镇定之风,不禁心中暗动,仰天哈哈一笑:“备有幸能与卧龙先生并辔笑谈于十万雄师虎视眈眈之前,亦是平生一大快事!此乐何极!此乐何极!”
  他正笑之际,堤前平地之上张飞、赵云等已率着数千精兵,与直扑过来的曹军虎豹骑展开了背水一战。这一场恶斗,当真是惊天地而泣鬼神。刘军士卒犹如稻草一样成片成片地被曹军虎豹骑纷纷劈倒;曹军虎豹骑也如挣扎的犊牛一样一块一块地被刘军士卒分割围宰。然而,无论刘军抵抗得多么英勇顽强,曹军虎豹骑还是恃着骏马之锐一丈一丈地杀近前来。
  刘备的脸色虽仍是凝如铁石、纹丝不动,鬓角却有汗珠沁出,他紧捏着马缰的手几乎要硬生生将那缰绳捏断了……
  诸葛亮抬眼远眺着汉水上游的方向,仿佛永远是那么不疾不缓地说道:“咦,云长和刘琦公子的水师援兵应该到了呀……”
  他正自说着,那刘诺已望着江上,脱口大喊了一声:“船!船!”
  随着他的呼喊之声,在江面蒙蒙的白雾之中,突然出现了战船的轮廓,渐渐变得清晰起来。一艘、两艘、三艘,倏地便增加到了百十艘,仿佛是从河底里直冒上来一般。那战船船头飘扬的旌旗上面分明写着大大的“关”字——果然是关羽所率的水军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赶到了。
  “军师——是不是云长的舟师到了?”刘备直盯着那一片片帆影,声音都激动得有些嘶哑了。
  诸葛亮脸上的喜色却是一显即隐,从容自若地摇着手中的鹅毛扇,徐徐言道:“不错,确是云长将军及时赶到了。主公,您自此可以后顾无忧了。”
  刘备转过头来,深深地凝视着他:“军师,您真乃神机妙算、万无一失之奇杰大贤也!一切时事皆不出您之所料!备能得您出山襄助,实是三生有幸!”
  诸葛亮急忙谦然逊辞谢过,手中鹅毛扇一挥,当仁不让地向守在一旁的传令兵吩咐起来:“你等速去传令给张将军、赵将军、刘封小将军,让他们立即收拢所有人马,以骑兵列阵殿后,诸军理顺先后缓急之秩序,准备撤退登船!”
  江上为首的一艘旗舰抛出铁锚,稳稳地停在了江心。船舱正门大开,船头处走上来一个身材魁梧的红脸大汉,左手牵着一匹赤兔宝驹,右手提着一柄青龙偃月刀,颌下美髯随风飘拂,正凝眸向河堤这边而来——赫然正是刘备手下第一猛将关羽。
  在他身后这支船队的后面,还有一艘接着一艘的战船划破重重晨雾直驶而出,船顶上白帆招展,一一写着篆体的“刘”字——不消说,正是刘琦从夏口城派来驰援的舰队了。
  曹操在虎豹营中军阵内远远望见江上的船只,已经暗暗觉得不妙,现在看到关羽站在船头,顿时明白了刘备的水师援兵已至。一刹那间,他的心头浮起了一缕若隐若现的上当受骗的感觉——自己率着这八千虎豹骑一路不计代价地追杀下来,末了竟仿佛是被人在牵着鼻子乱跑,在最后关头,刘备这个大耳贼又要巧得不能再巧地溜之大吉了。这个结果,岂不是令自己颜面大失?他急忙连下了三道绝杀令,要曹仁、曹纯、夏侯渊等集结所有虎豹骑的精锐主力在最短的时间内突破刘军的重重防线直擒刘备。然而,一切都似乎有些太迟了。这时,江上不少战船已经驶近了岸边和河堤,纷纷伸出木板,水卒们接二连三地跳下来,将木板一头搁在船板上,一头架到岸边和河堤的空地上。刘备、诸葛亮、甘夫人等以及刘诺、孙乾等幕府将吏带着一队队步卒井然有序地上船而去。张飞、赵云、刘封等则率着七八百名骑兵一边殿后阻击着赶近前来的虎豹骑,一边也陆续登船而去。
  待得曹纯、曹仁、夏侯渊等奋力杀上汉津口河堤之际,那些战船早已驶离河岸足有三四丈远了。
  第2卷 身在曹营,司马懿暗通孙、刘 第14章 抢夺夏口 第098节 从这里,给曹操南征埋下祸根
  曹操在岸上直瞧得两眼冒火,拍鞍长叹,恨恨而道:“这个刘玄德……端的是猾如狡兔……唉!他却又要逃往何处去?”
  侍立一旁的荆州降将文聘闻言,急忙接话答道:“丞相大人,他们的船舰是顺流南下而去的,必定是想要逃往刘琦所镇守的夏口城……”
  “刘琦小儿的夏口城?”曹操眉头拧成了一团,喃喃自语道,“刘琦这区区孺子,本相倒不曾放在眼里。本相此刻犹豫不定的,却是继续沿江追击他刘玄德还是掉头直取江陵城啊?”
  熟悉曹操脾性的人都知道,他这样的自语自问,实际上是把问题留给身边的智士谋臣去思考和破解。与此同时,曹操自己在头脑中也展开了积极的、迅捷的忖虑。论起来,江陵城实乃荆州水军总寨,兵器、甲械、粮草堆积如山,又是大江咽喉——控制了江陵,便可俯瞰江南,零陵、桂阳等郡皆能传檄而定。不过,这个刘玄德,实乃本相平生第一劲敌,此番若是让他逃脱,恐怕后患无穷啊……
  “贾某以为丞相大人目光如炬,一眼便觑准了当前荆州局势的关键所在,此番南征,若能取得刘备此贼的性命,便是取得了最大的战果。所以,如今荆州这盘战局的核心要点,已不在江陵城,而在夏口城!”贾诩面色肃然,显得十分紧张,再也没了先前在许都时的雍容讽喻之风,而是挺身站出侃侃言道,“刘玄德确是丞相大人的心腹大患!今日他这一番声东逃西、金蝉脱壳的诡计已然显出了他的可怕之处,所以,对他是务必全力追剿,勿纵勿懈!
  “丞相大人,请您即刻以蔡瑁、文聘将军为向导,以麾下这七千虎豹骑为先锋,同时飞马回去传令驻守襄阳的十万大军沿汉水尾随南下,直抄近路,一鼓作气,先行攻取夏口城!这样,就能火速抢占刘琦控制的大江下游航道,切断江东孙氏与荆州之间的联系,迫使刘备在江夏郡一带再无立锥之地。否则,我军若是放过这个机会,刘备就极有可能东窜夏口城与刘琦合兵,得以死灰复燃。而最为可虑的是,江夏一郡毗邻江东的鄂城、柴桑城,这又给了刘备将江东孙氏牵引西进、勾结作乱的契机和空间……唉!那便是后患无穷啊!”
  “文和。恕荀某直言,如今倘若让刘磐、黄忠等自长沙郡驾舟溯流来袭江陵城得手,这才真的是后患无穷呐!”荀攸在一旁听着贾诩的进谏,脸上的神色不禁变得越来越难看,忍不住出声打断道,“据攸等所知,江陵城所在的荆州南郡下辖十八县,人丁近三十万户,多年来未经战乱攘扰,一直被刘景升当做襄阳牧府的大后方经营,实系田土肥沃、士族聚居之地;而夏口所在的江夏一郡自江东孙氏兴起之后,一直是孙、刘两家兵争之所,人口不知被孙家掳掠去了多少,如今全郡之地是否拥有四五万户尚乃未定之数,且不言土地荒芜、粮草稀少,便是加上刘备与刘琦二贼合并的兵力也不过一万余名士卒,比起江陵城的固若金汤、甲械如山来,江夏全郡在我天朝大军的赫赫神威之前只怕连两三个回合也招架不住!此刻文和却要丞相近舍江陵而远取夏口,这是中智之士都不屑一为的愚举啊!文和向来料事如神、运计如鬼,今日为何却做出如此乖谬的论断?”
  贾诩一听,不由得在心头暗自苦笑:你荀公达乃是何等聪颖明智的策谋之士,为何一时竟连当今荆州全局的关键要点也洞之不明?刘备此番声东逃西、金蝉脱壳的阴狡之计是明明摆在那里一望而可知晓的啊……今日若是再不将他一举成擒,还不知道等他缓过气后会搅起多大的风浪来呐!于是,贾诩只得耐住性子向荀攸解释道:“公达莫非你仍没看出来?这刘玄德玩的就是一出声东逃西、金蝉脱壳的诡计啊!以公达的明慧聪达,应该不难看出,夏口城才是他刘玄德此番南逃的真正目的地啊!只有先端了夏口城,才算得上真正断了刘玄德的后路。只要他在近期内与江东孙氏勾结合流的可能性被扼杀,咱们便可从从容容施行关门打狗之妙计,这样他的所有实力便会在一次又一次的天军征讨中逐渐消耗殆尽,毕竟,如今荆州已降,夏口若封,他刘玄德周旋辗转的空间已经越来越窄……”
  “文和这是舍本逐末、疲于奔命!”荀攸的态度显得异常固执,毫不客气地劈面向他反驳道,“你只怕刘玄德和孙权联手作乱,就不怕刘磐和黄忠占了江陵后与益州的同宗刘璋勾结?你此番直沿汉水南下穷追猛打,就一定能将刘玄德他们彻底戮灭于一役?倘若他们也趁机迂回遁到江陵城去,刘磐、刘璋、刘备三个同宗一气连枝,共抗天军,你又当如何?”
  “刘璋、刘磐俱是庸才也,岂能与江东孙氏相比?且不言那孙权一向阴狡叵测,便是他据地千余里、拥众近十万,已是堪为劲敌!”贾诩没料到荀攸会这么针锋相对地硬顶上来,不禁反唇相讥,“公达一味避实就虚、毫不变通,这才是舍本逐末、疲于奔命……”
  “可是那日在牧府议事厅上蒯越也说了,刘磐手下的老将黄忠甚有廉颇之勇,只怕驻守江陵的张允将军也未必是他敌手呐……文和,你岂不知轻敌自负实乃行军用兵之大忌……”
  “公达若真是担心江陵有危,不如先让蔡瑁将军与曹纯或夏侯渊等将军共领一支虎豹骑分兵前去驰援江陵城……”
  “你说得倒是轻松——文和,那你准备如何分兵?须知分多则虚,分寡则弱……一切全凭臆度忖虑,焉能成事?”
  ……
  两位核心谋士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论得激烈异常,曹操在一旁却仍不能释惑。贾诩讲的和他的看法有些吻合,但荀攸所言也是有理有据——况且他一向被自己倚为心腹,出谋划策素来缜密严谨,决不会因附和自己的意见而改变立场。相比之下,贾诩初入幕府,心头难免存有立功心切之念,或许他的话里落不得实、靠不住的成分要多一些。
  唉,文若(荀彧字文若)……你若是能和从前一样,发来一函谆谆相教,那该有多好啊……曹操的心底,禁不住泛起了苦涩的滋味。
  他一回眸,看到那个兵曹从事中郎司马懿正在自己身边恭然而立,只见他一会儿抬眼瞅瞅贾诩,一会儿又转眼瞧瞧荀攸,神色似有所悟。于是,他便有些随意地向司马懿问了一句:“仲达,你此刻意下如何?”
  “下官愚昧,本是不敢妄议此等军国大事。”在曹操的面前,司马懿的脸上仿佛永远都是挂着那么一副谦卑自持的表情——他深深一躬又道,“诚蒙丞相大人垂询,下官亦只有斗胆一抒愚见了。依下官看来,刘磐、刘备等逆贼既然都那么在意江陵,而且刘备也是在长坂坡被我天朝大军追赶上后才彻底死了那份抢夺江陵之心的——如此一观,则江陵城必是大有可取之处。兵诀有云:‘敌之所力争,即是我之所必得。’丞相大人此刻须当棋先一着,勿为他人所乘。”
  他讲到这里,又转脸看了看满面沉郁之色的贾诩,仍是彬彬然而道:“当然,贾大夫所言亦颇为雄奇特达,实乃破格进取之良策,所以也不可不多加着意。丞相大人自可在占领江陵这一咽喉要地之后,再征发舟军乘隙从汉水、长江等两路顺流而取夏口城。如此南北夹击,则长沙郡可夺,桂阳郡可下,江夏郡西无屏障,指日可破。江东孙氏若敢贸然前来撄锋,丞相大人正可以堂堂汉廷王师之天威一举而殄之。”
  他正讲之际,觑见贾诩眉尖一挑似乎又欲谏言,便徐徐带笑言道:“下官再无多话叨扰丞相大人之运筹谋断,只是还有一点须得提醒大人注意,我天军的虎豹骑劲旅而今先是不眠不休,一日一夜疾赶三百余里,后来又在长坂坡、长坂桥、烟幕阵中激战了数场,若是再要沿着汉水追袭而下,即便诸位将士始终是士气高昂,能够屡战屡奋,但这些坐骑却毕竟不是铁打的,只怕有些颇为可虑。”
  司马懿的话说到此处,曹仁、曹纯、夏侯渊、张郃等那些与张飞、赵云交过手、吃过苦头的曹军将领都不禁颇有同感,一个个在旁微微颔首,觉得这个司马仲达的进言真是入情入理、曲婉切实,仿佛每一句话都讲到他们的心坎里去了。
  “唔!仲达讲得好——条分缕析、严谨缜密、滴水不漏!”曹操一面用手轻抚须髯,一面有些惊喜地瞧向他来,重重地点了点头,“‘敌之所力争,即是我之所必得。’——吾意定矣!”
  第2卷 身在曹营,司马懿暗通孙、刘 第15章 司马懿密盟孙刘 第099节 曹操驻扎荆州
  建安十三年九月十三日黄昏,曹操亲率七千虎豹骑疾速赶到江陵城,张允、邓义等荆州将吏纷纷出城迎降。
  而刘磐、黄忠等水师在驰援半途之中得知江陵城已然失陷,便也只得撤军退回长沙郡以作后图。至此,荆州江北全境,除夏口城外,几乎尽行落入曹操掌中。
  按照曹操先前的想法,原本是应该马不停蹄地集结大军分两路从汉水和长江南北夹击刘备、刘琦据守的夏口城,然而他的后方传来了紧急军情讯报,宛城、樊城、襄阳等郡县都爆发了不同程度的民乱,编县、当阳两个江北腹地大县更是民怨沸腾。
  曹操自己很清楚,这是虎豹骑在长坂坡滥杀了不少无辜百姓而导致的严重后果。这一事态打乱了曹操“一鼓作气,兵分两路,南北夹击”的军事部署。他只得按捺住自己的焦虑之情,暂时搁下了逃往夏口的刘备、刘琦、诸葛亮等人,力求先在荆州江北一带站稳脚跟,于是便迫不及待地展开了荆襄各郡县的接收和安顿工作。尤其是对那些在长坂坡被虎豹骑打散的荆州侨户们,曹操密令手下诸将对他们要特别注意。他们中间不知有多少刘备部卒乘机潜伏或流窜下来,随时都会给自己的军事后勤供给线制造不小的麻烦。所以对他们务必要切实甄别和提防。至于那些心怀疑惧、惶惶不安的荆州门阀士族们,若不及时加以抚慰,万一他们受人蛊惑而激起哗变,那麻烦更大。曹操于是即刻任命了韩嵩、杨修两人为特使专门负责江北三郡二十八县的士庶安抚事宜。
  安排完了民政庶务之后,曹操终于腾出手来,把目光投向了军事庶务这一块。他让曹仁、贾诩、夏侯渊等心腹将臣在蔡瑁、张允等荆州本地将领的协助下,开始对荆州江北水陆两军进行整肃改编。谚语有云:“磨刀不误砍柴工。”曹操相信,荆州江北水陆两军与自己带来的南征王师整合成功之日,便是荆州全境一举底定之时。
  为了居中调度军政事务,曹操将自己的丞相幕府以最快的时间从襄阳迁到江陵,顺便把前荆州牧刘琮一家也全部迁了过来。荀攸那次谏议曹操不要到襄阳刘宅去探视刘琮是对的,后来,曹操从自己派出的眼线口中得知——那一天,刘琮手下的爱将王威居然背着他的主公,在牧府衙堂到刘宅之间的那条道路上设下了伏兵,准备狙击行刺曹操。幸好曹操最终没有亲自驾往刘宅,这才避免了一场灭顶之灾。一想到这点,曹操就暗暗有些后怕。看来,尽管刘表已死,但他们刘氏一脉在荆州上下仍是树大根深。随时都会冒出第二个王威打着“救助旧主脱离虎口”的旗号向自己猝然发难。所以,把刘琮作为人质扣在自己身边,并对刘琮的旧属将掾进行严密布控,这也是必要之举。
  依照常理,荆州少主刘琮都已经缴械投降了,那么荆州江南的武陵、零陵、长沙、桂阳四个郡也应当可以“不劳师而下”了,然而,事情的发展却远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
  首先是长沙太守刘磐,他自然是死硬的抗曹派,一直磨刀霍霍地准备着伺机再攻。曹操对他是不抱任何幻想的,决心采用一切手段诛而除之。这时,蒯越、韩嵩感到他们露脸的机会来了,便装作在搜尽枯肠之后给曹操献上了一条妙计。由他们暗暗联络长沙郡丞韩玄,尽快刺杀掉刘磐。曹操也答应,事成之后,不仅让韩玄升任长沙太守之位,还要封赐他一个关内侯的爵号。韩玄得到曹操的承诺之后,大喜过望,急忙给他写来了亲笔密函,表示自己必会对刘磐这个不遵皇命、不识时务的家伙“见机而徐谋之”,至于究竟他什么时候才能真正“谋”了刘磐,韩玄没有明说,曹操自然也不好催问。
  就因为长沙郡这个硬骨头卡在江南心腹地带暂时没有被啃下来,桂阳郡的太守赵范、零陵郡的太守刘度、武陵郡的太守韦滔等都保持着游移观望的态度,面对曹操的招降,他们是狮子大开口,漫天要价,开出的条件一个比一个高得离谱。零陵郡的刘度居然要曹操封他一个“县侯”的爵位,殊不知整个许都汉廷之中只有曹操一人曾被封为“武平县侯”。同时,他们又与刘磐、黄忠等暗通款曲,生怕惹恼了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拼命三郎刘磐而给自己招来了偌大的麻烦。
  对于荆州江南的这些土霸王,曹操心中也很明白,倘若自己的赳赳王师不能跨过长江去,这些人是不会痛痛快快地束手臣服的。
  他也巴不得马上就调遣数万大军杀过江南去,但是一来荆州水军尚须整肃方可使用,那个原荆州别驾从事、水师监军刘先和他的手下似乎颇怀异心,不可不防;二来江夏郡方面刘备、刘琦的威胁犹在;三来荆州江北腹地的士庶安抚工作也未结束,这一切使他不敢贸然削弱自己在江北的军事羽翼。
  于是,在休整兵马、改编水军之隙,他想起了许都南征前在相府军事会议上定下的“楚人治楚,以楚制楚”方略,便交给了毛玠、司马懿去全力实施,尽可能多地吸纳散在草野的荆州名士进入自己的幕府和荆州的牧府,利用这些荆州的本地人士来替自己控制整个荆州。
  第2卷 身在曹营,司马懿暗通孙、刘 第15章 司马懿密盟孙刘 第100节 青云山庄,秘密据点
  荆襄第一学府青云山庄位于荆山南脉,坐落在绣云峰的半山腰间,背倚抱璞岩为壁,三面皆是山峦环绕,脚下则是碧波万顷的沉璧湖。
  司马懿初入此境,下车伊始,便觉这里风光旖旎,清幽宜人,实是桃源仙境一般的世外福地,与自己当年求学所居的灵龙谷相比毫不逊色。他暗暗感慨一番之后,便让当地县衙派来的数名差役在前引路,自己携着牛金随后沿着那五百二十八级石阶逐步攀登而上,缓缓来到了青云山庄庄门之外。
  抬头看去,那两座雕着流云花纹的柏木巨门巍然而立,仿佛直耸云端,令人油然而生高山仰止之感。
  他俩正自嗟叹观赏之际,那几个差役已是上前拍响了庄门。隔了半盏茶工夫,那柏木巨门忽然“轧轧轧”地沉沉闷响着向两边移了开来。
  司马懿和牛金举目而望,却见门里面快步走出来一个披麻戴孝、满面戚容的青年儒生。他的身旁,跟着的是身穿孝服的牛恒。
  见此情形,司马懿不禁愣住了。青云山庄里难道正在办丧事?他心头顿时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略一踌躇之后,他朝后挥了挥手,让那些县衙差役们远远退了开去。
  果然,牛恒奔下台阶,远远迎着司马懿便哽咽着喊道:“司马大人……您来得真不巧!水镜先生他……他数日前已经逝世了……”
  司马懿一听,饶是他性格一向安重深沉,亦不禁如遭雷击般浑身一震,顿时呆住了。什……什么?叔父大人竟然已经逝世了?那个聪达睿智、博学洽闻的水镜先生司马徽竟然已经逝世了?那么,自己亲赴荆州准备全力阻挠曹操此番南征取得全胜的大计,岂不是孤掌难鸣了?想到这些,司马懿的眉头不由得暗暗蹙了起来。
  正在他耸然惊愕之际,牛恒又用手指着那位从后面跟上来的披麻戴孝的青年儒生道:“司马大人,这位便是水镜先生的长子司马芝。我等自昨日接到县衙送来的关于你们今日前来谒叩的消息之后,都一直在恭己虚室以待呐。”
  司马懿定住了心神,一边摆手连称“不必多礼”,一边扫眼看向了自己的那个堂弟司马芝。但见司马芝生得风姿俊伟、一表人才,双眸顾盼之间更是熠熠生辉。他和司马懿略一对视,便微俯下头拭去腮边残泪,在四尺开外站定,朝着司马懿躬身一礼,恭恭敬敬地言道:“司马大人,小生司马芝这厢有礼了。”
  司马懿斜斜瞥了一眼那远远站在自己身后的几个衙役一眼,面色显得沉痛异常,噙着眼泪迈步上前,伸手一把扶起了司马芝,缓缓而道:“司马公子请节哀。懿今日遵奉丞相大人、毛玠大人之命特来访求遗贤,却不料水镜先生竟已驾鹤仙去。唉,‘哲人其萎乎’!懿心中真是悲何以堪……”他一边说着,眼角的泪一边就似滚珠儿般掉了下来。
  远处的衙役们见了,都不禁啧啧赞叹起司马懿访贤求才的真情厚意来。进入青云山庄的灵堂拜祭过水镜先生司马徽的灵柩之后,司马懿便让衙役们留在偏舍等候,自己却以“访贤咨善”的名义随司马芝、牛恒去了后堂密室,和他俩关起门来共议大事。毕竟,司马家“潜遏曹操、阻挠南征取得全胜”的大计顺利实施才是头等要事,一切都要围绕着它来奔走活动。
  在密室坐定之后,司马懿便面容一整,向司马芝哽咽着抽泣道:“芝弟……为兄来晚了!只恨未能及时赶来亲见叔父大人一面,聆听他的殷殷教诲了。唉……不知叔父大人临终之前可曾留下了什么锦囊妙计没有?芝弟也应该知道了罢——如今曹操已经掌控了荆襄江北之域,正在整合兵力,勤练水师,不日便要直袭江夏郡和长沙郡,情势危急得很呐!”
  司马芝见自己这个堂兄坐席未暖就直奔主题而来,显得似乎忒心急了些,便也不立即接口回答,只是一边揩着眼泪一边在心底慢慢思忖:平日里听父亲谈起司马懿都是“沉笃敏达、智计绝伦”,今日一见却似这般浮躁?莫非目前情势当真已有燃眉之急了?他心神一敛,当下正了正脸色,拱手答道:“仲达二哥,遵照伯父大人的指示,父亲大人在临终之前已秘密约见了诸葛亮,将您作为‘身在曹营,心怀汉室’的内应死士推荐给了他。日后,牛恒大哥就是您和诸葛亮之间秘密联系的‘特使’。他专门负责在你俩之间传递信息。”
  司马懿听到这里,眉头微微一皱:“这个……诸葛亮是不是真的相信了叔父大人的话?芝弟,依你看来,他会不会在日后的交往中真正信任为兄呢?”
  司马芝深深沉吟了片刻,语气有些犹豫地答道:“这个……小弟也不敢十分肯定。不过,据小弟在场亲眼所见,诸葛亮起初还是有些半信半疑的;但他听到您曾经卧府三拒曹操征辟的事迹之后,似乎便有七分相信您是汉室怀忠之臣了。”
  司马懿未置可否,只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眉尖忽地一挑,冷不丁地问了司马芝一句:“芝弟,你看刘备、诸葛亮等这一次为何径自逃往江夏郡而不逃向长沙郡呢?”
  “据小弟所知,刘备、诸葛亮在荆州一向与刘琦交好,而且刘琦为人比较宽厚,不像刘磐那般有勇无谋、刚愎自用。所以,刘备、诸葛亮只有投奔到刘琦的江夏郡,才会有充分的用武之地。”司马芝略一思虑,便侃侃而答,“而且,就地理位置而言,江夏郡也比长沙郡要优越一些。它位于长沙郡、桂阳郡之东,实际上就是以这两个郡为屏障,曹操若要沿长江打到江夏郡去,非得先行攻下长沙郡和桂阳郡不可。”
  司马懿微微颔首,又细细问道:“为兄听人介绍这里的形胜要塞之情况,荆州之根本乃是在长江以北,其中南阳、襄阳、南郡为第一等要地,江夏郡、长沙郡为第二等要地,武陵、零陵、桂阳等为末等要地。曹操现在一举侵占了南阳、襄阳、南郡三郡,已得荆州全境要塞十之六七……却不知刘备、诸葛亮他们据守江夏郡究竟能有多大作为?”
  “仲达二哥,江夏郡一带险山恶水居多,尤其是夏口城正居汉水、长江汇合之处,依山傍水,易守难攻。”司马芝仍是十分耐心地回答道,“刘备、诸葛亮他们这时跑到那里,举旌进取自是大大不足,但负隅自保或许还是勉强可以的……”
  “在夏口城‘负隅自保’?那也经不起曹操大军兵分两路,从汉水、长江顺流并进、南北夹击啊!刘备、诸葛亮在那里终究是坐以待毙、苟延残喘啊……”司马懿先是轻轻点了点头,后又徐徐摇了摇头,“为兄心底倒有这么一个猜测:倘若刘备和诸葛亮乘势以夏口城为据点,回过头去拉拢江东孙氏作为外援助力一齐对抗曹操呐?那么,这个时候的夏口城岂不成了目前荆州全盘战局中的枢纽之处?”
  听到这里,司马芝的双眉倏地一跳。如果说先前他对面前这个被父亲大人一直赞不绝口的“仲达二哥”还存有一丝隐隐的不服气的话,现在他已是衷心钦佩、五体投地了——司马懿的目光果然是犀利无比,一眼就洞悉了刘备、诸葛亮他们东逃夏口城的真正用意!他不由得微微张大了嘴巴,惊骇异常地失声赞道:“仲达二哥真乃神人也!诸葛孔明这等微妙精深的借尸还魂之计竟也被您一眼觑穿了……”
  司马懿却有些不好意思地摆了摆右手,止住了司马芝的夸赞,脸色微微红了:“芝弟谬赞了。为兄哪有这等先知先觉、百算百中的神通?若是没有叔父大人的指点,为兄岂能觑破诸葛亮的这借尸还魂之计?”说到这里,他的喉头哽咽了一下,颤声而泣,“可惜如今叔父大人竟已溘然仙逝,为兄实是伤心至极啊。”
  司马芝急忙陪着他揩了一阵眼泪,只道:“仲达二哥,父亲大人既已仙去,您身负我司马家‘扭转乾坤、后来居上’的宏图大任,切要节哀顺变,多多善自珍重啊……”
  司马懿透过眼帘那蒙眬的泪光,瞧出了司马芝脸上隐隐有着些不解,便凝住心神,拭干眼泪,缓声而言:“一年多前,刘备第三次到南阳隆中茅庐恭请诸葛亮出山辅助之时,诸葛亮向他侃侃畅谈了一席话……”他目光一掠,见到司马芝的眼中似有一片茫然,便知道他亦并不清楚这件事的底细,就继续讲了下去。
  “诸葛亮当时是这样对刘备说的:‘自董卓专权构乱以来,天下雄豪并起,诸侯割据,几成先秦战国之局面。袁绍盘踞河北,曹操奠基兖州,刘表拥荆襄之众,刘焉父子据巴蜀之险,马腾一族称雄西北,孙氏兄弟坐断江东,其余袁术、吕布、张鲁等人跨州连郡而作乱者不可胜数。然而以上诸人,而今或灭或并,余者不过五六之君,实为天下一大变局。
  “‘兖州曹操,比于袁绍,名微而兵寡,却能尽收汝、颍之奇士为己所用,故在官渡之役以弱胜强,一战而克袁绍,实赖荀彧、郭嘉等贤哲相助。如今,他已坐拥司、并、幽、冀、青、徐、豫、兖、辽东等诸州数百万之众,挟天子以令诸侯,借天子以揽人心,诏令一出,天下景从,此诚不可与之争锋也。孙氏父子据有江东,已历三世,以长江之涛而拒北兵之锋,国险而民附,周瑜、张昭、孙邵、鲁肃等皆为一时之俊杰,甘心而为其用,兵虽不多却足以自守,域虽不广却足以安民,举措之际审慎沉笃、后劲绵绵,此可以为援而不可妄图也。
  “‘反观眼下,荆州北据汉、沔,中亘长江,东连吴会,西通巴蜀,利尽南海,正所谓兵家必争之要冲也!如此佳妙的用武之地,而刘表父子皆庸劣无远志,不过一介守门之奴耳!岂是荆襄八郡士民可赖荫泽之明主乎?此正可谓上苍所以恩授主公者也,主公岂有意乎?益州险塞,沃野千里,民风淳朴,钱粮充盈,天府之土,汉高祖恃之以成帝业。刘璋暗弱,外不能御强虏,内不能制豪门,土蛮居南而肆虐,张鲁在北而兴乱,民殷国富而不知存恤,智能之士心散如沙,个个思得明君。主公既为帝室之胄,信义著于四海,忠名布于八荒,思贤若渴,从善如流,倘若跨有荆、益,保其岩阻,西和诸戎,南抚夷越,外则结好于江东孙氏,内则广揽士庶之心,自守而有余,进取则伺隙。待天下有强虏自弱之变,中原有民心向汉之势,遂命一上将率荆州之军以向宛城、许都,主公则亲麾益州之众出于渭滨,四方百姓谁不箪食壶浆以迎主公乎?诚然如是,则大业可成,汉室可兴矣!’”
  司马懿这么滔滔然畅言而来,只听得司马芝目光熠熠,不禁拍膝击节而赞:“这个诸葛亮,平日里在山庄学堂上只是闷头读书,没想到他‘三年不鸣,一鸣惊人’——竟讲出这样一番雄图大略来。仲达二哥,您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司马懿闻言,悠悠而答:“这些内容,都是叔父大人送来密函告知为兄的。大概诸葛亮的这一幅隆中对方略也曾经在暗地里和叔父大人切磋交流了许多次罢,不然,他哪会将它设计得如此完美无缺?只不过这等精妙的核心方略,他一定会缄藏于心决不轻泄,芝弟你自然是不得而知了。”
  司马芝听了,禁不住暗暗点头。怪不得仲达二哥能够一眼就觑破刘备、诸葛亮“外结孙权、借尸还魂”的计谋,原来他早就掌握了刘备一派的核心方略,而且这核心方略——隆中对还是自己父亲告诉他的呐。看来,这世界上真没有什么先知先觉、百算百中的神人,关键是自己要耳目遍布、八面来风。
  司马懿倒没太注意他在一旁的表现,而是径自循着自己先前的思路说下去:“那么,刘备、诸葛亮此番从汉津口逃往与江东孙氏毗邻的江夏郡,这就表明他们已经在实施其南阳隆中对‘东和孙权、北拒曹操、借力打力、伺取荆州’之大计的第一步了。说实话,如今情势紧急,为兄是迫切想和诸葛亮他们会上一面啊……”
  “对这件事儿,仲达二哥倒不必过虑。”司马芝听罢,忽然颇为含蓄地一笑,“您有所不知,那诸葛亮此刻想必正日夜兼程地往青云山庄赶来呐。”
  “诸葛亮正往青云山庄这里赶来?”司马懿微微一愕,“那日在汉津口堤上,为兄可是亲眼目睹他们当时全都逃上关羽、刘琦的船舰直往夏口城而去了呀!”
  “二公子您大概还不清楚,其实那日在汉津口处刘琦带来的船舰之上,正暗藏着江东孙权派来的特使鲁肃。”牛恒也插话进来禀报道,“诸葛亮和他一碰面交谈之后,便已生了携手合作之意,商定了一齐悄悄潜回荆襄江北之地再来探个究竟。诸葛亮给牛某飞鸽传来信息,他俩明日便可赶到这青云山庄与您相会了。”
  “鲁肃竟已赶到汉津口和诸葛亮接上了头?江东方面的手往荆州这边真是插得好快啊!”司马懿早在今年五月份于许都相府中见识过鲁肃“合纵连横、捭阖自若”的手段,对他做出此举倒也并不感到特别吃惊,只是赞了几句,“那个踞伏柴桑城的孙权实在当得起‘见机而作、迅捷如电’的赞语。看来,孙权于刘备、诸葛亮而言,确实值得一和。”
  牛金在一旁听了,却不禁面现诧异之色:“诸葛亮、鲁肃二人这时居然还敢冒险潜入荆襄江北之境到这青云山庄里来?这不是自投死地吗?”
  司马懿回过眸来,向他淡淡一笑:“牛金,你太小看他二人了。诸葛亮、鲁肃都是当世难得的奇才,他俩胆略过人,懂得如今形势之下——最危险的地方恰恰是最安全的地方。这才是置之死地而能纵横自如的奇男子伟丈夫,岂能以暴虎冯河之莽夫视之?”
  说罢,他又转头看向司马芝,面露好奇渴望之色,急切而道:“芝弟,为兄现在对这个诸葛亮是越来越感兴趣了。你和他是同窗好友,应当对他平日的言行习性有所了解。为兄很想听一听你对他的所见所闻,知己知彼,洞其内情,才是明日与他顺利交往的基础嘛。”
  司马芝并不急着答话,而是缓缓思索了好一会儿,才娓娓而道:“仲达二哥,这个诸葛亮在家父门下三百弟子当中是最为卓异的。你刚才谈到他是置之死地而能纵横自如,这倒让小弟想起了一件往事。那一日家父门下诸弟子正集于庄中紫竹亭内阅经自习,其时天色骤变,风雨大作。同门兄弟们无不惊扰而起。唯有诸葛亮倚柱读书,神色不变,镇静如常。俄而猝有一记霹雳从天而降,正巧劈中他所倚竹柱,立刻火花四迸、骇人之极。当此之际,诸葛亮仍是从从容容起身而去,毫无慌张之情,笑曰:‘古时舜帝穿行山林川泽,虽有暴风雷雨障之而不迷其方,亮身不能至,而亦心向神往也!今日闻雷不动,已浅尝其意矣。’他这一份雍容镇定的清旷之风,令我等同窗无不为之折服。”
  司马懿听得点头不已,急忙又问:“还有呢?”
  司马芝整了整思绪,继续娓娓道来:“诸葛亮平日里读书虽是喜欢观其大略,但他还是有几本书是最爱反复嚼味的:《管子》《商君书》《韩非子》《太公兵法》。商君那段‘论至德者,不和于俗;成大功者,不谋于众’的箴言被他视为座右铭,他外表谦逊异常而内心高傲至极。每日下课休息期间,他就吟诵《梁父吟》之词以自怡……”
  “《梁父吟》?”司马懿听了,心下暗暗有些狐疑。这《梁父吟》乃齐鲁之地用来埋葬死者时吟唱的一首古典民谣,歌词凄婉幽远,似乎也不是什么慷慨激昂之作啊!比起自己所喜欢的汉高祖《大风歌》来,不知在气势上逊色了多少!心念一动之下,他不禁扬声款款吟道:
  步出齐城门,遥望荡阴里。里中有三坟,累累正相似。问是谁家冢?田疆古冶子。力能排南山,文能绝地纪。一朝被谗言,二桃杀三士。谁能为此谋?国相齐晏子。
  《梁父吟》里讲述的是先秦春秋时期齐国名相晏子设计诛除本国三个猛士的故事:齐景公当政期间,国内有田开疆、古冶子、公孙接等三个猛士,曾为国家立下赫赫战功。然而,他们的个性都颇为狂傲自负。为了防备他们骄恣生乱,晏子便设了一个二桃赐三士之计,令他们因争功而自相残杀。依司马懿之悟:这二桃赐三士之计,完全是因为晏子洞悉了田开疆等三人太过看重功名利禄之意而发。不仅此三士如此,古往今来天下多少人士又何尝不是为功名利禄所羁绊,而致身心役于势利、念念系于得失?他想到这儿,深深一叹:“据懿之见,诸葛亮喜好吟诵《梁父吟》是大有深意的。古今人士立身行道不应如田开疆等三士为利所惑而丧其所守,反当如齐晏子超然物外而能使利为我所用。诸葛亮能够看透这一点,堪为良相之才矣。”
  司马芝听了,顿时连连点头,目光向司马懿脸上一投,带着浓浓的惊讶之意:“哎呀!正可谓天下英雄所见略同——小弟记得诸葛亮有一段箴言,‘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恰恰与仲达二哥您刚才这番感悟相映成趣。”
  司马懿却仍是静静地沉吟着,过了半晌,才徐徐而道:“诸葛亮嗜好《商君书》《韩非子》等典籍,足以证明他是外儒内法之劲士,必是重实而少虚、知本而察末、守内而执外之个性。却不知他为人处世究竟有何破绽?芝弟,你可开襟敞怀向为兄告知一二。”
  “这个……仲达二哥,请恕小弟眼拙,小弟倒真是一直没能看出这诸葛亮在言行习性、为人处世之上有什么弱点。”司马芝脸上红了一下,很是有些不好意思,“以仲达二哥您的神目如电,想必明日自能在与诸葛亮的言谈交游之际,察觉出他的缺失之处来……”
  司马懿一听,知道自己再问下去也不会掘到多少对自己有益的东西了。他心念一定,振了振衣襟,便对侍立在身旁的牛金吩咐道:“牛金,你且出去给那些衙役们讲,本座要留下来在这青云山庄为朝廷细细地访贤求才,他们可以先行回去了,后日再来接本座。”
  然后,他转过头来又向司马芝含笑而道:“这样罢,为兄今日还是初到青云山庄,有请芝弟你带领为兄出去浏览观瞻一番。咱们一边并肩浏览观瞻,一边细细共商我殷国王室司马家在这荆襄之域培根植本之大计……”
  第2卷 身在曹营,司马懿暗通孙、刘 第15章 司马懿密盟孙刘 第101节 和氏璧的传说
  青云山庄背后所倚的抱璞岩是一个富有传奇色彩的名胜古迹。相传春秋时期楚厉王在位期间,这座山岩上曾有一对凤凰栖落而舞,仰天长鸣三声之后展翅高翔而去。附近有一位石匠卞和,循声觅来,竟在岩上双凤栖落之处寻到了一块玉璞。接下来的故事就是《韩非子·和氏篇》里写的那样了:“楚人卞和得玉璞于荆山中,奉而献之厉王。厉王使玉人相之。玉人曰:‘石也。’王以卞和为诳,而刖其左足。及厉王卒,武王即位。卞和又奉其璞而献之武王。武王使玉人相之。又曰:‘石也。’王又以卞和为诳,而刖其右足。武王卒,文王即位。卞和乃抱其璞而哭于荆山之下,三日三夜,泪尽而继之以血。王闻之,使人问其故,曰:‘天下之刖者多矣,子奚哭之悲也?’卞和曰:‘吾非悲刖也,悲夫宝玉而题之以石、贞士而名之以诳,此吾所以悲也。’王乃使玉人理其璞而得宝玉焉,遂命曰:和氏璧。”
  司马懿早就熟知这个故事,听闻那卞和当年抱璞痛苦之岩正位于此处,便让司马芝、牛恒带路前来瞻仰。但见那高高耸立的抱璞岩似和周围连绵起伏的峰峦大为不同,宛若平地而起一般兀然挺拔,又恰似被开山神斧从上劈开的一扇巨大铁门,厚重沉凝,自半空中俯压下来,令人望得连腰背也几乎都要仰弯了。
  站在抱璞岩那处传说是卞和寻到玉璞的凤落台上,司马懿眺望着天际片片流云,静听着莺声鸟语在四下里浅吟低唱,胸中的思绪却已飘散开来。卞和慧眼识宝,献璞于主,而本欲归美于上,却逢昏君在廷、谗夫在侧,竟至忠伪不分、玉石难辨,酿下刖足惨刑之祸,实在令人悲不自胜。
  其实,这桓、灵二帝摄位以来的陈蕃、李膺、范滂、刘陶等党锢诸君又何尝不是一位位活生生的卞和之士?然而,似楚厉王、楚武王一般昏庸无能的桓帝和灵帝,似楚国玉人一般无才无德的奸宦阉丑,却视陈蕃、李膺、范滂、刘陶等忠臣直士如寇仇,对他们又是禁锢,又是打压,又是迫害,又是残杀——结果,在滥杀了这些忠贞之士后,大汉王朝自己也给自己敲响了丧钟。唉,任何一个朝廷,若是腐败到了忠奸不分、是非不明、清浊不辨的地步,其奄奄向毙亦可谓是自作之孽,又怨得谁来?父亲大人常言:“朝无滥竽、野无遗贤,则天下太平。”——这实在是万世不易的龟鉴。
  他心神一敛,转过身去,直视着司马芝,徐徐而问:“芝弟,你们青云山庄诸位君子对这卞和献玉的传说,都是如何看待的呀?”
  司马芝嘻嘻一笑,有些漫不经心地说道:“仲达二哥,小弟个人觉得这卞和实在是执于忠而失于通的迂夫子,不识时务,双足被刖,好像有些自讨苦吃。”
  “哦……原来芝弟是这么认为的呀!”司马懿心底一动,脸上却不露声色,淡然又道,“你的其他同窗呢?”
  “小弟有一位同窗曾经做了一首诗评论此事:‘一玉何需太执著?两遭刖足竟忘身。千古遗风伊谁仰?嗤然当年抱玉人。’”司马芝仍是含笑款款而道,“同窗们都称赞他这诗写得十分旷达洒脱,破除了痴念妄想的拘羁……”
  “呵呵呵……这也叫旷达洒脱?这种柔而无骨,庸而无节的浮妄之言何足称道?个个都像他这样看破红尘、明哲保身、遗世逍遥,岂是我儒家君子成仁取义之旨?罢了,也不去说他们了,诸葛亮他是怎么评论卞和献玉这件事的?”
  司马芝刚才听出司马懿话语间带着几分火辣辣的批评意味,他微微有些难堪地干笑了一下,斟酌着词句甚是小心地讲道:“诸葛亮?诸葛亮当时只说这个卞和其实太朴钝了些,他自己完全可以将这块稀世玉璞精心雕琢出来后再奉献给楚厉王嘛!若是这样的话,他大概就不会白白丢掉两条腿了。”
  “古语有云:‘水之流行也,碍于刚则求通于柔;智者之于事也,碍于此则求通于彼。执碍以求通,则愚之甚也,徒劳而事不济。’——诸葛亮可谓深通此语之精义也!”司马懿听了,会心一笑,徐徐颔首而赞。
  “那么,仲达二哥,请问你对卞和献玉之事有何见解呢?”司马芝双目一转,颇为好奇地向他问道。
  “为兄对卞和献玉一事的看法与诸葛亮略有几分相仿。但为兄是最喜欢刨根问底、实事求是的,从不空发议论。依为兄之所思,诸葛亮能够想到‘琢璞而后献’之计,难道卞和就想不到?如果卞和在第一次献给楚厉王时没想到,那么在他失去了第一条腿之后痛定思痛就一定能想到了。
  “可是,卞和清楚自己这块玉璞的价值——它是世不二出、珍稀绝伦的奇玉啊!非慧眼识宝、巧夺天工的妙匠而不能辨之,非聪明睿智、有德有福的明君而不能享之。可楚厉王、楚武王都是昏君啊!他手下那些玉匠也都是滥竽充数之辈。卞和若将那么宝贵的一块玉璞交到他们手里,他们既无慧眼又无匠心,也不会惜宝、爱宝,万一敷敷衍衍地把那块旷世宝璞弄坏了怎么办?那就是玉石俱焚、暴殄天物,岂不有负卞和献玉的初衷?上无明君,下无巧匠,他也只好宁可自己受刑而不令玉璞遭损了。所以,卞和怀揣稀世玉璞,不惜双足被刖、身受重刑,忍辱负重,苦苦撑持,等的就是慧眼匠心的巧匠和聪明睿智的贤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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