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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懿吃三国

_17 李浩白(当代)
  “谢什么谢?二十九年来,为师忙于奔走国事,其间也没几天到你司马府上教授过什么。直到你如今入仕许都之后,为师才终于有了机会向你言传身教,也算能尽一下为师身为人师的应尽之责了!”荀彧急忙摆了摆大袖,向他开口止道,“你今天能抽空到为师府上来一趟也不甚容易,曹丞相的脾气为师是知道的,他最是看不得手下掾属偷闲冗浮的了,一向督责得十分严厉。这次你只怕也是请了假过来的罢?你有何疑难之事就问吧!”
  “这个……令君老师,小生今天并非有什么疑难之事来拜访您……”司马懿迟疑了一下,满面露出了关切之色,“小生是听到令君老师似乎犯了心疼之疾,心里忐忑不安,急忙前来探望。眼下看来,令君老师的气色确实不佳……您一定要多加保重啊!明天小生给兄长提一下,让他恭请丞相府里的名医华佗来给您诊视诊视,他的医术真是了得,小生当年的风痹之症都是他治好的……”
  “多谢仲达关心了。曹丞相早已催请太医令吉本和华佗神医一同前来给为师诊视过啦。为师这心疼之疾,忽发忽止,发作之时疼不能当,不发之时恍若无恙,而今只可静坐阅文处事,再也不能跃马驾车剧烈运动了。”荀彧面色平静之极,徐徐然言道,“只怕曹丞相此番南征荆州之旅,为师是再也不能与他同行了。”
  “令君老师虽然不能陪同曹丞相南下平逆,但有您坐镇许都后方,居中持重应机,亦必能如官渡一战之时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的。”司马懿故意揣着明白装糊涂,在口头上款款而道。
  “唔……为师已建议曹丞相任命华歆大人为许都后方坐镇统领使,今后南征军务事宜这副担子只怕该由他来挑了。”荀彧的眼睛从堂上敞开的一扇窗户遥遥望了出去,投向了丞相府所在的那个方向,缓声而道,“为师现在只管抚民庶务这一块,为师现在也该好好地沉下心来把这一块安民、养民、教民的庶务抓起来了。唉!如今这天下狼烟四起、群雄纷争,终日杀伐不休,又有谁顾念了一下这芸芸众生?”
  说到这里,他忽地想起了什么,目光湛然一亮,凝视着司马懿道:“对了,为师眼前就有仲达这么一位起于郡县的庶务练达之才啊!你当年在河内郡上计掾任上执行堂堂律法,有勇有谋地锄除了贪官豪强,那些壮举为师一直都牢记在胸啊,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为师感觉到你真的成熟了。其实,当时本该遵照你的想法,以大汉堂堂律法为准绳,将那些联手作恶、鱼肉百姓、横行乡里的贪官和袁氏豪强们公然处决、以儆效尤、以正纲纪、以澄吏治。唉,只可惜我们受制于当时的形势而不得不放过了袁氏豪强,使此事的影响之力难以尽量发挥。但是,对仲达你当时的良苦用心,其实为师和曹丞相都是恻然洞悉、暗暗嘉许的……也就是从这件事情上,为师看到了仲达你的深沉宏大之志、刚正雄远之才,为你将来一定能够成为乱世经纬之器而一直欣慰不已。”
  说到这儿,荀彧蓦觉心头微微一漾,盯着坐在面前正向自己欷歔道谢的司马懿,盯着这个只有二十九岁的青年的脸庞,一阵恍惚之间,脑际里竟渐渐浮现出另外一个也只有二十九岁的年轻人的面貌,那便是大汉天子刘协……
  三天前,正当荀彧为了黎民苍生而欲舍弃一切去辅助曹操平定天下之际,天子刘协悄然御驾亲临荀府探视荀彧,还带了前太尉杨彪一道同辇而来。见面寒暄几句之后,他便下了龙辇,移位前来苦苦恳求荀彧要保卫汉室,不要再为曹操效力了。
  荀彧当时不由得陷入了深深的犹豫之中——突然,惊人的一幕发生了。刘协竟当着杨彪、荀攸、荀恽等在场人士的面“扑通”一声向他倒身叩首而拜,“砰砰砰”直磕得脑门上沁血,哀哀泣道,倘若荀彧真要辅助曹操南征平定天下,他刘协亦是生无可恋,决意不再当这任人取代、任人摆布的“傀儡皇帝”,当着众人的面一死自裁以谢汉室太庙的列祖列宗……说着,他当场就抽出了藏在腰际的一柄银匕横在了自己的颈侧……
  他这一跪一求之际,慌得杨彪、荀攸、荀恽连忙跪下膝行过来劝阻。杨彪更是老泪纵横、擂胸大哭,声称自己“尸位太尉、辅国无能”以致落下今日这般“主辱臣死”的悲惨局面。他也要以三尺颈血而赎己过了,哭着喊着便要夺过刘协手中的银匕抢着自刭。
  面对着大汉天子的叩头泣求,面对着白发苍苍的杨老太尉寻死觅活地哭着要“为国殉忠”,荀彧那颗仁慈善良的心终于软了、碎了……他泪垂满面仰望屋顶,蓦地清啸一声,终于在万般无奈之中做出了毕生当中最为重要也最为艰难的一个决定——自今而后,至死不再为曹氏进设一计一谋。同时,他也深深地意识到,这意味着自己一直坚守着的那个“扶世安民、兼济天下”的大志,可能在有生之年再也无法实现了。
  一想到这一点,荀彧便觉得心口一阵刀扎般的疼痛。这一疼之下,立时又让他的思维从记忆之中落回到了眼前的现实里来。他暗暗捂住了胸口,静静地瞧着司马懿那英魁俊伟的面容,心底又有一股念想倏地冒将出来。若要本座突然舍了汉室而投向曹府以求得借力平定天下,只怕朝野上下立刻便要全盘大乱了,大乱之中又如何平定得了天下?若要本座撒手不管曹操,他又并非真的是“一代完人”、无懈可击,倘若一时失策失算之下为劲敌所败,那刘备、孙权之流的枭雄从此没了他的压制,只怕更会公然扯下假面称王称霸,从而导致汉室朝纲解纽、中原分崩、百姓流离失所,反而更与自己平定天下、兼济苍生的大志背道而驰了,自己那时只怕更是有负天下百姓了。唉,自己本身大概真的是无法从这汉曹纠结之中超脱出来为天下万民争得一个太平盛世的了。那么,或许,或许还只有眼前这个司马仲达堪称当世伟器,值得自己好好陶铸一番,然后再借他和他的同门好友之手,代替自己去实现“平定天下、兼济苍生”的大志了……
  一念及此,荀彧心头顿时生起了一种莫名的激动与兴奋,心口也不感到那么绞痛了,面色也渐渐恢复了正常。他定神静默了片刻,才慢慢开口问道:“仲达,为师有一个问题问你。贤士君子当逆乱垂亡、忧危沓至之日,应是何为?”
  司马懿闻言,微一凝思,正色而答:“依小生之见,贤士君子当逆乱垂亡、忧危沓至之日,面临纷纷扰扰之世态百变,诡随之而难免有自陷不义之失,躁竞之而难免有自迷所向之误,唯有秉志循道、不屈不挠,为我所当为、为我所可为而已;而定大谋、成大事者在此焉,全身保节以不颠沛而逆行者亦在此焉!”
  “讲得好!”荀彧赞了一声,又问道,“那么,依你之见,什么又是贤人君子‘为我所当为、为我所可为’之事?”
  他刚一问罢,荀恽便从堂门口处趋步而入,躬身禀道:“父亲大人,丞相府大公子曹丕、豹骑营统领曹真结伴特来探望父亲大人。”
  司马懿一听,急忙便欲避席而起。却见荀彧略一沉思,向荀恽摆了摆手,吩咐道:“恽儿,你且出去告诉他俩,为父正在卧床养病,今日一律谢绝来客探访。”
  “这……这……”荀恽听了,不禁犹豫起来。
  “不必犹豫。你且去回报他们罢,为父今天要与仲达畅怀交谈一番,不想有任何人前来打扰。”
  司马懿听到这里,心头不由得“怦怦怦”,立时激动得像敲起了小鼓一样,满面都放出了红光,急忙伏倒在席,颤声而道:“诚……诚蒙令君老师厚……厚爱,小生如……如何承受得起?”
  荀彧笑而不语,又挥袖催了荀恽几声,荀恽这才有些惊疑地去了。
  待得荀恽离开育贤堂之后,荀彧才向司马懿缓缓而言:“你不必过谦了——还是先回答为师刚才那个问题吧?”
  司马懿暗暗思忖了一番,显得甚为小心地轻声答道:“这个……这个问题,小生也不屑引用一些典籍章句来回答令君老师您。小生只想以自己耳闻目睹的实人实事实例作答,如何?”在见到荀彧微微颔首之后,他才开口答道,“依小生之见,新任太中大夫贾诩,内负特立独行之资,外呈和光同尘之相,正如丞相大人所赞,‘料事如神、运计如鬼’,又如陛下诏书所称‘志节高峻、德服于人’,不知他之所作所为可称为‘为我所当为、为我所可为’乎?小生恭请令君老师明示。”
  “贾诩?贾大夫?”荀彧听了微微一愕,沉思了一会儿,方才肃然而道,“看来许都的青年才俊们似乎个个都以为贾大夫的屈伸进退之长颇可一采……不错,贾诩之长,就在他立身行道不拘小节、顺时而为。这一点,为师亦是甚为佩服的。
  “欲成大事,不拘小节、顺时而为,这本也不错。但是,不拘小节、顺时而为并不等同于自损清刚贞固之大节。大节有亏,犹如水之源浊、本之根朽、玉之体瑕,终是流而不长、脆而不坚、华而不洁;既是这般情形,其人立身行道又岂能感人肺腑而一呼百应乎?身为谋士,岂能仅仅‘为己而善谋’?为他人而善谋、为社稷而善谋、为天下而善谋、为万世而善谋,才是所有智谋之士所应遵行的正道!否则,世人怎会亲你、敬你、推你、重你?世人于你不推不重不亲不敬,你根基浅薄、浮萍随波,岂能成就可大可久之大业?”
  司马懿一听,顿时只觉心头一亮,不禁“咚咚咚”在地板上连叩了几个响头:“令君老师之高见知微知彰、知利知弊,小生衷心佩服。”
  荀彧看了他一眼,又缓缓言道:“孟子有云:‘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是故得乎丘民之心者可以为天子,得乎天子之心者可以为诸侯,得乎诸侯之心者可以为大夫,其下而皆不足论也。’你身为儒林新秀,自当笃行‘兼济天下,扶世安民’之大志,这才可算是‘为我所当为、为我所可为’的精要——或许,依为师之见,你这‘为我所当为、为我所可为’十个字似乎直接改为‘为民而为所当为、为民而为所可为’这十四个字更加佳妙一些,如何?”
  司马懿听罢,只觉得这荀令君果然是贤哲盖世、出语不凡,其儒学根柢之清淳深厚,一开口便有堂皇正大之宗师气象,迥非自己所能及也!他心悦诚服地叩首于地,喃喃而道:“令君老师赐教之语,小生没齿不忘。”
  “仲达,其实以为师耳闻目睹的实人实事实例当中,你们司马家便有一位身处乱世而谨守‘为民而为所当为、为民而为所可为’要诀的大贤高士!”荀彧娓娓而言,“这位贤士就是你的叔祖巨鹿太守——司马直大人,那还是灵帝之时,内廷下诏催令天下各大州郡自民间聚敛造宫修殿之钱,而你叔祖司马直大人在收到诏书之后怅然而叹‘身为民之父母而反割剥黎庶以称上之奢欲,吾岂忍为此哉?’遂上书奏请停收一切奢华之费并极言直陈当世之失,可惜灵帝昏聩而不听用,他便吞药自尽以明志了。为师当时身为守宫令,听闻司马直大人这一赫赫义举之际,亦是欷歔叹服、衷心向往,以为身为儒士者实是该当如此方不愧此生。正因如此,为师爱屋及乌,才对你司马家一直是瞻望有加,倾心与你司马家中人永结金玉之交。只盼着你司马家承蒙儒学清惠华泽之荫润而再出一位经天纬地之大才扶世安民、兼济天下!”
  关于叔祖父司马直大人这件感人至极的故事,司马懿自幼便已耳熟能详,今日听到荀彧这般娓娓道来,只觉胸中心弦缓缓弹动,泛起了阵阵共鸣。令君老师这是在苦心提醒我,只有将“为己而善谋、为他人而善谋、为社稷而善谋、为天下而善谋、为万世而善谋”等五个层次的善谋之术融会贯通起来,自己才能成为“立身行道足以感人肺腑而一呼百应”的旷世雄才,自己才能远远超越贾诩一流的智谋奇士之上而与汉高祖、光武帝媲美于世。看来,令君老师对我司马懿、对司马家的衷心期许实在是高绝于人啊!只是……只是,他为什么会这么重视和关注我司马家呐?他有没有隐含着其他的目的?他的重视和关注会不会给我司马家正在暗中实施的“偷天换日”大略带来麻烦呢?……不行,我一定要巧妙周旋其间,既能够从令君老师这里得到源源不断的指教和帮助,又不能让他过多地察觉到我司马家的所有内情——尤其是那些核心机密方略,一个也不可以泄漏出来让他知道……不过,他既然表明了要帮助我司马家参与这一场还远远没有结束的“平定天下、扶世安民”之大业,我司马家自然亦可顺势从他这里借力采力,以实现“异军突起、后发制人、扭转乾坤”的宏图。
  第2卷 身在曹营,司马懿暗通孙、刘 第12章 暗礁突现 第078节 尧舜禹三代之后第一盛世
  烛光幽幽,点点如星,忽闪忽亮。颗颗烛泪凝结在密室当中的青铜树形烛架之上,犹若一丛丛树梢间垂满了晶亮的玛瑙、珍珠。
  司马防如往常一样依然端坐在那座方几之后,面前依然摆着那张紫檀木棋枰和那一黑一白两钵玉雕棋子。司马懿和司马朗分别坐在左右两侧的榻席之上,神情甚为凝重。
  “从你今天去探望荀令君所观察到的情形来看,他们颍川荀门应该真的是已经彻底放弃了继续为曹家效忠,荀令君连许都后方坐镇统领使的职位都推给了华歆,看来他是准备完全淡出曹家的核心势力圈子,和曹家拒不合作了。”司马防的目光笔直地射向了司马懿,慢慢言道,“这一切,对我司马家而言,绝对是一件至幸之事。颍川荀门是曹家势力最主要的支柱,如果它被自行拆掉,曹家的根基可谓崩去大半矣。我司马家对付曹氏,就更有把握了。”
  司马朗、司马懿兄弟俩听得默默点头。
  “对了,懿儿,你谈起荀令君似乎对我司马家亦是异常重视与关注?甚至还对你有‘乱世经纬之器’的殷切期许?”司马防微微皱了一下眉头,有些难以理解地自语道,“莫非我司马家‘异军突起、后发制人、扭转乾坤’的大略已被他暗暗察觉了?这……这不可能啊。”
  “这个……孩儿也曾有过这样的猜疑。不过,后来孩儿细细一想,如今许都朝廷有四大世家根深叶茂,堪称名门之冠——一是以前太尉杨彪为首的关中杨氏,他们一族自孝安皇帝之时的名臣杨震以至今日的杨彪,乃是四世三公的高门豪族,声望非同小可;二是以荀令君为首的颍川荀氏,荀氏子弟与门生可谓人才荟萃、各居要津、遍布天下,这一望族的潜在势力堪称天下第一;三是以谏议大夫王朗为首的山东王氏,这一望族之中俊才辈出,道德文章堪为儒林冠冕;四就是我们河内司马家了……”司马懿沉吟了一下,终于还是将自己心底苦苦思索出来的想法一吐而出。
  “然而,荀令君决意退出与曹家的合作,那么就等于这四大世家中杨、荀、王三姓大族已然一同疏离了曹家,而我司马家由于与曹家众所周知的故旧渊源关系,所以不能也不必与曹家‘切割’。这样的话,我司马家倒成了无形之中杨、荀、王三姓世家与曹家之间可以左右逢源的一股势力。面对杨、荀、王三姓世家,我司马家和他们有着相同的文脉背景和紧密的人脉关系,他们至少是不会像讨厌华歆、董昭那样反感我们司马家的;面对曹家,我司马家和他们有着源远流长的故旧世交关系,而且曹家也需要倚重我司马家与杨、荀、王三姓世家相互制衡,所以他们对我司马家自然亦是一味笼络有加……
  “如此一来,在荀令君的慧眼之中,他就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真正站到这时势的大舞台之上,驰骋纵横的,就只剩下曹家和我司马家两大势力了。曹家此刻尚还站在明处,站在高处,站在强势之处;我司马家此刻尚还潜在暗处,潜在低处,潜在弱势之处。但是,只要假以时日,我司马家亦可乘时运机,由弱变强、由低变高、由暗变明的。换而言之,荀令君既然不愿由曹家来完成‘平定天下、兼济苍生’的大任,那他就只有转过头来寄期望于我司马家来完成了,这是一个‘非此即彼’的问题,荀令君也许只能这样选择了。父亲大人,不知孩儿这番见解是也不是?”
  司马防缓缓抚了一抚颔下的垂髯,思忖了良久,才开口而道:“你这话倒也有些道理……荀令君千古一圣、才略无双,到最后他所有的心血和贡献从近了说是给曹家做了嫁衣,从远了说是给我司马家做了嫁衣,细细想来真是可嗟可叹啊!”
  司马懿听了,却在心中暗道:其实这才是我最敬佩令君老师的地方——舍己为人、薪火相传,身虽殁而业不朽!只要谁真正能实现他平定天下、兼济苍生的大志,他是甘愿奉献一切、舍弃一切的。以前,他选中了沛郡曹家;现在,他暗暗选中了我河内司马家——这真是我司马家千载难逢的天赐之幸啊!真想不到区区一个孔融,用他的舍身殉汉之义举竟然促使了荀令君与曹操的彻底决裂,从而为我司马家的雄图伟业增添了巨大的助力……冥冥上苍待我司马家何其恩厚也。
  他正暗想之际,司马防又向他徐徐道来:“不过,为父听了你刚才复述他的那些话,字字句句都可谓是金玉良言,你一定要铭记在心。我司马家子弟就是应当继承祖先代代相传的宏图大志,一方面在朝廷之上纵横捭阖、所向无敌,另一方面在市野之间‘为民而为所当为、为民而为所可为’,揽尽民心而为我所用……
  “只是,荀令君的有些话也有些迂钝。平定天下、兼济苍生之大志,非但需要旷世奇才为根本,而且更需要绝大权柄为后盾。这一点,朗儿、懿儿,你们都要牢牢记住。古人有云:‘贤人而屈于不肖者,则权轻位卑也;不肖而能服于贤者,则权重位尊也。尧为匹夫,不能治三人;而桀为天子,竟能威天下。吾由此而知势位之足可恃以立身行志也。’手中无权无势,又如何去实现‘平定天下、兼济苍生’之大志?所以,我司马家目前还是应以夺取天下权柄为首要大事,不可稍有懈怠。待大权独揽之后,我司马家族以盖世之才,必能令天下重归一统、四海重返升平、万民重获康乐,开创尧、舜、禹三代之后第一盛世!”
  听了父亲的话,司马懿心中的激情之焰又似被熊熊燃烧起来,全身上下气劲充溢,恨不得跃跃欲试、大干一场。
  第2卷 身在曹营,司马懿暗通孙、刘 第12章 暗礁突现 第079节 贾诩这个绊脚石
  正在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司马朗突然开口讲道:“父亲大人、二弟,你们可知新任太中大夫贾诩已被曹丞相聘为丞相府左军师,将会随同曹丞相一道南征荆州?这件事情只怕有些棘手。”
  “唔……曹操果然在最后起用了贾诩。这是一步妙棋。”司马防从棋钵里摸出一枚黑子,在手心里缓缓地把玩着,脸上掠起一丝忧色,“荀攸呢?他没有随同曹操南征吗?”
  “荀大人现在被任为丞相府右军师。”司马朗身居相府主簿之位,对内中政务机密自是了如指掌,“他应该也要随同曹操南下出征的。”
  “曹操右有荀攸出谋,左有贾诩策划,真是虎生双翼,荆州说不定真能被他一举拿下呐!”司马防幽幽地说了一句。
  “父亲大人,您过虑了。”司马懿道,“依孩儿之见,荀攸身为荀令君的亲侄,亦是颍川荀门中的首要人物,他不可能不受到荀令君的影响,应该也不会全力辅佐曹操的。”
  “那也不一定。荀攸可不像荀令君那般‘立德高整,轨仪以训物’,他可是一向都非常深沉缜密的,喜怒爱恶从不形之于外,有点儿随方逐圆之机巧。”司马朗对荀攸的行事作风甚是了解,不禁驳了司马懿一句。
  “深沉缜密、随方逐圆,是荀攸身处荀、曹两家左右周旋的必要伪装。颍川荀门与沛郡曹氏毕竟共事多年,关系胶结紧密,哪能一下就切割得干干净净?至少把荀攸留在丞相府中还可以向曹操表达一个模棱两可的信号,以免招来曹操蓄怒积恨的决裂报复。但是,曹操不会再像从前那样信任荀攸,这是可以肯定的;而荀攸也不会再像从前那样忠于曹操,这也是可以肯定的。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荀攸此番同行南下,至多也只是帮助曹操一心自保防败,而不会为曹操谋求大胜的。因为万一曹操一败涂地,必会导致四方不安、天下大乱、王纲解纽、百姓遭殃,这也是颍川荀门上下都不愿看到的。所以,对荀攸继续担任丞相府右军师之职,我们不必过虑。”
  司马懿抬头看了司马朗一眼,又继续深入剖析下去:“只是贾诩担任丞相府左军师,此事确为棘手。他是我们全盘谋划之中突然闯进的一个变数……依孩儿之见,贾诩应该是抱有一意辅助曹操大获全胜、底定江南而猎取曹氏开国元勋之荣的念头而受聘的。以他的才能,应该也能帮助曹操取得这样的大胜。这一点甚是可虑。”
  “可是,面对这样的难关,我司马家终究还是应当拿出一个有效的方略化解啊。”司马防一甩手将那枚黑子往棋钵里重重一投,“叮”的一响,他的声音也沉重了起来,“枝节横生,须得以利斧劈之!朗儿,你去安排一个最厉害的死士,在最短的时间内将贾诩铲除掉!”
  司马朗抬眼看着父亲,苦苦笑道:“父亲大人,曹丞相为了防备那些汉室忠臣们因痛恨贾诩背汉投曹而对他行刺报复,早已让许褚派了三十余名精锐剑士形影不离地保卫着贾诩,贾诩本人也一向善于匿形逃生之术。我们的死士要取他性命,只怕实难成功……”
  “这……”司马防脸色一紧,甚是踌躇,“莫非我司马家的宏图大业竟会葬送在区区一个贾文和的手中?”
  “父亲大人勿忧。”司马懿突然开口了,“孩儿愿自告奋勇参加南征队伍,陪同曹操他们一道南下,乘机与贾诩巧妙周旋,竭尽所能,使他无法有效辅助曹操取得南征全胜。”
  “连曹丞相都称赞贾诩‘料事如神、运计如鬼’,你竟敢与他过招?”司马朗大吃一惊。
  “任何高手,只要找准了他的弱点猝然猛攻,他也并非不可战胜的。”司马懿的声音显得十分刚硬,“此时我司马家已经闯到了紧要关头,千万不能退缩,唯有铤而走险、冒死一搏而已!对付荀令君,孩儿自是甘拜下风;对付贾诩,孩儿自信还是有几分把握的。”
  密室之中顿时一下静了下来,静得只能听到烛花烧爆的毕毕剥剥之声和他们三人沉沉的呼吸之音。
  第2卷 身在曹营,司马懿暗通孙、刘 第12章 暗礁突现 第080节 司马家潜伏了二十五年的顶级特务
  “很好!很好!有胆识!有志气!有魄力!果然是君子豹变、霸气天成——懿儿哪!你今日已然变得这般成熟进取,实在是令为父深感欣慰啊!”司马防高兴异常的声音打破了这一片寂静,回荡在密室中,“不过,你此次南下荆州,也绝不会是孤军作战。其实无论贾诩去与不去,我司马家早就在荆州布下了一支‘伏戎于莽而不睹其形’的劲旅,等着你在那里运用自如、纵横驰骋呐。无论曹操怎样用尽了心机、想尽了办法,企图在荆州一战全胜而底定江南,我司马家都不会让他称心如意的……”
  讲到这里,司马防突然伸出手掌在半空中非常响亮地“啪啪啪”拍了三下。随着他的击掌之声,密室左壁一侧的一个暗门无声地开了。一个身着黑色劲装的蒙面汉子疾步而入,径自站到了司马防的方几之前,向他深深躬身一礼。
  在司马朗兄弟有些惊诧莫名的目光中,司马防抚着垂胸飘拂的花白须髯,走上跟前,向那蒙面汉子徐徐含笑而道:“牛恒,你且见过两位公子罢。”
  一听“牛恒”二字,司马朗、司马懿两兄弟俱是暗吃一惊:牛恒就是牛金的大哥啊!自建安元年起,他便从司马府中突然消失、影踪全无,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现在他出现在这密室之中,令司马朗兄弟不由得震骇莫名。
  果然,只见那蒙面汉子转过了身,慢慢取下罩在脸上的黑巾,露出一张熟悉之中又带着一丝陌生的面容来。他的眉目之际仍与其弟牛金相仿,只是额门的皱纹多了几分,髯角亦已有些灰白,脸颊间风霜之色清晰可见。
  “牛大哥!”司马懿不禁失声而呼,喉头忽地又被哽住了,眼眶里一阵潮湿,“这么多年您到哪里去了?”
  “二公子……您也终于长大了,成熟了!今天见到您,牛某可真是高兴!”牛恒的双眼也微微红了,话语间仍然还是那么的恭敬亲和,“大公子,这么多年您也更为富态了!”
  司马朗亦是双目含泪地看着他,默然颔首不语。
  “牛恒,二老爷尚还安好否?”司马防忽然面色一敛,向牛恒问道,“唉,二十五年了,老夫与他已经分别二十五年了。虽然每年都有书信来往,但却从来没有亲睹他一面,老夫也对他想念得紧啊……”说到后来,他语气里已掩不住带出了一丝怆然。
  “禀报大老爷,二老爷一切安好,他在荆州随时恭迎大老爷您南下相见。”牛恒复又躬身答道。
  “二老爷?”司马朗与司马懿相视而愕。怎么?父亲大人居然还有一个弟弟远居荆州吗?怎么从来没见父亲大人提起过这个二叔呢?他在荆州干什么?……司马防听得牛恒答罢,叹了一口长气:“唉……老夫只怕是不能亲赴荆州与他相会了。懿儿,你这一次随同曹操南下,一定会见到他的,你就代为父向他问好吧……”
  “父亲大人,这位二叔,孩儿可是从来不曾见过啊。”司马懿不禁诧异地答道。
  “你曾经见过他的。”司马防的目光在他脸上一定,声音倏地一沉,“你不是曾在紫渊学苑向他求学问道过吗?还记得那位从荆州而来的青云山庄庄主水镜先生吗?”
  “水镜先生?”司马懿大吃一惊,“他……他就是孩儿的二叔?”对“水镜先生”这样一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隐士高人,他一直都记得清清楚楚,自己当年正是从他口中得知,南阳有个和自己几乎同龄的青年俊杰——诸葛亮。
  “不错。水镜先生的真实姓名就是司马徽,他就是你们的二叔。”
  司马防满面沉肃,极为郑重地注视着他们兄弟俩,缓缓而道:“他是我河内司马家一位百年难遇的隐世奇才!当年你们的祖父司马俊高瞻远瞩,见到桓、灵二帝失政失道,党锢之祸大兴而天下将乱,遂命为父‘大隐隐于朝’,交结朝廷官场中各具潜力的名士英杰,引为日后攀援互助之资;又命你二叔司马徽‘小隐隐于野’,广交潜伏在江湖草莽之间的奇才异士,以求互通声气、随时备用。你们现在可明白了我司马家‘异军突起、后发制人、扭转乾坤’的雄图伟略并非一时一事的权宜之计,而是我司马家代代相传一脉承继而来的。这其间,有多少先辈为我们司马家这一‘化家为国’的大略而默默耕耘了多少年,你叔祖父司马直是这样的人,你祖父司马俊是这样的人,你叔父司马徽也是这样的人。现在,到了这南征荆州之际,他是应该现身出来帮助懿儿你完成大计的了……”
  司马懿和司马朗听罢,都不禁面面相觑、骇然失色。原来我们河内司马家为实现“异军突起、后发制人、化家为国”的大略竟已谋划得如此之深、蛰伏得如此之久、准备得如此之足,实在是匪夷所思。原来,我司马家今天的一切成就背后居然都有无数先辈的无数心血与汗水。为了世世代代一脉传承的那个雄图伟略,我司马家的每一代精英都宛若献祭一般的默默付出了太多太多啊……
  司马防的目光缓缓抬起,向牛恒看了过来:“牛恒,你且将二老爷要带给我们的那些话讲出来听一听罢。”
  牛恒肃然点了点头,恭敬异常地说道:“二老爷让牛某转告大老爷,他在荆州沉潜二十余年,创立青云山庄,与豫州牧刘备、荆楚硕儒庞德公相交,门下收徒有诸葛亮、庞统、徐庶等一时俊才,蓄养部曲死士一千二百人。倘若大老爷有意南下,此资尚可一供区区之助。”
  司马懿此刻已全然从惊骇之中回复到现实的冷静中来,他凝神片刻,禁不住便向牛恒问道:“牛大哥,你且向小弟细细告知一下刘备、诸葛亮如今的情形,如何?”
  司马防一听,暗暗颔首:懿儿果然是慧眼独具,一开口便径直问到了关键之处——曹操南征荆州,面临的第一大敌自是刘备。欲使曹操南征失利,我司马家亦非得借助刘备之手加以抵御不可。所以,阻碍曹操南征全胜的第一步妙棋,就是摸清刘备、诸葛亮的实力底细,并乘机和他们暗通声气甚至可联手以削弱曹操。
  “好的。刘备自建安六年左右投奔到刘表府下,经过这六七年间的休养调息,手下终于攒得兵已满二万、马已足千匹,前段时间刘表为了对付曹操又任他为樊城守将,渐渐有了一些规模。但是,凭他目前这点儿实力根本还不可能与曹操对峙。”牛恒缓缓禀道,“不过,就是他眼下攒得的这点儿实力,大多也是靠了诸葛亮从旁运作而来的。毕竟,在荆州牧刘表的眼里,他刘备一直是属于‘用而兼防、又用又防’两手因应的对象。刘备寄居刘表之篱下,也一直不敢怎么放手扩充军力的。”
  司马懿听得十分认真,又立刻问了上来:“诸葛亮此人在荆州的根基背景如何?他是什么时候投靠了刘备的?据二叔和牛大哥看来,他有何过人之长?”
  “诸葛亮字孔明,系山东琅琊郡人,其祖上诸葛丰曾官至司隶校尉,为一代能吏。其叔父豫章太守诸葛玄与刘表有故旧之交,其岳父为荆州名士黄承彦,其妻家表姨为刘表继室蔡夫人,其妻家舅父为蔡瑁。自建安初年,诸葛亮与胞弟诸葛钧迁居荆州立足,俱拜二老爷为师,一直半耕半读,沉潜不仕。刘表多次征召他入府为掾,他都婉言谢绝了。”牛恒的记忆力甚是惊人,而且也似与诸葛亮关系颇熟,一提起诸葛亮来,简直是流水一般汩汩而出,“不过此人表面上宁静淡泊,而实是深怀韬略的奇才,连二老爷都多次公开在荆州士林中赞扬他为‘卧龙’大贤。大概是去年底左右,刘备将军三顾茅庐,才终于将他请出山来……诸葛亮初出茅庐,便凭着自己在荆州牧府上下的人脉关系,为刘备暗暗积攒了不少钱粮、军械,甚至还为刘备牵线搭桥,联络上了刘表的大公子刘琦为内援……”
  “联络刘琦为内援?”司马懿一怔。
  “这个……为兄可以为二弟解说一下。”司马朗也有自己派出的眼线布置在荆州城内,所以对荆州牧府内部情形还是比司马懿了解得要多一些,“其实,刘表府中一直存在着嫡庶夺嗣之争,刘府大公子刘琦是他前妻所生的长子,刘府二公子刘琮是他继室蔡夫人所生的次子。蔡夫人、蔡瑁、蒯越、韩嵩他们这一派自然是想拥立刘琮为嗣子。刘琦在这场立嗣之争中势单力薄——没想到他却找到了刘备、诸葛亮作为自己的助力以与刘琮抗衡。唉!荆州即将大难临头,而牧府内部却还如此内讧重重。所以,刘表亦是心力交瘁,这才病倒了的。”
  “不错。大公子讲得一点儿也没错。”牛恒有些惊讶地看着司马朗说道。
  “原来如此,怪不得韩嵩、蔡瑁他们要一意投诚曹操了!这些世家豪门早就把刘表治下的荆州榨得没剩几滴油了,而今又想把荆州‘奇货可居’卖给曹操以换取高官厚禄了。他们也知道无论是刘琦还是刘备,接掌荆州后都不会给他们好果子吃,所以便处心积虑地排挤刘琦、压制刘备。”司马懿何等聪明之人,一听之下便明白了过来,“唉,刘表他们既有这等心腹之患,看来荆州之亡是在劫难逃了,刘备、诸葛亮、刘琦他们只怕也未必阻挡得了曹操的大军吞并荆州……”
  他心念一动。虽然在荆州内部单靠刘备、刘琦、诸葛亮等人的力量难以对付曹操,那么我司马家为何不跳出荆州这个圈子,放眼江东,把孙权一派的力量也借引过来阻挠曹操南征全胜呢?只可惜,在江东一域,我司马家似乎没有可与之暗通声气的内线啊。
  “二公子刚才所言差矣。”牛恒双眼一抬,平平地正视着他,“二老爷常说,拥有卧龙诸葛亮为辅臣的刘备,已不再是当日东奔西走而无一地之安的那个‘流难之雄’了。他如今是如虎添翼,曹操此来,若是稍有不慎,只怕还会栽个跟头在他和诸葛亮的联手合力之下!”
  “那么,诸葛亮究竟有何过人之处,可以让刘备不再成为当日那个东奔西走而无一地之安的‘流难之雄’?”司马懿盯着他的双眼,猝然目光一凝,反问了一句。
  “二老爷说了,就凭当日诸葛亮在南阳庐中对刘备上门恭请出山之际所讲的那一番雄图大略,他已堪称一代人杰,足以傲视当世群雄!”牛恒仍是不紧不慢地答道。
  “那是一个什么样的雄图大略?”司马懿沉沉一问。
  “这个……牛某才疏学浅,却是背它不出。二老爷已经将它写在这张帛书里了。”牛恒从袍袖之中取出一卷帛书递给了司马懿,“请二公子过目。”
  司马懿一把接过那卷帛书,匆匆展了开来,埋头而阅。看着看着,他的眉头不禁渐渐舒展,双目炯炯放光,到了后来竟是右拳“砰”地一下擂在地板上,失声喊了道:“高见!高见!果然是胸怀王者之志的雄图大略!‘东和孙权,北抗曹操,占据荆州,进取益州,三分天下,伺机一统’——他为刘备进献的这个方略实在是高明之极。难怪刘备不惜三顾茅庐请他出山。他实是当得起这‘三顾茅庐’的聘贤大礼。”
  激动了片刻之后,司马懿突然神色一定,转过身来,向司马防深施一礼恭然而道:“父亲大人,请您及时发函给二叔,让他先与诸葛亮暗通声气,就说他已找到一位忠于汉室的幕后高人,将在曹营之中巧妙策应回护,促成刘备、诸葛亮‘东和孙权、北抗曹操’这一战略彻底实现,并最终一定会使曹操南征无功而返。”
  司马防抚着胸前的花白垂髯,点了点头。懿儿去当这个“幕后高人”自然是再合适不过了。他就打着汉室忠臣的牌子,以帮助汉室皇叔刘备为名,再通过司马徽的引见与搭桥,周旋于诸葛亮的面前,谁也不会怀疑到其他什么地方上去的。
  司马朗坐在司马懿的对面瞧了他半晌,脸色也渐渐变了,终于徐徐拍掌而道:“父亲大人,到了这时,孩儿才真正弄懂了那天那个‘革’卦的最后一爻的爻辞的全部蕴意了——‘君子豹变,小人革面。征凶。居贞:吉。’——‘君子豹变’,自然指的是二弟雄才天纵、出奇应变、奄忽若神;‘小人革面’,指的就是贾诩嘛!贾诩这个小人不是改头换面,竟从为儒林所不齿的‘五姓家奴’变成了‘志节高峻、德服于人’的‘太中大夫’了吗?‘征凶’,就是指曹操此番南征必会失利;居贞:‘吉’,则是上天在启示我司马家须当居静密备而伺机应之,定能一帆风顺、大功告成!”
  第2卷 身在曹营,司马懿暗通孙、刘 第13章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第081节 曹丕算命
  这几日曹丕的心情颇为明朗,因为那篇《述征赋》的关系,父相曹操很是夸赞了他几句“成熟持重”“通明时务”。在暗暗高兴之余,他终究还是对父相始终偏爱曹植一事放心不下,也一直留意着如何“乘胜追击”,再获父相的欢心。
  他近来闻得甄宓、方莹在闺房私语中谈起许都城东郊青云观中有一位高人,自号“玄机子”,算卦占断甚是灵验,人人都赞他是“百算百中,神仙再世”。曹丕听到此事之后,心底暗暗一动,便挑了个空暇日子,偷偷换上一身简朴儒服,打扮成一个寒门游子的模样,独自一人前往青云观寻觅那位“玄机子”高人占问前程吉凶。
  青云观位于许都城外东郊四十里外的栖霞峰上,周围群峦环抱、清流萦绕,环境甚是幽静。观内殿堂森森、屋舍绵绵,其间修竹掩映、翠柏连缀,四处清气袭人,竟似灵山仙境一般不染俗尘。
  曹丕进了山门,一直来到老君殿前,遥遥望见那殿门口高高悬着两副黄绫织锦的对联,各自绣着两行大字,左边是“风调雨顺,愿祝老君降大法”,右边是“河清海晏,祈求升平安万民”。他静静地看了一眼,往里深深望去,又见那老君殿正堂内人影起伏、香烟滚滚、钟鸣悠悠,想必是这一方士民正在举行祈祀大典,忙得不亦乐乎。他是自幼修习儒学之教的,对这道门玄虚之事向来不感兴趣,便站在了门外廊下,没有进去稽首参加。他暗想,这凡夫俗子果然是愚昧得紧,要想“河清海晏、天下升平”,不知去祈祀大汉天子和我家父相,反而向这泥塑木雕的老君像祈祷膜拜,这又济得何事?这太上老君还能从香案上走下来把那些诸侯、逆贼替你们灭了,还你们一个升平之世?真是可笑可笑!
  于是,他一抬脚,便往老君殿右侧的那一排净室走去,希望能够找到个道童询问一下那“玄机子”的所在。往前瞧了几间净室,里边都空无一人。他心下暗暗有些失望,正欲转身再向老君殿左侧的那排净室访去,却听得身后蓦然响起了一个清越淳和的吟哦之声:
  ……勤而行之,夙夜不休。伏食三载,轻举远游。跨火不焦,入水不濡。能存能亡,长乐无忧。道成德就,潜伏俟时。太乙乃召,移居中洲。功满上升,膺箓受图……
  曹丕闻得这吟诵之词甚是清奇,不禁停下了脚步,侧耳静聆,又听到那个声音缓缓吟道:
  昔在黄帝,生而神灵,弱而能言,幼而徇齐,长而敦敏,成而登天……上古之人,其知道者,法于阴阳,和于数术,食饮有节,起居有常,不妄作劳,故能形与神俱,而尽终其天年,度百岁乃去……
  听到这里,曹丕忽然想起了这些词句,乃是出自正宗典籍《黄帝内经》,而非旁门左道的诡秘虚诈之辞。他心念一动,便转过身来,向那间净室徐步走去。
  他刚刚迈近那净室门槛,又听那声音在里面吟诵道:“青气如盖东涌来,罩得赤日变黄云!”
  一闻此言,曹丕心下又一动。怎么这后面的词句又变得有些神神叨叨了?我本以为这里边坐着一个博学明道的君子,不曾想到他也讲出了这等诡乱之词。这个,该不该当入室访问他呢?他正迟疑彷徨之际,净室内那人再次缓缓吟道:“洒扫净室待贵客,客在门外却狐疑!”
  曹丕听得分明,当下不再犹豫,便伸出手来,在那门扉之上轻轻拍响:“小生叨扰高人静修,失礼失礼了。”
  那室门是虚掩着的,在他伸掌一拍之下,竟自向左右两边开了过去。曹丕往里一望,只见一位羽衣星冠、气宇灵逸的青年道士正悠然而坐,手中一柄乌木拂尘轻轻拂拭着面前的香几桌面,向他含笑而道:“这位公子,你终于来了。在下已然恭候你许久了。”
  曹丕见他仿佛早和自己十分熟识一般,讲起话来竟是大大方方、自自然然,全无陌生拘谨之感。他不由得喃喃问道:“这……这位道长,小生先前可曾与你相识么?”
  “在下玄机子,今晨起床闻得窗外枝头喜鹊欢叫,撒卦一算,便知公子您这位大贵人此刻将会莅临指教,所以在下已早早备好茶水,恭候您入内一叙了。”那青年道士面色一恭,伸出乌木拂尘指了指自己面前方几之上。那里果然早已放好了两盏热气腾腾的茶。
  “您……您就是‘玄机子’?”曹丕一愕,“小生乃是一介寒门学子,并非什么大贵人,道长您认错人了吧?”
  “哈哈哈!这位公子,您不必掩饰,在下岂会看错?”玄机子将手中乌木拂尘往外一拂,一阵微风荡得那茶香四面飘了开去,“在下于望气、星相、占卜、算卦之术无所不通,无所不精,怎能不识得您这位贵人的真面目呐?您虽是衣着朴素、英华暗敛,然而头顶之上自有贵人之气直冲灵霄,如虹如霓,粲然可睹,岂会错哉?”
  “贵人之气?”曹丕暗暗一惊,嘴上却毫不放松,“小生真的是一介寒门俗子,头顶上哪有您所说的什么‘贵人之气’?”
  “唯贵人之身,方能有贵人之气。这位公子,您也是饱读经书之人,应该记得楚汉争霸之时,项羽的谋士范增曾讲过,刘邦‘头顶有气状若龙虎、色有五彩,乃天子之气’这话罢?又应该记得王莽篡逆之际,有术士曾见光武帝所居之南阳上空竟有煌煌赤气直逼牛斗?”玄机子并不气恼他一味矫饰,仍是款款道来,“凡俗之人,欲求这等贵气盈溢而腾亦不可得也……贵人之气乃天赋之奇、天兆之吉,谁能捏造得出来呢?”
  曹丕听他讲得振振有词,便暗暗生了几分惊疑,假意问道:“那么请问道长,你且看小生这头顶之气是何色何状?又有何兆?”
  “人在门外问,心往室内驰。欲闻玄机语,还请进屋来。”玄机子并不立刻回答,只是笑眯眯地朝着他吟了一段偈语。
  曹丕脸颊一红,只得迈步进了净室,反手又将室门轻轻掩上,半信半疑地行到玄机子面前坐下。
  玄机子待他坐定之后,才又将乌木拂尘执在手中缓缓一挥,双目一睁,灼灼生光,看向他来:“这位公子,您头顶之上有蒙蒙青气亭亭如盖抟聚而罩,盘旋上下,奇妙绝伦——实乃自高祖皇帝头顶五彩之气、光武大帝头顶煌煌赤气之后所仅见的大贵之气!”
  “什……什么?蒙蒙青气?”曹丕怔了一下,“五彩之气、煌煌赤气、如盖青气……大贵之气……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玄机子却脸色一变,盯着他轻轻念了两句《道德经》里的名言:“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然后避开了他追问的目光,悠悠一叹,“这位公子,你今天只需记得在下这番话就够了。有些玄机,天时未到,不能讲得太深,也不必轻易点破。到了你应该明白的那天,你自然就明白了。”
  曹丕坐在那里听了一头雾水,半晌才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出来,心想:好你个道士!末了你是在弯弯绕绕地逗弄本公子玩呐!你再这么装神弄鬼的,本公子倒还没心情陪你再待下去了呢!当下,他脸色倏地一沉,冷冷说道:“这位道长好没道理!你既这般戏弄小生,小生就只有告辞而去了!”说罢,他身形一挺,便要起身而去。
  “在……在下怎敢戏弄于您呢?在下戏弄您,那可是自犯大罪啊。”听了曹丕那话,玄机子的脸色大变,惊慌得声音都有些走了调,“今日道观会,一朝君臣分。——日后在下满门上下数十口人丁的身家性命可就系于您一念之间呐!”
  “罢了!你也不要拿这个‘大贵之气’说事儿了!”曹丕右手一挥,打断了他的话头,“玄机子道长,小生素闻您神机妙算、占卜灵验,今儿是特来向您求问个前程吉凶的。”
  “公子既有此令,在下何敢不从?”玄机子沉默有顷,缓缓而答。
  曹丕一寻思:人人都说这玄机子是“百算百中、神仙再世”,那不过都是传言罢了,真伪难辨。自己向他求问占卜吉凶,须得不要有了“先入为主”的偏信之意,被他花言巧语给骗了。应该好好想一个办法出来检验他一番才行!若是请他预测未来虚远之事,只怕他又是信口开河、滔滔胡言,自己眼下也找不到事实证据来核验,自然也无从辨别正误……对了,可以向他探问自己的往昔之事,这样便可找到已有的事例一一与他的占断之言对照核验,便可万无一失矣。
  于是,他心神一定,向那玄机子问道:“这样罢,小生前几个问题只问往昔之事,你便据此而断;倘若你占断得对,小生自会重重有赏;倘若你占断有失,那就休怪小生把你扭送到官府去治你一个‘妖言惑众’之罪!”
  “公子与在下邂逅相逢,存有这种疑虑,自然不足为怪。”玄机子颔首而道,“有什么问题需要在下为之占断,你尽管问罢!”
  “那好,这位道长,你且先占断小生素来所习何籍何经?学术文才如何?能否通过朝廷的考试察举?”曹丕一开口就问了一个刁钻古怪的问题。自古以来,占卜术士大概只能预测人之穷通贵贱寿夭,却似乎从来没听说谁能推断得了学业才艺的。他心底暗暗冷笑,看你这个“玄机子”如何化解这一难题……
  玄机子坐在他对面,向他脸上端详了片刻,忽然手中拂尘一摆,侃然而道:“公子你清眉入鬓,长而过目,正应着上天列宿‘文曲之星’的吉兆;所以你年方八岁便能提笔赋诗,到十岁已深通屈原之《楚辞》、司马相如之妙赋,然而于典籍学术之上却不甚着力。这也没什么可懊恼的,只因你系天纵伟才、富贵自来,已然不须借文士举人仕进之途而立身天下矣!”
  “不须借文士举人仕进之途而立身天下?”曹丕一愕,似是有些不太明白。
  “不仅如此,而且公子你日后必能文高一世、指点群英,而天下文士学子无不以你之亲笔褒扬为莫大之荣!”玄机子正色又道。
  听到这里,曹丕又有些糊涂了,但他心里分明知道:这玄机子说他“年方八岁便能提笔赋诗,到十岁已深通屈原之《楚辞》和司马相如之妙赋”,甚至连讲他“典籍学术根基之上却不甚着力”这一缺点,都是铁板钉钉的事实!
  他略一沉吟,又问道:“道长,那么你且占断小生家中兄弟几人?小生于兄弟之间岁居第几?”
  玄机子听问,抬眼盯了他片刻,徐徐又答:“公子,你家中兄弟情形有些复杂。与你同父同母的兄弟共有三人,与你同父不同母的兄弟共有二十余人,而你现在在贵府诸位兄弟之中,年岁最长,位居长子!”
  此言一出,曹丕不禁心头大震。自己同父同母的兄弟确有三人——曹彰、曹植、曹熊,只不过曹熊因身患暴疾在前年去世了;父相也确有二十几个儿子,就等同自己也确有二十几个同父不同母的兄弟——这个青年道士果然有些门道,竟是一点儿也没讲错。
  他正沉吟之际,玄机子手中乌木拂尘轻轻一挥,哈哈笑道:“罢了!罢了!这位公子,你所问的问题不过是常人耳之能闻、目之能睹的寻常之事罢了。在下却要向你讲一个对你来说甚是隐秘的占断,你可否愿意一听?”
  “道长但讲无妨。”曹丕此刻对他不觉已平添了几分尊敬。
  “在下据先天易理面相数术推断,公子,你面目敦厚,生有戊土黄中之德。假如在下没有推断失误的话,你腹部应有一片状若浮云的沉黄色胎记,同时在胸膛正中生有一颗朱砂赤痣,不知在下讲得可对?”
  曹丕听罢,面色剧变。这等贴身秘密之事,休说外人万万不知,便是自家兄弟也未必了解得如此清楚。而这玄机子居然一口道穿、毫无差错,岂非神人也?他怔了半晌,才向玄机子伏身一礼,道:“道长真不愧为‘百算百中、神仙再世’!小生佩服之极!”
  玄机子手捧那柄乌木拂尘,满脸含笑,颔首不语。
  曹丕蓦地挺起身来,面容一正,又向玄机子恳切地说道:“道长……道长……小生近来颇有烦扰苦恼之事,还望您指点迷津助我渡过难关!”
  “你所说的‘烦扰苦恼之事’,在下已然知道了。”在窗外重重绿萌的掩映下,玄机子的面庞突然显出一种莫名的神秘高深来,“唉……公子,你本是‘子以父贵’、‘鸾随凤腾’、‘坤随乾升’的大贵命格,尽可坐享绵绵福泽基业……”
  听到这儿,曹丕心头暗暗惊喜,只觉这道士的话字字句句仿佛都讲到自己心坎里去了。他正暗喜之际,那玄机子语气忽地一转,竟是一声长叹:“只可惜你命格之中的‘比肩’太旺,大有插手夺你基业之势。这四五年间,你将有若立乎危岩之下,时时须得惴惴小心、谨慎应对。这一道难关,你若闯得过去,自是福祚绵绵、贵不可言;你若闯不过去,则万事休矣!”
  一听此话,曹丕心头犹如被千斤重锤沉沉一击,“嗡”的一阵耳鸣乍然爆响——只见他脸色灰白,双手几乎要从掌心里挤出血水来,嗫嗫地问道:“这……这……道长,可……可有什么补救之策吗?”
  “补救?补救?”玄机子喃喃地说着,在他面庞上上下下打量了半炷香的工夫,蓦然间像灿灿一亮,仿佛从他面相之上找出了什么稀世珍宝一般,惊喜地说,“哎呀!在下刚才有一处地方看走眼了。你这右脸颊上这颗‘天赐贵人痣’生得真是太巧太好了!唉……真是冥冥之中上天已有定数啊!上苍给你安排了这许多的劫难,同时在你最关键的时刻又给你送来了帮助你化险为夷的‘天赐贵人’……上苍待你真的不薄啊!”
  “什……什……什么‘天赐贵人痣’?”曹丕急忙伸出手掌向自己的右脸颊上摸了过去,“它……它有什么作用?……它……它能补救小生的命运吗?……”
  “这‘天赐贵人痣’实乃命相之上的大吉大利之兆!得到这颗吉痣,你命中注定将会与一位德才兼备,可以为你济困解厄的大贵人有缘有分,并且最终在他的鼎力相助之下心想事成、马到成功!”玄机子用手指了一指他右颊上那颗小小的黑痣,神色极为郑重地向他讲道,“公子,在下希望你要好好珍惜这个‘天赐贵人’,好好抓住这四五年间的紧要时机,小心谨慎、步步稳进,最终必能龙腾九霄、大展宏图的!”
  “天赐贵人?天赐贵人?我要好好珍惜这个天赐贵人?”曹丕瘫坐在席位之上,心情忽而好似热锅里的开水一般沸腾不息,忽而又似大海上的浪涛一样激荡不已,口里只是不住地喃喃自语着,“可是这个‘天赐贵人’是谁?他在哪里?我要到哪里去找他?”
  “这个‘天赐贵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现在谁一直在帮助你走近心中的目标,谁就是那个‘天赐贵人’。”
  玄机子的声音突然显得有些飘忽不定,仿佛正渐渐消退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
  曹丕霍然双目圆睁,从席位上一跃而起,站在屋中茫然四顾,却见这间净室已是空空如也——不知什么时候,玄机子已然杳无踪影,只剩下方几上两盏清茶冷却得没有一丝热气。
  一切,都仿佛是一场神秘的梦……
  第2卷 身在曹营,司马懿暗通孙、刘 第13章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第082节 眼线
  从窗缝间瞧着曹丕慌慌忙忙地奔出了那间净室,又似无头苍蝇一般在青云观中乱找了一气,终于看到他怅然出观而去,玄机子这才轻轻吁了一口长气,在密室内的榻席上坐了下来,向屋角里一直静静而坐的那个人有些懒懒地说道:“仲达,你要周某扮演的这一出戏可真累啊。既要扣人心弦,又要循循善诱;既要令他深信无疑,又要令他勿生歧念。换了是别的玄门术士,还未必应付得过来。”
  “那是,那是……”坐在密室屋角的司马懿缓缓起身,向他走近过来,脸上笑容可掬,“我灵龙谷紫渊学苑中的周宣周师兄一向善观天人之变,通识占卜之理,能洞知未来之事,岂是那寻常的玄门术士可比?今日依小弟之见,周兄你的占卜推断之能已然突飞猛进、造诣非凡,只怕堪与师父的数术之才比肩而立了!”
  周宣呵呵一笑,将那柄乌木拂尘在手里把弄了几下,忽似想起了什么,抬头看向司马懿,说道:“仲达,你为何要让周某对这个公子故弄玄虚地扮演这么一出活戏呐?”
  司马懿转眸凝视着他,对他肃然讲道:“这个曹大公子,将来对你我师兄弟而言,实在是关系重大啊!周兄,自我大汉立国近四百年来,前有张良、京房等高明之士,以易数之术匡时安君;后有郅恽、赤符子等博学之才,以命理之学顺天济民。周兄你的占卜之术堪称‘百算百中、神仙再世’,若是不能匹配上那官秩二千石的‘太史令’之位,岂非天道不公、大为可惜?”
  “唉……功名富贵飘若浮云,哪里是你想抓就抓得到的呢?”周宣将手中的乌木拂尘有些怅然若失地甩了一下,轻轻摇头一叹。
  “周宣此言差矣。天下之事,只要立定志向、笃行不懈、持之以恒,决没有办不成的。”司马懿的声音显得极为刚劲有力,“你只要让这位公子对你敬若神明,有疑必求,你日后不消说能当上一个小小的太史令,只怕封侯赐爵之荣都是唾手可得。”
  “呵呵呵……听仲达你这么说,这位公子简直就成了当世太子一般的贵重要人……”周宣斜看了他一眼,不以为然地微微一笑。
  “他本来就是当世太子一般的贵重要人——只因他是当今丞相曹操的长子曹丕!”司马懿面色一正,声音顿时显得十分沉缓而又幽深,“现任太史令王立曾言:‘前太白守天关,与荧惑会;金火交会,革命之象也。今汉祚将终,必有人杰起而代之。’周兄你是深通易理数术的,放眼天下,他口中所讲的这个‘人杰’若不是曹操,又会是谁?”
  他这段话恍若悠悠钟鸣在周宣耳畔震响。是啊,自己亦久观天象,察知炎汉四百年之气数将尽,曹氏代汉建业也是大势所趋。这正如司马懿所言,恰是我以命相数术而猎取功名富贵的大好良机啊!自己确实应该与司马懿齐心合作,好好抓住这个良机,借此出人头地、荣登高位。
  司马懿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周宣恍然大悟、惊喜过望的表情,这才暗暗放下心来:用来监控和诱导曹丕的“棋子”,终于又敲定了一枚——只要自己在合适的机会让他发挥效用,必能收到四两拨千斤之奇功。
  其实,今天周宣在净室内给曹丕讲的那些故弄玄虚的话,都是他事先编好之后通过周宣之口说出去诱导曹丕的。那个“亭亭如盖”的“大贵之气”的说辞,是自己用来勾起曹丕贪得无厌的浮华虚荣之心的;那个“比肩太旺、插手夺嗣”的说辞,是自己用来勾起曹丕面对兄弟相争的危惧自保之念的;那个“天赐贵人”的说辞,则是自己用来勾起曹丕在寻求外援之际彻底投向我司马家的倾心交结之情……只要在丞相府中把曹丕这张“王牌”牢牢抓在手里,就如同曹操当年把天子刘协那张“王牌”牢牢抓在手里一样,我司马家“异军突起、后发制人、扭转乾坤”之大略才会根基扎实、无懈可击,才会有水到渠成、登峰造极的那一天。
  送走了周宣,司马懿并没有立刻离开青云观。他在密室里将思绪细细地整理了一遍,直到确定自己在整个事件里没有留下任何错漏之处,这才缓缓起身,打开了密室的扉门,悄悄沿着偏殿的长廊走将出去。
  “司马君,来去何必太匆匆?”一个柔柔的声音突然在他身后响起,恰似黄莺出谷、清丽如歌。
  这声音在外人听起来确是柔美动听、悦耳至极,然而它传到司马懿的耳中,却似一柄无形的利刃深深地刺了他一下。他的心蓦地一阵狂跳,仿佛不由自主地要从胸口间直蹦出来。他紧紧地咬了一下双唇,缓缓回转身来,往身后长廊的那一头望去。
  只见方莹全身上下一袭绯红纱衣,翩翩若仙,仿佛乘着仲夏夜的习习凉风飘然而近,入眼之际恍若玄女临凡,一派清韵芳华宛若汩汩清泉漫目而来。
  司马懿静静地迎视着她,脸上肌肉蓦地抽搐了片刻,微微变了几变,终于还是恢复成一泓止水。待得方莹款款走近,他微微欠了欠身,慢慢说道:“司马懿在此见过……方夫人……”
  “方夫人”三个字仿佛一支利箭射中了方莹的要穴,让她从莫名的欣然与惘然里掉回了冰冷的现实之中。她身形微微一晃,终于慢慢把持住了自己浮浮荡荡的心情,灿灿然一笑,说道:“司马朗大人已经见过……见过妾身了。他的话,妾身也都听明白了……”说到这儿,她的语音稍稍停顿了一下,抬头看了一眼司马懿,又道,“不过,妾身思来想去,总觉得还是应该亲自见你一面……有些话,也许当面问一问要好一些……”
  司马懿心底一阵绞痛。有些话当面亲问又如何?亲自相见又如何?为免长痛不绝,相问不如不问,相见不如不见啊……他垂下了双目,只是不敢与她对视。
  “听说你成家了?”方莹的语气很淡很淡,然而声音却轻轻颤抖。
  “是的。”司马懿木然而答。
  “尊夫人想必一定是当年赠送冰绡帐给你纳凉的那个‘春华’妹子罢?”方莹的声音里如同浸透了深深的回忆,在徐徐晚风中显得更加颤抖了。
  “……”
  “那她可真是有福了。你可一定要转告我对她的恭贺。”方莹的话声里渐渐透出来一丝莫名的凄然,“灵龙谷中、栖凤岩上、公子舞剑、倩女抚琴,可惜已成梦幻泡影矣!而春华妹子终得贤夫,也让妾身对这茫茫红尘乱世不至于那般灰心绝望了……”
  司马懿双目泪光蒙蒙,他的右手禁不住向腰间佩着的那只香袋缓缓伸去,香袋被轻轻解开,一截白润如雪的玉箫倏地跳进了方莹的眼帘之中——那正是她当年赠送给他的那支白玉箫。
  只听得“嘤咛”一声,方莹玉颊微微变色,腮边泪珠滚滚落下,娇躯亦是轻轻颤抖了起来:“你……你……你何必如此?你又让莹儿乱做迷梦了,司马大哥!”她猝然失控脱口喊道,“你……你不如带了莹儿离开这里吧!”
  司马懿避开她滚烫的目光,转过头去,任脸颊边的泪水狂泻……
  方莹见状,满腔的灼热不禁又慢慢冷却了下来,冷成了一块沉重的寒冰堵在了自己的心口之上。她静默许久许久,才开口茫然自失地说道:“刚才是妾身在说梦话呐!让司马大人见笑了。司马大人是什么人?司马大人是管宁师父眼中的‘治世英雄’,是同门师兄弟心目中的‘旷代人杰’,是你们司马家光大门楣、振兴基业的‘天之骄子’……你身上承载了太多太多别人的期许与重托,你心中装满了太多太多的抱负和志气。这一切你怎么可能会舍弃呢?我,我还是那么傻啊……”
  她一边喃喃自语着,一边旁若无人地从司马懿身边移步而过,径自向长廊的那一头走去。她的声音也渐飘渐远:“司马大人!您放心!今后妾身会全力支持你实现你所有的宏图大业的。既然你今天不能带了妾身绝尘而去,妾身就会让你一生一世都无法忘却我,忽视我,离开我……”
  司马懿紧紧握着腰间那支白玉箫,泪流满面,哽咽着答不出话来。
  “当”的一声钟响悠悠漾开,引得他心境一片波动。夜风徐徐穿过梧桐,带来阵阵清凉。繁星密布,璀璨的银河横亘天幕,悠远而又神秘。他静静立在廊下,倾听着檐角铜铃的叮叮轻响,一时间心头百感交集,脑际仿佛响起了自己儿时熟知的那首乐府诗曲的吟唱之声:
  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
  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
  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
  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
  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第2卷 身在曹营,司马懿暗通孙、刘 第13章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第083节 彻底搞定曹丕这颗棋子
  凉风一阵阵吹进屋内,弄得烛架上的灯焰忽明忽暗、飘曳不定,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司马君,你难道一句话也不肯指教在下吗?”曹丕直盯着司马懿,心情就像那被风吹得乱跳乱动的烛焰一般忽上忽下的,眼睛里浮满了失望之色——
  他几乎把自己昨天在青云观里见到那个“玄机子”的所有情形都告诉了司马懿,只是隐去了关于“天赐贵人”的那一部分内容。然而,司马懿坐在他的对面,却是目光沉沉,只是静静地听着,始终一声不吭。
  “大公子,依您之见,这个‘玄机子’所讲的话究竟有几分可信呢?”司马懿终于开口问他了。
  “这……这个‘玄机子’神神秘秘的,就像妖人一样让人高深难测。”曹丕嗫嗫地回答。
  “这个‘玄机子’的话究竟有几分可信?”司马懿毫不理会他的支吾,继续追问了一句。这是问题的关键所在,曹丕一定要对周宣之言从心底里存有几分相信才行,否则这后面的一切谋划都将无从谈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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