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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懿吃三国

_13 李浩白(当代)
  一条宽约六丈的大沟引导着颍河之水缓缓流向许都之南,注入一个方圆百余丈的大池。池畔立着高达一丈二尺的花岗巨岩,上面用朱漆涂写着三个篆书大字——朱雀池。
  在朱雀池的北面,有一块二十余丈宽阔的平坦空地,空地两侧是疏密相间的柳林。而空地四周则站满了一排排执戟仗戈的甲胄之士,整整齐齐地站在炽热的阳光中一动不动。
  空场之上,则是一座高大的松木棚堂,四面掩垂着碧纱布幔,在微风吹拂下忽开忽合,看上去煞是清爽宜人。棚堂里面宾客满座,远远望去,人头攒动,十分热闹。
  棚堂正中的紫木方榻上,依然是曹操昂然高坐。木榻的左右长席上,依次坐着高卿大夫与相府掾属们。这一次,曹操右边的席位依次坐着的却是已经入朝归附的征西将军马腾、刘表的朝贡特使韩嵩、孙权的述职特使鲁肃,以及曹操特地从温县孝敬里请来的前京兆君司马防等世交友人。
  本来,曹操还邀请了前太尉杨彪的,但杨彪自称足疾未愈而未能赴席。由于这一次天子陛下委托曹操代为主持礼待四方特使与马腾将军,是一次朝廷宣示“怀柔远服”的盛会,所以执掌汉室礼仪与顾问之责的太中大夫孔融,也颇为罕见地到场参加了,坐在鲁肃的下首席位之上。
  曹操左边长席这一次却是以尚书令荀彧为首,以下依次是郗虑、钟繇、华歆、王朗、贾诩、杨俊、荀攸、司马朗、崔琰、毛玠、董昭、辛毗、杨修、司马懿等官员。这也让外面来的马腾、韩嵩、鲁肃看到,在正规的对外场合之中,实质上荀彧是许都朝廷里除了曹操之外分量最重、声望最高的社稷之臣——连堂堂一万石官秩的御史大夫郗虑,也不得不恭然屈居于他这位中二千石官秩的尚书令之下。
  马腾是昨天上午到达许都的。他年约六旬,魁梧的身板却挺得笔直,须发花白,大得出奇的脸盘由于受到陇西边塞之地多年的风吹日晒,镀上了一层厚厚的古铜色。他素来便是个粗豪之人,此刻在席位上一时忘了谨守礼节,瞧了瞧外面那个朱雀池,扬声便问曹操道:“曹丞相——您在都城附近挖这么大一个水池干什么?您是用这池水来洗马饮马吗?咱陇西那边马忒多,水又忒少,就是没有像您这儿这样大的池子,给它们洗个澡、喂个水什么的,都忒不容易!”他的嗓门颇大,声音震得有些名士大夫耳鼓里隐隐生疼。
  曹操听了,脸上绽出一片深深的笑意,只是抚着自己的须髯慢慢说道:“哦?原来马将军还在为自己的关西铁骑缺水洗澡、缺水灌食而担忧啊?您这个麻烦很好解决嘛——朝廷里正好缺少马匹,这样罢,本相让户部用三石米麦和三千铢钱换您帐下一匹西凉骏马,让它们全都到这朱雀池里来洗澡、饮水,如何?”
  听得曹操这么说,马腾的脸庞顿时一红:“曹丞相真是说笑了!本将军帐下的马匹,就是朝廷的马匹——哪里用得着户部的钱和米来换?”他讲到这里,声音顿了一下,咽了咽口中的唾液,又道,“只是我那超儿说,汉中一带的张鲁妖贼甚是猖狂,他要带着那些儿郎和战马随时防备张鲁在那边坐大成势呐……”
  听了他这番不失憨直的言语,对面座上的荀彧、郗虑、华歆等高卿大夫们都不禁莞尔一笑。司马懿坐在下首,却暗暗想道:这马腾外表谈吐看似憨直,然而推托拒绝曹操的遣词用句却甚是巧妙,用一个“防备张鲁妖贼作乱”的理由便轻轻松松把球儿踢回给了曹操——这颇有几分圆滑老到的精明啊!看来,马腾能在关西称雄一方,倒也不全是靠一味的蛮勇死拼得来的。
  “马将军,您太老实了!”这时候,孔融插了几句话进来,“曹丞相雄才伟略——他才不屑于挖这么大一个水池去喂养您那些马匹呐!他这个水池啊!是专门用来训练水师征讨逆臣的——他在冀州邺城那里挖的那个玄武池听说比这个朱雀池还要大呐!”
  他这番话一说,两位从南方来的特使韩嵩、鲁肃顿时不约而同地微微变了脸色。曹操更是面色一沉,瞧着孔融那副似笑非笑、满不在乎的样子,不禁被他气得颔下的须髯吹了起来。不错,他今日将这场款待盛会设在“朱雀池”畔举办,确也含有以训练已久的精锐水师向韩嵩、鲁肃两个江南特使耀武扬威之意,然而此刻被孔融乱插进来一竿子“戳破”,反倒让他那一份刻意的做作暴露无遗。这让他一向以恢宏大度而自诩的堂堂丞相颜面岂不是掉了几分?
  这个孔融处处针对本相一味捣乱,早晚得收拾了他!曹操左手紧紧捏着榻床的扶手,暗暗忍了片刻,才放声哈哈一笑:“不错。古语有云‘忘战必危。’本相以奋武勇锐之能平定中原,于用兵之道颇有心得。依本相之见,天下雄兵各分为三:一是一往无前之铁骑,二是百战不败之步卒,三是驰骋江河之水师。本相帐下拥有铁骑十万、步卒七十万,所乏者唯有水师也!本相若能在有生之年为朝廷训练出一支精锐无匹的水师以作翼戴帝室之大用,则心愿足矣!这个……还望刘荆州、孙讨虏多多襄助啊!”
  他这最后一句话是朝着韩嵩、鲁肃二人说的。韩嵩、鲁肃听得明白,急忙掩去脸上的风生波动,齐齐躬身而谢:“臣等敬闻丞相大人教诲,回去之后必将您的深意向两位大人言明。”这个时候,韩嵩心里是这样想的:如今看来曹丞相正在勤练水师,锋芒夺人,只怕刘荆州再无丝毫优势矣!韩某返回荆州之后,须得说服蔡瑁、张允、蒯越、王粲他们速速共逼刘荆州向曹丞相献地投诚……而鲁肃的心里却是这样想的:如今看来曹操是铁了心要进犯江南,他这临时训练的水师固然不足惧,但他那夸大其词的“十万铁骑、七十万步卒”却实是不可不虑呀……
  正当他俩在心底杂七杂八地乱想之际,曹操已是微微带笑遥遥望向坐在孔融下首的司马防,举起那一尊古朴典雅的青铜龙纹酒爵,向他敬道:“司马公,您近来可好?”
  “托丞相大人的洪福,老夫身体还好。”司马防微一欠身,也举杯还了一礼。
  曹操将酒爵举在掌中,却不立刻饮下,若有心又似无意地问了一句:“昔日在洛阳京都之时,司马公不拘一格,大胆举拔本相任职洛阳北部尉。本相至今仍是感谢您的用人之明与栽培之恩啊!却不知依司马公之见,本相今时今日还可复居北部尉之位乎?司马公当年料得到本相能成今日之势乎?”
  司马防这一次不敢失敬了,慌忙起身深深一躬道:“老夫当年举荐丞相大人之时,力之所及,只可助丞相大人为尉。丞相大人如今鹏飞凤翔,岂是鸿鹄之流所能相比?燕雀小辈,更不足道。”
  曹操听了这话,心情大快,一仰脖子,将爵中美酒一饮而尽,哈哈一笑,对司马防说道:“司马公一向端方肃重,难得听到您开口称赞于人啊!本相获此殊荣,实是欣然自喜啊——却不知您而今闲居在家做何消遣哪?”
  “读书阅经,下棋对弈呗!”司马防呵呵笑道,“弈中之乐,趣味无穷——丞相大人有暇亦可亲自体会一下!老夫如今的闲居生活,可用一首古诗来表达:‘苍天如圆盖,陆地似棋局。世人黑白分,往来争荣辱。荣者自安安,辱者定碌碌。河内有隐居,高眠卧不足!’委实惬意得很哪!”
  “司马公这一份闲情逸致,真是让人羡慕啊!”曹操缓缓点头,目光向孔融那里一扫,半咸半淡地说了一句,“有些人徒负盛名,纠缠于细枝末节,营营琐琐,自作罪戾,不如司马公之游心棋弈、乐山乐水远甚!”
  孔融在一旁听着刺耳,满脸涨红,只是不好当场发作。荀彧在对面席位之上远远望见,心下暗暗忧虑不已。
  “今日大会诸君,倒让本相想起以前所写的那一篇《短歌行》来,”曹操忽地面容一正,侃侃而道,“本相极愿在此吟诵出来,与诸君共享品诗之乐: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明明如月,何时可掇?忧从中来,不可断绝。
  越陌度阡,枉用相存。契阔谈宴,心念旧恩。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
  山不厌高,水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诸君以为如何?”
  棚堂之内一时变得肃静异常,只听得习习凉风吹着四面的碧纱布幔发出的“呼啦呼啦”之音。
  “好诗!”
  “雄壮沉峻!”
  “慷慨动人!”
  ……
  四座里喝彩声大作,就似一波波浪潮,久久激荡不息。那个马腾也用洪钟般的大嗓门称赞道:“丞相大人这诗写得真好——就是我这不通文墨的关西老汉听了,也不禁觉得胸中气血奔涌、豪情大发!”
  曹操听着四下里如雷震耳般的夸赞称颂之声,一手抚着须髯,得意扬扬地向众臣僚们顾盼颔首着,仿佛眉梢间都溢满了笑意。
  正在这时,孔融冰冷而有力的声音蓦地打破了这一片喝彩之音:“曹丞相这首诗作得好是好,可惜意境有些不太吉利……”
  他此言一出,四座一片讶然,人人面面相觑、尽皆失色。
  只见荀彧面色一变,遥遥向孔融斥道:“孔大夫怕是又贪杯喝多了罢?左右侍从,且扶他下席去吧。”
  孔融听得荀彧这么一斥,脸上肌肉微微一阵抽动,双眼里竟莹莹然闪出几点星光——终于一咬牙,还是豁了出去,开口缓缓道:“诗文若金玉,人人皆可赏。瑕疵岂可掩?留待明者讲!”
  荀彧却不管他,只是催堂下的侍从上来快快扶他出去。司马懿心头一动,正想着自己该不该上前亦跟着他们去扶孔融——一转眼间,竟看到杨修早已站了起来,与辛毗一同向孔融走了过去。不知怎的,司马懿脑际灵光一闪,暗暗留了一个心眼,偷偷瞥向高坐紫木方榻的曹操。只见他的面色这时竟然显得深如大海,半丝波澜也未曾泛起。司马懿心念一转,便没有站起身来。
  “好一个‘瑕疵岂可掩?留待明者讲’!辛毗、杨修,你们退下。”曹操右手一扬,场中立刻静了下来,被荀彧召到堂门边的侍从们也个个弓背弯腰地退了下去。他双眼目光闪灼如电,直射得别人不敢对视,在孔融脸上盯了片刻,沉沉开口言道:“本相这篇《短歌行》有何瑕疵?还请孔大夫不吝指教。”
  孔融毫无惧色,迎视着曹操的灼灼目光,身形一正,衣襟一整,肃然讲道:“丞相大人的这篇《短歌行》格调高古、气韵深长,确是诗中极品。然而,从整篇诗的意境来看,丞相大人先有‘对酒当歌、鼓瑟吹笙’之纵兴,一变而成‘越陌度阡、契阔谈宴’之恬怡,最后一折转为‘绕树三匝,何枝可依?’之孤凄……句句段段所蕴之文气层层跌宕,愈趋愈下,这不是‘月盈则亏,器满则覆’的不祥之兆又是什么?莫非此乃上天在冥冥之中用这篇诗作暗暗警醒丞相大人须得戒于盈满、恭慎自守、尊上泽下?”
  曹操听了这一席话,默默抚着胸前那缕缕须髯,面沉如潭,若有所思,久久不语。大约过了半盏茶的时间,他才高高举起双掌,缓缓拍响:“很好,很好。本相今日非常感谢孔大夫的深切教诲——这样罢,为了以示本相‘戒于盈满、恭慎自守、尊上泽下’的决心与诚意,本相自愿将陛下所赐的武平县封邑辞让出来,献给皇宫大内作为陛下专属的收租纳赋之御产……孔大夫以为如何?”
  “如此甚好!”孔融立刻接口便道,“丞相大人此举上合天心、下顺民意,极富贤相之风——孔融代社稷苍生谢过丞相大人了!一切还望丞相大人心迹如一、始终如一、守节如一才好!如此则社稷幸甚!天下幸甚!”
  接着,他长身而起,向曹操和在座诸位臣僚深深躬身环施一礼,面色平和地说道:“孔某今日因酒失态,有失君子温润清和之风,让丞相大人与诸君见笑了。孔某不胜惶恐,就此恭辞而去,还望丞相大人与诸君海涵。”
  说罢,他缓步便往棚堂大门口处走去。身后,留下了一片长长的莫名的沉寂。
  刚走到棚堂门口,他腰间系着的丹鹤形羊脂玉佩突然掉落在地,“叮当”一响,顿时摔得碎成了数块。
  坐在左侧席间的散骑常侍贾诩微微皱了皱眉,终是按捺不住,缓声道:“孔大夫,您可要小心一些,您的玉佩碎了!”
  孔融闻言,即将迈出堂门的脚步倏地一定。他站在那里静了片刻,一直未曾回头,面庞朝外远眺着,只是沉沉地答道:“吾之佩玉虽清脆易碎,而终不可改其白;他山之石虽坚刚耐磨,而终不得玉之质!”
  “哦?”贾诩双眉向上一挑,脸颊却慢慢地有些火辣辣地热了。他知道这是孔融在隐隐讥刺自己“五姓家奴”、臣节不终的过去,心头暗暗一怒。于是,他把眼神斜斜地往曹操那里一投,悠悠叹了一口气:“再好的玉,若是不能为人所佩,碎了倒是它的一种解脱。既不能佩,亦不能碎——那便只能做宗庙里祭祀之用的瑚琏之器了!”
  “不错,不错。此正吾心之所愿也!”孔融听罢,哈哈一笑,不再作答,袍袖一拂,径自去了。
  他刚一出门,荀彧面色一正,便向贾诩徐徐责道:“贾君,您这话可有些失之于薄了……”
  贾诩拿眼远远地瞧着曹操,口里却向荀彧呵呵笑道:“荀令君别太当真了,贾某刚才只是顺着孔大夫他自己的话就玉论玉而已。”
  曹操的目光与他的眼神在半空中略一对接,遂又彼此移了开去。他满脸沉郁,一直用手抚着须髯,只向贾诩默默颔首不语。
  司马懿在长席下首听着贾诩这几番似咸非咸似淡非淡的话,额角冷汗涔涔而下。久闻这个“谋略鬼才”贾诩诡计多端、机深刺骨,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竟于不动声色之际已将凛凛白刃悬于孔融项上,这一份阴深刁辣当真令人不寒而栗。这丞相府中,委实是高手如云、俊才如星,自己要认真学习的地方还多着呐。
  荀彧也察觉到曹操表情有些不太对头,于是双手一拱,向曹操肃然进言道:“丞相大人,孔大夫言辞虽有差池,还望您多多海涵。当年孔大夫进直言谏于大将军何进,丞相大人所亲见也。何进当时起了妄诛之念,荀某曾出言劝谏‘孔君有高德重名于天下,将军若有意造怨于此人,则四方之士知之无不引领而去矣。莫如因而礼之,可以示广于海内。’以何进之粗愚庸劣,其时终能释怀而礼敬孔大夫,何况丞相大人之恢宏宽容、渊深海阔乎?荀某今日仍以当日之谏言复进于丞相大人,还请丞相大人嘉纳!”
  曹操听了,神情微微一怔,侧头瞧了荀彧片刻,才哈哈笑道:“令君大人这话说到哪里去了?孔大夫刚才的诤言与指教乃是本相之‘苦口良药’,本相谢之尚且不及,岂有他念?您多虑了……”
  他这么一说,全场紧张而压抑的气氛顿时为之一松。
  荀彧似信非信地注视了曹操一会儿,又转过头去,盯向坐在自己身侧的郗虑,意味深长地说道:“既是如此,荀某就代孔大夫谢过曹丞相的宽容海涵之恩了……郗君,你熟读经书,应该知道《黄石公·三略》里有‘伤贤者,殃及三世’这么一句话吧?”
  “唔……令君大人说得是,说得是。”郗虑脸上不知怎的涨成了一片酱紫色,急忙举杯向荀彧敬来,借势把话岔了开去,“来,来,来,郗某为令君大人的抚和群臣、宁一众心的无言之功敬上一杯……”
  第2卷 身在曹营,司马懿暗通孙、刘 第09章 汉曹不两立 第059节 一人一口酥
  “哎呀!哎呀!”坐在荀彧对面的马腾忽然伸掌一拍右膝,大声喊道,“马某适才只顾自己饮酒取乐,倒把一件要事忘了!”
  曹操双眉一挑,向他看了过去,淡淡笑道:“马将军有何要事?”
  “请丞相大人且容马某稍后告知。”马腾朝曹操抱拳一礼,又向侍立在棚堂之外的自家仆从呼道,“尔等且将那方银盒拿进来!”
  一阵步履之声响过,马府仆从将一方银盒放到了马腾面前的桌几之上。他恭敬至极地用双手捧起那方银盒,向曹操呈献而上:“此乃马某敬献给丞相大人的区区一点儿心意,还望笑纳!”
  曹操微一示意,辛毗从旁上前接了那银盒过来,给他当面打开,只见里边盛满了一盒似乳非乳、似浆非浆的浓稠晶液,通体浑然莹白,甜香四溢,煞是诱人。
  “这是……”曹操不禁一愕。
  “丞相大人,这是我们边塞之地独有的美味绝品——鲜牛奶酥!”马腾满面笑容,向他细细介绍道,“这奶酥乃塞北花牛所产,其味甘甜可口、馨香宜人,最是培人元气、养人体质的宝贝。丞相大人,您尝一尝就知道了。”
  “哦!鲜牛奶酥?那牛身上也能挤出这样的东西来?”曹操将那盒鲜牛奶酥细细看了半晌,欲待用匙舀了来吃,又怕这奶酥中含有毒物;欲待放下不食,又怕被旁人觑破而讥笑自己胆小。他思虑片刻,便提笔在那银盒侧面写了“一合酥”三个小字,然后吩咐辛毗道,“你且送去给在座诸君传览一下。”
  众人依次观赏着那银盒中的鲜牛奶酥,个个嗟叹不已,一路传将下来,最后到了杨修与司马懿这一桌上。
  司马懿正看得暗暗纳罕,却见杨修的目光在银盒侧面上“一合酥”三个小字上一瞟,也不多说什么,拿起银匙便往那盒中舀起一匙牛奶酥径自送入了自己口中吃了。
  “杨修!你好大胆!”辛毗一见,不由得脱口斥道,“这是马腾将军敬献给曹丞相的礼物——你竟敢擅自享用……”
  杨修却毫不在意地笑了一笑,在众人惊疑交加的目光中,他朝着曹操恭然躬身一礼道:“杨某在此多谢丞相大人赐赏奶酥之恩!”
  曹操双眼满是欣赏之意,哈哈一笑,抚须赞道:“杨公子聪慧过人,智珠在握——本相实在是为杨太尉能有你这样一个麟儿而感到高兴啊!对了,你且将那个哑谜给诸君解开了罢……”
  杨修点了点头,才转身向四座诸人解释道:“诸位大人,丞相大人在这银盒侧面上写的‘一合酥’三个字,其实是一个字谜:‘一合酥’者,即‘一人一口酥’也。所以,下官便冒昧先行尝食一下这牛奶酥了……不瞒诸位大人,这牛奶酥实在是香甜可口、美味之极!”
  他这么一说,众人才恍然大悟,齐齐拍掌称赞不已。司马懿坐在一旁瞧着杨修,心底亦是暗暗佩服。这杨修心思灵动、聪颖天成,实在不愧为一代异才!
  辛毗一听,这才敛了怒色,急忙向杨修道歉,托着银盒又沿着各个席位一路传食下去。
  待得酒过三巡之后,曹操才深深慨叹道:“世间英雄,所萦心系怀者,唯在身后可得贤子。袁绍、刘表之子,皆如猪狗耳!像杨太尉有子若杨修君、司马公有子若司马主簿兄弟、马将军有子若马超兄弟,这才堪为父荣子贤、天下美谈!本相亦有数子,今日且请诸君品评指教一番,如何?”他一边说着,一边将目光投向了右侧长席的马腾、韩嵩、鲁肃。
  “在下等虽远在边州,亦曾闻知丞相大人教子有方,几位公子俱是文武双全、才德超人,今日若能得见,实为至幸也。”马腾、韩嵩、鲁肃等一齐恭然答道。
  “哈哈哈哈!”曹操得意地大笑起来,一边笑着一边站起了身,迈步往棚堂外走去。
  诸位高卿大夫、相府掾属等纷纷站起,跟随在曹操身后鱼贯而出。
  第2卷 身在曹营,司马懿暗通孙、刘 第09章 汉曹不两立 第060节 将门虎子
  棚堂前空地之上旗帜高扬,在习习夏风中发出呼啦啦的声响。
  曹操、马腾、韩嵩、鲁肃和高卿大夫、相府掾属们站立在用木板搭起的高高的看台上面,俯望着碧波荡漾的朱雀池。
  看台的左侧设有一只大鼓,两个身材高大的鼓卒手持鼓槌,肃然而立。看台的右侧悬着一只金光闪闪的大钲,钲旁左右站着两个手持钲槌的钲卒。
  曹操目光一扫,向侍立在台侧的曹仁使了个眼色。
  “击鼓!”曹仁一见,随即大喝一声。
  “咚咚咚”的鼓声中,一排战船顺着大沟中的水流,鱼贯驶入朱雀池中。
  但见一位容貌轩昂、气宇清奇的青年小将稳稳站立在首舰船头之上,手执一面绣有白虎之纹的三角赤旗,倏上倏下,忽左忽右,向身后的战船舵手们打着旗语。
  那一排战船随着这小将手中的三角赤旗所指的方向,忽聚忽散,左旋右冲,前突后退,步调一致,有阵有序,宛若一条条巨鲨,极是灵敏迅捷。船上的兵卒则分列两侧船舷,顺着战船的划动圜转之势,时而并矛劈刺,时而舞盾屏护,时而举刀砍杀,个个身手矫健、勇猛如豺。
  “此乃本相长子曹丕。”曹操面露喜色,伸手指着那船头上的青年小将向马腾、韩嵩、鲁肃等说道,“此儿自幼精于骑射,却不习水战。本相于三月之前,方命其日日驾舟操练。韩君、鲁君来自江南,对水战之法应是熟知在心。不知在两位先生眼中,本相丕儿的水战之技能否博得一笑?”
  “在下常在荆州观看水军演练,虽其精锐之师,亦不过如此矣。”韩嵩呵呵一笑,拱手随口便赞。
  鲁肃亦是面含笑意,心中暗道:曹操果是不懂水战。在这一池死水之中,纵是日日驾舟操练,又岂能训练得出什么精锐水师来?真要训练,须在大江大河之上惊涛骇浪之中驭舟行船实地操练方可。像他这样的训练之法,最多只能搞出一支堪供观摩欣赏的“表演型”水师罢了。他转眼瞥见曹操正向自己横目看来,便也躬身一礼答道:“曹丞相果然是练兵如神的旷世奇才——短短数月之际,这些水卒已能如风如电驰骋江表,委实令我江东儿郎不得不望风拜服。”
  “哈哈!两位先生过誉了。”曹操扬声笑着,摆了摆手,“本相平生别无长处,唯有‘好学’二字堪与人比。”
  鲁肃在一旁听得暗暗发笑:为人好学固然不错,但至少应该学得其法、学得其要、学得其精才行啊!似你这般一味想当然地乱学乱练,这水战之技怕是永远也未必能学到手罢。
  这时,曹操已是转过头去,又向曹仁丢了个眼色。
  “鸣金!”曹仁见状,大喝一声。
  “当当当……”钲卒挥槌敲响了铜钲。
  铜属于“金”类,军中行军征战,历来是闻鼓则进,闻金则退。
  曹丕听到铜钲敲响,立即指挥战船列队退出了朱雀池。
  “击鼓!”曹仁又是陡地一声大喝。
  如雷的鼓声里,一匹雪白的骏马如一道银练般从右侧柳林飞驰而出,疾冲到看台前面的空地之上,然后忽地一旋,扬着前蹄在长嘶之中仰立而起。
  骏马背上那位白衫少年身形稳若磐石,他那披垂腰际的黑亮长发随着马身一旋一仰,顿时犹如一片乌瀑流云般飞扬开来,将他整个人衬托在一派栩栩如仙、飘飘欲飞的高华超然之气中,恍恍然若梦若幻——让全场人士都睁圆了双眼只看得痴了、呆了、怔了。
  那一刻,以司马懿之沉笃淡定,也不禁被这翩翩少年的潇洒飘逸惊得叹为观止。此君合当天上有,实若谪仙降凡尘!
  蓦地一声鹤唳般的清啸破空而起,那白衫少年忽然拔出腰间长剑,纵身一跃,离了马鞍,已是凌空起舞。
  但见剑光如瀑,夭矫翔腾,横空宛若潜蛟乘云,冲天又似鹰击苍穹,挥洒之间气吞四宇、沛然莫御,令人啧啧稀奇。就在左右腾挪之际,那白衫少年已是在漫天剑花中放声高吟起来——
  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借问谁家子,幽并游侠儿。
  少小去乡邑,扬声沙漠垂。宿昔秉良弓,楛矢何参差。
  控弦破左的,右发摧月支。仰手接飞猱,俯身散马蹄。
  狡捷过猴猿,勇剽若豹螭。边城多警急,虏骑数迁移。
  羽檄从北来,厉马登高堤。长蹈驱匈奴,左顾凌鲜卑。
  弃身锋刃端,性命安可怀?父母且不顾,何言子与妻!
  名编壮士籍,不得中顾私。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吟唱之声一止,猝然一缕清啸穿云而去,但见剑光泻地,那白衫少年已然抚剑而立,恍若玉树临风俊逸不凡。
  “好!好剑法!”
  “好诗啊!”
  “好身手!”
  “好文采!”
  “好气魄!”
  ……
  看台上突然喝彩之声四起,就似一阵阵响雷从众人头顶掠过,回音久久震荡在云边天际。
  这时,与鲁肃比肩而立的杨俊一边兴高采烈地鼓掌喝彩着,一边微侧着脸向鲁肃介绍道:“这位便是曹府的三公子曹植曹子建了。他非但剑法好、文采好,而且身手好、心地也好!这两三年来,他随同丞相大人征讨冀州袁氏残寇之时,一向都是奋勇当先、战功彪炳。每次凯旋,他还把朝廷颁给他的赏赐分文不留地全捐给了户曹,让他们拿去替自己抚贫问饥……这位曹三公子的德行,那在咱们许都青年才俊当中可算是一等一的呐。”
  鲁肃满眼里都含着笑意,听得不住地点头称赞。
  “哈哈哈哈!”那边,曹操放声大笑,目光已是向马腾、韩嵩、鲁肃等人脸上扫视过来。
  “丞相大人这位公子身手好生了得!”马腾不懂诗赋,只看出这白衫少年剑法精妙过人,“我那超儿倘若与他临阵对敌,只怕也要甘拜下风呐!”
  韩嵩却向曹操深施一礼,赞叹而道:“久闻丞相大人之三公子年少英锐、逸才无双,今日一见,方知传言不谬——三公子堪称人中龙凤,文武双绝,恭喜丞相大人巍巍功业后继有人了。”
  “韩嵩大人初到许都,一眼便能认出本相这植儿来,实是大快吾心、大快吾心啊!”曹操抚须大声说道,毫不掩饰他的得意之色,“在本相诸儿之中,唯有此儿天生聪颖绝伦,最可与之共定大业也!”
  他身后的高卿大夫、相府僚属等见曹操高兴异常,更是附和着争相称赞这位白衫少年——相府三公子曹植,喧哗之声响成一片。
  唯有荀彧、司马防二人听到他说“最可与之共定大业”这句话时,都不禁面有微惊之色,却是一显即隐,各有所思,并不多言。
  曹操听着众人的称赞,连连点头,满脸都放出红光来,过了好一会儿,才挥手让曹植退下。
  “本相还有次子曹彰,眼下他正镇守邺城。”曹操笑着又道,“诸君今日倒是见不着他了。”
  鲁肃这时也开口赞道:“在下亦曾听闻丞相大人二公子神武超群、所向无敌,只怕我们江东当年的孙策将军遇之亦难为其敌呐!”
  “鲁君过誉了。彰儿虽然精通骑射攻坚之术,也只是一介猛将耳,不值一提。”曹操凝望着曹植那渐渐远去潇洒脱俗的身影,缓缓而道,“欲扫六合归一统,欲令乱世返太平,最重要的还是须得为天下苍生觅得贤德盖世之才、睿智无双之器啊!”
  第2卷 身在曹营,司马懿暗通孙、刘 第10章 弱曹四步走 第061节 曹家的四大阻力
  “今天当众给曹孟德讲了一席颂美之词,想不到曹孟德倒也颇知投桃报李之礼节。”司马防向自己卧室里那张桌几上面瞧了一瞧,努了努嘴,“末了,他竟给为父送来了两钵玉雕棋子和一块紫檀木棋枰……”
  司马朗、司马懿抬眼向那桌几上看去,只见那亮沉沉的紫檀木棋枰之上,两个银制的棋钵里莹莹闪光。一个钵里装的是润洁如酥的白玉棋子,一个钵里装的是乌亮似墨的黑玉棋子。而且,更为巧妙的是,这白玉棋子的色泽微微沁黄,那黑玉棋子的色泽微微透绿——无论你注视它们多久,始终都不会觉得眼花。单凭这一点,这两钵玉雕棋子堪称稀世罕见的珍品了。由此可见,曹操在着意笼络司马防这事儿上还是颇费了一番苦心的。
  “可笑的是,曹操此人器小易盈,终是不脱阉丑后裔不学无术的本性,听了父亲大人的一番夸赞之词后立刻便得意扬扬、骄态横溢……”司马朗冷冷而笑,口吻里透出一丝不屑来,“父亲大人竟对他这样一个得志小人如此和光同尘,孩儿心中甚是不甘!”
  “不甘!你有什么不甘?”司马防瞪了他一眼,冷声叱道,“如今的曹操确是鹏飞凤舞,威名远震,实非当日在为父部下之时可比。他不仅手握倾国大权,而且又有曹丕、曹彰、曹植等麟儿相助,上天的恩宠与幸运可谓尽集于他曹氏一族——这对我司马家‘异军突起、后发制人’的大略只怕有些阻碍了!”
  “不错。以孩儿如此自命不凡之人,今日见了他的三公子曹植,心底亦实是不禁生出了几分敬慕钦服之感。”司马懿也微垂着头,款款言道,“韩嵩公然盛赞曹操的巍巍功业后继有人,这倒确然不是一句溢美之词。”
  司马朗眉头一蹙:“那么,我司马家应当如何因应这一情势呢?”
  司马防目光一凛,向司马懿直射而来:“怎么?懿儿,连你也有些畏难而退了?”
  “父亲大人,孩儿只是叙述这一事实,以便我司马家能够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司马懿的语气显得非常平静,仿佛觉得承认别人比自己更强并没什么可羞的,“而且,孩儿相信以父亲大人的慧眼,已然对曹氏一族他们未来的前程规划深有洞明了。”
  司马防听了,不禁微微惊讶,直盯了司马懿片刻,才缓缓坐到那张桌几后面,从右边的银钵中摸出一枚白玉棋子,往那紫檀木棋枰之上轻轻一放,缓缓道:“不错。通过今日这个朱雀池盛会,为父倒也隐隐瞧出了他曹孟德一家谋取天下之大略的一点儿端倪——
  “如果为父没有猜错,他们曹家的第一步便是由曹孟德冲在前面苦心经营,锐意极力地将四方诸侯一一扫平,将整个天下攫取在手!”
  “不错。曹操现在南征北战、身不下鞍,做着的正是这件事儿。”司马朗深深地点了点头。
  司马懿的目光只是静静地盯着那一枚白玉棋子,并不多言。
  司马防看着他俩,又拈起一枚白玉棋子,轻轻放在了先前那枚白子的后面说道:“他们曹家的第二步便是由曹孟德身拥不世之功、手挟震主之威,效仿当年伪新朝的王莽,登上周公之位,然后剪除一切异己,独揽天下大权,为日后以曹代汉奠下坚实之基。”
  “依孩儿之见,曹操现在已经是‘虽无周公之名,却有周公之实’了。”司马朗又点了点头。
  司马懿却慢慢开口了:“曹操现在还没有成为周公——他只是刚刚才拥有了董卓当年的威势与地位。曹操离登上周公之位还差着一大截呐!当今天下,荆州未平、江东未平、关西未平、益州未平……这些都是曹操还没有迈过去的几个坎儿。”
  司马防瞧着司马懿,目光里流露出淡淡的赞许之色,过了片刻,再次拈起一枚白玉棋子,放在了紫檀木棋枰上的那第二枚白子后面,道:“他们曹家的第三步就是曹孟德在肃清四海、一统天下之后,效仿西伯姬昌,传位于三公子曹植,由他来禅代汉室,依靠他的贤明睿智与仁德美誉,掩盖曹家当年篡权夺位时的种种丑行,为曹家夯实长治久安的万世基业。”
  司马懿听到这里,双目深处倏地一亮:“难怪曹操今日当众公开扬言‘植儿最可与之共定大业’!——原来他已暗暗心许他的三公子成为他日后开基建业、奠定乾坤的一着妙棋啊!”
  司马防盯着那棋枰上三个连成一线直射而前的白玉棋子,淡淡笑道:“朗儿、懿儿——如今这‘知彼’的功夫为父已经给你俩做了个八九不离十,那‘知己’的功夫,你俩也该好好拿出一个应对方略给为父瞧一瞧……”
  “父亲大人的剖析实在是鞭辟入里、精妙异常。”司马懿深深赞了一句,侧过头来向司马朗伸手一礼,道,“大哥身处相府枢密之位,对曹家内外情形必是十分熟悉——您且将我司马家如何因应曹家的方略明示出来罢!”
  “这个……”司马朗面色一窘,有些结巴起来,“为兄如今身处相府枢要之位确是不假……只不过为兄近日冗务繁多,一天到晚都要上下周旋打理,忙得几乎是脚不沾地——二弟你可是亲见的。似这等全盘的应对方略,还是二弟你向父亲大人进献罢。为兄知道二弟你其实是早有谋划了的……”
  司马懿听他说罢,沉吟道:“也罢。孩儿就斗胆在父亲大人和大哥面前献丑了——只是,倘若孩儿的这盘应对方略之中若有不尽不实之处,还请父亲大人和大哥多多指教。”
  说罢,他衣襟一整,面容一正,向司马防恭施一礼之后,在他对面坐了下来,伸手也从桌几上面左边的银钵之中摸出了一枚黑玉棋子,拈在掌上,朝司马防极为谦逊地说道:“父亲大人,《鬼谷子》有云:‘反以观往,复以验今;反以知古,复以知今;反以知彼,复以知己……事有反而得复者,圣人之意也,不可不察。’《黄石公·三略》有云:‘端末未见,人莫能知。天地神明,与物推移。变化无常,因敌转化。不为事先,动而辄随。故能图制无疆,扶成天威,匡正八极,密定九夷。’——您且容许孩儿将这‘知彼’的功夫徐徐补述完毕。依孩儿之见,您讲的曹家这谋取天下的三步大略,确是洞明其机、秋毫无遗。然而,曹家要实现这三步大略,却不可避免地会碰到四层阻力。这第一层阻力便是——”他右手一落,将那枚黑玉棋子放在了第一个白玉棋子的右侧,“内廷与相府之间开始真正离心离德、互相掣肘。”
  “哦?何以见得?”司马防轻声问道。
  “以荀令君为首的内廷先前能够支持曹操扫平袁绍、袁术、吕布,是因为他们相信曹操是真心实意效忠汉室的。所以,即使建安六年曹操痛下杀手诛除董承一党时显得那么恣横,他们最终还是帮助他全力对付袁绍。那个时候袁绍是明面上的大逆贼,除了依靠曹操与之对敌之外,荀令君他们当时也的确没有别的选择。”司马懿娓娓而道,“如今曹操公然废除‘三公’、独揽大权,不臣之迹已著,恐怕这个时候荀令君他们已经暗暗转变了思路,不仅不再继续扶持曹操,免得他实力膨胀而威胁到汉室——而且还会使出种种手段千方百计遏制曹操。曹操失去了他们的鼎力支持,日后在征战拓业之中必是步步荆棘、处处艰辛。”
  “嗯……二弟说得没错。这一次曹丞相上了一个将天下庶民的官田租税与纳粮之量提高一成的奏章,居然被陛下和荀令君联手否掉了——”司马朗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曹丞相在这个时候提高庶民的官田租税与纳粮的缴量,其实是为了扩充、储备征伐四方诸侯的军资与军粮。现在想来,这亦可算是内廷已经开始在暗暗遏制曹丞相实力膨胀的第一步了。”
  “不错。内廷掣肘相府,的确是他们曹家大业所遭到的第一层阻力。”司马防也点了点头,缓缓而问,“那么,这第二层阻力呢?”
  司马懿沉吟有顷,又从银钵中取出一枚黑玉棋子,缓缓放到了棋枰上第二枚白子的右边,徐徐而道:“这第二层的阻力便是许都朝廷中忠于汉室的义士与曹操开始短兵相接、难分难解!不要忘了当年从四面八方赶往许都入仕效力的名士大夫、文臣武将们,大多是响应了曹操高举‘尊奉汉室、剪除逆党’的义旗之号召而投身为国的!否则,以曹操身为阉丑之后的出身背景,哪里招揽得到这么多的贤才能臣?这些贤士大夫恰恰正是曹操肃清天下、谋取至尊的‘双刃之剑’——一方面,依托着‘尊汉平乱’的名义,他们会帮助曹操先后铲除吕布、袁术、袁绍等逆贼,使曹操的势力日渐壮大;另一方面,倘若曹操不臣之迹显露,他们便会马上掉转剑锋,处处抵制曹操,与曹操势不两立、反戈一击!依孩儿之见,日后必定还有第二个、第三个董承、王子服这样的人士跳出来与曹操兵刃相见!这个时候,曹操在道义与礼法上的优势将荡然无存——人人将视其为王莽再生!倘若他一个应付不当,董卓便是他的前车之鉴!”
  “是啊!这些名士大夫一旦洞悉了曹操‘借天子以纳人心’的绝大阴谋之后,一定不会再对他假以辞色,必然会与他处处为难的。现在孔融就是他们当中的一个头面人物。”司马防抚着胸前垂拂而下的绺绺银髯,“今日朱雀池盛会之上,孔融对曹操极尽明讥暗讽之能事,让曹操处处下不了台来。虽然他用心良苦,只是这种手段也太过拙劣了,实在是虎口捋须,危险之极啊!”
  “是啊!是啊!这个孔融是在自寻死路!”司马朗也点头附和道,“曹操岂是那么好得罪的?孩儿也觉得他实在是太过轻狂冒险了,简直是不顾死活。”
  “父亲大人,孩儿却不这么认为。”司马懿从银钵中拿起第三枚黑玉棋子在掌心里拈来拈去,眸中闪动着灼灼精光,语气却深如古渊,“孩儿总觉得孔大夫此番跳到明处与曹操处处为难,其用意绝没有表面上看来的那么简单。他可是曹操用来以‘尊汉平乱’之名义欺骗天下士民的一块‘金字招牌’——如今这块‘金字招牌’居然反客为主,处处逼着曹操不断拿出‘恭慎自守、尊上泽下’的实际行动来自我表白……这也真够曹操喝一壶闷酒的。”
  “对了,那个贾诩今天在朱雀池盛会上,为何会与孔大夫发生口舌之争?他那几句话听起来似乎暗藏玄机啊!”司马朗蹙了一下眉头,疑惑地问司马懿,“贾诩这个人一向寡言少语,待人接物表面上看起来谦恭有礼,然而,顾盼举止之际总是隐隐透着一股让人难以接近的阴森孤傲之气。为兄一直都觉得他是朝廷里最古怪,也最不可捉摸的人……”
  “大哥说到贾诩,小弟亦正对他颇感兴趣。大哥莫非看不出来——贾诩今日在朱雀池盛会上的表现是在‘静中思动’,开始彻底投靠曹丞相而为自己谋求荣华富贵了?”司马懿沉吟着慢慢而言,“他当众巧妙指责孔融向曹操的轻肆发难之举,一则似乎表现为处处替孔融着想,二则实质上在为曹操‘扳’回一点儿当众丢失的颜面与自尊……曹操对他在自己孤掌难鸣之境送来的这一份无形支持,必是感激有加。贾诩这个人真的不简单,他洞悉世事人心的目光之精淮,应付时局之剧变的分寸拿捏之到位,迥非寻常谋士可及!”
  “二弟,他那句‘玉既不可佩,亦不可碎——那便只能做宗庙里祭祀之用的瑚琏之器’,讲得有些含含糊糊的。”司马朗继续追问道,“二弟意下以为如何?”
  “大哥,您对这话又是怎么理解的呢?”司马懿淡淡含笑,迎着自己的这位兄长轻轻反问了一句。
  “哦……为兄的理解是,贾诩在暗暗劝谏曹丞相干脆把孔融当做宗庙里的祭品一样礼貌虽存而暗加废置。”司马朗也不隐瞒,将自己的理解直言而出。
  “不错。贾诩的这句话里确是含有这样一层意思。”司马懿道,“不过,他的这话里也不仅只隐含了这一层意思——依小弟看来,他这话里还有一层更深的蕴意,那就是暗暗劝谏曹操把孔融变成‘瑚琏之器’一类的死物扫出朝廷,移入宗庙而永加摒弃。”
  “死物?扫出朝廷?”司马朗大吃一惊,“难道他竟在劝谏曹丞相要对孔融下……”
  “不错。所以,小弟一直认为这个贾诩绝非等闲之辈。他这样的劝谏之言表面上看起来模棱两可、似是而非,而实质上巧妙之极,无疵可寻——一方面,他能促使曹操在第一时间内便领会到这话中的隐隐杀机而暗下决心;另一方面,他又能让心地仁慈的荀令君以及其他汉室名士大夫只听到他的说辞中游移圆滑的一面,而不屑以小人之心忖度他话里的最深蕴意,从而逃过他们的口诛笔伐……”司马懿脸上的表情充满了一种破解“天书”谜底般的隐隐兴奋,“唉!像贾诩这样以三寸之舌而杀人于无形的谋士才最是可怕!他这一手玩得真是太高明了,简直是陈平再世……老实说,在许都朝廷里能够碰到贾诩这样的谋略奇才,真是小弟三生之幸啊!”
  “二弟,贾诩堪称‘陈平再世’是不假。不过,你也别太夸大了他的水平。曹丞相听不听得进他这番劝谏之言,依为兄之见,尚在可否之间也。”司马朗微皱着眉,摇了摇头,“真要除掉孔融,曹丞相恐怕会得不偿失。”
  “但是,大哥,据目前的时势情形来看,曹丞相已然对孔大夫动了杀机——而且连贾诩这样狡猾的谋士都点出了孔大夫非除不可,难道曹丞相自己还会没认清这一点儿吗?依小弟之见,曹丞相如今只是在选择一个最适当的时机出手罢了。”司马懿并不随口敷衍,仍是直抒己见。
  “唔……这样看来,贾诩是准备彻底投靠曹操而与汉室为敌了……懿儿讲得对,凭着他的智谋与手段,这个贾文和(贾诩字文和)一定会成为曹操身边陈平之流的心腹谋臣。”司马防道,“贾诩这个人阴森叵测、机变无穷,我们司马家对他应以尽量拉拢、交好为上策,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可与他正面交锋。”
  “是。孩儿们都记得了。”司马朗、司马懿齐齐应了一声。
  “懿儿,你且继续为为父讲解曹操谋取天下的三步大略所遭到的第三层阻力是什么罢。”司马离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紫檀木棋枰,向司马懿看了一眼。
  “好的。父亲大人,这第三层阻力么……”司马懿将那第三枚黑玉棋子轻轻放在了紫檀木棋枰上那第三枚白玉棋子右侧,不紧不慢地说道,“便是各据兵众的四方诸侯对曹操合纵连横、联手抗衡。江东孙权、荆州刘表与刘备、益州刘璋、关西韩遂、汉中张鲁等都是曹操势力扩张的几个重要对手。其中尤以江东孙权、荆州刘表与刘备这两股势力最令曹操头痛。倘若他们联成一气、抱成一团,曹操欲想在有生之年一统四海独揽天下,实是水中望月、难以企及。”
  “荆州刘表和刘备固然令曹丞相十分头痛,但那江东孙权尚是乳臭未干的黄毛碧眼小儿,岂堪与曹丞相为敌?他最多亦不过是个冀州袁尚、袁谭之流的中人之材罢了!”司马朗有些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更何况江东真正主事的张昭又是一介华歆、王朗之流的文臣雅士。江东儒臣中又有几个善于用兵打仗的?你瞧华歆、王朗那两位名士,坐而论道倒是出口成章、滔滔不绝,起而行道则是丢城弃池、仓皇而逃。”
  “大哥,江东孙权本人的真正情形,小弟确是不太了解。但是就凭此次他派出的这个特使的一切表现来看,江东之境其实不乏高明卓异之士。”司马懿认真地说道,“那个鲁肃外表谨厚沉朴,实则精明内敛,居然一见曹操便极力挑动他首攻荆州,那一套李代桃僵、移祸荆州的纵横捭阖之术实是非同小可!此人善于观时察变、处处留心许都动态,说不定他一回江东之后马上又会转换面孔,立刻劝说孙权与荆州联手共抗曹操也未可知。总之,江东方面最是可虑。大哥,您今后还要将丞相府里有关江东方面的一切资料和密报多多送予小弟查阅忖量才行……”
  司马朗这时倒不再与他刻意争辩了,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好了,这第三层阻力的详细情形你就不必多说了。”司马防摆了摆手,继续追问道,“曹操谋取天下之三步大略最后遭到的第四层阻力又是什么呢?”
  司马懿的目光投注在那张紫檀木棋枰之上,脸上浮起了一片浓浓的笑意:“孔子有云:‘吾恐季孙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也。’——这第四层阻力便在他们曹家内部!”
  “在曹家内部?”司马朗有些莫名其妙,不由得愕然地问了一句。
  “哦……为父明白了,懿儿的意思大概是指曹家将来有可能重蹈河北袁氏诸子争嗣、内乱大作的覆辙……”司马防若有所悟,缓缓点头,“懿儿,你怀疑曹操若立他的三子曹植为嗣,则必会引起他的长子曹丕、次子曹彰心中不平而愤起夺嗣?”
  “不错。”司马懿目光一转,向司马朗问道,“大哥,你在丞相府中游处甚久,应该对曹操诸子有所了解。你觉得丞相府的大公子曹丕、二公子曹彰、三公子曹植,这三位公子的个性以及相互之间的关系究竟如何呢?”
  “唔……丞相府大公子曹丕能文能武,诗才不俗,倒也没有什么别的短处,就是器宇稍稍有些褊狭,胸襟度量不够豁朗大气……有一次辛毗给相府诸位公子分配月例开支的玉帛和铢钱,好像给他少送了一块玉璧,他后来硬是不依不饶地逼着辛毗火速补足了才算了事。当然,依为兄瞧来,他也不是贪图那么一块玉璧,他自己都说得振振有词嘛——‘玉璧事小,然则物不患寡而患不均也,故而不均事大!’反正,他是最不喜欢别人冷落他和怠慢他的。”司马朗回忆片刻,又徐徐道来,“二公子曹彰嘛,自十四五岁起便周旋于行伍之间,倒颇有大将之风,性情耿直磊落。至于三公子曹植,二弟你今日在朱雀池盛会上已亲眼见到了他的才艺风采,只怕称他为‘一代完人’也不足为过。根据为兄平日里的观察,二公子曹彰和三公子曹植的关系最融洽,但是曹彰和大公子曹丕的关系有些疏远,大概是曹丕认为他这个二弟只有匹夫之勇而心存轻视罢。”
  “唔……很好,很好。”司马懿右手一落,“啪”地一响,把那第四枚黑玉棋子径自放到了那第三枚白子的前头,仿佛神兵天降一般截住了白子棋势前进的方向,瞬间将棋盘上的局势“扳”了过来。“如此看来,他们曹家所遭到的这第四层阻力,恰恰正是我司马家可以巧加利用的一个莫大契机!这可真如俗谚所云:‘再坚固再牢实的城池堡垒,也害怕被人从其内部予以攻破崩裂’……”
  第2卷 身在曹营,司马懿暗通孙、刘 第10章 弱曹四步走 第062节 司马懿血溅聚贤阁
  五月之末的许都,燥风习习,烈日炙人。城北角的芙蓉池中,碧波粼粼,跃金夺目,凫飞鹤舞;岸边则是玉柳飘飘,蝉歌嘹亮,声声入耳。却见那丛丛绿荫飘拂之间,一座青砖碧瓦的精致酒楼,森然而立,令人望之凉意顿生。
  这座酒楼大门凌空高悬的八尺横匾上“聚贤阁”三个朱漆大字赫然入目,远远望去一派清灵飘逸之势。许都士民都知道,那三个大字便是当今鸿儒大贤、太中大夫孔融所题写的。酒楼傍池而建,共分三层:第一层专供宴饮取乐之用,故而十分堂皇;第二层专供独坐赏心之用,故而十分清雅;第三层专供群聚观景之用,故而十分开阔。正因酒楼主人这番匠心独运,才会引得许都名士才子风从云聚争赴此楼临景赋诗,以助酒兴。
  聚贤阁第三层临窗的东角里,有一座两面用绿纱屏风隔屏出来的雅间。此刻,这个雅间的入口左右都有四五个身形魁梧的武士一手叉腰,一手按刀,肃然侍立。一缕缕古雅而清越的筝琴之音,正从雅间内似脉脉清泉般飘溢而出,优美的旋律令人不禁心波荡漾、竖耳倾听。
  雅间之内,一张方桌之旁,曹丕、曹植和他们的族兄曹真同席而坐,正自饮酒赏景。在他们对面另有一张方几,上面摆放着一具绿玉雕成的古琴,琴身上的纹理宛若松柏之表,莹莹华彩流转之际,显得极为典雅清润、精美绝伦。
  这绿玉古琴固是华美无方,然而坐在这具绿玉古琴后面的两位女子之绝代风华一下把它比了下去,连这么莹润清丽的瑶琴亦在她俩面前黯然失色。
  年长的女子身着黄衫,玉面朱唇,皓齿明眸,垂发及腰,顾盼之际竟有一种莫名的端庄高华。而坐在她左侧的那位较为年轻的女子却是披着一身浅绯轻纱,面不施粉而明洁如雪,唇不点丹而红润沁芳,如瀑乌发飘扬背后,素雅空灵似烟笼玉柳,唯有眉宇之间若含若露的一股英挺飒爽之气最是令人怦然心动。
  “莹妹,你今日还是为夫君轻抚一曲罢。”黄衫女子笑意盈盈,将那具“绿松瑶琴”往绯纱女子面前轻轻一推,“这‘绿松瑶琴’本是你的常用之物,你抚起曲来比我还要轻便顺手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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