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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儿流浪记

_39 埃克多·马洛 (法)
  我又一次提出了同样的问题。
  开始,人家顾不上听我的话,这一家的丈夫和妻子正忙得不可开交:一个在用薄刀切一种据他说是菠菜那样的东西,准备做一碗看上去很蹩脚的绿色浓汤;另一个正和一个少给了一个苏的顾客争吵得面红耳赤。最后我重复问了三遍,才算有了答复。
  “喔,是的,巴伯兰,……我们有过这样一个客人,至少也是在四年以前了。”
  “五年,”女的说,“他欠着我们一个星期的房租呢!这个混帐东西,现在他在哪儿?”
  我如果知道他的下落,还用得着来向他们打听吗?
  我失望地走了出来,心里忧郁不安。现在只剩下肖比来一个了。他要是也一问三不知,那我再去问谁呢?到哪里去找巴伯兰?
  肖比奈和帕若一样,也是饭店老板,我走进那间既是餐室又是厨房的大房间时,他正忙着做饭端菜,已经有好几个客人坐在桌子上等着了。
  我向肖比奈本人提出了我的问题,他手里拿着勺子,正在为顾客盛汤。
  “巴伯兰嘛,”他回答我,“他已经不在这儿了。”
  “那他到哪儿去了呢?”我问的时候发抖了。
  “嗯,我不知道!”
  我感到一阵头晕目眩,我觉得炉灶上的平底锅似乎在摇晃。
  “我到哪儿去找他呢?”我又问。
  “他没有留下地址。”
  我的脸色把我的失望心情或许已表露得非常值得人们的同情和关心,因为正在靠近炉灶旁边的桌子上吃饭的那些客人中间有一个人在喊我。
  “巴伯兰?你找他干什么?”他问我。
  我可不能坦白地回答他,不该把我的事情都讲出来。
  “我从他家乡夏凡侬来,我要告诉他关于他太太的消息,是她太太对我说的,说我可以在这儿找到他。”
  “如果您知道巴伯兰的下落,”店主人对刚才问我的那个人说,“您可以告诉这个孩子,他自然不会去害巴伯兰的,对吗,小伙子?”
  “嗯,当然不会,先生!”
  希望又有了。
  “巴伯兰现在应该住在奥斯特里茨小巷的康塔尔旅馆,三个星期前他还在那里住着。”
  我道了谢走出来,我认为奥斯特里茨小巷应该就在奥斯特里茨桥的桥头,但在去那条小巷之前,应当先打听一下伽罗福里的情况,好把消息告诉马西亚。
  在我正好来到最靠近卢尔辛街的地方,只要再走几步就可到达我和维泰利斯一起来过的那所房子了,就象那天我们第一次在这里出现的时候一样,一个老头儿,就是先前的那个,正把破布片挂在院子里长着绿苔的围墙上,我相信自从我上次见了他以来,他一直在从事这项工作。
  “伽罗福里先生回来了吗?”我问道。
  老头儿看了我几眼,咳嗽几声,一句话也没有回答我。我似乎觉得,我应当让他明白我是知道伽罗福里在哪儿的;要不然,我甭想从这个捡破烂的老头儿那里问出什么来。
  “他一直在那里面吗?”我问时装出一副机灵的样子,“他一定感到腻烦了吧。”
  “反正够呛,可是时间还是会过去的。”
  “对他来说,时间可能不会过得象我们这样快。”
  老头儿听了这句俏皮话很想笑笑,这就引起了一阵可怕的呛咳声。
  “您知道他应该什么时候出来吗?”等他咳嗽停息一些后我问他。
  “三个月后。”
  伽罗福里还要在监狱里蹲三个月,马西亚可以松口气了。用不着三个月,我父母肯定会找到一个办法,让这个可怕的戏班主无法采取任何有害于他侄子的行动。
  如果我曾在肖比奈家里有过令人非常痛苦的着急的时刻,那么现在却又是满怀着希望了,我马上可以在康塔尔旅馆找到巴伯兰。
  我不再迟疑,满怀希望和喜悦,径直向奥斯特里茨小巷走去。也许是由于这种情绪,我已经对巴伯兰采取了宽容的态度。
  总之,巴伯兰也许并不象他表面上那样可恶;要不是他,我大概早就冻死、饿死在朝勒得依林荫道上了。的确,是他把我从巴伯兰妈妈手里夺过去卖给了维泰利斯;但他不认识我,他这样的人,对一个从未见过的孩子是没有情谊的。更何况也是苦难逼迫着他这样做的,苦难常常使人干坏事,对他要求太苛刻,是不公道的;再说,他正在找我、关心我。如果我能重新找到我的父母,那我还是应当谢谢他的;自从我被维泰利斯强拉着离开夏凡侬以后,我对他一直抱着过分强烈的厌恶和反感,这就更应该对他作出补偿了。总之,对他也一样,我应该知恩;但这同我对巴伯兰妈妈所负的感情上的责任是完全不同的;对巴伯兰,那是良心上的责任。
  从植物园穿过去,卢尔辛街和奥斯特里茨小巷之间的距离并不算长。我很快来到康塔尔旅馆前面。要说这也能算是一个旅馆,那才真正是虚有其名了;实际上这里只是一幢可怜的带家具出租的破败房子,主人是个脑袋摇晃得很厉害、半聋的老妇人。
  当我向她提出我的老问题时,她把手掌蜷曲起来挡在耳朵后面,要我重复一遍刚才我问她的话。
  “我的耳朵有些背。”她说话时声音很低。
  “我想见巴伯兰,夏凡侬来的巴伯兰,他住在您这里,是吗?”
  她没有回答我,突然向空中举起双手,那只在她腿上睡觉的猫吓得跳到了地上。
  “天哪!天哪!”她喊叫起来。
  然后,她的眼睛盯着我,头摇得更加厉害了.
  “您是那小孩子吗?”她问道。
  “哪个小孩子?”
  “他找的那个孩子。”
  他在找我!听到这句话,我的心一下子抽紧.
  “巴伯兰!”我喊了起来。
  “死了,应该说已故的巴伯兰。”
  我靠在坚琴上。
  “他死了?”我喊了一声。喊的声音很高,为了让自己再听听清楚这三个字。我发现,由于惊慌和激动,我的嗓子突然变哑了。
  “一个星期前死的,死在圣安托万医院里。”
  我惊讶极了。巴伯兰死了!那我的家呢?现在怎么能找到这个家?到哪里去找这个家呢?
  “那么您就是那个孩子了?”老妇人继续问我,“就是他在寻找的、要送还到您那有钱的家庭里去的孩子了?”
  我又有了一线希望。应该紧紧抓住这句话不放。
  “您知道些什么吗?……”我问。
  “我只知道他讲过的,这个可怜的人,他说他捡到了这个孩子,又把他养大了。当时失掉了这个孩子的家庭现在想把他找回来,巴伯兰就是为找这个孩子才到巴黎来的。”
  “那家人家呢?……”我喘着气问,“我的家呢?”
  “那么说,这孩子的确是您了?啊!是您,就是您。”
  她的头还是那样不停地摇晃着,眼睛却出神地盯住我看着。但是,我没有让她继续用这样的眼光研究我。
  “我求求您,太太,把您知道的告诉我吧。”
  “我除了刚才给您说的以外,什么都不知道,我的孩子,我还是叫您少爷吧。”
  “关于我的家庭,巴伯兰没有对您说过别的什么吗?”
  “您看看我急成什么样子了,太太,我都急死了,愁死了。”
  她并不回答我,但是向空中举起了双手。
  “真是一个大玩笑!”
  这时候,一个女仆打扮的人走进了我们的屋子。康塔尔旅馆老板娘把我搁在一旁,对这个女仆说:
  “真是一个大玩笑!这个年轻小伙子,也就是你现在见到的这位少爷,是巴伯兰常说到的那个孩子。他来了,可巴伯兰却不在人世了。真是……真是一个大玩笑!”
  “那么巴伯兰从来没有对您说起过我的家庭吗?”我问。
  “讲过不下二十次、一百次,那是一个有钱的家庭。”
  “这家人家住在哪儿?姓什么?”
  “喔,这样的,巴伯兰从来没有对我说起过这些,您知道,他严守秘密,他想把酬金一个人独吞,这种事情总是这样的,再加上他是一只老狐狸。”
  唉!我明白了,我太明白这个老妇人刚才对我说的那些话了,这个巴伯兰!他死的时候把我出身的秘密一起带走了。
  我在几乎已经达到这个目的的时候却又把它失去了。啊!我的美梦!我的希望!
  “您是否知道,比起您来,巴伯兰还对谁更多地讲过这件事?”我问老妇人。
  “巴伯兰不会这么傻,他太狡猾,他对谁都不信任。”
  “您从来没有看见我家里有谁来找过他吗?”
  “从来没有。”
  “他的朋友呢?他不会对他们谈起过我的家庭吗?”
  “他没有朋友。”
  我双手捧着头,徒劳无益地苦想了一阵,找不到任何可以指引我继续寻找下去的线索,我太着急、太慌张了,我头脑里乱成了一团糟。
  “他收到过一封信,”老妇人想了半天才说,“是一封保价信。”
  “从哪儿寄来的?”
  “不晓得。是邮差当面交给他的。我没有看到邮戳。”
  “能找到这封信吗?”
  “他死了以后,我们在他的遗物中没有找到过任何东西,嗯,这当然不是出于好奇,只是为了能通知他的妻子。我们没有找到什么地址;人们也到医院里去找过,同样什么也没有,他的衣服里并没有任何证件。要不是他自己说过是夏凡侬人,人家还真的没法通知他的妻子呢。”
  “那么已通知巴伯兰妈妈了?”
  “当然!”
  我好长时间都找不到一句话。说什么好呢?问什么好呢?这些人已经把他们所知道的全告诉我了。他们什么也不知道。好吧,他们为了了解巴伯兰对他们隐藏的秘密,凡是能做的,已经全做了,我再留在这里干什么呢?
  我向门口走去。
  “您这是去哪儿呀?”老妇人问我.
  “去找我的朋友。”
  “啊,您有朋友?”
  “是的。”
  “他住在巴黎?”
  “我们是今天早上到巴黎的。”
  “那好,您知道,如果你们没有旅店住,可以住在这里;你们会感到我这里是很合适的,可以向您夸口地说一句,特别是当你们住在一个诚实人的家里的时候。请注意,您家里现在正找您,在他们再也得不到巴伯兰的消息的时候,就会到这里来,而不是去其他的地方,那么您就可以在这里迎接您家里的人了。这里对您有着一举两得的好处。如果您不在这里住,叫他们到哪里去找您呢?我是在为您的利益着想。您的朋友多大了?”
  “比我要小一点。”
  “那么想想吧!两个年轻人流落在巴黎的街头上,那是会遇上坏人受骗上当的!有许多旅店是坏人常去的地方,可不象在这里!我们这里那是可以放心的,因为我们这个街区好。”
  我可不相信这个街区象她说的那样安宁。不管她怎么说,至少康塔尔旅店是人们所能见到的最肮脏、最破烂的小客栈,不过在我的冒险流浪生活中,蹩脚旅店难道还见得少吗?而且老板娘的建议也还是应该加以考虑的。再说现在也不是挑挑剔剔的时候,我还没有家,我的意思是说,我还没有找到我那有钱的家,现在还不是和这个家一起住进林荫大道旁边豪华的大饭店里、或者搬进我家漂亮的宅邸去住的时候,当然,我能不能搬进宅邸去住,那要看我的家是否碰巧也在巴黎了。但我现在应当先考虑眼前的事情,住康塔尔旅店,费用不会太贵,可以替我们节省一点开支。啊,马西亚在从德勒齐到巴黎途中坚持要多挣点钱的想法是多么有道理!如果我们口袋里没有这十七个法郎,我们怎么办呢?
  “我和我的朋友在您这里租一间房要多少钱?”
  “十个苏一天。太贵吗?”
  “那好,今天晚上我们再来。”
  “早点回来,巴黎的晚上很危险。”
  在回来之前,必须先和马西亚碰头。现在离我们约定会面的时间还有好几个钟头,我不知该做些什么,只好一个人闷闷不乐地走进植物园,找了个僻静的角落,一屁股坐到一张长凳上,我只觉得神思恍惚,两条腿已经累得连一步也迈不开了。
  我又一次掉进了万丈深渊。这个不幸未得大突然,它如此出人意料,如此严酷!看来我将一个接着一个地尝遍所有的灾难和不幸。每一次,出现了好的境况,只要我伸出手去想牢牢地把它抓住的时候,我所希望抓住的那根树枝总是突然地在我手指中间折断了,使我又重重地跌落下来,掉进不幸的深渊。永远如此。
  这还不是命里注定的吗?在我需要巴伯兰的时候,他偏偏死了,而且在一种蓄意要独吞一笔钱财的意图下,他把某一个人的姓名和地址向所有的人都隐瞒了起来;这某一个人很可能就是我的父亲,然而,这可正是我的父亲托付他寻找我的呀!
  我愈想愈凄楚,眼睛里充满了眼泪。我坐在那个僻静的角落里正在出神,看见一位先生和太太带着一个手里拖着小木车的孩子走过来了,他们坐在我对面的一张长凳上。不一会儿,他们喊那个孩子,那孩子扔下小车,张开双臂向他们跑过去,先是父亲一把搂住他,把他抱起来,在他的头发上亲了又亲,甚至发出了声音;然后把他交给他母亲,母亲在同样的地方用同样的方式把孩子亲了好多次。孩子用肥胖的小手拍打着父母的脸颊,发出无忧无虑的、最好听的笑声。
  看着这一切,看着这对父母的幸福和孩子的欢乐,我的眼泪不禁夺眶而出;我从来没有被自己的父母这样地抱在手里亲过;现在,我难道还能希望我从未得到过的这个爱吗?
  我产生了一个念头;拿起竖琴,为那小孩轻轻地演奏起一支华尔兹舞曲,那孩子听着,还用他的小脚踏着拍子。先生朝我走过来,递给我一枚银白色钱币,我很有礼貌地谢绝了。
  “不,先生,我只求您给我这种快乐,让您这么漂亮的孩子玩得高兴。”
  于是他仔细地看了看我。就在这时候,走过来一个看门人,尽管这位先生抗议,看门人还是命令我立即出去,要不我就要因为在园中演奏而蹲监狱了。
  我把竖琴的背带背在肩上,离开了那个地方,我曾几次回过头去,看到那位先生和他的太太一直在用温柔的目光看着我远去。
  到主教大桥找马西亚的时间还没有到,我便在塞纳河畔的旧书摊中间走来走去的闲逛,注视着湍湍流去的河水。
  夜色终于降临,街上的煤气灯点亮了,我朝着巴黎圣母院大教堂走去,它的两座背映在西边紫红色天际的尖顶塔楼,这时呈现出暗黑的轮廓;在圣母院大教堂的后墙,在它的祭台间外面圆墙的边上,我找到一张凳子坐了下来,这使我感到好不轻快,因为我的两条腿好象走了远路一样,已经走不动了。我坐下以后,陷入了痛苦的沉思。我从未感到过这样的疲劳和颓丧。在我自己身上,在我的周围,一切都显得凄凄凉凉;我在满是灯火、喧闹声和车水马龙的大巴黎,比在广袤的荒野和森林中更感到茫然。
  从我身边匆匆走过的人们有时口过头来看看我。但是,他们的好奇或者同情对我有什么用,我所希望的,并不是这些同我并不相干的人的一时的关切。
  我只有一种乐趣,即计算在我周围敲响的钟声,计算还要等多少时间,才能使我在马西亚的友谊中重新恢复气力和勇气。一想到我马上就要看见他那温柔和快乐的美丽的眼睛,我感到多大的宽慰啊!
  七点钟不到,我就听见一阵狗吠;几乎就在同时,我看见一个白色的影子从黑暗中向我奔来。我还没有来得及思索,卡比已经跳到我的膝盖上,用舌头使劲舔我的手;我紧紧抱住它,吻它的鼻子。
  马西亚也立刻出现了。
  “怎么样了?”他老远就大声问道。
  “巴伯兰死了。”
  他跑着过来,恨不得一步跨到我跟前。我急急忙忙用几句话把我的所作所为、所见所闻告诉了他。
  他听了之后显得很忧伤,这使我内心感到温暧。我觉得,尽管他害怕我的家庭,但是为了我,他真心诚意地希望我能找到父母。
  他用许多亲切的话试图宽慰我,主要是想勉励我不要失去信心。
  “如果你的父母已经找到过巴伯兰,他们现在一定会由于听不到他的消息而感到不安,也一定会去寻找他的下落的;他们当然会到康塔尔旅馆去找,这是迟早的事,咱们就去这家旅店吧。事情就是这样。你不用着急。”
  这话和摇头老妇人对我讲的一样。但从马西亚嘴里说出来,这些话对我就显得格外重要了。事情只不过需要我多等上几天罢了。我是个多么容易绝望和伤感的孩子啊!
  等我稍微平静下来之后,我就将我听到的关于伽罗福里的消息告诉了马西亚。
  “还有三个月!”他喊了起来。
  他高兴得在街中央又跳又唱。
  他突然停下来,走到我身边说:
  “这一个人的家和另外一个人的家是多么的不同!你瞧,你为失去家而忧伤,我却为失去家而唱歌。”
  “一个叔叔,一个象伽罗福里这样的叔叔,算不上是一家人,你如果失去了你的妹妹克里斯蒂娜,你也高兴得跳舞吗?”
  “啊!别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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