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憩園信使

我的妙3(当代)
憩園信使--我的妙3
1.
圣光从大的天空降下来,驱散了每一个暗的影子。时间的风无声而迅速地流过去了,将白羽一样的草推出一阵波浪起伏。一群鸽子扑着翅膀迎向天极飞去,散落的羽毛凌乱地在半空卷起洁白的舞,失魂落魄的。圣光穿透每一缕纹路漏过来,冷冷地撒下一个一个明亮的光圈。
空气中沁着冰冷的香味,浓到淡了,散着散着弥漫了。飘过来的浮云竟也被这浓烈的冷香溶解了。
水面静的仿佛一整块琉璃,用完整的白玉石砌成的神殿伤斜伫着的玉斗不断地将水流注进来,如一树银色的柱子,细碎的银水钻在周遭张扬,闪出耀眼的光点。水注入湖面却立刻被深深吞没了,涟漪一丝也不打,仿佛本就是从湖底生出的一枝静止的银柄。若不是那些银钻,谁又会知道它是流动的呢?
人间的月华与星华交织的轻纱没有形状的铺在敞开的神殿的廊檐与阶梯,直浸到水中去了,还原成星与月的流银色。
这里安静的连资格最老的天使也会按捺不住寂寞了。它收集了一切的芳华与盛艳,在广阔而火一般红着的玫瑰园怒燃;它笼络了一切的柔媚与娇妍,在满树的樱花枝头簇成粉的要人心都柔化的花雾。可是它却压不住那银水银殿和银色轻纱的冷淡与孤漠。这孤漠悠远的似乎从创世纪便存在了。那火那粉似乎与这里的一切都起着隔膜,藏在冰凉的罩下面。谁也把不准何以神会将这样的两个极端拼凑在一个地方,任其各自滋蔓。
过路的天使总是选择绕行,误撞过来的小天使们总是惊惶失措地逃走了,连博学广闻的大天使们谈起这冰冷的园子也只好奇怪的耸肩--不、不,几乎没有谁会提到它。
它没有禁界,没有围墙与大门。它的冰冷的光就是四散发射的提示:没有谁愿意靠近,没有谁进的去,甚至连彩虹的韵--除了那万物之主天地的神和他不灭的圣光。
它不是爱之园,尽管它种满玫瑰。它叫"憩园",却不是天使休息的所在。它是唯一一个冰冷的、快要被遗忘的角落,藏在天堂的最深处。
没有哪个天使见过憩园的守护者,甚至它被怀疑是否有守护者。然而它的确是有守护天使的,自从创世纪以来就有。可是那是谁?除了神,便只有飞进飞出的鸽子知道,可是鸽子从来不向谁诉说。
※※※※※※※
她光着脚踏过柔软的轻纱,长裙曳着地将轻纱带动换了地方。她缓缓地抬头,看到凌空倾泻而下的水流。身后宽大的翅膀从容张开,轻轻一扇,游到空中。她抬起右手,略略向着水流点点,画一道弧线指向玫瑰丛,动作柔软的仿佛在触摸光滑的缎带。水流顺着一道银色的路线完美地流过去,化作细密的降水,洒在每一片花瓣伤。她优雅地转身,悠悠顺着花丛巡视一圈,柔和地笑了一下,落回湖边,收起宽大洁白的羽翼。
她不笑了。
没有谁知道她在笑,除了她的憩园,那么笑容又有什么意义呢。
为什么她被选中来守这座寂寞神秘的园林?
她渴望交流,她羡慕天堂中其它的天使,有着飞向人间去守护人类的义务--而她,她只好来守这园子。
她轻轻叹息。她不置疑神的选择,只是,她太寂寞了。
她记得她刚刚苏醒,刚刚见到这座园子时,这里的一切都是被封印了的--一个不死国度里永恒生命的死亡形式。当神告诉她她的职责,她用她的力量开始整理,一点一点还给这里生气。
她不知道,这园子以前的守护天使--她,或者他,去了哪里?
她看看园子浸透那道若隐若现的门。她知道那通向何处。可是她不能打开它跨出去,那是神禁止的。
她看见了鸽子,忽而想起了什么。她招手,一只雪白的鸽子飞了过来。
她闭上眼睛集中了意念,一团柔光从她胸前升起,形成一块泛光的银色方形。光褪了,一个封了口的白色的袋子,右上角印着一朵粉色的樱花。
鸽子衔着袋子飞走了。她久久凝望那永恒的圣光。许久,许久,站起来,转身回自己的住处去了。一个细长的美丽的影子,带着一对洁白的羽翅,消失在玫瑰丛远处。
2.
Paul被窗外晃眼的阳光惊醒了。
糟了,迟到!这是他的第一个反应。
继而他看见了手边的日历。5月19日,被圈了个大大的红圈。他吁出一口气。今天他休假。
红圈是Annie帮他画的。Paul习惯在自己的日历上圈出重要的日程。手术、研讨会、医学院的串讲、手术......这样一来,密密麻麻,日历上排满红圈,红圈的提醒意义也就消失了。
Annie见到的时候笑岔了气,然后就是替他买来新的日历,三下两下圈出新的日程。哪天休息,哪天洗车,哪天上便利店,哪天上银行缴费。因为全是私人事件,他的私人事件又少的可怜,所以果然立刻清爽不少。他不好意思地道谢,结果还是另外找地方记下了重要日程,尽管他从来不会忘记什么。Henry称赞Annie的办法很妙,因为他最需要提醒的不是工作而是休假。Henry已经数不清多少次见到他没头没脑在本该休假的日子出现在仁爱的大堂,不一会儿又不好意思地笑着出来了。
今天--休假。他竟然有些觉得无所事事了。他破天荒第一次不经提醒便自动去检查一切银行帐单、冰箱备食。没有欠费,食物充足。
他在窗前站着,双手斜插在衣袋里,眼光被镜片的反光打扰着,有些迷离。仁爱的公寓区,安静的有点寂寞。蓝灰的外墙色调在明亮的天光里显着有些寒冷。
他右手的拇指无意间碰到了中指。他捏住它们,举到眼前,忽然想起Henry教他打响指的动作。Henry教完的那次以后他没有实际操作过这个动作,因为完全食Henry和Joe打赌逼他学的。"Paul要是学的会那简直是个奇迹!"Joe的神态冒出来。Paul皱皱眉--如果,他真的会了呢?他觉得今天的自己有点着了魔。其实他为什么一定要纠缠在这件小事上?可是他突然觉得真的很有趣。如果他真的打响了呢?他猜想。会有什么奇迹发生?如果真的有奇迹的话。
奇迹,他曾经深信过。
一个清脆的指响,在他空落落的房间里居然有回声。
他笑了。笑的带点嘲弄,带点无奈。一切还是安静着,什么也没发生。
除非手术台上需要这个动作,他想他是不会再打响指了。不为什么,只为了他本来就是他自己。响指,不是他的动作。
他回到书桌前坐下。还是医学比较适合他。
他掉进一单新的case的研究中去了。窗外有鸽子扑着翅膀落在他窗台上的声音。也许他听见了,也许没有。反正,当他想到要休息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钟的光景。他再走到窗台边,看见了一只白色的信封。
这个世界没有什么是绝对的,包括是否会出现奇迹。
他用两根苍白纤长的手指夹起了那个信封,右上角印了一朵浅浅的粉色樱花。他下意识地抬头茫然四顾,除了二十四楼窗外空旷的天空,什么也没有。他甚至勾出半个身子向上看了看,楼上的窗户都紧闭着。
没有寄件人,没有收件人,除了樱花,其他一片空白。
如果不是飞来一只鸽子,Paul准备把这封信送去楼下的物业管理了。然而,那只洁白的给子就这么忽然扑了过来,落在Paul捏着信封的手腕上,咕咕叫着,扇动翅膀。
Paul挑起眉。"难道是你的?"他不相信的笑。把鸽子和信封放在窗台,看着动静。鸽子立刻衔起信封冲天飞去了。Paul不可思议地挑眉笑笑。或许,真的有这种怪事--何必去想。他重新坐回桌边。
然而他再次听见鸽子扑翅的声音。它回来了,衔着信,一径飞向他的书桌,把信掷在他面前。他奇怪着这只不知何处而来的落单的鸽子。
难道--他突然有个奇怪的感觉。即使送错了,也已经送来了。他不是个善于想象的人,然而他决定打开这封信。他朝鸽子笑笑,鸽子仿佛懂得他心思似的发出一声咕咕。他小心翼翼撕开整齐光滑的封口,翻开的那一刹那,一阵寂寞的风吹了过来,又瑟又冷,仿佛来自遥远的国度。隐约间他看见一双宽大的翅膀。然而,只是一瞬间。他摇摇头,以一个脑科专家的素质勉强解释为是幻觉。
忽而的,鸽子扑着翅膀飞出窗去。他来不及追它小小的洁白的影子。它在他的窗口飞旋了几圈,便直向东方的天极一直飞过去了,远了远了,消失在他视野的极限。
他恍惚了一下,想起手中的信封。
洁白的信纸被打开了,一缕银色的流光在他眼前一闪。一页银色秀丽的笔记闯入他的眼帘。
3.
"你是不是觉得奇怪呢。是的,这封信是给你的。我告诉鸽子,让它把这封信递给它遇见的第一个今天过生日的人。如果你是今天生辰,那么这封信现在是你的了。"
Paul下意识地抬头看看日历:5月19。是的,他想起来,今天的确是他的生日。
"此外,也许你并不知道,可是鸽子知道--它知道你一定心里潜藏着寂寞,因为我告诉鸽子,这是一个寂寞的生命给另一个寂寞的生命的信,如果你现在收到这封信,那么,你一定很寂寞。
"没错,我有满园的玫瑰丛和樱花林,我有一个很大很大的水池,它很美很静,静的如一整面镜子;我有月华与星华织出的轻纱,我有阔大舒坦的宫殿--可是我没有同伴,没有谁到我这里来,被我聆听,让我倾诉,因为,这里,是禁区;
"我常常想跨过那道被禁止打开的门,来看看你们人类的世界。可是我不能违背神的意志。有时候我猜想我被创造出来的意义。如果寂寞注定是我永远的伴侣,我宁愿放弃我的永生;
"没有谁知道我的存在,除了神--当然现在还有你。我每天整理我的花园。我想你从来不会看到过像她们如此美丽的玫瑰。可是,她们,或者我,都很寂寞,都很冷。不,也许不是冷?我不知道怎样用你的语言来描绘这种感觉,因为在天使的身上是不会出现人类的一般知觉的。只不过,我自己把它叫做冷。你能明白么?我想你能,因为你和我一样寂寞。当你久久地仰望圣光以后,你发现你根本无法看透它。天使、人类,我们都太渺小了,谁能猜透神的思维呢;
"每个天使都有自己被创造出来的理由,也就是它们的工作。我知道我的工作便是看守这个园子。然而,为什么我会难过呢?除了这个园子,我哪里也没有去过。天堂的别处,大约也和我的园子安静的等同吧。那么,人间呢?
"鸽子对我说过,它们看见过人间的壮丽景色,不亚于天堂,同是神的造物。它们见过日月星辰的交替,有彩虹的浮现,有云朵的穿梭,河川的流动,有四季的更替,有阴晴的转变,有各种飞禽走兽,有你们人类。
"人类。我不停在想象。想出的只能是我自己的样子,或者是阳性天使的样子,只不过少了一对翅膀。此外,人有各种感觉,是不是?是的,我相信的,那种感觉很微妙,可惜我没有机会知道。
"人类,会怎样爱呢?我不缺少爱,每个天使最充沛的感觉就是爱。可是我的爱并不完善,因为我不会痛;
"曾经有个天使--也许是我自己吧,我忘了它是怎样进我的园子来的--总之它对我说,也许有一天我会冲破神的情感封印,成为一个真正的人类。因为我比一般天使多了一种感觉。我会寂寞。要知道,天使很难得感到寂寞,而我,哼,我会。它怎么知道我寂寞?我无法解释。不过,我觉得它对极了,因为每当我的心在跳动,我觉得少了另外一半节奏似的,空洞、失落,找不到回声;
"我想有一天可以见到一个真正的人。虽然这是种望向。所以我只好写信给人。给一个同样寂寞的人。因为只有寂寞的灵魂,才有空来理会寂寞的灵魂;
"我想我该结束了。寂寞的人不可一次太过充实,否则,也能学会厌烦;
"也许我还会再写信给你,也许不会了(除非有奇迹发生,譬如,终于有某个天使来陪我);
"这要等奇迹出现了,我想。顺便问一句,你,相信奇迹吗?
一个寂寞的天使
来自憩园。"
Paul的脑袋一片空白。他想到,他刚才打过一个响指。
4.
Joe趴在桌上捶着拳嚷:"他怎么可以这样?他怎么可以这么久还不来?"
Henry不屑地扯扯嘴角:"Joe,拜托你成熟点吧,都要当爸爸了。你的坐姿可不可以不要那么夸张?"
"喂!"Joe没好气地跳起来:"好像你不应该针对我吧?现在谁迟到啊?"
"那,主角总是最后出场也不奇怪啊。"Annie微笑。
"唉,真不知道Helen在家怎么相夫的,你看他,还那么幼稚。"Henry指着Joe一本正经地对创业说。
"你看我干吗,我又不是他家男佣。不过,其实,他也没什么不好啊。"创业假装辩护。
Joe一把拍在创业肩上,感动地快哭了:"认识你这么久,第一次听见你说人话。"
创业把他的手拿开,一副厌恶的表情:"请你别误会,我的意思是,让Helen多点机会练习管教孩子也没什么不好,不一定非要相夫。"
Henry和Annie笑的趴下了,Joe气呼呼地撇过脸去,正巧看见Paul站在After Five的门口向里东张西望。
"喂,Paul!这里!"Joe招手呼唤。
Paul朝waiter点点头,走过来,抱歉道:"对不起,路上塞车。"
"没事,坐。"Henry指指身边的空位。
如果不是那封奇怪的信以及Tracy从日本打电话回来乱七八糟庆贺了一堆甜蜜了一阵抱怨了一会他不陪她去日本度假,Paul已经忘记了自己的生日;如果不是Annie致电说晚上大家要在After Five为他庆祝,他会就煮一碗素食面,算是给自己庆贺。他早就已经习惯了自己过每一个节日,虽然Tracy每次都强烈要求一起过节。可是他还是只好将sorry从节前说到节后。谁让他太忙呢,或者说,谁让他不想不忙呢?所以自从和Tracy在一起,他似乎一直不停地在道歉。他想应该是他自己的问题,他不懂得怎样去哄Tracy开心。不过他也懒得去改进,也想不出有什么可改进。他不是故意不要对Tracy温柔体贴的,是他的时间不允许。
"Paul,这杯酒你一定要喝,罚你迟到。另外,今天你是主角,不容推卸!"Joe把早就准备好的一大杯红酒推到他面前。
Paul老实又为难地笑笑:"你知道的,我不会喝红酒。"
"那怎么行!你怎么也得对你的行为负点责任吧?"
"那......这顿我请吧。"
"这不算,这顿本来就是你请啊!"
"不是吧,你也太难了吧......"
Henry忍不住插嘴道:"你酒满足一下他耍你的欲望吧,他好不容易从Helen的'管束'下找个借口溜出来。"说完只见Annie盯着自己,立刻搂着她,诚恳地补充:"当然,以后我就不会有这种想法和行动。"
"怎么?你们打算结婚?时间?请多少人?"Joe发觉Henry话中的漏洞,立刻转移攻击目标。"还是,你们不得不结婚了?"最后一句补充,Paul喝的一口水呛了喷出来。
Annie的脸微微发烫,推开Henry:"我想我们暂时还没有这个必要--Joe,我明天好像约了Henlen吃饭。"
Joe立刻缄口不语,创业趁机损他:"你看你这人,Helen对你那么好,你还这么胡说八道的,以后出去别说你认识我。"
"对了,Helen怎么样?宝宝还好吧?"Paul关切地问。
"放心,你会有个白白胖胖的干儿子的!"Joe自信满满。
"喂,今天我们的主角不是Paul吗?干吗这么捧他?"创业指着Joe。
"你干吗?你嫉妒我的人格魅力啊?"
Paul微笑着举杯:"就当借我的生日,为即将出世的新生命祈祷,大家cheers!"
"Cheers!"大家都举杯呼应。Henry的右手与Annie的左手十指相扣。Annie挑起嘴角轻轻一笑。
5.
Henry早班,Annie第二天要出庭,Joe终于回家去做二十四孝老公了,创业被Judy紧急呼叫回去修浴室的花洒。午夜未至,庆生宴便散了。
Paul把自己摔回到书桌前,深呼吸。黑夜里没有开灯,周围寂静的可以听见时间的流动。还是被灌了不少红酒。他的头昏昏的有些酸胀。他想起明天的日程,黑暗中摸索他的备忘录,尽管他记的很清楚,不过是仔细核对小心求证。他忘记了当时为什么不开灯,也许只是为了让那封被碰掉地的信封显得格外明亮。
黑暗中的它,竟然在泛着繁星一样微微的银光。
他迟疑了一下,弯腰捡起来,翻来覆去摆弄了几次,又抽出信来细细念了一遍。
这真是件奇怪的事。一只落单的鸽子送来一封看上去似乎应该是一位天使写给人类的信件。这是个孤独寂寞的天使,守着一个叫做"憩园"的地方。她不寄给某个确定的人,只寄给5约19日过生日的一个同样寂寞的人类。
这算是一个奇迹么?还是,只是一场巧合?
生命本来就是许多个巧合的连缀。要Paul相信巧合不难,因为他经历过太多巧合;可是要他重新相信奇迹?奇迹从来不肯在他眼前露面。
他完全可以把它当作是一个顽皮的小孩的游戏,随便编个故事写封信,耍一耍人群中的某一个。可是,他无法说服自己把这件事只当作一个恶作剧。
天使的字句,句句都在敲打他的心,让他慢慢开始觉得这确实是写给他的。也许这真的只是个机缘巧合也好,都是注定的,要让他读到一个寂寞天使的心声。
她还会再来信吗?他竟然有点期待。
可是,为什么鸽子,或者说为什么她--一个陌生的天使,会听到连他自己都不愿听到的他内心深处的寂寞?大概天使是万能的。那么,自己真的寂寞么?
也许。
他再次读信,这一次,他有种新的感觉。他觉得这些内心的独白竟是出奇的令他感到熟悉,仿佛是他早就认识了她,又仿佛写在他的心上,聆着他的耳朵在诉说,说过很多次了。
他不自觉的去想象她的样子,突然看见了一个被他刻意封锁了的熟悉的影子。那俏皮的微笑,温柔的眼睛,继而又是忧伤的面容,瘦削的曲线......Paul打了个冷颤。
不,不,怎么可能。她--她......早就走了。
他也希望过,她会变成天使。如果会,她为何不回来找他?
这个世界,本或就根本没有奇迹,更没有天使。
他迅速藏好那封信,洗漱,入睡。
5月19日,他当自己做了一天的梦。
6.
Henry一手抽下脖子上的听诊器,向office走去,迎面撞见Paul荡悠悠地过来,皱着眉,鼻翼一吸一张,看的出呼吸沉重。
"Paul?"Henry叫住他。
"Hi。"
"你今天不是去机场接Tracy吗?"
"她......回去了。"Paul闭了闭眼睛。
"你没事吧?"他看到他的脸色不大好。
"没事......我,回去做事了。"
Paul几乎是逃一般从Henry眼皮底下消失。他在转椅上长长呼出一口气。今天Tracy从日本回来。现在她回来了,并且同他在路上大吵一架,然后兀自气冲冲回家去了。说是吵架,不过是Tracy一个人在发脾气。他争辩了几句不再开口。他知道她一定是路上遇见什么不顺心的事,找了个机会向自己发泄--反正这不是第一次,也不是第十次,是很多很多次了。他只是觉得太累了,太倦了,连反击的力气都要省略了。
他需要休息,总觉得自己越来越筋疲力尽。连天连夜的几台手术做下来,他实在无法维持经历去应对Tracy的翻天覆地。她也是个医生,为什么她不能体谅?
只是他从不向她要求。他说不出口,或者,其实是没有说的必要,因为她并不会为他改变。
他按摩自己的太阳穴。
电话响了。何守仁约他晚上吃饭。他早就料到何守仁会找自己。翻翻日程,答应了。搁下何爵士的电话,他又播了几个号码。
"Henry?Paul。今晚我不来了。对......有点事......是......Tracy的父亲约我。别这么说......好,Byebye。"
连喘息的时间也没有,便又是仓促的铃声。
"颅内出血?有碎骨......好,我马上到。"
Henry只觉得一阵白色的疾风,带着Paul干脆的命令推着那个脑部中枪的病人上外科手术室去了。
"Jenny,clear up。"Henry解下沾了血渍的手套,望着Paul的白色背影消失的走廊。
做事的时候,他永远是这么坚定而自信的。可是敏锐如Henry,只消一个勉强的微笑,一次隔着双绞线的交谈,已经足够他捕捉到他心中不确定的因素。
他,真的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么?Henry置疑。
※※※※※※※
何守仁的"请客"内容Paul是完全料定了的。说了一大堆要他好好照顾Tracy的话,语气中显然责备他惹的刚下飞机的女儿不开心。好在终于还是Tracy撒着娇对她的父亲说了很多Paul的好话,免去了他尴尬和不知所谓的道歉,换来了何守仁对这件事不了了之的不满以及他陪Tracy去看了两场电影。
她到家,对他"goodbye kiss",跟着他又上车。
回家么?似乎不想回去。回去一个人面对空洞。After Five?他怕他一帮损友的八卦。他不是厌恶他们,只是不想把自己的阴影带给大家。
香港真是小,竟然没有区区一个他的容身之所。
决定回医院把几个小时熬过去是他发动车子三分中后的念头;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驶上了通向飞鹅山的公路时已经过去半个钟头。
※※※※※※※
凌晨四点半。
Annie站在飞鹅山山顶,听见身后有引擎的声音,诧异地回头。
"你也在。"Paul下车的时候带着疲倦的笑容。
已经不用多做解释。在这里相遇的他们鸽子装着满满的心事。
"有时候我觉得,看日出真的有点辛苦。"Annie眼睛没有焦点地望着深蓝色的天际。
"起码日出可以等的到。可是有些事情,不会再回来了。"
Annie望望他那张淡然的脸,猜想他决不淡然的深深眼眸。有些事情,真的永远等不到了吗?她知道他指的是什么。而她,想起的是另外一个人。
Paul深深吸一口气,偏过头看着她:"你觉得辛苦吗?"
Annie挑起右边的嘴角:"那要看,值不值得。"
"他不值得你辛苦吗?"
"也许这论不到现在的我来回答。"
"爱和幸福,不是可以成正比的么?"
"爱和幸福可以没有关联。"
他低头。爱与幸福。他还有资格要求幸福吗?爱与辛苦的比例,又是怎样?
"或许,等到浸透,终于可以看到日出的壮观。"他试图劝解她。
"没有人分享的幸福,并不完整。"说完她便后悔,可是迟了。
他再次沉默,心中隐隐的痛。他慢慢地,长长地吐一口气。天边开始退去浓的颜色。如果不完整,幸福是否还算幸福?还是,只要所关心的人快乐就够了,自己多少也会得点心理的安慰?幸福与安慰其实是两回事,为何他明明懂得,却难以区分?
Annie想起作业Henry告诉自己Paul接Tracy回来以后的表现,以及他主动取消了After Five的约会。她想要问:"你确定你爱Tracy吗?"可是她忍了回去。
Jackie已经走了。这个事实摆在眼前。或许,她替Jackie嫉妒Tracy,总比Paul独自承受失去的哀痛要好的多。
然,谁能保证他现在没有哀痛?
他自己恐怕也并不能够。
她有点想哭。她不想让Henry内疚。但是Sukie,但是Jackie。
女人果然是没有资格去谈真爱的,因为代价会很大,有时甚至连生命都赔进去了。她苦笑。有时,真不知Jackie是幸与不幸;Paul是幸与不幸;自己是幸与不幸。
天堂是存放幸福的地方,可是天堂在哪里?他们同时在心里发问。
一轮红日升起来了。
7.
G闯进来的时候她刚刚从镜湖里沐浴完毕,侧卧在岸边梳理羽毛,让圣光把自己晾干。结果一阵巨响,好像哪里炸开了。
她惊异地起身,翅膀迅速地裹紧滑嫩的肌肤。再放开,已经换上了淡紫色的长裙。
发生了什么事?刚才是什么声音?她好奇而疑惑。
从她有记忆的时候开始,这里一直都很安静。她只听过鸽哨、流水、花开,还有自己呼吸的声音。而刚才?
有什么物体进来了。
她刚做下判断,G便在她眼前从天而降。
她看着纷乱的翅羽花瓣似的洒下来,然后他落在她面前,长至后项的发丝乘着下落时掀起的气流还在上下飘伏。他穿着很普通很简单的白色长袍,一对宽大的翅膀上羽毛排列的乱七八糟。
他带着好像刚战胜了谁似的眼光挑衅地看着四周,看着她,左边脸颊似乎也刚被什么抽过一样发红而肿胀。不过在两人对峙的短暂时间中很快消平下去了。
一个外来的天使。从未有第二个天使进来过的憩园来了一个陌生的天使!她显得很惊异,微张着嘴,背部的羽翅也不自觉地收紧了肌肉,准备随时冲上空中,防止发生什么意外。
难道是神的使者?
他显然很满意自己造成的效果,引领扫视一圈,又把注意放在她身上。
"你就是憩园的守护天使?"他单指指着她。
她微皱眉。她不太喜欢这个家伙。没有礼貌。她不回答,警觉地向后撤了一步。
"我是G。"他似乎并不需她回答,用大拇指指着自己。"你叫什么?"
她又撤一步,然后干脆飞上半空,从上面盯着这个"不速之客"。
奇怪,她不是很希望有谁能来打破她的寂寞吗?现在来了,为什么她要采取保守姿态?
G跟了上来,阔大的翅膀扇动着掀起一阵乱风,把她额前的短发,微微撩起。
"喂,你太没礼貌了吧?这么迎接客人的?"
"你从哪儿来?"她终于开口。
"当然是外面。"
"我是问你怎么进来的,这里没有入口。"憩园的外围只有圣光圈成的一层防护罩。
"哦,我闯进来的。"他现出刚才的自豪神态:"哼,好强大的防护罩,我差点被弹回去了,你瞧我这儿--"他伸手指指左边脸颊,然后又恍然大悟:"呃,现在好了。要不是我意念够强大,我就进不来了。"他看上去很得意。
是吗?她想。那么如果她的意念也够强大,是不是可以出的去?
"你来这里做什么?这里是禁区。"
G一拍脑袋:"哎呀,差点忘了我进来的目的了,不过喂,可不可以下去说啊?我闯进来用了好多能量,飞不动了。"
她转身飞落地面,等他刚停稳,便问:"现在可以说了?"
"喏,还给你这个!"他从怀里捧出一只受了伤的鸽子递给她。
"月!"她惊呼,继而小心地捧过鸽子,心疼地抚着它翅子上的裂口:"月!你出了什么事了?!"她给她的鸽子起各种她听过却未见过的人界失误的名字,这是她最亲密的鸽子,她叫它"月"。
"它被人类小孩用弹弓射伤了,幸亏被我撞见。它说它是你的,我就给你送回来了。"G搔搔头:"本来我想治好它的,可是没办法,它的质地很特别,我的咒语对它没有作用。"
"憩园的一切都需要特别的咒语,包括治愈咒。"她简单地解释,立刻一手按在月的裂口上,口中默念。月很快好了,舒活一下筋骨,飞升上天。
"好有意思!"G抬头看着活灵活现的月。
她想到刚刚差点误认他是入侵者,歉疚了一下:"谢谢你,我不能失去它。"
"举手之劳。"他耸耸肩:"就是进来的时候困难了点--不过这里真美。"
"我叫J。"她想起来刚刚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啊?"
"我的名字,你刚才问我。"
"哎对,你不说我都给忘了。"
她被他滑稽的样子逗笑了。
"你笑起来真好看。"
"是吗?谢谢。"她第一次听到夸奖,有些害羞。她确实很美丽,可是从来没有谁欣赏过她。出了憩园,只有憩园。他从外面来,一定走过许多地方,见过很多天使。他说她美,于是她信。
"你去过人间没有?"她想起来这个问题。
"我是人间的守护天使--你没去过?"他看见她投来羡慕的眼光。
她点点头,失望地叹口气。
"为什么?"
"那是神禁止的,没有什么为什么。"她仿佛在背诵戒律。
"又是禁止的,"他撇撇嘴:"这里什么都是禁止的,连出来进去都禁止。还不如禁止这里的整个儿存在得了。"
真的,不如禁止这里的存在。让这里消失多好,她便不会再感到寂寞的难耐了,她想。又或者--
"你可以做我的朋友吗?这里从来没有人来过,我没有朋友。"
"当然。我们不是已经是朋友了吗?"他很帅的甩一甩头,微张他凌乱的翅膀。
"你真好,G。"她又笑了:"那么你可以给我讲讲人间的事么?"
"当然可以,不过,我现在要走了,下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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