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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国策-译着白话文

_9 刘向(西汉)
  五国伐秦无功,罢于成皋。赵欲构于秦,楚与魏、韩将应之,秦弗欲。苏代谓齐王曰:“臣以为足下见奉阳君矣。臣谓奉阳君曰:‘天下散而事秦,秦必据宋。魏冉必妒君之有陶也。秦王贪,魏冉妒,则陶不可得已矣。君无构,齐必攻宋。齐攻宋,则楚必攻宋,魏必攻宋,燕,赵助之。五国据宋,不至一二月,陶必得矣。得陶而构,秦虽有变,则君无患矣。若不得已而必构,则愿五国复坚约。愿得赵,足下雄飞,与韩氏大吏东免,齐王必无召也。使臣守约,若与有倍约者,以四国攻之。无倍约者,而秦侵约,五国复坚而宾之。韩、魏与齐相疑也,若复不坚约而讲,臣恐与国之大乱也。齐、秦非复合也,必有繲重者矣。后合与繲重者,皆非赵之利也。且天下散而事秦,是秦制天下也。秦制天下,将何以天下为?臣愿君之蚤计也。
天下争秦有六举,皆不利赵矣。天下争秦,秦王受负海内之国,合负亲之交,以据中国,而求利于三晋,是秦之一举也。秦行是计,不利于赵,而君终不得陶,一矣。天下争秦,秦王内韩于齐,内成阳君于韩,相魏怀于魏,复合衍交两王,王贲、韩他之曹,皆起而行事是秦之一举也。秦行是计也,不利于赵,而君又不得陶,二矣。天下争秦,秦王受齐受赵三疆三亲,以据魏而求安邑,是秦之一举也。秦行是计,齐、赵应之,魏不待伐,抱安邑信秦,秦得安邑之饶,魏为上交,韩必入朝秦,过赵已安邑矣,是秦之一举也。秦行是计不利于赵,而君必不得陶,三矣。天下争秦,秦坚燕、赵之交,以伐齐收楚,与韩而攻,是秦之一举也。秦行是计,而燕、赵应之。燕、赵伐齐,兵始用,秦因收楚而攻魏,不一二月,魏必破矣。秦举安邑而塞女戟,韩之太原絶,下轵道、南阳、高,伐魏,絶韩,二周,即赵自消烁矣。国燥于秦,兵分于齐,非赵之利也。而君终身不得陶,四矣。天下争秦,秦坚三晋之交攻齐,国破曹屈,而兵东分于齐,秦按兵攻魏,取安邑,是秦之一举。秦行是计也,君按救魏,是以攻齐之已弊,救与秦争战也;君不救也,韩、魏焉免西合?国在谋之中,而君有终身不得陶,五矣。天下争秦,秦按为义,存亡继絶,固危扶弱,定无罪之君,必起中山与胜焉。秦起中山与胜,而赵、宋同命,何暇言陶?六矣。故曰君必无讲,则陶必得矣。”
「奉阳君曰:『善。』乃絶和于秦,而收齐、魏以成取陶。」
【译文】
赵、魏、韩、燕、齐五国联合攻打秦国,没有取得成功,罢兵休战,驻在成皋。赵国想和秦国讲和,楚、魏、韩三国准备响应,但齐国不愿这样做。
苏秦对齐王说:“我已经为您会见了奉阳君李兑了。我对奉阳君说:‘各诸侯国离散了合纵联盟去事奉秦国,秦国一定会占据宋国,魏冉一定会妒忌您得到陶邑。秦王贪得无厌,魏冉又非常妒忌,因此您是不可能得到陶邑了。假如您不和秦国和解,齐国肯定会进攻宋国。齐国一旦进攻宋国,楚、魏两国也必定会进攻宋国,燕、赵二国再助一臂之力。五国军队进攻宋国,不出一两个月必然拿下陶邑之地。拿下陶邑然后和秦国和解,秦国即使有什么变故,那么您也就没有什么忧患了。如果不得已,一定要和秦国和解,那么就希望五国坚守旧约。希望能由赵国和您担任联盟的领袖,和韩国的重臣一起去鼓励齐王,齐国就肯定不会召回亲秦的韩眠。您就让我来监督盟约的执行,如果盟国中有违背盟约的,就让其它四国共同攻打它。如果五国没有违背盟约的,而是秦国侵略同盟国家,五国就坚守盟约,共同抗拒秦国。现在,韩魏两国和齐国互相猜疑,如果五国不坚守盟约就贸然与秦国讲和,我担心盟国会出现大的内乱。齐秦两国如果不再次联合,那么各诸侯国要么倚重于秦,要么依附于齐国,这两个结果都对赵国极为不利。再说,诸侯国解散了合纵联盟去投靠秦国,那么秦国就能控制天下。秦国一旦控制了天下,那么还有什么诸侯国可言呢?我希望您尽早考虑这件事。
各诸侯国竞相事奉秦国,有六种方案,都对赵国极为不利。诸侯竞相事奉秦国,秦国会与齐国结盟,再与以前背叛连横的诸侯国恢复交往,这就控制了中原地区,那么就会向赵、魏、韩三国索取利益,这是秦国采取的第一个方案。秦国实行这个方案,会对赵国不利,您也最终得不到陶邑,这是其一。
天下诸侯竞相事奉秦国,秦王就会让韩去齐国任事,让成阳君执掌韩国事务,让魏怀当魏国的国相,恢复与赵、燕两国的连横阵线。同时,像王贲、韩他等人都再度被起用,执掌大权,这是秦国采取的第二个方案。秦国实行这个方案,对赵国不利,而您又得不到陶邑,这是其二。
各国诸侯竞相事奉秦国,秦王接受齐国和赵国,三个强国结成同盟以后,就会控制魏国,索取安邑,这是秦国采取的又一个方案。秦国实行这个方案,齐赵两国都会响应,魏国等不到秦军进攻就会献出安邑来争取秦国的谅解。秦国取得安邑这样富饶的地方,又和魏国交好,那么韩国必然也要倒向秦国,秦国就会拿魏国献出安邑为借口,要求赵国也割让土地。秦国这样做,会对赵国不利,而您一定不会得到陶邑了,这是其三。
天下诸侯竞相事奉秦国,秦国就加强与燕赵两国的外交关系,并联合楚国进攻齐国,联合韩国进攻魏国,这是秦国的又一举措。秦国实行这个方案,燕国和赵国响应。燕赵两国去进攻齐国,战争刚一开始,秦国就会趁机联合楚国进攻魏国,不到一两个月,魏国肯定会破亡。秦国占领安邑,堵塞女戟,韩国在太行的地盘就会孤悬于外。秦军经轵道、南阳去进攻魏国,断絶韩国的后路,包抄东周和西周,那么赵国就自然而然也被削弱了。国家被秦国削弱,军队又去进攻齐国,这对赵国不利,而您终身也得不到陶邑,这是其四。
诸侯竞相事奉秦国,秦国加强与赵、魏、韩三国的邦交关系以进攻齐国,使其国势削弱财力耗尽,而军队又分散到东边的齐国,秦国会出兵进攻魏国,夺取安邑,这是秦国采取的一个方案。秦国实行这个方案,您就要去援救魏国,这样就是拿进攻齐国已经疲惫的军队去和秦国交战,您不去援救魏国,韩、魏两国怎么能避免与秦国联合呢?您的国家正在被别人算计,您当然终此一生不可能得到陶邑,这是其五。
天下诸侯都竞相事奉秦国,秦国于是假装施行仁义于天下,复兴灭亡的国家,接续絶祀的国家,巩固面临危亡的,扶持衰弱的国家,审定无罪的君王,这是秦国采取的又一个方案。秦国实行这一方案,一定会恢复中山国和滕国。秦国复兴中山和滕,赵国的命运就会同宋国一样了,哪有工夫去考虑陶邑?这是其六。
所以说您一定不要和秦国和解,那么陶邑一定能得到。奉阳君说:『好。』于是放弃和秦国讲和,联合齐国和魏国,以求实现取得陶邑的计划。”
【评析】
苏秦用选言推理的论辩方法,一下子就说服了奉阳君。所谓选言推理就是先列举对象的所有可能情况,然后一一排除,由此得出另一相反的情况是正确的的结论。苏秦列举了各诸侯国竞相事奉秦国的六种方案、六种可能性。结果发现在这六种可能性中奉阳君一点也得不到好处,所以就排除了各诸侯国竞相事奉秦国的这一大前提。得出只有放弃与秦国讲和,还有可能得到陶邑的结论。
选言证明的优点在于能彻底消除对方的侥幸心理,将自己论点的反面驳斥的体无完肤、无立锥之地。从而自然地得出自己论点的正确来。在论辩中,这种选言证明应该多加运用。
  客见赵王
【提要】
向君王提批评意见,当然不能直接了当。战国时代君臣之间虽远远不及后世的森严和等级分明,但指出君王的缺陷一定要迂回曲折、考虑君王的接受度。如果使用模拟说理、循循善诱的方法倒是能收到奇效。
【原文】
客见赵王曰:「臣闻王之使人买马也,有之乎?」王曰:「有之。」「何故至今不遣?」王曰:「未得相马之工也。」对曰:「王何不遣建信君乎?」王曰:「建信君有国事,又不知相马。」曰:「王何不遣纪姬乎?」王曰:「纪姬,妇人也,不知相马。」对曰:「买马而善,何补于国?」王曰:「无补于国。」「买马而恶,何危于国。」王曰:「无危于国。」对曰:「然则买马善而若恶,皆无危补于国。然而王之买马也,必将待工。今治天下,举错非也,国家为虚戾,而社稷不血食,然而王不待工,而与建信君,何也?」赵王未之应也。客曰:「燕郭之法,有所谓桑雍者,王知之乎?」王曰:「未之闻也。」「所谓桑雍者,便辟左右之近者,及夫人优爱孺子也。此皆能乘王之醉昏,而求所欲于王者也。是能得之乎内,则大臣为之枉法于外矣。故日月晖于外,其贼在于内,谨备其所憎,而祸在于所爱。」
【译文】
有游说之士拜见赵孝成王说:「我听说大王要派人去买马,有这回事吗?」赵王回答:「有这回事。」说客问:「那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派人去买呢?」赵王说:「没有找到会相马的人。」说客就问:「大王为什么不派建信君去呢?」赵王答道:「建信君要处理国家大事,何况他又不懂相马的事。」说客又问:「大王为何不派纪姬去呢?」赵王回答:「纪姬是个女人,不懂得相马。」说士继续问道:「如果买来了马匹而且特别强健,对国家有什么好处?」赵王回答:「对国家没有什么好处。」又问:「那么买来了不强健的马匹,又会对国家造成什么危害呢?」赵王答道:「对国家没有什么危害。」说士说:「既然买的马好或者不好,都对国家没有什么益处或危害。大王您买马却一定要等待一个会相马的人。现在大王治理国家的措施不当,国家衰败、几成废墟,甚至不能祭祀,可是大王不等待善于治理国家的人,却把大权交给建信君,这是为什么?」赵王无言以对。
说客继续说道:「郭偃之法有所谓『柔痈』的说法,大王您知道吗?」赵王说:「我没听说过。」说客说:「所谓『柔痈』,是指您左右受宠幸的亲近之臣以及您的夫人、优者和美女等等。这些人都是趁你酒酣耳热之际向您提出自己非分要求的人。这些人的欲望如果能在宫中得到满足,那么大臣就能在外面为非作歹、贪臓枉法了。所以说,太阳和月亮的光芒照亮了世界,可它们内部仍然有黑点。人们十分谨慎地防备自己憎恶的人,可祸患往往却发生在自己溺爱的人身上。」
【评析】
说客先由买马谈起,看起来毫不经意,实际上已经将要说的话作了谋划安排。选马要等相马之人,那么治理国家更需要物色好贤明的大臣。通过选马与治国的模拟,昏庸的赵王才有所悟。对待那些明显在走错路的人,我们当然要指斥他的错误来,但批评也要讲艺术。正如《菜根谈》中有言:「攻人之恶毋太严,要思其堪受;教人以善毋过高,当使其可从」。
  
赵太后新用事
【提要】
「触龙说赵太后」此章已成为千古名篇,古往近来的学生士子们无不从小诵读。就此章的主旨而言,说明真正的关爱孩子、考虑孩子的前程,就必须让孩子分担国难、经受磨练。就此章的语言技巧而言,它成为向在上者、领导者游说、使用「钓语」的典范。
【原文】
赵太后新用事,秦急攻之。赵氏求救于齐。齐曰:「必以长安君为质,兵乃出。」太后不肯,大臣强谏。太后明谓左右:「有复言令长安君为质者,老妇必唾其面。」
左师触龙言愿见太后。太后盛气而揖之。入而徐趋,至而自谢,曰:「老臣病足,曾不能疾走,不得见久矣。窃自恕,而恐太后玉体之有所郄也,故愿望见太后。」太后曰:「老妇恃辇而行。」曰:「日食饮得无衰乎?」曰:「恃粥耳。」曰:「老臣今者殊不欲食,乃自强步,日三四里,少益耆食,和于身也。」太后曰:「老妇不能。」太后之色少解。
左师公曰:「老臣贱息舒祺,最少,不肖。而臣衰,窃爱怜之,愿令得补黑衣之数,以卫王官,没死以闻。」太后曰:「敬诺。年几何矣?」对曰:「十五岁矣。虽少,愿及未填沟壑而托之。」太后曰:「丈夫亦爱怜其少子乎?」对曰:「甚于妇人。」太后笑曰:「妇人异甚。」对曰:「老臣窃以为媪之爱燕后贤于长安君。」曰:「君过矣,不若长安君之甚。」左师公曰:「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媪之送燕后也,持其踵为之泣,念悲其远也,亦哀之矣。已行,非弗思也,祭祀必祝之,祝曰:『必勿使反。』岂非计久长,有子孙相继为王也哉?」太后曰:「然。」左师公曰:「今三世以前,至于赵之为赵,赵主之子孙侯者,其继有在者乎?」曰:「无有。」曰:「微独赵,诸侯有在者乎?」曰:「老妇不闻也。」「此其近者祸及身,远者及其子孙。岂人主之子孙则必不善哉?位尊而无功,奉厚而无劳,而挟重器多也。今媪尊长安君之位,而封之以膏腴之地,多予之重器,而不及今令有功于国。一旦山陵崩,长安君何以自托于赵?老臣以媪为长安君计短也,故以为其爱不若燕后。」太后曰:「诺。恣君之所使之。」于是为长安君约车百乘,质于齐,齐兵乃出。
子义闻之曰:「人主之子也,骨肉之亲也,犹不能恃无功之尊,无劳之奉,而守金玉之重也,而况人臣乎?」
【译文】
赵太后刚刚主持国政,秦国就加紧攻赵。赵国向齐国请求救援。齐国说:「必须让长安君来做人质,我们才会出兵。」赵太后不肯,大臣们都极力劝谏。赵太后明确地告诫左右大臣们:「谁要是再提起叫长安君做人质的事,我一定吐他一脸唾沫。」
左师触龙言说自己想拜见太后,太后怒气冲冲地等待着他。触龙进宫后慢慢走上前去,走到太后跟前就向她谢罪,说:「老臣的脚有毛病,一直无法正常行走,很久没有拜见太后您了。虽然自己原谅自己,但仍然担心太后您的身体欠安,所以希望能拜见一下太后。」赵太后说:「我只能靠车子行动了。」触龙问:「每天饮食该不会减少吧?」太后说:「靠喝点粥维持。」触龙说:「老臣最近很不想吃东西,就勉强散散步,每天走上三四里,渐渐地喜欢吃东西了,身体也舒服了。」太后说:「我可做不到这点啊。」太后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些。
左师触龙说:「老臣我有个儿子叫舒祺,年龄最小,没什么出息。我已经年老体衰了,私下里很疼爱他。我希望他能充当一名王宫卫士,来保卫王宫,因此我冒死来向太后提出这一请求。」太后说:「好吧。他今年多大了?」触龙答道:「十五岁了。虽然年纪尚小,老臣还是想趁着自己没死之前把他托付给您。」太后说:「男子汉也疼爱自己的小儿子吧?」触龙答道:「比妇人家还厉害。」太后笑着说:「妇人家疼爱小儿子才特别厉害呢。」触龙说:「老臣私下里还认为您疼爱燕后要超过长安君呢。」太后说:「你错了,我疼爱燕后远不如疼爱长安君厉害。」解龙说:「为人父母的疼爱子女,就应该替他们做长远打算。您送别燕后时,在车下握着她的脚后跟,为她掉泪,因为您想到她要离家远嫁。这就是爱她啊!燕后走了以后,您并不是不想念她,祭礼时总是要替她祷告说:『千万别叫她回来。』这难道不是替她做长远打算,希望她的子孙世代为王吗?」太后说:「正是这样。」
左师触龙问:「从现在起,上推到三代以前,甚至推到赵氏立国的时候,赵王子孙被封侯的,他们的后代还有在侯位的吗?」太后答道:「没有。」触龙又问:「不只是赵国,就是其它诸侯的子孙,他们的后代还有在侯位的吗?」太后答道:「没有听说过。」触龙就说:「这些封君们,有些是自己取祸而亡;有些是祸患延及子孙而亡。难道说国君的子孙们都不会有好结果吗?只是因为他们地位尊贵却无功于国,俸禄丰厚但没有为国出力,只是拥有大量的金玉珍玩而已。现在您使长安君的地位很尊贵,又封给他肥沃的土地,给他很贵重的金玉珍玩,却不让他趁现在为国立功。有朝一日太后您不幸去世,长安君将依仗什么在赵国安身立命呢?老臣认为您替长安君打算得不够长远,所以说疼爱长安君不如疼爱燕后。」太后说:「好吧,那就任凭您怎样安排他吧!」于是为长安君准备一百辆随行的车辆,送他到齐国充当人质,齐国这才出兵援救赵国。
子义听说了这件事,感叹道:「君主的儿子,是骨肉之亲,尚且不能倚仗没有功勋的高位,没有劳绩的俸禄,来长期守住金玉珍玩,更何况是做臣子呢!」
【评析】
触龙以谋国之忠、施展老谋深算,终于使不愿开口提人质事的赵太后应允了国家的决策。触龙深知要使自己的说辞得到采用,必先拉近与游说对象的关系,与之情投意合,一旦情投意合,就会变敌对、抵抗心态为接受、应允心态。所以他以老年人拉家常的方式开头,既解除了戒备,又拉近了关系。
《鬼谷子》一书曾讲「钓语」,「其钓语合事得人实也。……常持其网驱之,其不言无比,乃为之变。以象动之,以报其心,见其情,随而牧之。」钓语是言谈开始时的导引性、启发性言语,以便引出对方的话头以及对方不愿外露的思想情感。清人俞樾释曰:「钓语谓人所隐藏不出之言,以术钓而出之。」就象钓鱼投饵一般,用简单而富有引诱力的话语引导、开启对方,使得对方非得开口说话不可。触龙就是用钓语让赵太后说出了她自己不愿说而且也禁止他人说的长安君为质的事情。
经受磨难方能担当起重任、在国事上有所作为。蒋经国1925年到苏联学习,但1927年后由于蒋介石叛变国共革命,使蒋经国被苏联政府滞留、不准回国,期间被下放到工厂、车站,作过学徒、搬运工甚至流浪汉,直到1937年,经历了大苦大难的蒋经国才回到中国。这一段刻骨铭心的非凡历练使蒋经国成为蒋介石几个儿子中最有能力、能担当国事的一位。如果没有这番磨练,说不定蒋经国或成为纨袴子弟或政治上平庸无能。
魏策一魏策二
  知伯索地于魏桓子
【提要】
「将欲败之,必姑辅之;将欲取之,必姑与之」,魏桓子采用「欲擒故纵」的谋略,消灭了骄狂膨胀的知伯。这个事典倒应了西方的那句谚语:「上帝要叫一个人灭亡,必先使他疯狂」。
【原文】
知伯索地于魏桓子,魏桓子弗予。任章曰:「何故弗予?」桓子曰:「无故索地,故弗予。」任章曰:「无故索地,邻国必恐;重欲无厌,天下必惧。君予之地,知伯必而轻敌,邻国惧而相亲。以相亲之兵,待轻敌之国,知氏之命不长矣!《周书》曰:『将欲败之,必姑辅之;将欲取之,必姑与之。』君不如与之,以骄知伯。君何释以天下图知氏,而独以吾国为知氏质乎?」君曰:「善。」乃与之万家之邑一。知伯大说,因索蔡、皋梁于赵,赵弗与,因围晋阳。韩、魏反于外,赵氏应之于内,知氏遂亡。
【译文】
知伯向魏桓子索要土地,魏桓子不给。任章问他道:「为什么不给他呢?」桓子说:「无缘无故来索要土地,所以不给。」任章说:「没有缘由就索取土地,邻国一定害怕;胃口太大又不知满足,诸侯一定都害怕。假使你把土地给了他,知伯必定越发骄横。一骄横就会轻敌,邻国害怕就自然会相互团结。用相互团结的军队来防御对付轻敌的国家。知伯肯定活不长了!《周书》上说:『想要打败他,一定先要帮他一把;想要夺取他,一定先要给他一点。』所以您不如把土地给他,以便使知伯越来越骄横。您怎么能放弃和天下诸侯共同图谋知伯的机会,却偏偏让我国成为知伯的攻击对象呢?」魏桓子:「好吧。」于是就把一个有万户人家的城邑给了知伯。知伯很高兴,于是就又向赵国索取蔡、皋狼等地,赵国不答应,知伯就围攻晋阳。这时韩魏从国外反击,赵氏从国内接应,知伯于是是很快就灭亡了。后来韩赵之间又发生争执。韩国去向魏国借兵说:「希望能借给我军队来攻打赵国。」魏文侯说:「我和赵国是兄弟之邦,不敢遵命。」不久,赵国又向魏国借兵去攻打韩国,魏文侯说:「我和韩国是兄弟之邦,不敢遵命。」两国都没借到兵,就生气地返回本国。过后才知道魏文侯在中间替他们讲和,因此,都来朝拜魏国。
【评析】
谋士的高明就在于能够反常思维,而且看问题看得长远。一般人面对知伯的无理要求第一反应就是拒絶,但是谋略家们就具有不同于常人的心态和思维,用表面的、暂时的曲意逢迎换来最终的胜利和报仇雪恨。这种迂回曲折的思维方式,是谋略的一大特色。我们在生活工作中也会遇到众多狂妄自大的人,对待这类人大可不必直接顶撞,我们完全可以在忍耐等待中寻求众人的支持,因为狂妄自大,必然招致众怨,引起众怒。多行不义必自毙,看你横行到几时。
  
乐羊为魏将而攻中山
【提要】
乐羊食子,这无疑是古代发生的人间的悲剧。但是同是此事,却引来截然不同的看法。目的与手段的辩证关系,是谋略学的永恒主题。这个主题在此篇中得以表现。
【原文】
乐羊为魏将而攻中山。其子在中山,中山之君烹其子而遗之羹,乐羊坐于幕下而啜之,尽一杯。文侯谓睹师赞曰:「乐羊以我之故,食其子之肉。」赞对曰:「其子之肉尚食之,其谁不食!」乐羊既罢中山,文侯赏其功而疑其心。
【译文】
乐羊作为魏国的将领攻打中山国。当时他的儿子就在中山国内,中山国国君把他的儿子煮成人肉羹送给他。乐羊就坐在军帐内端着肉羹喝了起来,一杯全喝完了。魏文侯对睹师赞说:「乐羊为了我的国家,竟吃了自己儿子的肉。」睹师赞却说:「连儿子的肉都吃了,还有谁的肉他不敢吃呢!」乐羊攻占中山国之后,魏文侯虽然奖赏了他的战功,却怀疑起他的心地来。
【评析】
为了崇高的目的就可以置骨肉亲情于不顾吗?乐羊的手段大大地违背了目的,丧失了人道,竟让人怀疑起他的人性来。「文革」期间为了「革命」很多人连亲人都陷害、残害,人伦道德丝毫不顾,要这样的「革命」干什么呢?故我们一定要警惕那些打着革命、国家、人道等漂亮旗号而实际上心地残忍、灭絶人性的衣冠禽兽。他们为一些骗人的目的什么手段都可以采取,就是他们的目的实现了,他们在人格上的失败也是注定的。
人们一般认为,政治家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实际上,手段还是要进行选择的。首先,手段取决于目的,这个目的一定是要正确的,有关国家大义的;其次,要看这个手段能否达成目的,如果手段本身的使用违背了目的,使用手段造成的负效大于目的应产生的效益,那么这个手段是不应该采取的。
符合上述二点要求的高明手段很多,如美国向日本投放原子弹,造成数十万人丧生,但却迫使日本投降。如果采取进攻日本本土迫使其投降的手段,估计死亡人数倍于广岛、长崎居民。在这里,作为手段的投放原子弹虽然造成不少负效,但却避免了其它手段造成的更大负效,赢得了政治目的的实现。在上述例子中,1美军是为了国家大义。
2他们的手段都达到了目的,手段负效明显小于目的之正效。
在错误的决策中,手段产生的负效往往大于目的之效益。如有人认为吴三桂引清兵入关,是为了赶走李自成,复兴明朝。清兵入关后虽达成了吴的一部分目的,但其的负效中国沦落在满清手中却使吴三桂落下千古骂名。吴的决策失误在于手段背离了目的。
乐羊之引人怀疑,在于他使用的手段过于残酷,大大超过甚至背离了对国家表达忠心这个目的。
  
魏武侯与诸大夫浮于西河
【提要】
地形、地缘在军事、政治上具有很高的位置,地缘政治学的兴盛就昭示出这个道理。然而魏国大臣吴起打破了对地形的迷信,说明就修明政务和地形两者而言,修明政务更重要。
【原文】
魏武侯与诸大夫浮于西河,称曰:「河山之险,岂不亦信固哉!」王钟侍王,曰:「此晋国之所以强也。若善修之,则霸王之业具矣。」吴起对曰:「吾君之言,危国之道也;而子又附之,是危也。」武侯忿然曰:「子之言有说乎?」
吴起对曰:「河山之险,信不足保也;是伯王之业,不从此也。昔者三苗之居,左彭蠡之波,右有洞庭之水,文山在其南,而衡山在其北。恃此险也,为政不善,而禹放逐之。夫夏桀之国,左天门之阴,而右天溪之阳,庐、缴在其北,伊、洛出其南。有此险也,然为政不善,而汤伐之。殷纣之国,左孟门而右漳、釜,前带河,后被山。有此险也,然为政不善,而武王伐之。且君亲从臣而胜降城,城非不高也,人民非不众也,然而可得并者,政恶故也。从是观之,地形险阻,奚足以霸王矣!」
武侯曰:「善。吾乃今日闻圣人之言也!西河之政,专委之子矣。」
【译文】
魏武侯和大臣们乘船在西河上游玩,魏武侯赞叹道:「河山这样的险峻,边防难道不是很坚固吗!」大臣王钟在旁边陪坐,说:「这就是晋国强大的原因。如果再修明政治,那么我们魏国称霸天下的条件就具备了。」吴起回答说:「我们君主的话,是危国言论;可是你又来附和,这就更加危险了。」
武侯很气愤地说:「你这话是什么道理?」吴起回答说:「河山的险是不能依靠的,霸业从不在河山险要处产生。过去三苗居住的地方,左有彭蠡湖,右有洞庭湖,岐山居北面,衡山处南面。虽然有这些天险依仗,可是政事治理不好,结果大禹赶走了他们。夏桀的国家,左面是天门山的北麓,右边是天溪山的南边,庐山和峄山在二山北部,伊水、洛水流经它的南面。有这样的天险,但是没有治理好国政,结果被商汤攻破了。殷纣的国家,左边有孟门山,右边有漳水和滏水,前面对着黄河,后面靠着山。虽有这样的天险,然而国家治理不好,遭到周武王的讨伐。再说您曾经亲自率领我们占领、攻陷了多少城邑,那些城的墙不是不高,人不是不多,然而能够攻破它们,那还不是因为他们政治腐败的缘故吗?由此看来,靠着地形险峻,怎么能成就霸业呢?」武侯说:「好啊。我今天终于听到明哲的政论了!西河的政务,就全托付给您了。」
【评析】
古往今来的社会兴衰,关键因素是国家的政务是否清明、制度是否进步。至于地形、自然灾害之类的原因只是枝节问题。同一个中国,改革开放前后就是两个不同的面貌,世界上许多国家和国家之间自然资源相差不大,但强弱兴衰各有不同,其中的关键因素是制度不同。所以制度的进步才是国家兴盛的关键。
吴起非常善于说服君王,首先他以惊人之语抓住了听众的心,他居然说君主的话是危国之言,这确实是很好的开场白。然后他列举三苗、夏桀、殷纣虽有地理天险但由于国家不能治理而亡国的先例,最后现身说法,从听众的亲身经历再次证明自己观点的正确。整个论证具有事实和逻辑的强大力量,听后不能不折服于吴起的雄辩与高见。
  苏子为赵合从说魏王
【提要】
苏秦的合纵战略必须在除秦之外的每个国家都要实施,所以苏秦不遗余力,到各个国家游说。他的合纵游说的主旨和形式大同小异,但每篇游说对我们演练揣摩论辩技能都大有裨益。
【原文】
苏子为赵合从,说魏王曰:“大王之地,南有鸿沟、陈、汝南,有许、鄢、昆阳、邵陵、舞阳、新繴;东有淮、颖、沂、黄、煮枣、海盐、无繵;西有长城之界;北有河外、卷、衍、燕、酸枣,地方千里。地名虽小,然而庐田庑舍,曾无所刍牧牛马之地。人民之众,车马之多,日夜行不休已,无以异于三军之众。臣窃料之,大王之国不下于楚。然横人谋王,外交强虎狼之秦,以侵天下,卒有国患,不被其祸。夫挟强秦之势,以内劫其主,罪无过此者。且魏,天下之强国也;大王,天下之贤主也。今乃有意西面而事秦,称东藩,筑帝宫,受冠带,祠春秋,臣窃为大王愧之。
臣闻越王勾践以散卒三千,禽夫差于干遂;武王卒三千人,革车三百乘,斩纣于牧之野。岂其士卒众哉?诚能振其威也。今窃闻大王之卒,武力二十余万,苍头二千万,奋击二十万,厮徒十万,车六百乘,骑五千匹。此其过越王勾践、武王远矣。今乃于辟臣之说,而欲臣事秦。夫事秦必割地效质,故兵未用而国已亏矣。凡群臣之言事秦者,皆奸臣,非忠臣也。夫为人臣,割其主之地以求外交,偷取一旦之功而不顾其后,破公家而成私门,外挟强秦之势以内劫其主,以求割地,愿大王之熟察之也。
《周书》曰:『绵绵不絶,缦缦奈何?毫毛不拔,将成斧柯。前虑不定,后有大患。』将奈之何?大王诚能听臣,六国从亲,专心并力,则必无强秦之患。故敝邑赵王使使臣献愚计,奉明约,在大王诏之。”魏王曰:「寡人不肖,未尝得闻明教。今主君以赵王之诏诏之,敬以国从。」
【译文】
苏秦为了赵国合纵游说魏襄王道:“大王的国土,南边有鸿沟、陈地、汝南,还有许地、鄢地、昆阳、召陵、舞阳、新?;东边有淮水、颍水、沂水、外黄、煮枣、海盐、无?;西有长城边界;北有河外、卷地、衍地、酸枣,土地纵横千里。地方名义上虽然狭小,但房屋田舍十分密集,甚至没有放牧牛马的地方。人民众多,车马成群,日夜奔驰,络绎不絶,其声势和三军士兵相比没有什么区别。我私下里估计,大王的国力不亚于楚国。然而那些主张连横的人却劝说大王结交像虎狼一样强暴的秦国,若国家因此遭受祸患,他们又不肯为您分忧。他们依仗强秦的势力,在国内胁迫君主,罪过没有比这更大的了。再说魏国是天下的强国,大王是天下贤明的君主,如今竟有意投向西方服事秦国,自称是秦国东方的属国,建筑秦帝行宫,接受秦的封赏,春秋两季给它进贡助祭,我心里替大王惭愧。
听说越王勾践靠三千残兵败将,在于隧擒获了夫差;周武王也仅有三千士兵,三百辆战车,在牧野杀死了商纣王。难道是他们土兵多吗?实在是因为他们能振奋自己的雄威啊!如今我听说大王的兵力,常备军二十万,青布裹头的士兵二十万,精兵二十万,勤杂部队十万,还有六百辆战车,五千匹战马。这肯定远远超过越王勾践和武王的力量!如今您却迫于谗臣的邪说,想要臣服于秦国。事奉秦国一定得割让土地送上人质,因此军队还没用上而国家的元气已经亏损了。群臣之中凡是主张事奉秦国的人,都是奸臣,絶不是忠臣。作为臣子却割让君主的土地与外国勾结;窃取一时的功名和好处,却不顾及后患;损害国家的利益,去满足个人的私利与欲望;在国外仰仗强秦威势,在国内胁迫自己的君主割让土地,对于卑劣行为,希望大王慎重考虑。
《周书》上说:『微弱时如不及早斩断,等到长大了就没办法;幼小时如不及早铲除,将来长大了就得用斧头砍。』事先要当机立断,否则事后必有大祸,到那时不知怎么办。如果大王真能听从我的意见,六国合纵相亲,齐心合力,就一定不会遭受强秦的侵犯。所以敝国赵王派我来进献愚计,呈上盟约,听凭大王诏令。”魏王说:「我没有才能,以前从未听过这样高明的指教。现在您以赵王的诏令来教导我,我愿意率领全国民众听从您的安排。」
【评析】
 苏秦的合纵游说,最大特点就在于鼓舞各国的决不屈服的斗志。当时各国摄于秦国的淫威,意志和精神都快要崩溃。鼓舞他人,首先要使对方认识到自己的实力,重估自己的价值,重新树立独立自主、决不俯首称臣的信心。在说明魏国实力的同时,苏秦又列举历史上以弱胜强的众多事例,还针锋相对、斥责那些连横事秦者道德上的卑污。最后又鼓励魏王当机立断,走向联合抗秦的道路。一番慷慨陈词,一气呵成,让人精神上受到鼓舞,道理上认清了形势,确实树立了抗暴的信心。
  张仪为秦连横说魏王
【提要】
张仪与苏秦面对同一个游说对象,互相攻击,指斥对方人格的卑污,渲染各自主张的好处。这实际上是战国时代另一个刀光剑影的战场,一切兵戈战争其实早已在论辩中决出了胜负。
【原文】
张仪为秦连横,说魏王曰:“魏地方不至千里,卒不过三十万人。地四平,诸侯四通,条达辐繶,无有名山大川之阻。从郑至梁,不过百里;从陈至梁,二百余里。马驰人趋,不待倦而至梁。南与楚境,西与韩境,北与赵境,东与齐境,卒戍四方。守亭障者参列。粟粮漕庾,不下十万。魏之地势,故战场也。魏南与楚而不与齐,则齐攻其东;东与齐而不与赵,则赵攻其北;不合于韩,则韩攻其西;不亲于楚,则楚攻其南。此所谓四分五裂之道也。
且夫诸侯之为从者,以安社稷、尊主、强兵、显名也。合从者,一天下,约为兄弟,刑白马以盟于洹水之上,以相坚也。夫亲昆弟,同父母,尚有争钱财。而欲恃诈伪反复苏秦之余谋,其不可以成亦明矣。
大王不事秦,秦下兵攻河外,拔卷、衍、燕、酸枣,劫卫取晋阳,则赵不南;赵不南则魏不北,魏不北,则从道絶。从道絶,则大王之国欲求无危,不可得也。秦挟韩而攻魏,韩劫于秦,不敢不听。秦、韩为一国,魏之亡可立而须也,此臣之所以为大王患也。为大王计,莫如事秦,事秦则楚、韩必不敢动;无楚、韩之患,则大王高枕而卧,国必无忧矣。
且夫秦之所欲弱莫如楚,而能弱楚者莫若魏。楚虽有富大之名,其实空虚;其卒虽众,多言而轻走,易北,不敢坚战。魏之兵南面而伐,胜楚必矣。夫亏楚而益魏,攻楚而适秦,内嫁祸安国,此善事也。大王不听臣,秦甲出而东,虽欲事秦而不可得也。
且夫从人多奋辞而寡可信,说一诸侯之王,出而乘其车;约一国而反,成而封侯之基。是故天下之游士,莫不日夜繷腕、繸目、目切齿以言从之便,以说人主。人主览其辞,牵其说,恶得无眩哉?臣闻积羽沉舟,群轻折轴,众口铄金,故愿大王之熟计之也。”
魏王曰:「寡人蠢愚,前计失之。请称东藩,筑帝宫,受冠带,祠春秋,效河外。」
【译文】
张仪为秦国连横之事,去游说魏襄王说:“魏国的领土方圆不到一千里,士兵不超过三十万人。四周地势平坦,与四方诸侯交通便利,犹如车轮辐条都集聚在车轴上一般,更没有高山深川的阻隔。从郑国到魏国,不过百来里;从陈国到魏国,也只有二百余里。人奔马跑,等不到疲倦就到了魏国。南边与楚国接壤,西边是韩国,北边是赵国,东边与齐国相邻,魏国士兵要守卫四方边界。守境的小亭和屏障接连排列。运粮的河道和储米的粮仓,不少于十万。魏国的地势,原本就是适合作战的地方。如果魏国向南亲近楚国而不亲近齐国,那齐国就会进攻你们的东面;向东亲附齐国而不亲附赵国,那赵国就会由北面来进攻你们;不和韩国联合,那么韩国就会攻打你们西面;不和楚国亲善,那南面就会危险了。这就是人们所说的四分五裂的地理位置。
再说诸侯组织合纵阵线,说是为了使社稷安定,君主尊贵,兵力强大,名声显赫。现在合纵的国家想要联合诸侯,结为兄弟,在洹水之滨宰杀白马,歃血为盟,以示坚守信约。然而同一父母所生的亲兄弟,尚且还有争夺钱财的。而您却想依靠欺诈虚伪、反复无常的苏秦所残留的计策,这明显不可能成功。如果大王不臣服于秦国,秦国将发兵进攻河外,占领卷、衍、南燕、酸枣等地,胁迫卫国夺取晋阳,那么赵国就不能南下支持魏国;赵国不能南下,那么魏国也就不能北上联合赵国;魏国不能联络赵国,那么合纵的通道就断絶了。合纵的通道一断,那么大王的国家再想不危险就不可能了。再有,秦国若是挟制韩国来攻打魏国,韩国迫于秦国的压力,一定不敢不听从。秦韩结为一体,那魏国灭亡之期就不远了,这就是我为大王担心的原因。我替大王考虑,不如归顺秦国,归顺了秦国,那么楚韩必定不敢轻举妄动;没了楚韩的侵扰,大王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国家也一定不会有忧患了。
再说,秦国想要削弱的莫过于楚国,而能抑制楚国的又莫不过魏国。楚国虽然有富足强大的名声,但实际上空虚得很;它的士兵虽然多,但大部分容易逃跑败退,不敢打硬仗;如果出动魏国军队向南讨伐,必定能战胜楚国。这样看来,让楚国吃亏而魏国得到好处,攻打楚国取悦秦国,把灾祸转嫁给别人,安定国家,这可是件大好事啊。大王如果不听我的意见,秦兵出动,即使想归顺也不可能了。而且主张合纵的人大都夸大其辞、不可信赖,他们游说一个君主,出来就乘坐那个君主赏赐给他的车子,联合一个诸侯成功返回故国,他就有了封侯的资本。所以天下游说之士,没有不每天都捏着手腕,瞪着眼睛,咬牙切齿地高谈阔论合纵的好处,以博得君王的欢心。君王们接受他们的巧辩,被他们的空话牵动,怎能不头昏目眩呢?我听说羽毛多了也可以压沉船只,轻的东西装多了也可以压断车轴,众口一词足以熔化金属,所以请大王仔细考虑这个问题。”
魏王说:「我太愚蠢,以前的策略错了。我愿意做秦国东方的藩臣,给秦王修建行宫,接受秦国的封赏,春秋两季贡献祭品,并献上河外的土地。」
【评析】
 这次苏秦与张仪的论辩,看来还是以张仪获胜而告终。张仪的连横游说向来以暴力威胁为后盾,大肆渲染秦国武力侵略的严重后果,让弱国的国君胆颤心惊。如果说苏秦在进行鼓舞斗志的工作的话,那么张仪就在进瓦解斗志的工作。
同是一个魏国,在苏秦看来既有地缘优势,又实力雄厚、足以与秦国抗衡;在张仪口中却变得势单力薄,地理上也处于四分五裂的位置,惟有侍奉秦国别无出路。语言对事实的改变、颠倒作用如此巨大,以致魏王左右摇摆、无所适从。同是合纵,在苏秦看来必能形成抗衡强秦的联盟和战略,在张仪看来由于利益不同、人心不合,终究会成为一盘散沙。历史的发展似乎证明了张仪的洞见,但无论胜败,苏秦和张仪的雄辩都值得千古传诵、研读。
  张仪以秦相魏
【提要】
机警过人的张仪也经常有危在旦夕的时候。这次幸得富有谋略、能言善变的雍沮的举手之劳,才化解了危机。
【原文】
张子仪以秦相魏,齐、楚怒而欲攻魏。雍沮谓张子曰:「魏之所以相公者,以公相则国家安,而百姓无患。今公相而魏受兵,是魏计过也。齐、楚攻魏,公必危矣。」张子曰:「然则奈何?」雍沮曰:「请令齐、楚解攻。」
雍沮谓齐、楚之君曰:「王亦闻张仪之约秦王乎?曰:『王若相仪于魏,齐、楚恶仪,必攻魏。魏战而胜,是齐、楚之兵折,而仪固得魏矣;若不胜魏,魏必多秦以持其国,必割地以赂王。若欲复攻,其敝不足以应秦。』此仪之所以与秦王阴相结也。今仪相魏而攻之,是使仪之计当与秦也,非所以穷仪之道也。」齐、楚之王曰:「善。」乃遽解攻于魏。
【译文】
张仪凭借秦国的势力在魏国任相国,齐、楚两国很气愤,就想攻打魏国。雍沮对张仪说:「魏国之所以让您做相国,是以为您做相国国家可以安宁。如今您为相国,魏国却遭受兵祸,这说明魏国的想法错了。倘若齐楚进攻魏国,您的处境就危险了。」张仪说:「既然这样,那该怎么办呢?」雍沮说:「请让我去劝说齐楚两国放弃攻魏。」
于是雍沮去对齐楚的君主说:「大王可曾听说张仪和秦惠王订密约的事吗?张仪说:『大王如果能让我到魏国做国相,齐楚恨我,必定攻打魏国。若是魏国战胜了,齐、楚两国的兵力就会受损失,我就顺理成章出任魏相;若是魏国战败,魏国一定投靠秦国来保全自己的国家,必然割地给大王。齐、楚两国如果再想进攻魏国,它们已十分疲惫,怎么能与邦国周旋呢。』这就是张仪和秦王暗中勾结的原因。现在你们去攻打魏国,会促使张仪的计谋实现,而不是困厄张仪的办法。」齐楚两国的君主都说:「对。」于是立即不攻魏国。
【评析】
雍沮解救张仪,在于充分利用了齐、楚两国对张仪的仇恨,让敌方误以为行使计谋会陷进圈套,告知敌方这样的计划非但达成不了目的,反而会帮倒忙,于是敌方就会放弃计划,从而挫败了敌方的原来有害于我方的谋划。这就是称为「将计就计」的谋略。谋略家们想得广、看得远,料事如神,经常指出各种事情的结果,你如果能经常在事情之初就判断它的结果的多种可能性,那么你的预见能力和说服能力就会大大加强。
  公孙衍为魏将
【提要】
再也没有比模拟更能说明问题的论辩方法了。我们说话时一定要多用它。
【原文】
公孙衍为魏将,与其相田绎不善。季子为衍谓梁王曰:「王独不见夫服牛骖骥乎?不可以行百步。今王以衍为可使将,故用之也;而听相之计,是服牛骖骥也。牛马俱死,而不能成其功,王之国必伤矣!愿王察之。」
【译文】
公孙衍做魏国大将时,和魏相国田?不睦。季子替公孙衍对魏王说:「大王难道不知道用牛驾辕、用千里马拉套连一百步也不可能赶到的事吗?现在大王认为公孙衍是可以领兵的将领,因此任用他;然而您又听信相国的主意,这明显是用牛驾辕、用千里马拉套的做法。即使牛马都累死,也不能把国事做好,国家的利益势必要受到损伤!希望大王明察。」
【评析】
模拟方法形象、生动、易于理解,但进行模拟的两事物没有逻辑上的必然联系,从逻辑上讲,从「用牛驾辕、用千里马拉套不会走动」是推不出国家有别扭的两重臣不能共事的结论的。但是,人们的模拟又告知人们两者的相似性、可模拟性。其实惯于形象思维的我们是最易接受模拟的。
  犀首田盼欲得齐魏之兵
【提要】
以「吃硬寨、打死仗」著称的曾国藩不喜欢说「大言」的人,认为夸夸其谈、浮夸虚假、于事无补。然而就游说来说有时就不能不说大话。
【原文】
犀首、田盼欲得齐、魏之兵以伐赵,梁君与田侯不欲。犀首曰:「请国出五万人,不过五月而赵破。」田盼曰:「夫轻用其兵者,其国易危;易用其计者,其身易穷。公今言破赵大易,恐有后咎。」犀首曰:「公之不慧也。夫二君者,固已不欲矣,今公又言有难以惧之,是赵不伐,而二士之谋困也。且公直言易,而事已去矣。夫难构而兵结,田侯、梁君见其危,又安敢释卒不我予乎?」田盼曰:「善。」遂劝两君听犀首。犀首、田盼遂得齐、魏之兵。兵未出境,梁君、田侯恐其至而战败也,悉起兵从之,大败赵氏。
【译文】
犀首和阗盼想率领齐、魏两国的军队去攻打赵国,魏王和齐王不同意。犀首说:「请两国各出五万兵力,不超过五个月就能攻下赵国。」田盼却说:「轻易动用军队,这样的国家容易出现危险;轻易使用计谋,这样的人也容易陷入困境。您现在对攻下赵国说得也太容易了,恐有后患。」犀首说:「您太胡涂了。那二位君主,本来就已经不想出兵。今天您又说出困难来吓唬他们,这样不但赵国不能攻打,而且我们两人的图谋也要破产了。如果您干脆就说很容易,那么两国君王的顾虑就消除了。等到双方交战,短兵相接,齐王和魏王看到形势危险,又怎么敢放着军队不给我们用呢?」田盼说:「对。」于是就合力劝说两国君主听从犀首的意见。犀首、田盼于是得到齐、魏两军的指挥权。军队还没有开出国境,魏王和齐王担心他们到了赵国要吃败仗,就调集全部军队紧跟而来,结果彻底击败了赵国。
【评析】
犀首敢说大话在于他掌握对方的心理,如果是平实、客观的论说,怎么能激发起对方的兴趣、打动对事不明、尚在犹豫不决中的对方呢?所以论辩时有时就要加重力度、极力渲染,这样才能收到谋求的效果。这样做也不是不诚实,而是能够进一步施展计谋,最后达成自己所许诺的事项。「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等事情成了这种状况的时候,对方与你会一致努力成全事功的。
  魏惠王死
【提要】
用言辞攻克那些顽固之人,可以看到一个人的谋略和口才水平出来。事在人为,战国时代的辩论家惠子就能说服几乎谁也说服不了的君王。
【原文】
魏惠王死,葬有日矣。天大雨雪,至于牛目,坏城郭,且为栈道而葬。群臣多谏太子者,曰:「雪甚如此而丧行,民必甚病之。官费又恐不给,请驰期更日。」太子曰:「为人子,而以民劳与官费用之故,而不行先生之丧,不义也。子勿复言。」
群臣皆不敢言,而以告犀首。犀首曰:「吾未有以言之也,是其唯惠公乎!请告惠公。」
惠公曰:「诺。」驾而见太子曰:「葬有日矣。」太子曰:「然。」惠公曰:「昔王季历葬于楚山之尾,水啮其墓,见棺之前和。文王曰:『嘻!先君必欲一见群臣百姓也夫,故使水见之。』于是出而为之张于朝,百姓皆见之,三日而后更葬。此文王之义也。今葬有日,而雪甚,及牛目,难以行,太子为及日之故,得毋嫌于欲亟葬乎?愿太子更日。先王必欲少留而扶社稷、安黔首也,故使雪甚。因驰期而更为日,此文王之义也。若此而弗为,意者羞法文王乎?」太子曰:「甚善。敬驰期,更择日。」
惠子非徒行其说也,又令魏太子未葬其先王而因又说文王之义。说文王之义以示天下,岂小功也哉!
【译文】
魏惠王死,下葬的日子已定。可是当天天下起大雪来,积雪深得几乎能没到牛眼那么高,城郭的路无法通行,太子准备用木板构筑栈道去送葬。群臣都去谏阻太子,说:「雪下得这么大还要送殡,人民一定叫苦连天。国家开支又恐怕不够,请暂缓时间,改日安葬。」太子说:「做儿子的因为人民辛苦和国家开支不够的缘故,就不按期举行先王的丧礼,这不合礼法。你们不要再说了。」大臣们都不敢再去劝说,就把这件事告诉了犀首。犀首说:「我也没法劝说他,看来这事只有靠惠子了,让我去告诉惠子。」
惠子听到后说:「好吧。」就驾着车去见太子,说:「安葬的日期已定了吗?」太子说:「是的。」惠子说:「从前周王季历埋葬在终南山脚下,渗漏出来的水侵蚀了他的坟墓,露出棺材前面的横木。周文王说:『啊,先王一定是想再看一看各位大臣和百姓吧,所以才让渗漏的水把棺木露出来。』于是就把棺木挖出来,给它搭起灵棚,百姓都来朝见,三天以后才改葬。这是文王的义举啊。现在葬期虽然已定,可是雪下得很大,可以深没牛眼,牛车难以前行,太子为了能按期下葬就不顾困难,这是不是有些急躁?希望太子改个日期。先王一定是想稍微停留一下来扶护国家,安顿人民,所以才让雪下得这么大。据此推迟葬期而另择吉日,这不正是文王般的大义吗?像这样的情况还不改日安葬,想来大概是把效法文王当作羞耻了吧?」太子说:「你说得太对了,请让我推迟葬期,另择吉日。」
惠子不仅实行了自己的主张,又让魏太子不匆忙安葬先王,并趁机宣扬文王义举。向天下宣扬文王的礼仪,这难道是小事吗?
【评析】
直接了当地从人民辛苦和国家开支不够规劝太子,是一点效果也没有的。如果从太子的孝心出发,正面地以鼓励的方式叫他真正的行孝子之实,那么太子絶对是愿意改变的。所以这种让对方感到自己所言确实与他的目的一致的游说效果就很好。加上灵活的惠子巧妙地将天下大雪这个事实作了另类解释,使太子不得不听从他。「天何言哉」,其实,天下雪这样的自然事实的人事意义,不是由人的口舌、语言随意解释、变换的吗?
  田需贵于魏王
【提要】
毁树容易栽树难,经营起来一件事业十分的不容易,而毁掉它却很容易。
【原文】
田需贵于魏王,惠子曰:“子必善左右。今夫杨,横树之则生,倒树之则生,折而树之又生。然使十人树杨,一人拔之,则无生杨矣。故以十人之众,树易生之物,然而不胜一人者,何也?树之难而去之易也。今子虽自树于王,而欲去子者众,则子必危矣。
【译文】
田需得到魏王宠幸,惠子对田需说:「您一定要好好对待大王身边的人呀。您看那杨树,横着种能活,倒着种能活,折断了种也能活。然而让十个人来种树,一个人来拔它,那么就没有一棵活树了。以十人之众去栽种容易成活的东西,却敌不过一个人的毁坏,这是为什么呢?栽种困难而毁掉容易。如今您虽然在魏王面前取得了信任,可是想排挤你的人太多了,将来您必然要遇到危险。」
【评析】
惠子用形象的比喻对正春风得意的宠臣提出了警告。这样的说话方式的确能够给人以深刻的印象,从而提高警惕、戒骄戒躁。处在名利中心地带的人,的确应象《诗经。小雅》中说的:「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庞葱与太子质于邯郸
【提要】
  三人成虎的典故就出自此章。这里揭示出了一个只有权谋家们才知道的秘密:那就是人类语言对真实事实的支配性。
【原文】
庞葱与太子质于邯郸,谓魏王曰:「今一人言市有虎,王信之乎?」王曰:「否。」「二人言市有虎,王信之乎?」王曰:「寡人疑之矣。」「三人言市有虎,王信之乎?」王曰:「寡人信之矣。」庞葱曰:「夫市之无虎明矣,然而三人言而成虎。今邯郸去大梁也远于市,而议臣者过于三人矣。愿王察之矣。」王曰:「寡人自为知。」于是辞行,而谗言先至。后太子罢质,果不得见。
【译文】
庞葱要陪太子到邯郸去做人质,庞葱对魏王说:「现在,如果有一个人说街市上有老虎,您相信吗」「魏王说:“不相信。」庞葱说:「如果是两个人说呢?」魏王说:「那我就要疑惑了。」庞葱又说:「如果增加到三个人呢,大王相信吗?」魏王说:「我相信了。」庞葱说:「街市上不会有老虎那是很清楚的,但是三个人说有老虎,就像真有老虎了。如今邯郸离大梁,比我们到街市远得多,而毁谤我的人超过了三个。希望您能明察秋毫。」魏王说:「我知道该怎么办。」于是庞葱告辞而去,而毁谤他的话很快传到魏王那里。后来太子结束了人质的生活,庞葱果真不能再见魏王了。
【评析】
语言世界与真实世界是不同的,语言并不能指称真实。但语言却是达到真实世界的唯一手段,真实世界只能靠语言来揭示、诠释。谋略的产生,就在于语言世界和真实世界的不对称性、依赖性上。事实可以由语言传播来改变、调遣甚至颠覆。认识具有危险性的语言,谨慎地对待语言,是为人处世的明智之举。
  梁王魏婴觞诸侯于范台
【提要】
「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人行妨。」这句出自《老子》的名言在这篇文章中得到了印证。
【原文】
梁王魏婴觞诸侯于范台。酒酣,请鲁君举觞。鲁君兴,避席择言曰:「昔者帝女令仪狄作酒而美,进之禹,禹饮而甘之,遂疏仪狄,絶旨酒,曰:『后世必有以酒亡其国者。』齐桓公夜半不繺,易牙乃煎敖燔炙,和调五味而进之,桓公食之而饱,至旦不觉,曰:『后必有以味亡其国者。』晋文公得南之威,三日不听朝,遂推南之威而远之,曰:『后世必以色亡其国者。』楚王登强台而望崩山,左江而右湖,以临彷徨,其乐忘死,遂盟强台而登,曰:『后世必有以高台陂池亡其国者。』今主君之尊,仪狄之酒也;主君之味,易牙调也;左白台而右闾须,南威之美也;前夹林而后兰台,强台之乐也。有一于此,足以亡国。今主君兼此四者,可无戒与!」梁王称善相属。
【译文】
魏惠王魏婴在范台宴请各国诸侯。酒兴正浓的时候,魏惠王向鲁共公敬酒。鲁共公站起身,离开自己的坐席,正色道:「从前,舜的女儿仪狄擅长酿酒,酒味醇美。仪狄把酒献给了禹,禹喝了之后也觉得味道醇美。但因此就疏远了仪狄,戒絶了美酒,并且说道:『后代一定有因为美酒而使国家灭亡的。』齐桓公有一天夜里觉得肚子饿,想吃东西。易牙就煎熬烧烤,做出美味可口的菜肴给他送上,齐桓公吃得很饱,一觉睡到天亮还不醒,醒了以后说:『后代一定有因贪美味而使国家灭亡的。』晋文公得到了美女南之威,三天没有上朝理政,于是就把南之威打发走了,说道:『后代一定有因为贪恋美色而使国家灭亡的。』楚灵王登上强台远望崩山,左边是长江,右边是大湖,登临徘徊,惟觉山水之乐而忘记人之将死,于是发誓不再游山玩水。后来他说:『后代一定有因为修高台、山坡、美池,而致使国家灭亡的。』现在您酒杯里盛的好似仪狄酿的美酒;桌上放的是易牙烹调出来的美味佳肴;您左边的白台,右边的闾须,都是南之威一样的美女;您前边有夹林,后边有兰台,都是强台一样的处所。这四者中占有一种,就足以使国家灭亡,可是现在您兼而有之,能不警戒吗?」魏惠王听后连连称赞谏言非常之好。
【评析】
向君王谏言要选择时间、地点和道具。在美酒、美味、美女、美景俱在的情况下,鲁共公以上述事物为现成道具,历数过去君王大禹与美酒、齐桓公与美味、晋文公与美女南之威、楚灵王与美景楼台的典故和他们留给后人的警言。事例生动、人物话语逼真,足以收到了巨大的说服效果。所以我们在说服他人时一定要选择时间、地点,就地取材,而且拿来作论证的案例也要丰富、具有代表性。
魏策三魏策四
  秦败魏于华【提要】
学问学多了如果不善加运用,就会变得非常的迂腐,甚至连基本的人世常识、人情伦理都忘却了。「邯郸学步」中的那人迂腐得连原来怎么走路都不知道了。现在魏王执意去秦国送死,这样迂腐的行为谁能阻止他呢?
【原文】
秦败魏于华,魏王且入朝于秦。周繻谓王曰:「宋人有学者,三年反而名其母。其母曰:『子学三年,反而名我者何也?』其子曰:『吾所贤者,无过尧、舜,尧、舜名。吾所大者,无大天地,天地名。今母贤不过尧、舜,母大不过天地,是以名母也。』其母曰:『子之于学者,将尽行之乎?愿子之有以易名母也。子之于学也,将有所不行乎?愿子之且以名母为后也。』今王之事秦,尚有可以易入朝者乎?愿王之有以易之,而以入朝为后。」魏王曰:「子患寡人入而不出邪?许绾为我祝曰:『入而不出,请殉寡人以头。』」周繻对曰:「如臣之贱也,今人有谓臣曰,入不测之渊而必出,不出,请以一鼠首为女殉者,臣必不为也。今秦不可知之国也。犹不测之渊也;而许绾之首,犹鼠首也。内王于不可知之秦,而殉王以鼠首,臣窃为王不取也。且无梁孰与无河内急?」王曰:「梁急。」「无梁孰与无身急?」王曰:「身急。」曰:「以三者,身,上也;河内,其下也。秦未索其下,而王效其上,可乎?」
王尚未听也。支期曰:「王视楚王。楚王入秦,王以三乘先之;楚王不入,楚、魏为一,尚足以捍秦。」王乃止,王谓支期曰:「吾始已诺于应侯矣,今不行者欺之矣。」支期曰:「王勿忧也。臣使长信侯请无内王,王待臣也。」
支期说于长信侯曰:「王命召相国。」长信侯曰:「王何以臣为?」支期曰:「臣不知也,王急召君。」长信侯曰:「吾内王于秦者,宁以为秦邪?吾以为魏也。」支期曰:「君无为魏计,君其自为计。且安死乎?安生乎?安穷乎?安贵乎?君其先自为计,后为魏计。」长信侯曰:「楼公将入矣,臣今从。」支期曰:「王急召君,君不行,血溅君襟矣。」
长信侯行,支期随其后。且见王,支期先入谓王曰:「伪病者乎而见之,臣已恐之矣。」长信侯入见王,王曰:「病甚奈何!吾始已诺于应侯矣,意虽道死,行乎?」长信侯曰:「王毋行矣!臣能得之于应侯,愿王无忧。」
【译文】
秦军在华阳打败魏军,魏王准备入秦朝拜。魏臣周沂对魏王说:「宋国有个人出外求学,三年后回家,竟然直呼他母亲的名字。他母亲说:『你求学三年应该更加知书达理,回来却叫我的名字,这是为何?』这个人说:『我认为的圣贤没有谁能超过尧、舜,可是对尧、舜都直接称呼名字;我认为最大的事物没有比天地最大的了,可是对天地也直呼它们的名字。如今母亲的贤德超不过尧舜,大不过天地,因此才直呼母亲的名字。』他母亲说:『你所学的知识,准备全部实行吗?那就希望你换一种方式称呼我,不要直呼你母亲的名字。你对于所学的知识,是否准备有所保留,有些地方暂不实行?那希望你暂且把直呼母亲名字的事暂缓。』现在大王要侍奉秦王,还有可以代替朝拜秦王的办法吗?希望大王换一种办法,把朝拜秦王的事推后一些。」
魏王说:「你是不是担心我有去无回?许绾曾对我发誓说:『如果去秦国不能返回,请杀我的头为您殉葬。』」周沂对魏王说:「像我这样低贱的人,如果有人对我说:『你跳入不可测量的深渊,一定能出来;如果出不来,我就赌上一只老鼠的脑袋。』我一定不干。秦国是不可预知的国家,就像不可测量的深渊;而许绾的脑袋就好比是老鼠的脑袋。让大王进入不可预知的秦国,却用一只老鼠的脑袋为您担保,我私下里认为大王不能这样做。再说,君王你觉得失掉大梁和失掉河内哪个更紧急?」魏王说:「失掉大梁紧急。」周沂又说:「失掉大梁和丢掉性命哪个更要紧?」魏王说:「性命更要紧。」周诉说:「河内、大梁、性命,这三者中性命是最重要的,河内是次要的。秦国还没有要求次要的,而大王却主动送上最要紧的,这能行吗?」
魏王没有采纳周诉的意见。支期又来劝说:「大王可以静观楚王,如果他要去秦国,大王就率三辆战车抢先入秦;如果楚王不去,楚魏联合为一,还能抗据秦军。」魏王这才没有动身。魏王对支期说:「我当初已经答应秦国的应侯范雎了,如今不去似乎欺骗了人家。」支期说:「大王不用担心,我让长信侯去应侯处,可让大王不去秦国,大王请等着我的消息。」支期对长信侯说:「大王下命令召见你。」长信侯问:「你知道大王为什么召见我呢?」支期说:「我不知道,反正大王急着要见您。」长信侯说:「我让大王去秦国,难道是为了秦国吗?我是为了魏国啊。」支期说:「您不要替魏国打算了,您还是先替自己想想吧。您是乐意死呢,还是乐意活?乐意穷困呢,还是乐意富贵?您还是先为自己考虑,然后再替魏国打算吧。」长信侯说:「楼缓将要来了,请让我等他同去。」支期说:「大王紧急召见您,您如果不去,恐怕鲜血就要溅在您衣襟上了!」
长信侯这才走,支期跟在他后面。将要见到魏王时,支期先走进去对魏王说:「您装成有病的样子来接见长信侯,我已经吓唬他了。」长信侯进来拜见魏王。魏王说:「我病得这么重,怎么办呢?我当初已经答应应侯了,所以我即使死在路上也还是要去秦国。」长信侯说:「大王不要去了!我能让应侯免召您入秦,请君王不必担忧。」
【评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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