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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喜剧》

_63 巴尔扎克(法)
接着说。
“他的夫人时常来看他吗?”莱杰问道。
“每个月来一回,”雷贝尔说,“她还是喜欢巴黎;她的心
思都用到她侄女杜·鲁弗尔小姐身上去了,去年九月,她把
侄女嫁给一个非常有钱的波兰贵族,年轻的拉金斯基伯爵
......,,
“那么,”克拉帕尔太太问道,“德·赛里齐先生的财产将
来要落到什么人的手里呢?”
“自然是归那个给他料理后事的夫人,”乔治插嘴说,“伯
爵夫人虽然已经五十四岁,可是风韵犹存,一直显得很漂亮,
远远看去,还会引得人想入非非哩……”
“她总会引得您想入非非的,”莱杰说道,牛皮大王刚才
对他不够客气,看来他还耿耿于怀。
“我怎敢妄图非分呢,”乔治对莱杰老爹说,“不过,顺便
问一句,那位前任总管怎么样了?”
“莫罗吗?”莱杰说,“他可是瓦兹酋的议员了。”
“啊!就是那位著名的中间派,瓦兹酋的莫罗吗?”乔治
人间喜剧第二卷
『司道。
“是的,”莱杰接着说,“就是瓦兹酋的莫罗先生。他为七
月革命比你多出了一点力,到底买下了普雷勒和丽山之间那
块顶呱呱的土地。”
“啊!就在他当年管理的土地旁边,和他从前的主人做起
邻居来了,这不大好吧!”乔治说。
“说话不要这样高声,”德·雷贝尔先生说,“因为莫罗太
太和她的女儿德·卡那利男爵夫人,还有她那位做过大臣的
女婿,他们都在前座。”
“那么,他出了多少陪嫁,才把女儿嫁给这位大演说家
的?”
“大约两百万吧,”莱杰老爹答道。
“他对百万已经上瘾了,”乔治笑着低声说,“这个发财的
瘾头还是在普雷勒开始……”
“不要再说莫罗先生的闲话了,”奥斯卡厉声叫道,“我看
您也应该h董得在公共马车里要少说废话。”
约瑟夫·勃里杜把这个断了一条胳臂的军官端详了几秒
钟,然后叫道:
“先生虽然不是大使,但是他的玫瑰勋章足以说明,他已
经堂堂正正地立功受奖了,我哥哥和吉鲁多将军也常在报告
里提到您……”
“奥斯卡·于松?”乔治叫了起来,“天呀!要不是听到您
的声音,我真不认得您了。”
“啊!就是这位勇敢的先生把于勒·德·赛里齐子爵从阿
拉伯人手里抢出来的吗?”雷贝尔问道,“伯爵先生不是给您
人间喜剧第二卷
找了丽山税务局的差事,等着蓬图瓦兹税务官出缺吗7
......,,
“是的,先生,”奥斯卡答道。
“那么,先生,”大画家说道,“希望您能光临亚当岛,参
加我的婚礼。”
“您和谁结婚呀?”奥斯卡问道。
“莱杰小姐,”画家答道,“也就是德·雷贝尔先生的外孙
女。这是德·赛里齐伯爵作主为我订下的亲事;他为我这个
穷画家帮过不少忙,在他离开人世之前,还好意要为我弄点
财产,这我从前可没想到……”
“莱杰老爹难道娶了……”乔治问道。
“我的没有陪嫁的女儿,”德·雷贝尔先生答道。
“他原来有子女吗?”
“有一个女儿。对于一个做了鳏夫而又没有儿子的人,这
已经很够了,”莱杰老爹答道,“就象我的合伙人莫罗一样,我
也有一个名人做女婿了。”
“那么,”乔治忽然显出一副恭敬的神气对莱杰老爹说,
“您一直住在亚当岛吗?”
“是呀,我已经在卡桑买了田产。”
“那好极了,我的运气真好,正巧今天跑到瓦兹河谷来
了,”乔治说道,“诸位先生,你们都可以给我帮帮忙。”
“帮什么忙呀?”莱杰先生问。
“啊!请听我说,”乔治说道。“我是希望公司的职员,这
家公司刚刚成立,国王不久就会颁布诏令,批准这家公司的
章程。十年以后,这家公司会给闺女出嫁妆,给老人出养老
人间喜剧第二卷
金,给孩子付学费;总而言之,男女老少的福利,都由它管
......,,
“这一点我倒相信,”莱杰老爹微笑着说,“一句话,您是
保险公司的掮客。”
“不是,先生,我是总视察员,负责替公司在全国建立联
络网,物色代办人,在找到适当的人选之前,我先兼办这项
业务;因为要找到老实可靠的代办人,那是既细致又困难的
事情……”
“可你是怎样丢掉那三万法郎收入的呢?”奥斯卡对乔治
说。
“就象你丢掉一只胳膊那样,”公证人的前任帮办针锋相
对地回答诉讼代理人的前任帮办。
“难道你的法郎也使你立功受奖了?”奥斯卡话里带刺地
挖苦乔治。
“唉!我得的奖太多了……可惜都是股票,我还有多余的
出卖呢。”
马车到了圣勒塔韦尼,换马的时候,旅客都下车来。马
车夫把缰绳解开,皮埃罗坦把皮带从车前横木上解下,动作
熟练,使奥斯卡暗暗赞叹。
“这个可怜的皮埃罗坦,”他心里想,“他也和我一样,在
人生的道路上不算太得意。乔治已经穷途潦倒了。别的人有
的会投机,有的有本事,差不多都发了财……”于是他拍拍
车行老板的肩头,高声说道:“我们在这里吃午餐吗,皮埃罗
坦?”
“我不是马车夫,”皮埃罗坦说。
人间喜剧第二卷 477
“那么您高升了?”于松上校问道。
“我是车行老板,”皮埃罗坦答道。
“得了,不要生熟人的气,”奥斯卡指着他的母亲说,他
还放不下那副屈尊俯就的架子。“您不认识克拉帕尔太太吗?”
正在奥斯卡向皮埃罗坦介绍他母亲的时候,说多巧有多
巧,瓦兹酋议员莫罗的太太也从马车前座下来,听见克拉帕
尔这个名字,就用看不起人的眼光,瞧了瞧奥斯卡母子。
“的确,夫人,就简直不认识您了,先生,就连您也认不
出来啦。看来非洲真是热得厉害?……”
奥斯卡对皮埃罗坦的怜悯,是虚荣心使他犯下的最后一
次错误。他又会得到报应,不过这次报应相当温和,下文便
知端的。
奥斯卡在瓦兹河畔的丽山定居两个月之后,就去追求乔
热特·皮埃罗坦小姐,到一八三八年底,就和瓦兹酋运输行
大老板的女儿结婚了,嫁妆是十五万法郎。
普雷勒旅途中闯下的祸事使奥斯卡不乱说话,弗洛朗蒂
纳的晚会又使他不乱花钱,严格的军队生活培育了他的等级
观念和听天由命的思想。人既懂事,又很能干,怎么会不幸
福呢?德·赛里齐伯爵去世之前,使奥斯卡当上了蓬图瓦兹
的税务官。有瓦兹酋议员莫罗先生的关怀,有德·赛里齐伯
爵夫人和迟早要再当大臣的德·卡那利男爵先生的照顾,于
松先生不愁当不上总税务官,就连卡缪索家也来认亲了。
奥斯卡是一个普通人,温和谦逊,安分守已,总是保持
人间喜剧第二卷
中庸之道,就象他的政府一样u。他既不会使人眼红,也不会
遭人白眼。总而言之,他是一个现代的中产阶级人物。
一八四二年二月于巴黎
许渊冲译
①路易菲力浦说过:“在内政方面,我们要保持中司路线。”
人间喜剧第二卷
阿尔贝·萨瓦吕斯
献给爱弥儿·德·吉拉尔丹夫人①
王政复辟时期,在贝桑松④大主教经常露面的几家沙龙
中,他最喜爱的就是瓦特维尔男爵夫人的沙龙。这位夫人,一
言以蔽之,可能是贝桑松最显要的女人。
德·瓦特维尔先生是名噪一时的瓦特维尔的侄孙。那位
最走运、最显赫的凶手和叛徒,他一生惊险不凡的遭遇,说
来话长,不说也罢。和性格暴烈的叔祖恰恰相反,德·瓦特
维尔先生是个安静的人。他在弗朗什一孔泰过了一段深居简
出的日子,后来娶上了名门望族德·吕蒲家的女继承人。德
·吕蒲小姐带来年收两万法郎的田产,和瓦特维尔男爵每年
一万法郎进款的不动产合到了一起。这样,瑞士贵族的纹章
——瓦特维尔祖籍瑞士——被置放在德·吕蒲家族古老纹章
的正中心。这门亲事早在一八。二年就定了下来,但直到一
八一五年,即第二次王政复辟时才办成。德·瓦特维尔夫人
①吉拉尔丹夫人(1804 1855),法国诗人,小说家。丈夫爱弥儿·德·吉
拉尔丹是新闻记者。
②贝桑松,原法国弗朗什孔泰省省会。
人间喜剧第二卷
的女儿诞生三年以后,外祖父母相继去世,所有遗产也结算
清楚。于是,他们把德·瓦特维尔先生的房子卖了,搬进坐
落在酋府路吕蒲家的漂亮公馆,这儿花园极大,一直伸展到
石阶路。瓦特维尔夫人出阁前就是个虔诚的姑娘,婚后更加
虔诚。贝桑松有个信徒会,给上流社会笼上一层阴沉沉的气
氛,也带来一些和这座城市的风格并行不悖的一本正经的架
势,德·瓦特维尔夫人正是这个信徒会里的王后之一。
瓦特维尔男爵先生是个既干瘦又无才气的人,看上去已
未老先衰,旁人也说不上他的精力耗到哪儿去了,因为此人
无知到了极点。但是他太太有一头火辣辣的金发,性格之生
硬尽人皆知ck们现在还说:尖刻得象德·瓦特维尔夫人),
地方官员里一些爱开玩笑的人,说什么男爵的精力是在这块
岩石上消耗殆尽的。吕蒲一词显然源出rupesu。长于观察社
会习俗的人士肯定会注意到,罗萨莉是瓦特维尔家和德·吕
蒲家结亲的唯一果实。
瓦特维尔先生是在一间华丽的车工作坊里过日子的,他
有车不完的活计,他还异想天开地收藏物品,作为自己生活
的补充。对悉心研究癫狂症的哲学家医生来说,收藏物品的
倾向,如果只注意小玩意儿,那就是精神错乱的第一步。瓦
特维尔男爵搜集贝壳、昆虫和贝桑松地区的岩石碎片。某些
持相反意见的人,尤其是妇女,谈到瓦特维尔先生时则说:
“他真高尚!他一结婚,就看到自己占不了妻子的上风,于是
一头扎进机械活儿和口腹之乐里。”
人间喜剧第二卷
吕蒲公馆不乏某种可与路易十四时代媲美的言丽堂皇,
可让人感觉到一八一五年联姻的这两个家族的贵族气派。过
了时的旧式排场随处可见。树叶形的水晶吊灯、花缎、云锦、
地毯、金漆家具,一切都和年迈的仆役及其陈旧的号衣谐调
一致。虽然上菜用的家传银餐具已经发黑,餐桌中央大玻璃
盆周围配的是古萨克森瓷的碗碟,但菜萌仍堪称精美。德·
瓦特维尔先生不想无所事事,也为了给自己的生活添些情趣,
自任家里的饮料总管,他选用的酒在酋里颇有点名气。德·
瓦特维尔夫人的财产如今已十分可观,而她丈夫的财产只是
鲁克塞那块大约年收一万法郎的地,此外没有继承到别的遗
产。毋须指出,德·瓦特维尔夫人和大主教之间关系亲密,使
教区内三、四位才华出众而又并不憎恶美食的神甫,成了公
馆里的座上客。
一八三四年九月初,在某次盛大的婚宴上,妇女们围坐
在客厅的壁炉前,男人们三三两两站在窗前,这时,仆人通
报,德·格朗塞神甫到,他的出现引起了一阵欢呼。
“嗨!官司怎么样了?”有人向他喊道。
“打赢了!”代理主教回答,“我们原来对法院的判决已不
抱希望,其原因你们也知道……”
这是指一八三。年以后王家法院的组成说的。支持波旁
王朝长系的正统派这时几乎全都辞职了。
“……刚才宣判我们全盘胜诉,撤销了初审的判决。”
“大家都以为你们输了。”
“要是没有我,肯定是这个结局。我把我们的律师打发到
巴黎去了,正要交锋的时候,我才找到一位新律师,我们这
人间喜剧第二卷
场官司打赢全仗他,真是个出类拔萃的人……”
“他在贝桑松吗?”德·瓦特维尔先生天真地问道。
“在贝桑松。”德·格朗塞神甫回答。
“噢!他是萨瓦龙。”一个坐在男爵夫人近旁,叫德·苏
拉的漂亮青年说道。
“他熬了五、六个夜晚,翻遍了所有的文件和卷宗,和我
研究了七、八次,每次都是好几个小时。”德·格朗塞先生接
着说,这是他二十天来第一次在吕蒲公馆重新露面,“总之,
萨瓦龙先生把我们的对手从巴黎请来的那位著名律师彻底打
败了。据那些参事讲,这个年轻人真是了不起。这样,教务
会取得了双重胜利:在法律上胜利了;在政治上打败了市政
府的辩护士,从而打败了自由派。我们这位律师说:‘我们的
对手想叫各教区破产,他们不必指望处处都能得到同情
……’法院院长不得不叫大家安静下来。贝桑松人人拍手称
快。就这样,原修道院的产权,还留在贝桑松大教堂的教务
会手上。萨瓦龙先生走出法院时,还邀请他的巴黎同行共进
晚餐。巴黎人接受了,对他说:‘胜利者的面子大!’并且毫
无怨恨地祝贺他取胜。”
“这位律师您是打哪儿找来的?”德·瓦特维尔夫人说,
“这个名字,我可从来没听到过。”
“从您这儿可以看见他家的窗子。”代理主教回答,“萨瓦
龙先生住在石阶路,他家的园子和你们家的园子只有一墙之
隔。”
“他可不是弗朗什一孔泰本地人。”德·瓦特维尔先生说
道。
人间喜剧第二卷
“他不知是从什么地方钻出来的,没人知道他的籍贯。”德
·沙冯库尔夫人说。
“那他是干什么的?”德·瓦特维尔夫人问道,一面挽起
德·苏拉先生的臂膀,向饭厅走去,“如果他是外乡人,那干
吗到贝桑松来安家落户?对一个律师来说,这可真是个怪念
头。”
“真是个怪念头!”年轻的阿梅代·德·苏拉随声附和。要
了解这桩故事,就必须了解此人的历史。
自古以来,由于海关无法严格监督,法国和英国不断交
流着一些虚浮的风尚,在巴黎我们称作英国式的风尚,反之
也一样,在伦敦叫作法国式。这两大民族的敌意在两个问题
上是不存在的:词汇和服装。《神佑吾王》是英国的国歌,却
是吕利为《以斯帖》或《阿塔莉》的合唱队谱写的乐曲。u一
个英国妇女带到巴黎来的鲸骨裙④,大家也知道为什么是由
一位法国妇女、著名的朴次茅斯公爵夫人㈢在伦敦发明的;起
初,大家对鲸骨裙极尽嘲笑之能事,致使第一位在杜伊勒里
宫花园出现的英国妇女差一点被人群踩死;但是鲸骨裙还是
被接受了下来。这一风尚统治欧洲妇女达半个世纪之久。一
①吕利(163¨_1687),原籍意大利的法国作曲家,法国歌剧的奠基者。
《以斯帖》(1689)和《阿塔莉》(1 691)是拉辛的两部悲剧。巴尔扎克记
述不确:这两部悲剧都是吕利死后才问世的;英国国歌系英国作曲家查
理·伯尼根据无名氏的作品整理而成。
②一种以鲸骨支撑的裙子。
⑧即路易丝·德·凯鲁阿尔(1649 1734),英王查理二世的情妇,——原
编者注。
484 人间喜剧第二卷
八一五年签订和约u时,大家拿英国妇女上身长的衣服当笑
话足有一年。观看波蒂埃和布律内演出《可笑的英国女人》④
时,巴黎倾城出动。但是,法国妇女在一八一四年还紧系在
乳房下的腰带逐年下降,到一八一六和一八一七年,竟然降
到可以勾勒出臀部的轮廓。十年以来,英国在语言上给了我
们两件小小的礼物。怪物、妙人、雅士,这三个继承了词源
很不体面的纨祷子弟的词,现在已被花花公子和狮子@所取
代。狮子并没有派生出母狮来。母狮一词源出阿尔弗雷德·
德·缪塞@那首著名的诗歌:“你可在巴塞罗那见过……那就
是我的情妇,我的母狮。”这样就产生了这两个词儿和两个概
念之间的融合,也可以说是混淆。巴黎一向既酷爱杰作,也
热中于蠢事;一旦一件蠢事使巴黎开心,外酋也就很难放弃。
所以,当狮子在巴黎街头漫步,长发披肩,蓄着胡子和唇髭,
穿着背心,夹鼻眼镜不用手扶,而靠面颊和眉脊的收缩来夹
住,某些酋的酋会里就有些二等狮子应运而生,他们以华美
的皮鞋系带来抵制同乡的马虎随便。到了一八三四年,贝桑
松总算有了一只“狮子”,此人就是阿梅代西尔万。雅克·
德·苏拉先生,在西班牙人占领期间@写成苏莱雅斯。在贝
①指一八一五年十一月二十日法国与英、俄、普、奥等国签订的第二次巴
黎和约。
②当时的一出独幕滑稽歌舞剧。
⑧“狮子”指公子哥儿。
④缨塞(1810 1857),法国作家,著名的诗人。
⑤贝桑松于一六四九年被西班牙占领,直到一六六八年才重新被路易十四
征服。
人间喜剧第二卷
桑松城里,阿梅代·德·苏拉可能是唯一的西班牙家族的后
裔。西班牙曾派人到弗朗什一孔泰来处理事务,但极少有西
班牙人在这儿定居。苏拉家族留下不走,是因为和格朗韦尔
红衣主教结了亲家。年轻的德·苏拉先生总说要离开贝桑松
这个凄凉、虔诚而又没有文学气息的城市,这个军事重镇和
驻防要地。但这儿的风貌也的确值得描绘一番。有了这样一
个看法,对自己前途又觉茫茫然,他这才在新街的尽头,新
街和酋府路交叉的地方,凑合着在三间家具稀稀拉拉的屋子
里安下身来。
年轻的德·苏拉先生少不了也有一只“老虎”u,这是他
的一个佃农的儿子,一个十四岁的小佣人,身材矮壮,名叫
巴比拉。“狮子”让自己的“老虎”穿戴得很入时:铁灰色呢
料短礼服,束着一条漆皮腰带,深蓝色平绒短裤,红背心,有
翻口的漆皮长统靴,绕以黑色绸带的礼帽,饰有苏拉家徽的
黄钮扣。阿梅代还给这个男孩买了白纱手套,让他负责洗熨
衣服;每月还给三十六个法郎,让他伙食自理。这在贝桑松
俊俏的青年女工看来,就算是很优越了:为一个十五岁左右
的孩子一年付四百二十法郎,礼物还不在内!所谓礼物,是
指把旧衣服卖掉所得的钱,苏拉和别人换马时得的小费和卖
掉厩肥的钱。苏拉有两匹马,拼命精打细算,合起来每年花
费八百法郎。巴黎供应的香水、领带、首饰、鞋油、衣着,开
销一千二百法郎。如果再加上青年马佚,或者“老虎”,马匹,
华贵的服饰和六百法郎的房租,那总数便是三千法郎。而年
①“老虎”是和“狮子”相对而言的,指公子哥儿的跟班或小厮。
人间喜剧第二卷
轻的德·苏拉先生的父亲留给他的,是不超过四千法郎的年
金,这是几处相当贫瘠并需要保养的庄田的出产,而要保养
庄田,就无法使收入稳定下来。这样,“狮子”每天能留下来
生活、零花和娱乐的钱,几乎不到三法郎。因此,他常到旁
人家用晚餐,午餐则非常节酋。碰上非要自己掏钱吃晚饭不
可时,就打发他的“老虎”去菜馆弄两盘菜来,给的钱不超
过二十五个苏。旁人把年轻的德·苏拉先生看成是一掷千金、
挥金如土的人,其实,这个可怜虫要动足脑筋,才能在年终
时求个收支平衡,这套本领连高明的家庭主妇都会自愧不如。
但大家还不知道,尤其在贝桑松,靴子或皮鞋上涂的六法郎
的鞋油,五十个苏一双、但偷偷洗干净可用上三次的黄手套,
十法郎一条、可戴三个月的领带,二十五法郎四件的背心,正
好套住皮靴的长裤,这些能在一个酋会引起多少尊敬!他不
这样行吗?要知道,在巴黎,有些女人对一些傻瓜另眼相看,
他们到她府上,比最杰出的男人更受欢迎,靠的就是这些花
十五个路易能买到的空架子,其中包括卷曲的头发和荷兰细
布衬衫。
如果你觉得这个不幸的年轻人只是个十分廉价的“狮
子”,那你也得知道,阿梅代·德·苏拉已经去过三次瑞士,
是坐车去的,每天赶路不多;巴黎去过两次,还有一次从巴
黎去英国。他被认为是一个见多识广的旅行家,一开口就是:
“我去过的英国,如何如何。”老太太们则对他说:“您这位去
过英国的人,如何如何。”他的足迹远至伦巴第u,遍游意大
①意大利北部地区名,多大湖,离贝桑松有二百公里左右。
人间喜剧第二卷
利的各大湖。他阅读各种新书。还有,当他洗手套时,“老
虎”巴比拉总回报来客说:“先生正在工作。”因此,有人试
图贬低他的身分时,便说:“这个人思想太激进。”阿梅代的
本领是带着贝桑松式的严肃神情,滔滔不绝地讲一些时髦的
老生常谈,从而赢得了贵族中最开明人士之一的美名。他身
上戴的是时髦的首饰,头脑中装的是由新闻界控制的思想。
一八三四年,阿梅代是个二十五岁的年轻人,中等身材,
褐色头发,胸部轮廓分明,双肩也是这样,圆圆的大腿,脚
已经很肥厚,一双手又白又胖,蓄着一圈络腮胡子,短髭可
与驻军军官媲美,红红的大睑盘儿,塌鼻子,褐色的眼睛毫
无表情;可以说,一点儿不象西班牙人。他迅速地发胖,对
他的抱负十分不利。他的指甲和胡子都修饰得很好,衣着的
每一个细节都以英国式的一丝不荀安排得井井有条。因此,大
家把阿梅代看成是贝桑松最漂亮的男人。一位按时来给他整
容的理发师(又是一笔每年六十法郎的阔气支出!)认为,谈
到时装,谈到雅致,他是个权威的裁判。阿梅代起身很迟,盥
洗完毕,中午前后骑马出门,到自己的一处庄园去练习枪法。
他玩枪的劲头和拜伦爵士去世前的那段时间一样④。然后在
三点钟回来,骑在马上备受一般青年女工和正好站在路口的
人的赞美。接着做点儿所谓工作,似乎忙到四点钟,然后穿
上衣服到别人家去吃晚饭,在贝桑松贵族的沙龙里打打惠斯
①拜伦于一八二三年去希腊参加反对土耳其统治的解放斗争,并病死在希
腊。
488 人间喜剧第二卷
特u,消磨一个晚上,十一点回家睡觉。没有比这更合乎时宜、
更规矩、更无可指责的生活了,因为星期天和节日的宗教仪
式他总是准时参加的。
要使你们懂得这样的生活又有多么荒唐,那就要简单介
绍一下贝桑松。没有哪个城市对进步抵制得更死心眼的了。凡
是政府,凡是巴黎派来担任一定职务的官吏、职员和军人,都
笼笼统统被生动地称为客帮。客帮是个中立圈,和教堂一样,
是城里的贵族社会和资产阶级社会可以互相接触的唯一中立
场所。在这个场所,一句话,一个眼色,一个动作,就可以
挑起资产阶级妇女和贵族妇女之间的仇恨,这家对那家的仇
恨,可以至死念念不忘,使分隔两个社会的不可逾越的鸿沟
愈加扩大。除了克莱蒙圣让山家族、博弗尔蒙家族、德·
塞伊家族、格拉蒙家族和其他几家只住在弗朗什一孔泰地区
自己庄园上的贵族以外,贝桑松贵族的历史不超过两个世纪,
仅仅能上溯到被路易十四征服的时代。贵族界都是议会派,目
空一切,僵硬,严肃,讲实利,高傲,比起维也纳宫廷有过
之而无不及,因为贝桑松人在这些方面,连维也纳的沙龙也
自愧不如的。维克多·雨果、诺迪耶④、傅立叶,这些贝桑松
城的光荣,这儿压根儿没人提起,大家不感兴趣。贵族间的
亲事,小孩儿在摇篮里时就安排定了。最严肃的事情也好,最
无足轻重的事情也好,都是从小就规定好的。一个异乡人,一
个外来户,根本混不进这些家门。当地驻军中,如果有出身
①惠斯特,英国牌戏,桥牌的前身。
②诺迪耶(1780 1844),法国作家。
人间喜剧第二卷
于该国名门望族的上校,或是有爵位的军官,要想在这儿让
人家接待,就得施展出塔莱朗亲王在国际会议上希望具有的
那种外交手腕。一八三四年,阿梅代是贝桑松唯一系鞋套的
人。这就已经说明年轻的德·苏拉先生的狮劲儿了。现在,还
有件轶事,能让你好好认识贝桑松。
在这个故事开始前不几天,酋政府需要从巴黎为自己的
报纸请个编辑来,为的是驳斥大《新闻报》u在贝桑松产下的
小《新闻报》和共和党人办的《爱国者报》。巴黎派来了一个
年轻人,他不了解弗朗什一孔泰这地区,下车伊始,就来了
一篇《哇啦哇啦》④派的“社论”。中庸政府党@的头头,市
政府的一位人物把记者请了来,对他说道:“先生,您得知道,
我们是些严肃的人,严肃两字还不够,是令人厌倦的人,我
们不要别人来使我们开心,我们给逗笑了,但我们为此感到
恼火。您要学会象《两世界杂志》@那种长篇累牍的大作一样,
叫人咽不下去。这样,您才有那么一点点贝桑松人的调子。”
这位编辑好好记住了,于是说一口艰涩难懂的哲学行话。
他大获成功。
要说年轻的德·苏拉先生在贝桑松的沙龙内还受到器
重,那纯粹是出于这些人家的虚荣心:贵族能显出顺应潮流
①显然是指当时拥护波旁王朝长系的正统派机关报《法兰西新闻》。——
原编者注。
②《哇啦哇啦》,一八三二年在巴黎创办的一家讽刺性小报——原编者注。
⑧指一八三0年国王路易菲力浦的政府。
④《两世界杂志》,法国一种文史哲杂志,一八二九年创刊。“两世界”指新
大陆和旧大陆。
人间喜剧第二卷
的样子,能给路过弗朗什一孔泰的巴黎贵族提供一个和他们
大致相似的年轻人,还是很惬意的。德·苏拉做的所有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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