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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喜剧》

_199 巴尔扎克(法)
“‘好,现在我肯定你什么都知道。’
“‘好吧!先生,我把一切都告诉你。我看见勒尼奥先生上
楼到你屋里来,心想他讲大望楼的事就会和你谈到德·梅雷
夫人。我就生出念头,想向先生请教,因为我看先生是个能出
主意的人,而且不会出卖象我这样的可怜女人,我从来没对谁
做过坏事,可是良心上感到不安。至今我没敢向本地人吐露自
己的心事,他们全是铁嘴钢牙的快嘴于。说到底,先生,我的客
人间喜剧第五卷 675
店里还没有哪位旅客住得象你这样长,我可以把那个一刀五
千法郎的故事讲给你听……’
“‘亲爱的勒珀太太!’我截住她滔滔不绝的话回答她道:
‘假如你的秘密会连累我,无论如何我也不愿担这个责任。’
“‘你什么也别怕,’她打断我说,‘你就往下听好了。’
“这份急切使我相信,我的好老板娘不止想向我一个人透
露这个她所谓只应该由我掌握的秘密,于是我听下去。
“‘先生,’她说,‘皇上把西班牙人——战俘或别的^、——
送到这儿来的时候,政府出钱要我安顿一个获得假释被遣送
到旺多姆来的西班牙青年。尽管他是作过保证才获得假释的,
但他每天都去专区政府报个到。这是一位西班牙的最高贵族!
对不起,没人比他再高了!他的名字里有os和dia,好象是巴
戈·德·费雷迪亚。我的登记薄上有他的名字;假如你愿意,
你可以查看。有人说西班牙人个个长得丑,他可算得上是个英
俊的西班牙青年。他身高只有一米六五至一米六七,但体态匀
称;手不大,保养得那个好啊,你看了就知道!他单单修饰手的
刷子就和女人用来梳妆打扮的一样多。他的头发又黑又浓,两
眼火辣辣的,睑色有点红里带黑,但我还是喜欢。他穿的细布
衬衣我从来没见别人穿过,尽管在我这儿下榻的有王妃,还有
贝尔特朗将军Ⅲ、阿布朗泰斯公爵吲和公爵夫人、德卡兹先生吲
①贝尔特朗(1773 1844),拿破仑帝国的将军。
②阿布朗泰斯(1771 1813),拿破仑帝国的将军。
③德卡兹(1780 1 860),路易十八的大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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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西班牙国王Ⅲ。他吃得不多;但他的举止那么彬彬有礼,那
么和蔼可亲,也就不好怪他了。哦!我很喜欢他,尽管他一天
说不了三句话,根本无法和他谈天;要是别人和他讲话,他也
不回答;听别人告诉我,他们都有这种怪癖。他象教士一样读
日课经,按时去望弥撒,参加一切宗教仪式。他站在哪儿呢?
(后来我们发现)离德·梅雷夫人的偏祭台只有两步远。他第
一次去教堂就站在那里,所以没人想到他有什么用心。何况他
总埋着头看祈祷书,这个可怜的年轻人!先生,晚上他在山上,
在古堡的废墟里散步。这是可怜人唯一的消遣,他在那儿怀念
自己的国家。听人说西班牙全是山!他从软禁之初起就在外
面耽搁得很晚,看到他半夜十二点才回来,我很担心,但后来
我们看惯了他的古怪行为;他拿了门钥匙,我们也不再给他等
门了。他住的是我们在营房街的那座房子。当时,我们有个马
夫告诉我们,一天晚上他去给马洗澡时,好象看见那位西班牙
大贵人象条鱼似的远远在河里游泳。西班牙人回来时,我叫他
小心河里的水草;他好象不高兴有人瞧见他在河里。末了,先
生,有一天,说确切点是一天早上,我们没在他房里找着他,他
没有回来。我东翻西寻,在他桌子的抽屉里发现一张字条和五
十枚西班牙金币——现称葡萄牙大洋——大约值到五千法
郎;在一个用蜡封住的小匣里还有值一万法郎的钻石。字条上
说,万一他不回来,他把这笔钱和这些钻石留给我们,条件是
①一八0八年,拿破仑封他的哥哥约瑟夫为西班牙王,前西班牙国王查理
四世(174s 1819)及其长子、只当了两个月(1 808.3. 1 808.5.)国王的
费迪南七世(1784 1833)均被流放到法国。
人间喜剧第五卷
请教堂做几台弥撒,为他逃跑成功和灵魂的得救感谢上帝。当
时我男人还活着,他跑去寻找他。下面的事就奇了!他带回来
西班牙人的衣服,那是他在河边类似吊脚楼的木桩间的一块
大石头底下找到的,这个地方在城堡那边,大致正对大望楼。
我丈夫是一大清早去的那儿,谁也没瞧见他,他读完信后把衣
服烧了,我们依照费雷迪亚伯爵的愿望,申报他已逃跑。专区
区长派出全部宪兵追捕他;但是,呸!没追上。勒珀以为西班
牙人淹死了。我哩,先生,我不这么想,我更相信他和德·梅雷
夫人的事有点瓜葛,因为罗萨莉告诉我,她的女主人有个乌木
镶银的十字架,对它爱不释手,后来作了随葬品;而费雷迪亚
先生起初住在这儿的时候,就有这么一个,后来却不见了。现
在,先生,拿西班牙人的一万五千法郎,我是不是真的不该受
到良心责备?这笔钱是不是真的属于我?’
“‘当然了。但是你没有试着问问罗萨莉吗?’我对她说。
“‘怎么没问啊!先生。可是我有什么办法!那姑娘简直
象堵墙。有些事她是知道的;可是没法把她的话套出来。’
“女店主又和我聊了一会儿,撇下我走了;我生出种种模
糊而阴郁的念头,浪漫的好奇心,宗教式的恐惧,这种恐惧颇
象深更半夜走进一座黑魃魃的教堂,在高高的窗拱下瞥见一
道幽远的微光时突然向我们袭来的那种深邃的情感;我们眼
前掠过一张模糊不清的面孔,耳边响起女人衣裙或教士长袍
的塞率声……我们打了个寒噤。大望楼和它高高的野草,封上
的窗子,生锈的铁饰,紧闭的门户,无人居住的套房,突然神奇
地出现在我眼前。我试图走进这所神秘的住宅,寻找这个庄严
的故事,这出涉及三条人命的惨剧的症结所在。在我眼中,罗
人间喜剧第五卷
萨莉成了旺多姆最值得关切的人。尽管她身强体健,圆圆的睑
上容光焕发,但是我打量她的时候,发现了她藏着心事的种种
迹象。她要么怀有内疚,要么心存希冀;她和怀着过分的热心
祈祷的虔婆或总听到自己孩子最后一声叫喊的杀婴女子一
样,态度中显露出秘密。不过她的举止姿态天真而粗鲁,憨笑
中不带一丝犯罪的神情,只要看到她壮实的上身紧紧绷在一
件白色和紫色条纹连衫裙里,上面披一块红蓝格的大围巾,你
就会认为她是无辜的。‘不,’我想,‘不打听出大望楼的全部故
事,我就不离开旺多姆。为了达到目的,我将和罗萨莉交朋友,
倘若非如此不可的话。’
“‘罗萨莉!’一天晚上我对她说。
“‘什么事,先生?’
“‘你还没结婚吗?’
“她身子微微一颤。‘嗳!我要是心血来潮想自找倒霉,男
人倒有的是!’她笑道。她内心一阵骚动后迅速平静下来,因为
一切女人,上至贵妇,下至客店女佣,都有她们特有的镇静。
“‘你长得挺水灵,挺诱人,情人一定不少!可是,告诉我,
罗萨莉,你离开德·梅雷夫人后为什么当了客店女佣?她没给
你留下一份年金吗?’
“‘留了啊!可是,先生,我的差事是全旺多姆最好的。’
“这是被法官和诉讼代理人称作敷衍推诿的那类回答。我
觉得罗萨莉在这个传奇般的故事中的地位,如同棋盘中央的
那个格子;她处于利害和真相的中心;我觉得她和这个故事结
下了不解之缘。这个姑娘身上写着一部小说的最后一章,对她
进行一般的引诱已不行了;所以,从这时起,罗萨莉变成我最
人间喜剧第五卷
喜欢的人。我对这个姑娘反复研究之后,发现她和我们寄托主
要心思的一切女子一样,身上有许多优点:她爱干净,注意仪
表;她长得美,这是不消说的;不久,我们的欲念派给无论处在
何种地位的女子的一切魅力她全有了。公证人来访以后过了
半个月,一天晚上,说确切点是一天早上,因为当时天还很早,
我对罗萨莉说:
“‘把你知道的关于德·梅雷夫人的事全讲给我听吧!’
“‘哦!’她惊恐地回答,‘别问我这件事,荷拉斯先生Ⅲ!’
“她那张美丽的睑覆上一层阴云,红润活泼的面色变得苍
白,两眼失去了水汪汪的天真无邪的光彩。
“‘好吧,’她又道,‘既然你想知道,我就讲给你听;可是你
得给我严守秘密!’
“‘讲吧!可怜的姑娘,我将以小偷的诚实——这是最可靠
的——保守你的全部秘密。’
“‘假如这对你无所谓,’她对我说,‘我宁愿要你的诚实。’
“于是,她整理了一下头巾,摆好姿势准备讲故事;讲故事
时自然需要一种使人信任和安心的态度。最好的叙述要在某
个时辰做,比方现在我们都在进餐的时候。站着或饿着肚子是
讲不好的。不过,倘若要把罗萨莉罗里罗唆的叙述忠实地复述
出来,那么整整一部书也嫌不够。好在她毫无条理地讲给我听
的那件事,发生在公证人和勒珀太太唠叨的事情之间,恰如一
个算术比例式的中项处于它的两个外项之间,所以我只消三
言两语就可把那件事讲清楚。我就简单点吧。德·梅雷夫人
①毕安训大夫的名字。
人间喜剧第五卷
在大望楼的卧室位于一楼,卧室墙内开了一个大约四尺进深
的小房间作藏衣室。我就要给你们讲的那件事发生之前三个
月,德·梅雷夫人身体非常不适,她丈夫便让她一个人睡在卧
室里,自己在二楼的一间房里过夜。出于偶然——那是无法预
料的——这天晚上,他从俱乐部回家比平时晚了两个钟头,他
常去俱乐部读报,和当地居民谈政治。她妻子以为他已经回
来,上了床,睡着了。但是入侵法国那件事引起了十分热烈的
讨论;台球也打得很激烈,他输了四十法郎,这在旺多姆是笔
大数目。这里人人都攒钱,民风受着简朴的约束,这种简朴值
得赞许,它或许是真正幸福的源泉,但巴黎人对这种幸福嗤之
以鼻。一个时期以来,德·梅雷先生只问问罗萨莉她妻子是否
已经睡下;听到这个姑娘总是肯定的回答,他立即回自己房
间,习惯与信任使他产生了轻信。这天他回家时,忽然心血来
潮,想到德·梅雷夫人房里把自己不如意的事跟她讲讲,或许
还想得到安慰。晚餐时,他发现德·梅雷夫人打扮得很漂亮;
从俱乐部回家的路上,他心想妻子的不适已经过去,康复使她
变得更美了,而他发觉得晚了一点,正如丈夫们对一切都发觉
得不及时。此刻罗萨莉正忙着在厨房里看厨娘和车夫玩一盘
胜负难分的纸牌戏,德·梅雷先生没有叫她,用他事先放在楼
梯第一级上的手提灯照着亮,朝妻子的卧室走去,他那容易识
辨的脚步声在走廊的拱顶下回荡。正当贵人转动妻子卧室的
钥匙的时候,他似乎听到我给你们讲过的那个小间的门关上
的声音;但他进屋时,德·梅雷夫人独自一人站在壁炉前。丈
夫天真地暗想是罗萨莉待在小间里;可是怀疑象钟声似的在
他耳边当当直响,他起了疑心;他望望妻子,发现她眼里闪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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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种无可名状的暖昧和野性的光。
“‘你回来得真晚。’她说。
“他觉得她平日里那么清脆、那么优雅的嗓音有点变了。
他什么也没回答,因为这时罗萨莉进来了,这对他不啻是晴天
霹雳。他在房里踱来踱去,双臂交叉在胸前,在两扇窗户之间
做着匀速运动。
“‘你听到了什么伤心事?还是哪儿不舒服?’他妻子让罗
萨莉帮她脱衣服,一边怯生生地问他。
“他保持缄默。
“‘你走吧,’德·梅雷夫人对贴身女仆说,‘我自己夹卷发
纸。’
“单单看她丈夫的神色,她就猜到要发生什么不幸的事
了,她想单独和他在一起。罗萨莉走后,或他们以为她走
后,——其实她在走廊里待了片刻 德·梅雷先生走过来
坐到妻子面前,冷冷地对她道:‘夫人,你的小间里有人!’
“她镇静地看了看丈夫,简单地回答:‘没有,先生。’
“这声‘没有’刺伤了德·梅雷先生,他不相信;但是他觉
得妻子从未显得象此刻那么纯洁,那么虔诚。他起身去开小间
的门;德·梅雷夫人抓住他的手,将他拦住,神色忧郁地望着
他,声音异常激动地对他说:‘你要想到,假若你谁也没发现,
我俩之间就一切都完了!’
“在他妻子态度中表露出来的不寻常的尊严又赢得了他
对她的无上尊重,启发他作出了一个决定,这类决定只缺一个
更广阔的舞台使其流芳千古。
“‘不,’他说,‘若瑟菲娜,我不去。无论发生何种情况,我
人间喜剧第五卷
们都将永远地分开。听着,我了解你纯洁的心灵,知道你过着
严守教规的生活,你不愿犯下大罪,毁掉你一生。’
“听到这话,德·梅雷夫人惊恐地看了丈夫一眼。
“‘拿着,这是你的十字架,’这人补充道,‘在天主面前对
我起誓那里面没有人,我就相信你,我决不打开这扇门。’
“德·梅雷夫人拿起十字架说:‘我起誓。’
“‘大声点,’丈夫道,‘再重复一遍:我在天主面前起誓这
个小间里没有人。’
“她毫不慌乱地重复了这句话。
“‘好,’德·梅雷先生冷冷地说,沉默片刻之后:‘我不知
道你有这么一件漂亮东西。’他查看着那个雕刻得极为精巧的
镶银乌木十字架道。
“‘我在迪维维埃的铺子里发现的,去年那批战俘路过旺
多姆的时候,他从一个西班牙修士手里买来的。’
“‘哦!’德·梅雷先生把十字架挂回钉子上说,然后打铃
叫人。罗萨莉马上来了。德·梅雷先生急急地迎着她走去,把
她带到朝花园开的那扇窗子的窗洞前,低声对她说:
“‘我知道高朗弗洛想娶你,只因为穷你们才成不了家,你
对他说过,假如他当不成泥瓦匠师傅,你就不嫁给他……好
吧!你去找他,叫他带上抹子和工具到这儿来。注意别把他家
别的人吵醒;他将有一份超出你希望的财产。出去吧,但千万
别嚼舌头,不然的话……’他皱起了眉头。
“罗萨莉走了,他又把她叫回来。
“‘喏,拿着我的万能钥匙。’他说。‘冉!’德·梅雷先生在
走廊里用雷鸣般的声音叫道。冉既是他的车夫,又是他的心
人间喜剧第五卷
腹,放下纸牌来了。‘你们都去睡觉。’主人一边示意叫他走过
来,一边对他道;然后补了两句:‘等他们都睡着了,睡着了,你
听清楚了吗?你下楼来向我报告。’
“德·梅雷先生吩咐下人时,眼睛一直盯着妻子,他平静
地回到壁炉前她的身边,和她讲起打台球的经过和俱乐部里
的讨论。罗萨莉回来时,发现德·梅雷先生和夫人十分亲切地
聊着天。近来先生叫人给一楼作接待室用的几间房间装上天
花板。旺多姆石灰奇缺,从外地运来价钱贵了不少;因此先生
买了很多,知道他总能找到许多买主买他剩余的石灰。这个情
况使他灵机一动,想出一计,并付诸实行。
“‘先生,高朗弗洛来了。’罗萨莉低声说。
“‘叫他进来!’庇卡底的贵人高声回答。
“一见泥瓦匠,德·梅雷夫人睑色有点发白了。
“‘高朗弗洛,’她丈夫道,‘去库房拿些砖来,要拿够了,好
把这小间的门堵上;你用我剩下的石灰抹墙。’然后他把罗萨
莉和工人拉到身边:‘听着,高朗弗洛,’他低声道,‘今夜你睡
在这儿。但是明天早上,你将带着一张出国护照到我指定的一
个城市里去,我给你六千法郎作盘缠。你在那个城市要待十
年;如果你不喜欢那儿,你可以到另一个城市居住,只要在同
一个国家就行。你从巴黎走,在那儿等我。我要在那儿签个合
同,等你履行了合同的条件回来后,我再给你六千法郎。作为
回报,你必须绝口不提今夜你将在这儿做的事。至于你,罗萨
莉,我将给你一万法郎,等你结婚那天才付给你,条件是你要
嫁给高朗弗洛;但是,你们要结婚,就得保守秘密。不然就没有
陪嫁。’
人间喜剧第五卷
“‘罗萨莉,’德·梅雷夫人说,‘来给我梳头。’
“丈夫安然地来回踱着方步,一面监视着小间的门、泥瓦
匠和他妻子,但未露出那种侮辱人的怀疑。高朗弗洛不能不弄
出响声来。德·梅雷夫人趁工人卸砖,丈夫踱到房间另一头的
时候对罗萨莉道:
“‘给你一千法郎年金,亲爱的孩子,假如你能叫高朗弗洛
在下面留道缝。’然后,她冷静地高声对她说:‘去给他帮帮忙
呀!’
“德·梅雷先生和夫人在高朗弗洛堵门的全部时间里始
终保持沉默。在丈夫方面,沉默是出于心计,他不愿给妻子提
供讲双关语的借口;在德·梅雷夫人方面,沉默是出于谨慎或
骄傲。墙砌到一半高的时候,狡猾的泥瓦匠利用贵人背过身去
的时机,用镐敲碎了门上两块玻璃中的一块。这个行动使德·
梅雷夫人明白罗萨莉已和高朗弗洛通了气。这时三个人看见
一张男人的黛黑的睑,黑头发,火辣辣的目光。不等她丈夫转
过身来,可怜的女人向那个人点点头,这个动作对于他意味
着:‘别失去希望!’四点钟,天朦朦亮时哪是在九月份),墙砌
好了。泥瓦匠被冉监视起来,德·梅雷先生睡在妻子屋里。次
日早上起床时,他漫不经意地说:‘啊!见电!我得去市政厅取
护照。’
“他戴上帽子,朝门口走了三步,又回转身,拿走了十字
架。他妻子高兴得直打颤。‘他要去迪维维埃的铺子。’她心想。
等他一出门,德·梅雷夫人便打铃叫罗萨莉;然后,声音吓人
地叫道:
“‘拿镐来!拿镐来!干吧!我昨天看见高朗弗洛是怎么
人间喜剧第五卷
做的,我们来得及打个洞,再把洞堵上。’
“一转眼功夫,罗萨莉给女主人取来一柄‘砍木头的斧
子’,夫人拿出无法想象的劲头拆起墙来。她已经崩掉了几块
砖头,当她挥起斧子准备更猛地往下砍的时候,她看见德·梅
雷先生就站在她身后;她晕过去了。
“‘把夫人抬到床上。’贵人冷冷地说。他预料到自己不在
时会发生什么事,给他妻子设下了陷阱;他只不过给市长写了
封信,并打发人去找迪维维埃。珠宝商来到时,混乱的屋子刚
刚收拾整齐。
“‘迪维维埃,’贵人问他,‘你有没有向路过此地的西班牙
人买过十字架?’
“‘没有,先生。’
“‘好,谢谢你。’他说,一边向妻子递去一个猛虎般的目
光。‘冉,’他转身向心腹仆人补充道,‘你在德·梅雷夫人房里
伺候我用餐,她病了,她恢复健康以前我不离开她。’
“残忍的贵人在妻子身边待了二十天。起初,当封住的小
间里有些响动,若瑟菲娜想为了那个奄奄一息的不知名姓的
人恳求他时,他不许她说一个字,回答她道:‘你把手放在十字
架上发过誓,那里边没有人。”’
故事讲完了,所有的女人都起身离席,这个动作解除了毕
安训的故事对她们产生的魔力。不过她们当中有几位听到最
后一句话时,几乎感到浑身冰凉。
王文融译
题 解
高老头
《高老头》最初于一八三四年十二月至一八三五年二月在
《巴黎杂志》上分四次发表,四个段落的标题分别是:伏盖公
寓;初见世面;鬼上当;两个女儿。一八三五年三月盛尔『弋书屋
首先出版本书单行本,很快就销售一空,同年五月又印第二
版,一八三七年印第三版。第一版划分为七章:一、伏盖公寓;
二、两次访问;三、初见世面;四、初见世面(续);五、鬼上当;
六、两个女儿;七、父亲的死。第二版合为四章。一八三九年
由夏庞蒂埃书屋再版时,取消了所有的分章和小标题。一八四
三年收入菲讷版《人间喜剧》第九卷,列入“巴黎生活场景”。一
八四五年《人间喜剧》再版时,改为‘%人生活场景”。
《高老头》以大学生拉斯蒂涅入世之初的经历为线索,展
示了一个令人眼花缭乱而又骇人听闻的巴黎社会。作者让这
位未来的风云人物从四面八方,从不同的社会阶层,以不同的
方式接受到同样性质的‘镦育”,终于使这个来自外省的青年
丧失了天真、正直和良心,为今后的飞黄腾达打下了基础。在
所有这些“启蒙教育”中,最为惊心动魄的莫过于高老头的惨
剧,正是在埋葬高老头的时候,拉斯蒂涅也埋葬了自己最后一
滴眼泪,从此以野心家的挑战态度对社会发起了进攻。
夏倍上校
《夏倍上校》最初以《和解》为题,于一八三二年二、三月问
在《艺术家》杂志刊登,划分为四章,一八三五年收入贝歌夫人
版《十九世纪风俗研究》,改题为《两个丈夫的『白爵夫人》,将四
章合为三章:诉讼『弋理人的事务所、谈判、收容所。一八三九
年在夏庞蒂埃版《巴黎生活场景》中再版。一八四四年收入菲
讷版《人间喜剧》,取消了分章和标题,篇名最后改为《夏倍上
校》,列入“巴黎生活场景”,一八四五年《人间喜剧)再版时,改
为‘%人生活场景”。
这是又一幕惊心动魄的人间惨剧,其惨烈的程度比高老
头之死有过之而无不及。一个曾立下卓越战功、被认为已经阵
亡的帝国上校,死里逃生以后竟得不到社会的承认,一旦说出
真实姓名就被当成疯子,甚至被关进疯人院。他的妻子靠他留
下的财产,享受着豪华奢侈的生活,改嫁了一个有权势的丈
夫。为了保住现有的地位,她不惜设圈套、耍手腕,迫使第一个
丈夫继续充当“死者”,放弃返回社会的打算,最后甚至利用权
势,把自己的结发丈夫作为精神病患者送进病残人收容所。这
篇故事,既揭露了自私自利的欲念如何使人变得残酷无情,同
时也证明了面对社会的犄败、不公,法律是何等软弱无力。
无神论者望弥撒
《无神论者望弥撒》于一八三六年一月三日在《巴黎纪事》
上首次发表,一八三七年七月收入德洛瓦耶一勒库版《哲学研
究》第七卷。一八四四年收入菲讷版《人间喜剧》第十卷,列为
“巴黎生活场景”。至一八四七年《人间喜剧》再版时,才将此篇
划归‘%人生活场景”。
这篇动人的小作品,十分形象地体现了作者对宗教的思
考。一个贫苦的挑水夫,以他二十二年辛勤劳动的积蓄,供一
个萍水相逢的大学生求学,而不曾想望任何酬报,这样的精神
境界从何而来?作者显然归功于他的宗教信仰。巴尔扎克实
际上和小说中的德普兰医生一样,也是个无神论者,但他认为
宗教可以净化人的心灵,抵御贪欲的引诱。他想告诉读者的
是:既然宗教信仰能造就布尔雅这样圣洁的人,那又何必要反
对宗教呢?
禁治产
《禁治产》最初于一八三六年一月至二月在《巴黎纪事》上
连载,一八三六年九月由盛尔『弋书屋第一次出版,一八三九年
再版,一八四四年九月收入菲讷版《人间喜剧》第十卷,列入
“巴黎生活场景”。一八四五年重版《人间喜剧》时,改为‘%人
生活场景”。
《禁治产》的主题与《夏倍上校》类似。同样是妻子出于享
乐的欲望,企图把清白、正直的丈夫打成白痴,而社会要求法
律为有权有势者服务,公正不阿的法官只能受到排斥和打击。
婚 约
《婚约》原题名《豌豆花》,曾于一八三五年十月至十二月
问在《外乡人杂志》上分段发表。与此同时在贝歌夫人版的《十
九世纪风俗研究》中第一次成书。一八三九年收入夏庞蒂埃版
蛳人生活场景》时,作过若干修改。一八四二年收入《人间喜
剧》十六卷本第三卷蛳人生活场景》,取消了原来的分段和标
题,用“尾声”概括故事的结局,篇名改为((j昏约》,远比原题《豌
豆花》贴切和中肯。
巴尔扎克在蛳人生活场景》中,已经刻画了一系列作为
婚姻制度牺牲品的不幸妇女的形象,本篇则描写了一个因婚
姻不慎而倾家荡产的丈夫。这里作者着意批判的,显然是以利
害关系为核心的婚姻制度:议婚好比作交易,往往从一开始就
埋下了不和的种子,甚至从签订婚约的第一天起,就开始了一
场隐蔽的家庭内战,其斗争之激烈、手段之恶毒和后果之严
重,有时竟不亚于敌对双方的斗争。
妇女再研究
《妇女再研究》由好几个短篇故事串成。第一段“亨利·德
·玛赛的初恋”的开场部分,最初曾以《晚上十一点至午友之
间的谈话》为题,在《褐色故事集》(1832)中发表,全文于一八
四一年三月二十一日至二十八日在《艺术家》杂志上刊登,题
名为《小客厅中的一个场景》。第二段“淑女”原系一八三九年
出版的《法国人自画像》中的一篇。第三段“卡那利谈拿破仑’’,
第四段“我们上校的情妇”,第五段‘.公爵夫人之死”都曾作为
j虫立的短篇在一八三二年的《褐色故事集》中发表,一八四二
年,作者将以上五个短篇组合成一个中篇,题名《妇女再研
究》,收入菲讷版《人间喜剧》第二卷,属‘%人生活场景”。最后
一段‘‘梅雷夫人的故事”,最初是短篇小说《劝告》的一部分(另
一部分即雅使》),于一八三二年在玛门一德洛奈版的《私人
生活场景》第三卷中问世,一八三七年与取自《褐色故事集》的
另两个短篇 《德·波伏瓦骑士》和《一个西班牙伟人》
合成一篇,以《大望楼或三复仇》为题,收入盛尔『弋版《十九世
纪风俗研究·外省生活场景》。一八四五年,作者将梅雷夫人
的故事单j虫抽出,以《大望楼》为题收入菲讷版《人间喜剧》第
四卷,属‘%人生活场景”,副标题是“妇女再研究续篇”,同时
作者手稿上也注明此篇应 入《妇女再研究》。因而后世再版
《人间喜剧》时,均以‘‘梅雷夫人的故事”作《妇女再研究》的结
尾。
《妇女再研究》无严密统一的情节,只有一个大致统一的
主题思想,这就是上流社会风雅女子的装腔作势和工于心计,
她们虚假的庄重、虚假的贞洁、虚假的天真纯洁和虚假的爱
情。尤其富有特色的是,她们的虚假比真实更显得自然、优雅,
丝毫不露矫揉造作的痕迹。然而作者常常让她们受到命运的
播弄,给她们安排了种种不幸甚至悲惨的结局。
以上各篇除《无神论者望弥撒》、《婚约》及《妇女再研究》
外,均采用傅雷先生的原译,此次按法国七星文库最新版本作
了订正,重新统一了译名。七星文库版根据菲讷版《人间喜
剧》,本已取消分章和标题,考虑到中国读者的习惯,篇幅较长
的《高老头》仍保留了原译(根据加尼埃版)的小标题。
艾珉罗艽
·Balzac·
LA COM EDIE HUMAI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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