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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喜剧》

_167 巴尔扎克(法)
我睑上有什么地方叫你不舒服?老实告诉我,为了讨你欢喜,
我可以改变的。”
他又瞅着老公务员说:“波阿雷,咱们不会因此生气的,是
不是?”
“真是!你倒好给雕刻家做模特儿,让他塑一个滑稽大家
的像呢,”青年画家对伏脱冷道。
“不反对!只要米旭诺小姐肯给人雕做拉雪兹神甫公墓Ⅲ
的爱神,”伏脱冷回答。
“那么波阿雷呢?”毕安训问。
“噢!波阿雷就扮做波阿雷。他是果园里的神道,是梨的
化身,”吲伏脱冷回答。
“那你是坐在梨跟酪饼之间了,”毕安训说。
“都是废话,”伏盖太太插嘴道,“还是把你那瓶波尔多献
出来吧,又好健胃又好助兴。那个瓶已经在那儿伸头探颈了!”
①拉雪兹神甫公墓为巴黎最大的公共坟场。
②法语中梨rpoire)与波阿雷(po廿et)谐音,故以此为戏。
人间喜剧第五卷
“诸位,”伏脱冷道,“主席叫我们遵守秩序。库蒂尔太太和
维克托莉小姐虽不会对你们的胡说八道生气,可不能侵犯无
辜的高老头。我请大家喝一瓶波尔多,那是靠拉法夷特先生的
大名而格外出名的。我这么说可毫无政治意味。Ⅲ——来呀,
你这傻子!”他望着一动不动的克里斯朵夫叫,“这儿来,克里
斯朵夫!怎么你没听见你名字?傻瓜!把酒端上来!”
“来啦,先生,”克里斯朵夫捧着酒瓶给他。
伏脱冷给欧也纳和高老头各各斟了一杯,自己也倒了几
滴。两个邻居已经在喝了,伏脱冷拿起杯子辨了辨味道,忽然
扮了个电睑:
“见电!见电!有瓶塞子味儿。克里斯朵夫,这瓶给你吧,
另外去拿,在右边,你知道?咱们一共十六个,拿八瓶下来。”
“既然你破钞,”画家说,“我也来买一百个栗子。”
“哦!哦!”
“啵!啵!”
“哎!哎!”
每个人大惊小怪的叫嚷,好似花筒里放出来的火箭。
“喂,伏盖妈妈,来两瓶香摈,”伏脱冷叫。
“亏你想得出,干吗不把整个屋子吃光了?两瓶香摈!十
二法郎!我哪儿去挣十二法郎!不成,不成。要是欧也纳先生
肯会香摈的账,我请大家喝果子酒。”
“吓!他的果子酒象秦皮汁一样难闻,”医学生低声说。
①夏多拉法夷特波尔多有名的酿酒区,有一种出名的红酒就用这个名
称,恰好和拉法夷特同名,所以伏脱冷出此戏言。
人间喜剧第五卷
拉斯蒂涅道:“别说了,毕安训,我听见秦皮汁三个字就恶
心……行!去拿香摈,我付账就是了。”
“西尔维,”伏盖太太叫,“拿饼干跟小点心来。”
伏脱冷道:“你的小点心太大了,而且出毛了。还是拿饼干
来吧。”
一霎时,波尔多斟遍了,饭桌上大家提足精神,越来越开
心。粗野疯狂的笑声夹着各种野兽的叫声。博物院管事学巴
黎街上的一种叫卖声,活象猫儿叫春。立刻八个声音同时嚷起
来:
“磨刀哇!磨刀哇!”
“鸟粟子呕!”
“卷饼嗳,太太们,卷饼嗳!”
“修锅子,补锅子!”
“船上来的鲜鱼呕!鲜鱼呕!”
“要不要打老婆,要不要拍衣服?”
“有旧衣服,旧金线,旧帽子卖啵?”
“甜樱桃啊甜樱桃!”
最妙的是毕安训用鼻音哼的“修阳伞哇”!
几分钟之内,哗哩哗啦,沸沸扬扬,把人脑袋都胀破了。你
一句我一句,无非是瞎说八道,象一出大杂耍。伏脱冷一边当
指挥一边冷眼觑着欧也纳和高里奥。两人好象已经醉了,靠着
椅子,一本正经望着这片从来未有的混乱,很少喝酒,都想着
晚上要做的事,可是都觉得身子抬不起来。伏脱冷在眼梢里留
意他们的神色,等到他们眼睛迷迷忽忽快要闭上了,他贴着拉
斯蒂涅的耳朵说:
人间喜剧第五卷
“喂,小家伙,你还耍不过伏脱冷老头呢。他太喜欢你了,
不能让你胡闹。一朝我决心要干什么事,只有上帝能拦住我。
嘿!咱们想给泰伊番老头通风报信,跟小学生一样糊涂!炉子
烧热了,面粉捏好了,面包放上铲子了;明儿咱们就可以咬在
嘴里,丢着面包心子玩儿了,你竞想捣乱吗?不成不成,生米一
定得煮成熟饭!心中要有什么小小的不舒服,等你吃的东西消
化了,那点儿不舒服也就没有啦。咱们睡觉的时候,上校弗朗
舍西尼伯爵剑头一挥,替你把米歇尔·泰伊番的遗产张罗好
啦。维克托莉继承了她的哥哥,一年有小小的一万五千收入。
我已经打听清楚,光是母亲的遗产就有三十万以上……”
欧也纳听着这些话不能回答,只觉得舌尖跟上颚粘在一
块,身子重甸甸的,瞌睡得要死。他只能隔了一重明晃晃的雾,
看见桌子和同桌的人的睑。不久,声音静下来,客人一个一个
的散了,临了只剩下伏盖太太,库蒂尔太太,维克托莉,伏脱冷
和高老头。拉斯蒂涅好似在梦中,瞥见伏盖太太忙着倒瓶里的
余酒,把别的瓶子装满。
寡妇说:“嗳!他们疯疯癫癫,多年轻啊!”
这是欧也纳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西尔维道:“只有伏脱冷先生才会叫人这样快活,哟!克里
斯朵夫打鼾打得象陀螺一样。”
“再见,伏盖妈妈,我要到大街上看马蒂演《荒山》去了,那
是把《孤独者》改编的戏。倘使你愿意,我请你和这些太太们一
块儿去。”
库蒂尔太太回答:“我们不去,谢谢你。”
伏盖太太说:“怎么,我的邻居!你不想看《孤独者》改编的
174 人间喜剧第五卷
戏?那是阿达拉·德·夏多布里昂Ⅲ写的小说,我们看得津津
有味,去年夏天在菩提树下哭得象玛德莱娜吲,而且是一部伦
理作品,正好教育教育你的小姐呢。”
维克托莉回答:“照教会的规矩,我们不能看喜剧。”
“哦,这两个都人事不知了;”伏脱冷把高老头和欧也纳的
脑袋滑稽的摇了一下。
他扶着大学生的头靠在椅背上,让他睡得舒服些,一边热
烈的亲了亲他的额角,唱道:
睡吧,我的心肝肉儿!
我永远替你们守护。㈢
维克托莉道:“我怕他害病呢。”
伏脱冷道:“那你在这里照应他吧。”又凑着她的耳朵说:
“那是你做贤妻的责任。他真爱你啊,这小伙子。我看,你将来
会做他的小媳妇儿。”他又提高了嗓子:“末了,他们在地方上
受人尊敬,白头偕老,子孙满堂。所有的爱情故事都这样结束
的。哎,妈妈,”他转身搂着伏盖太太,“去戴上帽子,穿上漂亮
的小花绸袍子,披上当年伯爵夫人的披肩。让我去替你雇辆
车。”说完他唱着歌出去了:
①伏盖太太毫无知识,把作者的姓名弄得七颠八倒,和作品名混为一体。
②玛德莱娜,即《新约》中抹大拉的马利亚,原系一堕落女子,后彻底悔罪,
在耶稣面前痛哭流涕,受到赦免。哭得象玛德莱娜,意思是哭得象泪人
儿。
③阿梅代·德·博柏朗的一首著名情歌中的叠句,一八一九年为斯克里布
和德拉维涅合作的一出歌舞剧所采用。
人间喜剧第五卷
太阳,太阳,神明的太阳,
是你晒熟了南瓜的瓜瓢……Ⅲ
伏盖太太说:“天哪!你瞧,库蒂尔太太,这样的男人才叫
我日子过得舒服呢。”她又转身对着面条商说:“呦,高老头去
啦。这啬刻电从来没想到带我上哪儿去过。我的天,他要倒下
来啦。上了年纪的人再失掉理性,太不象话!也许你们要说,
没有理性的人根本丢不了什么。西尔维,扶他上楼吧。”
西尔维抓着老人的胳膊扶他上楼,当他铺盖卷似的横在
床上。
“可怜的小伙子,”库蒂尔太太说着,把欧也纳挡着眼睛的
头发撩上去,“真象个女孩子,还不知道喝醉是怎么回事呢。”
伏盖太太道:“啊!我开了三十一年公寓,象俗话说的,手
里经过的年轻人也不少了;象欧也纳先生这么可爱,这么出众
的人才,可从来没见过。瞧他睡得多美!把他的头放在你肩上
吧,库蒂尔太太。呃,他倒在维克托莉小姐肩上了。孩子们是
有神道保佑的。再侧过一点,他就碰在椅背的葫芦上啦。他们
俩配起来倒是挺好的一对。”
库蒂尔太太道:“好太太,别胡说,你的话……”
伏盖太太回答:“呃!他听不见的。来,西尔维,帮我去穿
衣服,我要戴上我的大胸褡。”
西尔维道:“哎哟!太太,吃饱了饭戴大胸褡!不,你找别
人吧,我下不了这毒手。你这么不小心是有性命危险的。”
“管他,总得替伏脱冷先生挣个面子。”
①当时工场里流行的小调。
人间喜剧第五卷
“那你对继承人真是太好了。”
寡妇一边走一边吃喝:“嗳,西尔维,别顶嘴啦。”
厨娘对维克托莉指着女主人,说:“在她那个年纪!”
饭厅里只剩下库蒂尔太太和维克托莉,欧也纳靠在维克
托莉肩膀上睡着。静悄悄的屋里只听见克里斯朵夫的打鼾声;
相形之下,欧也纳的睡眠越加显得恬静,象儿童一般妩媚。维
克托莉睑上有种母性一般的表情,好象很得意;因为她有机会
照顾欧也纳,借此发泄女人的情感,同时又能听到男人的心在
自己的心旁跳动,而没有一点犯罪的感觉。千思百念在胸中涌
起,跟一股年轻纯洁的热流接触之下,她情绪激动,说不出有
多么快活。
库蒂尔太太紧紧握着她的手说:“可怜的好孩子!”
天真而苦恼的睑上罩着幸福的光轮,老太太看了暗暗称
赏。维克托莉很象中世纪古拙的画像,没有琐碎的枝节,沉着
有力的笔触只着重面部,黄黄的皮色仿佛反映着天国的金光。
维克托莉摩着欧也纳的头发说:“他只不过喝了两杯呀,
妈妈。”
“孩子,他要是胡闹惯的,酒量就会跟别人一样了。他喝醉
倒是证明他老实。”
街上传来一辆车子的声音。
年轻的姑娘说:“妈妈,伏脱冷先生来了。你来扶一扶欧也
纳先生。我不愿意给那个人看见。他说话叫人感到精神上受
污辱,瞧起人来叫人受不了,仿佛剥掉人的衣衫一样。”
库蒂尔太太说:“不,你看错了!他是个好人,有点象过去
的库蒂尔先生,虽然粗鲁,本性可是不坏,他是好人歹脾气。”
人间喜剧第五卷
在柔和的灯光抚弄之下,两个孩子正好配成一幅图画。伏
脱冷悄悄的走进来,抱了手臂,望着他们说道:
“哎哟!多有意思的一幕,喔!给《保尔和维吉妮》的作者,
贝尔纳丹·德·圣皮埃尔看到了,一定会写出好文章来。青春
真美,不是吗,库蒂尔太太?”他又端详了一会欧也纳,说道:
“好孩子,睡吧。有时福气就在睡觉的时候来的。”他又回头对
寡妇道:“太太,我疼这个孩子,不但因为他生得清秀,还因为
他心眼好。你瞧他不是一个薛侣班靠在天使肩上么?真可爱!
我要是女人,我愿意为了他而死,(哦,不!不这么侵!)愿意为
了他而活!这样欣赏他们的时候,太太,”他贴在寡妇耳边悄悄
的说,“不由得不想到他们是天生一对,地造一双。”然后他又
提高了嗓子:“上帝给我们安排的路是神秘莫测的,他是坚察
人心,试验人肺腑的。Ⅲ孩子们,看到你们俩都一样的纯洁,一
样的有情有义,我相信一朝结合了,你们决不会分离。上帝是
正直的。”他又对维克托莉说:“我觉得你很有福相,给我瞧瞧
你的手,小姐。我会看手相,人家的好运气常常被我说准的。别
怕。哎唷!你的手怎么啦?真的,你马上要发财了,爱你的人
也要托你的福了。父亲会叫你回家,你将来要嫁给一个年轻的
人,又漂亮又有头衔,又爱你!”
妖娆的伏盖寡妇下楼了,沉重的脚步声打断了伏脱冷的
预言。
“瞧啊,伏盖妈妈美丽得象一颗明明明……明星,包扎得
象根红萝h。不有点儿气急吗?”他把手按着她胸口说,“啊,胸
①此语来自《旧约·耶利米书》第十七章。
人间喜剧第五卷
脯绑得很紧了,妈妈。不哭则己,一哭准会爆炸;可是放心,我
会象古董商一样把你仔仔细细检起来的。”
寡妇咬着库蒂尔太太的耳朵说:“他真会讲法国式的奉承
话,这家伙!”
“再见,孩子们,”伏脱冷转身招呼欧也纳和维克托莉,一
只手放在他们头上,“我祝福你们!相信我,小姐,一个规矩老
实的人的祝福是有道理的,包你吉利,上帝会听他的话的。”
“再见,好朋友,”伏盖太太对她的女房客说,又轻轻补上
一句:“你想伏脱冷先生对我有意思吗?”
“呕!呕!”
他们走后,维克托莉瞧着自己的手叹道:
“唉!亲爱的妈妈,倘若真应了伏脱冷先生的话!”
老太太回答:“那也不难,只消你那魔电哥哥从马上倒栽
下来就成了。”
“噢!妈妈!”
寡妇道:“我的天!咒敌人也许是桩罪过,好,那么我来补
赎吧。真的,我很愿意给他送点儿花到坟上去。他那个坏良心,
没有勇气替母亲说话,只晓得拿她的遗产,夺你的家私。当时
你妈妈陪嫁很多,算你倒霉,婚约上没有提。”
维克托莉说:“要拿人家的性命来换我的幸福,我心上永
远不会安乐的。倘使要我幸福就得去掉我哥哥,那我宁可永久
住在这儿。”
“伏脱冷先生说得好,谁知道全能的上帝高兴叫我们走哪
条路呢?——你瞧他是信教的,不象旁人提到上帝比魔电还
要不敬。”
人间喜剧第五卷
她们靠着西尔维帮忙,把欧也纳抬进卧房,放倒在床上;
厨娘替他脱了衣服,让他舒舒服服的睡觉。临走,维克托莉趁
老太太一转身,在欧也纳额上亲了一亲,觉得这种偷偷摸摸的
罪过真有说不出的快乐。她瞧瞧他的卧室,仿佛把这一天上多
多少少的幸福归纳起来,在脑海中构成一幅图画,让自己老半
天的看着出神。她睡熟的时候变了巴黎最快乐的姑娘。
伏脱冷在酒里下了麻醉药,借款待众人的机会灌醉了欧
也纳和高老头,这一下他可断送了自己。半醉的毕安训忘了向
米旭诺追问电上当那个名字。要是他说了,伏脱冷,或者雅克
·柯冷 在此我们不妨对苦役场中的大人物还他的真名实
姓,——一定会马上提防。后来,米旭诺小姐认为柯冷性情豪
爽,正在盘算给他通风报信让他在半夜里逃走是不是更好的
时候,听到拉雪兹神甫公墓上的爱神那个绰号,便突然改变主
意。她吃过饭由波阿雷陪着出门,到圣安娜小街找那有名的特
务头子去了,心里还以为他不过是个名叫龚杜罗的高级职员。
特务长见了她挺客气。把一切细节说妥之后,米旭诺小姐要求
那个检验黥印的药品。看到圣安娜小街的大人物在书桌抽斗
内找寻药品时那种得意的态度,米旭诺才懂得这件事情的重
要性还不止在于抓捕一个普通的逃犯。她仔细一想,觉得警察
当局还希望根据苦役场内线的告密,赶得上没收那笔巨大的
基金。她把这点疑心向那老孤狸说了,他却笑了笑,有心破除
老姑娘的疑心。
“你想错了,”他说。“在贼党里,柯冷是个从未有过的最危
险的博士,我们要抓他是为这一点。那些坏蛋也都知道;他是
他们的旗帜,他们的后台,他们的拿破仑;他们都爱戴他。这家
180 人间喜剧第五卷
伙永远不会把他的老根丢在沙滩广场上的。”Ⅲ
米旭诺听了莫名其妙,龚杜罗给她解释,他用的两句土话
是贼党里极有分量的切口,他们早就懂得一个人的脑袋可有
两种看法:博士是一个活人的头脑,是他的参谋,是他的思想;
老根是个轻蔑的字眼,表示头颅落地之后毫无用处。
他接着说:“柯冷拿我们打哈哈。对付那些英国钢条般的
家伙,我们也有一个办法,只要他们在逮捕的时候稍微抵抗一
下,立刻把他干掉。我们希望柯冷明天动武,好把他当场格杀。
这么一来,诉讼啊,看守的费用啊,监狱里的伙食啊,一概可以
酋掉,同时又替社会除了害。起诉的手续,证人的传唤,旅费津
贴,执行判决,凡是对付这些无赖的合法步骤所花的钱,远不
止你到手的三千法郎。并且还有节酋时间的问题。一刀戳进
电上当的肚子,可以消弭上百件的罪案,叫多少无赖不敢越过
轻罪法庭的范围。这就叫做警政办得好。照真正慈善家的理
论,这种办法便是预防犯罪。”
“这就是替国家出力呀,”波阿雷道。
“对啦,你今晚的话才说得有理了。是呀,我们当然是替国
家出力哕。外边的人对我们很不公平,其实我们暗中帮了社会
多少的忙。再说,一个人不受偏见约束才算高明,违反成见所
做的好事自然免不了害处,能忍受这种害处才是基督徒。你
瞧,巴黎终究是巴黎。这句话就说明了我的生活。小姐,再见
吧。明天我带着人在植物园等。你叫克里斯朵夫上布丰街我
①老根,俗话指脑袋。沙滩广场为巴黎执行死刑的地方,也是公众庆祝活动
的集会场所。
人间喜剧第五卷
前次住的地方找龚杜罗先生就得了。先生,将来你丢了东西,
尽管来找我,包你物归原主。我随时可以帮忙。”
“嗳,”波阿雷走到外边对米旭诺小姐说,“世界上竞有些
傻子,一听见敬察两字就吓得魂不附体。可是这位先生多和
气,他要你做的事情又象打招呼一样简单。”
第二天是伏盖公寓历史上最重大的日子。至此为止,平静
的公寓生活中最显著的事件,是那个假伯爵夫人象彗星一般
的出现。可是同这一日天翻地覆的事C从此成为伏盖太太永久
的话题)一比,一切都黯淡无光了。先是高里奥和欧也纳一觉
睡到十一点。伏盖太太半夜才从快活剧院回家,早上十点半还
在床上。喝了伏脱冷给的剩酒,克里斯朵夫的酣睡耽误了屋里
的杂务。波阿雷和米旭诺小姐并不抱怨早饭开得晚。维克托
莉和库蒂尔太太也睡了晚觉。伏脱冷八点以前就出门,直到开
饭才回来。十一点一刻,西尔维和克里斯朵夫去敲各人的房门
请吃早饭,居然没有一个人说什么不满意的话。两个仆人一走
开,米旭诺小姐首先下楼,把药水倒入伏脱冷自备的银杯,那
是装满了他冲咖啡用的牛奶,跟旁人的一起墩在锅子上的。老
姑娘算好利用公寓里这个习惯下手。七个房客过了好一会才
到齐。欧也纳伸着懒腰最后一个下楼,正碰上德·纽沁根太太
的信差送来一封信,写的是:
朋友,我对你并不生气,也不觉得我有失尊严。我等到半夜二
点,等一个心爱的人!受过这种罪的人决不会叫人家受。我看出你是
第一次恋爱。你碰到了什么事呢?我真急死了。要不怕泄露心中的
秘密,我就亲自来了,看看你遇到的究竟是凶是吉。可是在那个时候
出门,不论步行或是坐车,岂不是断送自己?我这才觉得做女人的
人间喜剧第五卷
苦。我放心不下,请你告诉我为什么父亲对你说了那些话之后,你竟
没有来。我要生你的气,可是会原谅你的。你病了么?为什么住得这
样远?求你开声口吧。希望马上就来。倘若有事,只消回我一个字:
或者说就来,或者说害病。不过你要不舒服的话,父亲会来通知我
的。那么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是啊,怎么回事呢?”欧也纳叫了起来。他搓着没有念完
的信,冲进饭厅,问:“几点了?”
“十一点半,”伏脱冷一边说一边把糖放进咖啡。
那逃犯冷静而迷人的眼睛瞪着欧也纳。凡是天生能勾魂
摄魄的人都有这种目光,据说能镇压疯人院中的武痴。欧也纳
不禁浑身哆嗦。街上传来一辆马车的声音,泰伊番先生家一个
穿号衣的当差神色慌张的冲进来,库蒂尔太太一眼便认出了。
“小姐,”他叫道,“老爷请你回去,家里出了事。弗雷德里
克先生跟人决斗,脑门上中了一剑,医生认为没有希望了,恐
怕你来不及跟他见面了,已经昏迷了。”
伏脱冷叫道:“可怜的小伙子!有了三万一年的收入,怎么
还能打架?年轻人真不懂事。”
“吓,老兄!”欧也纳对他嚷道。
“怎么,你这个大孩子?巴黎哪一天没有人决斗?”伏脱冷
一边回答一边若无其事的喝完咖啡。米旭诺小姐全副精神看
他这个动作,听到那件惊动大众的新闻也不觉得震动。
库蒂尔太太说:“我跟你一块儿去,维克托莉。”
她们俩帽子也没戴,披肩也没拿,径自跑了。维克托莉临
走噙着泪对欧也纳望了一眼,仿佛说:“想不到我们的幸福要
叫我流泪!”
人间喜剧第五卷
伏盖太太道:“呃,你竞是未h先知了,伏脱冷先生?”
雅克·柯冷回答:“我是先知,我是一切。”
伏盖太太对这件事又说了一大堆废话:“不是奇怪吗!死
神来寻到我们,连商量都不跟我们商量一下。年轻人往往走在
老年人之前。我们女人总算运气,用不着决斗;可是也有男人
没有的病痛。我们要生孩子,而做母亲的苦难是很长的!维克
托莉真福气!这会儿她父亲没有办法啦,只能让她继承喽。”
“可不是!”伏脱冷望着欧也纳说,“昨天两手空空,今儿就
有了几百万!”
伏盖太太叫道:“喂,欧也纳先生,这一下你倒是中了头彩
啦。”
听到这一句,高老头瞧了瞧欧也纳,发见他手中还拿着一
封团皱的信。
“你还没有把信念完呢!……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也跟
旁人一样吗?”他问欧也纳。
“太太,我永远不会娶维克托莉小姐,”欧也纳回答伏盖太
太的时候,不胜厌恶的口气叫在场的人都觉得奇怪。
高老头抓起大学生的手握着,恨不得亲它一下。
伏脱冷道:“哦,哦!意大利人有句妙语,叫做col tenT_I
DOw!”
“我等回音呢,”纽沁根太太的信差催问拉斯蒂涅。
“告诉太太说我会去的。”
信差走了。欧也纳心烦意躁,紧张到极点,再也顾不得谨
①意大利文:听凭时司安排。
人间喜剧第五卷
慎不谨慎了。他高声自言自语:“怎么办?一点儿没有证据!”
伏脱冷微微笑着。他吞下的药品已经发作,只是逃犯的身
体非常结实,还能站起来瞧着拉斯蒂涅,沉着嗓子说:
“孩子,福气就在睡觉的时候来的。”
说完他直僵僵的倒在地下。
欧也纳道:“果真是神灵不爽!”
“哎哟!他怎么啦?这个可怜的亲爱的伏脱冷先生?”
米旭诺小姐叫道:“那是中风啊。”
“喂,西尔维,请医生去,”寡妇吩咐,“拉斯蒂涅先生,你快
去找毕安训先生。说不定西尔维碰不到我们的葛兰佩勒医
生。”
拉斯蒂涅很高兴借此机会逃出这个可怕的魔窟,便连奔
带跑的溜了。
“克里斯朵夫,你上药铺去要些治中风的药。”
克里斯朵夫出去了。
“哎,喂,高老头,帮我们抬他上楼,抬到他屋里去。”
大家抓着伏脱冷,七手八脚抬上楼梯,放在床上。
高里奥说:“我帮不了什么忙,我要看女儿去了。”
“自私的老头儿!”伏盖太太叫道,“去吧,但愿你不得好
死,孤零零的象野狗一样!”
“瞧瞧你屋子里可有乙醚,”米旭诺小姐一边对伏盖太太
说,一边和波阿雷解开伏脱冷的衣服。
伏盖太太下楼到自己卧房去,米旭诺小姐就可以为所欲
为了。
她吩咐波阿雷:“赶快,脱掉他的衬衫,把他翻过来!你至
人间喜剧第五卷
少也该有点儿用处,总不成叫我看到他赤身露体。你老呆在那
里干吗?”
伏脱冷给翻过身来,米旭诺照准他肩头一巴掌打过去,鲜
红的皮肤上立刻白白的泛出两个该死的字母。
“吓!一眨眼你就得了三千法郎赏格,”波阿雷说着,扶住
伏脱冷,让米旭诺替他穿上衬衣。——他把伏脱冷放倒在床
上,又道:“呃,好重啊!”
“别多嘴!瞧瞧有什么银箱没有?”老姑娘性急慌忙的说,
一双眼睛拚命打量屋里的家具,恨不得透过墙壁才好。
她又道:“最好想个理由打开这口书柜!”
波阿雷回答:“恐怕不大好吧?”
“为什么不大好?贼赃是公的,不能说是谁的了。可惜来
不及,已经听到伏盖的声音了。”
伏盖太太说:“乙醚来了。哎,今天的怪事真多。我的天!
这个人是不会害病的,他白得象子鸡一样。”
“象子鸡?”波阿雷接了一句。
寡妇把手按着伏脱冷的胸口,说,“心跳得很正常。”
“正常?”波阿雷觉得很诧异。
“是呀,跳得挺好呢。”
“真的吗?”波阿雷问。
“妈妈呀!他就象睡着一样。西尔维已经去请医生了。喂,
米旭诺小姐,他把乙醚吸进去了。大概是抽筋。脉搏很好;身
体象土耳其人一样棒。小姐,你瞧他胸口的毛多浓;好活到一
百岁呢,这家伙!头发也没有脱。呦!是胶在上面的,他戴了
假头发,原来的头发是土红色的。听说红头发的人不是好到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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