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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访吸血鬼

_8 安妮·赖斯(美)
  “‘我希望那是个美丽的女人,拥有你永远不可能拥有的天资。’他说道,从上到
下地打量着她。他这样做时,她的脸色变了,好像差一点要失去那种我从未见她失掉过
的自控。但她只是摇摇头,伸出一只小圆胳膊,用力拉了拉他的袖子。
  “‘我说话算数,不想再和你争执不休了。地狱是仇恨,人们在永恒的仇恨中生活
在一起。我们并不是生活在地狱里。你接不接受礼物,我都不在意。没有关系。只要能
在路易厌恶地离开我们两个人之前把这一切都结束。’现在她催促着他丢开钢琴,盖上
琴盖,并让他转过身来坐在琴凳上,目送她到门口。
  “‘你是当真的。礼物,你什么意思,礼物?’
  “‘你还没有吃饱,我从你的脸色上可以看得出来,还有你的眼睛。在这个时间你
从没有吃饱过。这样说吧,我可以给你一个难得的时刻。让小孩子们到我这儿来吧。’
她低语道,然后走开了。他看着我。我一句话也没有说。我很可能也给蒙住了。我可以
看见他脸上显出好奇和怀疑的神色。他跟着她穿过大厅。随后,我听到他发出一声长长
的、故意的呻吟,一种饥饿和欲望完美混合的声音。
  “当我不紧不慢地走到门口时,他正俯身在小沙发上。两个小男孩躺在那里,被圈
在柔软的天鹅绒枕头中间,完全放松在孩子们特有的沉睡中,粉红色的嘴张着,小圆脸
非常光滑。他们的皮肤润湿,有光泽。两个孩子中肤色深一些的那一个,鬈曲的头发正
湿漉漉地贴在前额上。一看他们那一模一样的褴褛衣衫,我就知道他们是孤儿。他们已
经用我们最好的瓷器狼吞虎咽地饱餐了一顿,桌布上沾着酒渍,油腻的杯盘碗叉中间还
剩着小半瓶酒。但是屋里有一种我不喜欢的香味。我走近了一点,好更清楚地看见睡着
的孩子,我能瞧见他们的颈子裸露着,但却还没被碰过。莱斯特在那个肤色较深的孩子
旁边俯下身子。这孩子显然更漂亮一些,原本可能被画在天主教堂的彩绘圆顶之上。他
不超过7岁,有着那种男性女性都不具备的、纯然天使般无与伦比的美丽。莱斯特将手
温柔地放在他那苍白的喉颈上,然后触摸那丝质般的嘴唇。他发出一声叹息,又是那种
糅合着渴望、甜蜜、及痛苦期待的声音。‘噢,克劳迪娅……’他叹息道。‘你真行。
你从哪儿找到他们的?’
  “她什么也没说。此时她已退到一个深色的扶手椅那儿,靠在两个大靠垫上坐着,
伸直两腿搁在圆垫子上。她的脚耷拉着,所以你看不见她白色拖鞋的鞋底,而只能看到
弓起的足背和系紧的精致鞋带。她正盯着莱斯特。‘喝白兰地吧。一小口!’她用手示
意着桌子。‘我看见他们时想到了你……我想如果我和你分享这个的话,就是你也会原
谅我的。’
  “她的奉承打动了他。他看着她,伸出手,紧握了一下她裹着白花边的脚踝,‘小
可人儿!’他耳语般地对她说,然后大笑起来。但是他又突然安静下来,好像他不希望
惊醒那两个在劫难逃的孩子。他很亲热地、颇具诱惑力地用手招呼着她。‘来,坐在他
边上。你享用他,而我享用这一个,来吧。’当她走过去倚到另外一个男孩身边时,他
拥抱了她一下。他抚摸着男孩潮湿的头发,手指轻轻地拂过那圆润的眼皮,接着又滑过
眼睫毛的侧缘,然后用整个柔软的手掌抚向男孩的脸,触摸他的额角、脸颊和下巴,摩
挲着那毫无瑕疵的肌肤。他已经忘记了还有我和她在那儿。可是他又收回了手,静坐了
一会儿,就像是他的欲望让他感到了眩晕一样。他看了看天花板,然后低下头,看着这
一顿不折不扣的美餐。他把孩子的头慢慢地转过来靠在沙发上。男孩的眉毛皱了一下,
嘴里发出一声呻吟。
  “克劳迪娅的眼睛一直紧盯着莱斯特,同时伸出左手,缓缓地解开睡在她身边的男
孩的扣子,把手伸进那破旧的衣衫里去,感受着那光洁的肉体。莱斯特做着同样的动作,
但是突然之间,他的手好像自己有了生命,拖着他的手臂穿过男孩的衣服,绕着那小小
的胸膛紧紧地搂住了男孩;莱斯特从沙发垫子上滑了下来,跪在地板上,双臂紧扣住男
孩的身体,把它拉近,将脸埋在男孩的脖颈里,嘴唇擦过孩子的颈子、胸脯和小小的乳
头。接着他把另一只手伸入敞开的衣衫中,使男孩在他的双臂中无助地蜷曲着。他把男
孩紧紧地拉向自己,然后,牙齿深深地插入了男孩的喉咙。男孩的头向后耷拉下去,被
拉起来时鬈发松散着。他再次发出一小声呻吟,眼皮颤动着——可是永远睁不开了。莱
斯特屈膝跪着,紧紧贴着男孩的身体,用力吸着。他自己的背部拱起,肌肉收紧,身体
拥着男孩前后摇晃着,长声的呻吟随着这种缓慢的摇晃高低起伏。突然他全身绷紧,双
手摸索着好像要把那个男孩推开,仿佛这个男孩自己在那种无助的昏厥状态中附着在了
莱斯特的身上;而最终他又搂抱了那个男孩一下,然后将身体缓缓地移向前去,让男孩
滑回垫子里。现在的吮吸变得轻柔多了,几乎听不见。
  “他向后退开,双手把孩子放下,跪在那儿,头向后仰着,波浪型的鬈发蓬松凌乱
地垂在那里。然后,他的身子缓缓地坐到地板上,转过来,背靠着沙发腿。‘啊……上
帝……’他喃喃道,头后仰着,双唇半开半合。我看见血色涌上他的双颊,涌上他的双
手。他一只手搁在弯曲的膝上,轻微颤动着,一会儿之后静止不动了。
  “克劳迪娅一直没有动,她就像波提切利画中的安琪儿,躺在那个还没被伤到的男
孩身边。而另一个男孩的身体已经萎缩下去,颈子像一根折断的茎,沉重的头颅从一个
奇怪的角度、死亡的角度垂下,陷在枕头里面。
  “然而,有些事情不对劲。莱斯特瞪着天花板,我能看见他的牙齿咬着舌头。他躺
着,太安静了。他的舌头,像刚才那样,试图从嘴里伸出来,试图摆脱牙齿的阻碍去碰
嘴唇。他开始颤抖,肩膀痉挛着……然后重重地松懈下来;但是他仍然没有移动,清澈
的灰眼睛中仿佛蒙上了一层纱。他怔视着房顶,而后发出一声声响。我从过道的阴影里
走上前,但是克劳迪娅尖声地叱斥道:‘回去!’
  “‘路易……’他说道。我现在能听见了。‘路易……路易……’
  “‘你不喜欢吗?莱斯特?’她问他。
  “‘这里面有鬼,’他喘息着说道。他的眼睛睁大了,好像说话也需要费很大的力
气。他不能动了,我看得出来,他一点也动弹不得。‘克劳迪娅!’他又喘着气说,将
目光转向她。
  “‘你难道不喜欢孩子血的味道吗?……’她轻柔地问道。

  “‘路易……’他声息微弱,终于抬起了一下头,随即又落回到沙发上。‘路易……
是苦艾。苦艾太多了!’他喘着粗气说道,‘她用苦艾给他们下了毒。她给我下了毒。
路易……’他试图举起他的手。我走近了些,中间隔着桌子。
  “‘回去!’她又说了一遍。这时她从沙发上滑了下来,向他靠拢过去,像他看那
个孩子一样凝视着他的脸。‘苦艾,父亲,’她说,‘还有鸦片酊。’
  “‘魔鬼!’他对她说道。‘路易……把我放到我的棺材里去。’他挣扎着要起身。
‘把我放到棺材里去!’他声音嘶哑,几乎听不到;双手颤抖着举了起来,然后又落回
原位。
  “‘我会把你放到你的棺材里去的,父亲,’她说着,好像正在安慰他,‘我会把
你永远地放在那儿的。’说完,她从沙发垫子下面抽出一把厨房里用的大餐刀。
  “‘克劳迪娅,别这么干!’我对她说道。但是她脸上闪现出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恶
毒表情。我定定地站在那儿。她切开了他的喉咙。他发出了一声尖利、窒息的喊声。
‘上帝!’他喊叫着,‘上帝!’
  “血从伤口喷涌而出,顺着衬衫前襟、外衣流下来。从人的身上血是根本不会像那
样喷流出来的。所有的血,他从那个男孩身上吸来的,还有在那个男孩之前吸来的血,
都喷射出来。他不停地晃动着脑袋,扭曲着,使得冒着血泡的伤口大张开来。她现在把
刀子插入了他的胸口。他的身体向前倒下,嘴大张着,犬牙露了出来,两只手狂乱地伸
向刀子,颤动着想握住把手,却又滑开了。他抬头看着我,头发垂落在眼睛里。‘路易,
路易!’他又大声喘息着说,然后歪向一边,倒在地毯上。她站在一旁俯视着他。血像
水一样,流淌得到处都是。他呻吟着,一只膀子按在胸口下面,另一只胳膊在地板上乱
推,试图抬起自己的身子。而此刻,她突然扑到他的身上,两只胳膊紧紧钳住他的脖子。
他挣扎着,而她死命地咬了进去。‘路易!路易!’他一遍一遍喘着粗气叫喊着,抗拒
着,拼命地想把她甩掉。但是她骑在他身上,身体被他的肩膀抵得上下摇动,抛起来又
掉下去,直到她撤开身子。她迅速站稳在地上,退离开他,双手放在嘴唇上,眼中似有
云翳,但旋即散去。我转过身子不去看她。看到的这一切使我猛烈抽搐起来,不忍再看。
‘路易!’她喊道,但是我只是摇摇头。一时之间,整个房子都好像在摇晃。但是她又
说:‘看看他怎么了吧!’
  “他静止不动了。此刻他仰面躺着,整个身体开始缩拢、变干,皮肤粗厚、遍布皱
纹,而且非常苍白,所有细微的血管都显露出来。我大口喘着气,但是无法把视线移开。
他骨架的轮廓开始显现出来,嘴唇向后翻退过去,露出了牙齿,鼻子上的肉枯干了,只
剩下两个深深的洞眼。但是他的眼睛依然保持原样,疯狂地盯着屋顶,眼珠上下翻动着,
而其他部分的肉都塌陷了下去,成了包着骨头的一张皮。衣服空荡荡轻塌塌地贴在了骷
髅上。最后,他那瞳孔翻向头顶,眼白变黯淡了。那堆东西躺在那儿,静止不动了。一
大蓬波浪形的金发、一件大衣、一双闪亮的靴子;而这就是那曾经是莱斯特的一堆令人
恐怖的东西。我无助地看着它。
  “有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克劳迪娅只是站在那儿。血浸透了地毯,染黑了那上面
的编织花环。血在地板上黏糊糊地发着幽光。她的裙子上、白鞋上、脸颊上都沾着血污。
她用一张皱巴巴的纸巾在擦那些血迹,猛打着衣襟上那些不可能拭去的血斑。而后她说:
‘路易,你必须帮我把他从这儿弄出去!’
  “我说:‘不!’我转过身去背对着她和她脚边的尸体。
  “‘你疯了吗,路易?不能把它留在这儿!’她冲着我说。‘还有那两个男孩。你
必须帮助我!那另外一个是死于苦艾中毒的!路易!’
  “我知道她说得对,而且必须这样做;然而这看起来仍然不可能。
  “她不得不催促着我,几乎是指示着我去做每一步。我们发现厨房的炉子里还堆满
了她杀死的母女俩的骨头——这是一个危险的失误,一种愚蠢的做法。于是她把它们慢
慢地扒出来装在袋子里,沿着院子的碎石路,拖到马车那儿去。我亲自套上马,嘘声让
那醉酒的马夫安静下来,然后把灵车驶出了城外,朝着圣让湖的方向,朝着那一直延展
到庞查特雷恩湖那边的沼泽驶去。她坐在我的身旁,一路沉默着。我们赶着马一直向前
走,经过零星散布的农舍前用汽灯照亮的大门。路越来越窄,遍布辙痕。沼泽在我们两
边显现出来,其间矗立着一堵似乎不可穿越的柏藤墙。我可以闻见泥淖的恶臭,听见动
物的瑟瑟响动。
  “克劳迪娅已经在我愿意去触碰莱斯特的尸体之前将它用床单包了起来。然而,让
我恐惧的是,她在那上面洒满了长茎菊花。因此,当我最后把它从马车上抬下来时,就
有了一种甜蜜的葬礼的味道。它几乎毫无重量,软塌塌的,就像用绳结和绳索结成的什
么东西。我把它搭在肩上,走向那黑暗的水域。水升上来,灌满了我的靴子,我的脚在
下面的软泥上试着找到一条路,远离搁两个小男孩的地方。我扛着莱斯特的残骸走向越
来越深、越来越远的沼泽腹地,尽管我不知道这样做是为了什么。直到最后我几乎看不
见小路苍白的轮廓,而天色又不祥地显示出黎明将至时,我才松开手,让他的尸体顺着
我的胳膊滑入了水中。我站在那儿发抖,看着黏滑的泥淖表面下像寿衣一样、不成形的
白色床单。自马车离开皇家大道以来一直保护着我的冷漠,此时险些就要被掀揭开来,
使我突然像被剥了皮一样,怔视着,想道:这是莱斯特,这是所有的变幻和神秘,死了,
淹没在永远的黑暗中了。我突然感觉被牵引着,好像有某种力量催迫着我走向他,和他
一起下去,沉入黑暗的水沼而永不回来。这种力量是如此特别、如此强烈,相形之下,
任何声音的发出都显得只是一种低语而已。这种力量不用借助于语言就这样说道:‘你
知道你该怎样做。到黑暗中来。让所有的一切都离去吧。’
  “但是在那一刻我听到了克劳迪娅的声音,她在叫我的名字。我转过身,透过那纠
缠的藤蔓,看见她茕茕孑立,清晰而渺小,就像泛着微弱冷光的小路上一簇白色的火焰。
  “那一天早上,她用手臂环绕着我,躺在紧闭的棺材当中,把头紧紧地贴在我的胸
口,喁喁细语说她爱我,说我们现在已永远摆脱了莱斯特,自由了,等等。‘我爱你,
路易。’她一遍一遍地说着,直到黑暗最终随着棺盖降临,仁慈地将所有的知觉隔离在
外。
  “我醒来的时候,她正在翻检他的东西。那是一个十分冗长繁琐的过程,她一语不
发地耐着性子,但却潜藏着一股可怕的怒火。她把壁橱里的东西拖出来,把抽屉里的东
西倒在地毯上,从他的衣橱里拉出一件又一件夹克衫,把口袋翻个底朝天,把那些硬币、
戏票和碎纸头扔到一边。我站在他房间的门里边,愕然地看着她。他的棺材放在那儿,
堆满了领巾和花毯。我有一种想打开它的冲动,我希望在那里面能看到他。‘什么也没
有!’她最终以厌恶的口吻说道。她把衣服揉成一团塞在壁炉里。‘没有一点他来历的
线索!’她说道,‘连一张小纸片都没有。’她看着,我似乎想求得同情。我别过脸去,
不愿看她。我回到为自己保留的卧室,坐到了床上。房间里放满了我自己的书,还有从
我妈妈和妹妹那儿保存下来的东西。我听到她在门口,但是不想去看她。‘他该死!’
她对我说。
  “‘那么我们也该死。一样的。在我们生命中的每一晚。’我回答她。‘离开我。’
我的话似乎就是我的思想,而头脑本身只是乱七八糟的混乱一团。‘我会照顾你因为你
没法照顾你自己,但是我不想你靠近我。睡在那个你为自己买的盒子里。别靠近我。’
  “‘我告诉过你我打算这么做,我告诉过你的……’她说道。她的声音从未听起来
这样脆弱,像一只小银铃发出的。我抬头去看她,感到惊觉,但不为所动。她的脸看起
来不像她的脸,从来没有谁在洋娃娃般的脸上堆下过这么多的痛苦。‘路易,我告诉过
你的!’她说道,双唇颤抖着。‘我那样做是为了我们两个。这样我们才可以自由。’
我看着她就觉得受不了。她的美丽,她表面上的纯真,还有这种可怕的不安。我从她身
边走过去,可能把她碰得向后退了几步,我不清楚。快要走到楼梯的栏杆时,我听到一
种奇怪的声音。
  “这么多年来,在我们的生活中从未听到过这样的声音。从我第一次发现她的那个
很久以前的夜晚起,当她还是有生命的孩子、攀在她妈妈身上的时候起,我就再没有听
到过这样的声音。她在哭!
  “她的哭声使我不得已走了回去。但是那哭声听起来那样无心、那样无助,就好像
她并不是要哭给谁听,或者根本不在乎是否会给整个世界听到一样。我发现她躺在我的
床上,躺在我常坐着读书的地方,双膝蜷缩着,整个身躯随着抽泣而抖动。这哭声太让
人难受了,比她有生命时的哭泣还要发自肺腑、痛彻全身。我慢慢地、轻轻地坐下来,
坐在她身边,把手放在她肩上。她抬起了头,仿佛受了惊的样子,眼睛大睁着,嘴唇翕
动着,脸上泪痕交错,浸透着淡红的血色。她的双眼盈盈欲泣,浅红色的泪滴在小手上
留下点点斑痕。她好像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也没有看见似的。她把头发由前额拢向后边,
身体伴着一阵幽长低沉、欲诉欲求的抽咽颤动着。‘路易……如果我失去了你,我就一
无所有了,’她喃喃道。‘我情愿不做这样的事以挽回你的心,可是我无法挽回了。’
她用双臂绕着我,爬到我怀里,在我的心口呜呜地哭起来。我的双手不愿去抚摸她,但
却不由自主地把她搂住,抱着她,抚摸着她的头发。‘离了你我无法生活……’她喃喃
私语,‘如果没有你,我宁愿死。我会像他那样死去。我受不了你用那样的眼光看我,
我无法忍受你不爱我!’她啜泣得越发厉害,愈加痛苦,直到我最后低下头,亲吻了她
柔软的脖颈和面颊。冬天的果子。生长在魔幻树林里的果子。在那儿,果子永远不会从
枝头落下,花儿永远不会凋落,永远不会枯萎。‘好了,我亲爱的……’我对她说,
‘好了,我的爱……’于是我轻轻缓缓地摇晃着怀里的她,直到她打起瞌睡来,嘴里絮
絮地说着我们会有的永久快乐,永远摆脱了莱斯特的羁绊,可以开始我们生命的伟大历
险了。
  “我们生命的伟大历险。如果你能够活到世界末日,那么死又意味着什么呢?而且
除了一个词组之外,谁又知道究竟‘世界末日’是什么?因为谁又知道世界本身是什么?
我已经活了两个世纪了,看见幻想一个接一个地破碎,而我永远年轻也永远古老,不再
拥有任何幻想,一分一秒地活着,像一座银钟在虚空里嘀嗒嘀嗒地走着:妆扮过的面孔,
精雕细刻的指针没人看见,面前也没有任何人可看,被一种不是光的光照着,就像在创
造光之前上帝凭借其创造出世界的那种光。嘀嗒,嘀嗒,嘀嗒,如钟表一样准确,在一
间像宇宙一样巨大的房间里。
  “我在街上走着。克劳迪娅已经杀人去了,她头发和裙子上的香水味还停留在我的
指尖、外衣上。我的视线远远地投向前方,像灯笼发出的苍白的光。我发觉自己在大教
堂外面。如果你能够活到世界的末日,那死又意味着什么呢?我在想着我弟弟的死,想
着焚香的气息,想着玫瑰花圈。我突然有了一种冲动。想进入那葬礼的房间,听听女人
们高低起伏吟唱颂歌、拨动念珠的声音,闻闻蜡烛的味道。我还能记得那哭声,清晰分
明,好像能够触摸得到,仿佛那只是昨天的事,就在那门后。我看见自己快步走过一条
通道,轻轻地推开了门。
  “大教堂的正门矗立在广场对面的巨大阴影里,但门是开着的,我能看见里面柔和
闪烁的光亮。那是星期六的傍晚,人们正在参加为星期天弥撒和圣餐礼举行的忏悔仪式。
蜡烛在烛台上微弱地燃烧着,在大厅的顶头,圣坛在昏暗的阴影中隐约可现,上面摆满
了白色的花。在去墓地前,他们就是将我弟弟送到位于此处的老教堂,举行了最后的仪
式。我忽然意识到,自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到过这个地方,再也没有踏上过这里的石阶,
走进过门廊,穿过这些敞开的大门。
  “我毫无恐惧。如果说有什么的话,也许,那就是当我走进阴暗的大厅、看见远处
圣坛上的圣柜时,我盼望着一些事能发生,盼望着石阶的颤动。我想起曾有一次从这儿
经过,当时那些窗户熠熠闪亮,歌唱声直倾泄到杰克逊广场之上。我犹豫了一下,想着
莱斯特是否有些从未告诉过我的秘密,某些我一进去就会摧毁我的秘密。我能感觉到某
种力量在迫使我进去,但是我把这种力量从头脑中驱除出去,摆脱了那些敞开的大门和
里面众声诵祷的吸引。我曾经给过克劳迪娅某样东西,给过她一个娃娃,一个新娘娃娃,
是我从一个熄了灯的玩具店橱窗里拿来的,放在用彩带和包装纸装饰好的大盒子里。送
给克劳迪娅的布娃娃。我记得我的手紧抓着它,听着身后管风琴恢宏的共鸣声,蜡烛的
耀眼光亮使我眯起了眼睛。
  “此时我又想起那一时刻,想到我看到圣坛、听到祈祷文那一瞬间的恐惧。我又一
次顽固地想到我的弟弟。我似乎能看见灵柩沿着中间的走道缓慢前行,哀悼者的行列跟
在后面。我现在不再感到恐惧。就像我刚刚说过的,当我沿着黑暗的石墙缓慢地走动时,
如果我能感觉到什么的话,那就是对恐惧的期待,对能使我感到恐惧的理由的期待。尽
管是夏天,空气却潮湿而有寒意。我又想到给克劳迪娅的娃娃。那个娃娃在哪里?多年
以来克劳迪娅一直玩那个布娃娃。突然,我看见自己在四处寻找那个娃娃,执拗地而又
毫无意义地,就像一个人在噩梦中四处寻找着什么东西一样,不停地碰到打不开的门或
关不上的抽屉,一遍一遍地挣扎在那些毫无意义的事情中间,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努力都
显得那样绝望,为什么猛然看见一把搭着披肩的椅子会引起头脑里极度的恐惧。
  “我站在教堂里。一个女人走出忏悔室,从那排着长队等待着的人们身边经过。本
该进去的下一个男人没有动;我的眼睛——即使在微弱的光线下也很敏锐,看见了这一
切,于是我转过去看着他。他正瞧着我。我赶快转过身背对着他,听见他走进了忏悔室,
关上了门。我沿着教堂里的走道走着,然后,更多地是由于精疲力竭,而不是要认罪,
找到一排空的座位坐下。我几乎要按照老习惯屈膝跪拜了,头脑中几乎和任何凡人一样
混乱不安。我闭眼片刻,试图驱除所有的思绪。我对自己说,只听只看。于是凭借这种
意志的作用,我的神志又从痛苦的折磨中恢复过来。在昏暗里,我听见四周全是低低的
祈祷声、玫瑰念珠的轻微拨动声,以及跪在耶稣受难像前的女人的轻柔叹息声。从那一
排排木椅的海洋里散发出老鼠的气味。有一只老鼠在圣坛附近的什么地方活动着,另有
一只老鼠在侧面圣母马利亚那巨大的木雕祭坛里。金烛台在圣坛上熠熠发光;一朵盛开
的白菊花忽然从花茎处折断,浓密的花瓣上水珠晶莹闪亮,一种带酸味的香气从20只花
瓶中,从正面、侧面的圣坛里,从圣母、基督和圣徒的塑像上散发出来。我注视着那些
塑像,忽然被那些无生命的侧面像、瞪视的眼睛、空空的双手和凝固的衣服褶皱完全迷
惑住了。接着,我的身体猛烈抽动起来,不由自主地向前倾去,手放在前一排的椅背上。
这里是无生命形式、葬礼塑像和石头天使的一块墓地。我抬起头,看见自己在一个最清
晰的幻像中,走上圣坛的台阶,打开那小小的、不可侵犯的圣柜,将怪异的双手伸向那
神圣的圣杯,取出基督的圣体,把白色的圣饼撒满在地毯上,然后从那些神圣的圣饼上
踏过,在圣坛前走来走去,将圣餐授予尘土。现在我从座位上起身,站在那里看着那幻
像。我完全明白那意味着什么。
  “上帝并不生活在这个教堂里;那些雕像只不过是赋予虚空以形象而已。在这个教
堂里,我才是超自然的力量。这个屋顶之下,我是唯一有知觉的超自然个体。孤独。孤
独到要发疯的地步。在我的幻觉里,大教堂崩塌了,圣徒们一个接一个地坍倒。老鼠吃
掉了圣餐,并在坛基上搭窝。一只孤单的耗子,长着巨大的尾巴,站在那里扒拉啮噬着
破烂的圣坛布慢,直到烛台倒下,滚到黏土覆盖的石板地上。而我依然站立着,毫发未
损。我没有死——我突然把手伸向圣母像那石膏做的手,看着它在我的手中断裂。于是
我将那只手在我的手掌中捻碎,以拇指的压力把它变成粉末。
  “突然间,透过废墟,从那扇开启的门看过去,我可以看到四周都是荒原,甚至连
那大河也已冻结住,填满了船只朽烂的残骸。这时,在这些废墟之上走来了一队送葬的
行列,一群脸色苍白的白人男女,双目放光、黑衣飘动的妖魔,本轮载着棺材辘辘前行,
老鼠在断裂变形的大理石雕像间来回疾走,送葬的行列行进着,于是我可以看见克劳迪
娅也在其中,黑色薄面纱后的眼睛瞪视着前方,一只戴着手套的手紧紧扣住一本黑封皮
祈祷书,另一只手放在她身边向前移动着的棺材上。而我又极度恐怖地看见,棺材当中,
玻璃面罩之下,躺着莱斯特的骷髅,那皱褶的皮肤现在已紧紧嵌入他的骨架,眼睛只是
两个黑洞,金发飘散在白缎之上。
  “队伍停了下来。哀悼者走了开去,悄无声息地坐到灰尘遍布的教堂座位上。克劳
迪娅拿著书转过身来,打开它,把面纱从脸上掀起,一面用手翻动书页,一面将眼光落
定在我身上。‘如今你在这个尘世上被诅咒。’她低语道。她的低语在废墟上回荡着。
‘如今你受到大地的诅咒,她已张开她的大嘴要从你的手里接收你弟弟的血。当你归入
地下,她也不会赐予你她的力量。你将会成为地下一个逃亡的灵、流浪的魂……杀死你
的任何人,都将会受到七倍的报复。’
  “我冲着她大声叫喊,尖声高叫。这种尖叫从我的身体深处穿透出来,像某种强劲
翻动的黑暗力量,从我的双唇间迸发,令我的身体不可抑制地旋转摇晃。送葬的人们发
出一种可怕的叹息,愈来愈响,越来越近。我转身看见他们全拥在我周围,把我逼进了
通道,逼向棺材。于是我只好转过身以保持平衡,却发现自己的双手放在了棺材上面。
而且我站在那里盯着的,不是莱斯特的骸骨,而是我弟弟的尸首。一种静谧感徐徐降落,
就像降下了一道面纱,遮住了一切,在它无声的包裹下,一切都消失了形状。那里躺着
我的弟弟,金发、年轻,与活着时一样甜蜜,那份真实与温暖,在过了这么多年后,我
是绝不可能那样记起他的模样的。他是如此完美地被重造了,每一个细节都很完美。他
的金发从前额捋向后面,双目阖起,像睡着一般,光洁平滑的手指在胸前握着十字架,
嘴唇是那么粉嫩红润、丝般柔和,令我几乎不忍相看,也不忍触摸。正当我伸出手想去
碰触他柔软的皮肤时,眼前的幻像消失了。
  “我一动不动地坐在星期六晚上的大教堂里,静止的空气中有种浓浓的蜡烛味。受
难像前的女人已经离开了,黑暗集结而来——从我背后、侧面,现在又从我的上方,慢
慢地包抄过来。一个穿黑色修士法衣的男孩出现在我的视线中,拿着一只有着长长的镀
金杆的灭烛器,将那小小的漏斗按在蜡烛上,一个一个,又一个。我呆怔怔地坐在那里,
他瞥了我一眼,又调转目光,像是不愿去打扰一个沉浸在祈祷中的人。当他移到下一个
烛台时,我感到一只手放在了我肩上。
  “这两个人能走得离我这么近而没有被我听见,甚至没有被我注意到,这使我身体
内部的某个地方告诉我有危险,但是我不在乎。这时我抬起头,看见一个头发灰白的神
父。‘你想忏悔吗?’他问道,‘我要锁教堂门了。’他在厚厚的镜片后面眯起眼睛。
现在唯一的光线来自于圣徒像前燃烧的一排排小红玻璃蜡烛;暗影在高高耸立的墙壁上
跳动着。‘你内心有烦扰,对吗?我能帮助你吗?’
  “‘太晚了,太晚了。’我低声向他说道,然后站起身来准备离开。他向后退开让
道,显然还没有发觉我外表上有任何令他警觉的地方,还温和地宽慰我道:‘不,时间
还早。你想进忏悔室来吗?’
  “有几秒钟我只是呆呆地看着他。我禁不住笑了笑。而后我就决定按照他说的去做。
可是甚至当我跟随他走下通道、穿行在走廊的阴影中时,我还是知道这会毫无意义,这
只是发疯罢了。不过,我还是在木制小间里跪下,双手交叠放在祈祷台上,而他在隔壁
的小间里,拉开小窗,让我看见他模糊的侧面轮廓。我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抬起手划了
一个十字,然后开始述说。‘为我祈祷吧,神父,因为我曾犯过罪,长期以来频繁地犯
罪,以至于我不知道怎样去改变,或者怎样在上帝面前忏悔我所做过的一切。’
  “‘孩子,上帝的宽恕是无限的,’他轻声对我说道。‘用你知道的最好的方式告
诉他,要诚心诚意。’
  “‘谋杀,神父,一连串的死亡。两夜前死在杰克逊广场的那个女人,是我杀了她,
在她之前还有成千上万的其他人。一夜一两个,神父,有70年了。我一直出没在新奥尔
良的街道上,像死神一样,为了自己的生存猎食人的性命。我是不死的,神父,是不灭
的,但也是被诅咒的,就像被上帝放在地狱里的天使。我是一个吸血鬼。’
  “神父转过身来。‘这是什么?是你的一种游戏吗?一种玩笑?你竟拿一个老人开
心!’他说道。他啪的一声把滑板关上了。我迅速打开门走出来,看见他站在那儿。
‘年轻人,你对上帝有一点儿敬畏吗?你知道读神意味着什么吗?’他怒视着我。我靠
近了他,慢慢地,非常缓慢,而他起先只是紧盯着我,怒不可遏。但后来,他迷惑了,
向后退了一步。教堂里空旷无人,一片黑暗,保管圣器的人已经走了,蜡烛只在远处的
圣坛上投下惨白的光。它们在他的灰发和脸孔周围制造了一个柔和的、如金线编织成的
光环。‘那么就不再有仁慈了!’我对他说道,突然用我的双手钳住他的双肩,用一种
不可思议的力量紧扣住他,使他不能指望移动,紧靠在我的脸下面。他的嘴因恐惧而大
张着。‘你看见我是什么了吧!为什么,如果上帝存在的话,他要容许我的存在!’我
对他说道,‘你还谈论什么亵渎神圣!’他将指甲掐陷进我的双手,试图挣扎出来,弥
撒书掉到了地上,玫瑰念珠在法衣的折缝里哗啦直响。他或许也曾经和活过来的雕像打
斗过。我咧开嘴,让他看我的犬牙。‘他为什么容许我活在世上?’我说道。他脸上的
种种表情,恐惧、轻蔑和愤恨激怒了我。在他脸上我看见了所有我曾在巴贝特脸上见过
的仇恨,而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放开我,魔鬼!’透着纯粹的人类的恐慌。
  “我放开他,用一种邪恶的满足眼光看着他跌跌撞撞,像用犁在雪地中翻耕一样,
穿过中间的走道。随即我跟在他后面,迅捷异常,转眼间便伸出双臂把他抱住,我的斗
篷将他掷入了黑暗,他的腿还在乱蹬着。他在诅咒我,呼唤着圣坛上的上帝。而后我抓
住他,就在领圣餐栏杆前的台阶上,把他拖过来面对着我,将利齿插入了他的脖颈。”
  吸血鬼停止了叙述。
  在这之前的某个时候,男孩原准备点一支烟。但他现在坐在那儿,一只手拿着火柴,
另一只手拿着烟,像一个商店的人像模型,愣愣地看着吸血鬼。吸血鬼正看着地板。他
忽然转过脸,把火柴盒从男孩手中拿过来,擦着了火柴,伸出去给男孩,男孩俯身凑上
去点烟。他吸了一口,然后很快又把烟吐出来,打开瓶盖,深深地喝了一大口酒,眼睛
始终没有离开吸血鬼。
  他又一次耐心等着,直到吸血鬼准备好重新开始。
  “童年时对欧洲的印象我已不记得了。甚至连来美国的旅行也不记得了,真的。我
出生在那儿这一点只是一个抽象的概念。但是那里有一种控制我的力量,就像法国施加
在她的殖民地上的力量一样强大。我说法语、读法文,我记得我还等待有关大革命的报
道,还读报道拿破仑胜利的巴黎报纸。我还记得法国把路易斯安那卖给美国时我的愤怒。
我不知道那个曾经是不免一死的法国人在我的身体里面居住了多久。到这时他已经一去
杳渺了,真的,但是我心中还有一种强烈的愿望要去看看欧洲、去了解它,这冲动不仅
仅来自于读过的文学、哲学作品,而且也来自于比其他美国人更深切、更强烈的欧洲渊
源的感受。我是一个克里奥耳人,想看看一切是从哪儿开始的。
  “因此现在我把注意力转到了这一方面。把衣橱和皮箱里所有不必要的东西都丢在
一边,而我只需要很少的东西,真的。大多数物品都可以留在镇上的房子里,我确信自
己迟早是要回到那儿的,只要把我的财产搬到另一幢相似的房子中去,然后在新奥尔良
开始一段崭新的生活。我无法设想我会永远离开这里。不会的。但是我将我的心、我的
思想都倾注给了欧洲。
  “如果我想就可以看看整个世界的想法第一次渗透进我心里。就像克劳迪娅所说的
那样,我是自由的。
  “同时,她制订了一个计划。她有一个非常明确的主意,我们必须先去欧洲的中心,
在那儿吸血鬼似乎最普遍。她确信我们在那儿可以发现某些可以给我们以启示的东西,
解释我们的来历。但是她好像更加期盼答案之外的东西:一个她同类的社团。她反复地
提到这个,‘我的同类’,用一种不一样的语调说着,而我是不会那样说的。她让我感
受到把我们彼此分开的那道鸿沟。在我们共同生活的最初年月里,我曾经以为她像莱斯
特,秉承了他杀戮的天性,尽管在其他每一件事上她都分享了我的品味。现在我明白了,
她比我们两个中的任何一个都缺乏人性,比我们两个所能设想到的还要缺乏。她没有哪
怕是最微弱的一丝概念来节制她,使她对人类的存在有些许同情。也许这能说明为什么
——撇开所有我做成或未做成的事不谈——她坚持和我待在一起。我并不是她的同类,
只是最相近的一种而已。”
  “但是难道当时那不可能吗?”男孩突然问道,“用你曾经在任何其他事上教过她
的那种方式去教给她人性?”
  “那又有什么好处?”吸血鬼直率地问道。“让她可以像我一样痛苦?噢,我得承
认我本该教她些什么,能压倒她想杀死莱斯特的欲望。为了我自己,我应该那样做。但
是你瞧,我对别的任何事都没有信心。自从我犯下了罪孽,我对任何事都没有了信心。”
  男孩点点头。“我不是有意要打断你。你刚刚正要说到什么?”他说道。
  “只是想说把心思转向欧洲就可能让我忘记发生在莱斯特身上的一切。而且有关别
的吸血鬼的想法也鼓舞了我。我从未对上帝的存在玩世不恭,我只是迷失了。在这个自
然的世界上超越自然地飘游。
  “但是在我们前往欧洲之前还有一件事。噢,实际上发生了很多事。事情是从那个
音乐家开始的。我去大教堂的那个晚上他来拜访过,第二天晚上他还要再来。我打发走
仆人,自己去接待他。他的面貌立即引起我的警觉。
  “他比我印象中瘦多了,面色煞白,脸上发着一种潮湿的微光,说明他在发烧。他
相当痛苦。当我告诉他莱斯特已经离开时,他起先就是不相信我,一再坚持莱斯特一定
留了什么口信给他,说过些什么。而后他转身离开了,走到皇家大道上,喃喃地和自己
絮叨着这件事,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周围的人。我在一盏煤气灯下追上了他。‘他的确
给你留了些东西。’我说,匆忙地在钱夹里摸索着。我不知道里面还有多少钱,但是我
打算都给他。大概有几百美元吧。我把钱放在他手里。那双手非常瘦削,看得见微薄的
皮肤下跳动的蓝色血管。现在他变得兴奋起来了。我立刻感觉到他不仅仅是为了钱的缘
故。‘那么他提过我,他让你把这个给我的!’他说着,紧握着钱,好像那是一件遗物。
‘他肯定还和你说了些别的什么!’他那双突出的、痛苦的眼睛死盯着我。我没有马上
就回答他,因为在这片刻之间,我已经看见了他脖子上的牙痕:在右颈部他脏领子的上
方有两道抓痕一般的印记。钞票在的他手里噼啪响动;他无视街上夜晚的车流和我们近
旁熙来攘往的人群。‘把钱收好,’我低声道。‘他的确提到过你,说你应该继续作曲,
这非常重要。’
  “他盯着我好像还在期待着别的什么。‘就这些吗?他还说了别的什么吗?’他问
我。我不知道该和他说什么。我应该编造些什么,如果那样可以让他好受些并且能打发
他走开的话。提及莱斯特让我很痛苦;话一到唇边又消散于无形。而且,那牙印令我很
惊疑,不敢深想下去。最后我和那男孩胡诌了一气——莱斯特祝愿他好,说他得坐船去
圣路易,但他会回来的。战争迫在眉睫,他在那儿有些生意要处理……男孩贪婪地听着
每一个字,好像他听不够似的,并且急于想弄明白他想要知道的事情。他在发抖,前额
上渗出汗珠,站在那儿催促着我。忽然,他咬紧嘴唇,说道:‘但是他为什么要走!’
好像刚才所说的一切都不足以说明问题。
  “‘怎么啦?’我问他,‘你需要从他那儿得到什么?我确信他会想让我……’
  “‘他是我的朋友!’他突然转过身背对着我,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压制住的
怒火。
  “‘你身体不舒服,’我对他说,‘你需要休息。你脖子上……’我指着那伤口,
小心着他的每一个动作。‘……有什么东西。’他甚至不知道我指的是什么,将手指伸
出去摸索着那块地方,找到了,摩挲着。
  “‘这有什么关系?我不明白。是虫子咬的,它们哪儿都是。’他说道,转过脸不
看我,‘他还说过别的什么话吗?’
  “许久,我注视着他沿着皇家大道走着,一个狂乱、羸弱的身形在灰黑的夜色中路
蹈独行,车流为他让开了道路。
  “我立即告诉了克劳迪娅他喉咙上的伤口。
  “那是我们在新奥尔良的最后一晚。我们得在午夜时分登船,因为明天早上我们的
船会一早就离开。我们相约一起出去散步。她一直处于焦虑状态,而且在她哭过之后一
直还有些什么没有从她身上离开,是某种明显的伤悲。‘那些伤痕意味着什么?’她这
时间我。‘他在男孩睡着的时候吸他的血吗?还是那个男孩让他这样做?我难以想
象……’她说。
  “‘是的,一定是这样的。’但是我拿不准。我现在回想起莱斯特曾对克劳迪娅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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