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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访吸血鬼

_10 安妮·赖斯(美)
我发觉他哭过。‘你说英语吗?’他的声音在寂静中嗡嗡振动。
  “‘是的,我说英语。’我对他说道。仿佛最终胜利一般地,他瞥了一眼周围的人。
他们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你说英语!’他叫起来,嘴角挤出一个苦笑。他的眼光漫游在天花板上,然后
落到我身上。‘离开这个国家,’他说道,‘现在就离开。驾着你的马车和你的马,驱
赶它们直到它们再也跑不动。只是赶快离开这里!’然后,他的肩膀一阵抽搐,好像他
很难受。他把手放在嘴上。现在,靠墙站着的那个女人双手交错着放在她那油脏的围裙
上,平静地用德语说:‘天一亮你就得离开。天一亮。’
  “‘可是出了什么事?’我低声问她,然后又看着他。他正看着我,目光迟钝,双
眼血红。没有人说话。一根木头重重地跌落在火里。
  “‘你不愿意告诉我吗?’我用英语温和地问道。他站起身来。有一会儿我几乎以
为他要跌倒了。他阴郁地站在我面前,是一个高出我许多的男人,头向前倾着,转而又
后仰,直到他站稳了身子,把一只手放在桌角上。他的黑大衣上沾着酒渍,衬衣袖口上
也是。‘你想弄明白吗?’他喘着气,目光直看到我眼睛里去。‘你愿意亲自看一看
吗?’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声音里有种柔和、哀怜的声调。
  “‘把孩子留下!’女人冷不防说了一句,快速做了一个专横的手势。
  “‘她睡着了。’我说,然后站起身,跟着那英国人走向楼梯底部的那扇门。
  “那些最靠近那门边的人让了开来,引起一阵小小的骚动。我们一起走进了一个小
小的客厅。
  “壁橱上只点着一支蜡烛。我第一眼瞧见的是架子上一排精致描花的盘子。小窗上
挂着窗帘,墙上挂着一幅闪光的圣母圣婴图。但是那四壁和椅子中几乎容纳不下一张巨
大的橡木桌,桌上躺着一个年轻女人的尸体,惨白的双手合抱在胸前,赤褐色的乱发拢
在瘦长白晳的喉颈和肩膀两侧。美丽的面庞已经被死神变得僵硬。琥珀玫瑰念珠在她的
腕上和淡色羊毛裙的下摆闪着光。在她边上还摆着一顶非常漂亮的红毡帽,有一道宽边
和柔软的面纱,还有一双深色手套。那些东西放在那儿,好像她随时会爬起来把它们穿
戴好似的。英国人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帽子,靠近了她。他几乎要全面崩溃了。他从外衣
里掏出一块大手帕,捂住了自己的脸。‘你知道他们要对她做什么吗?’他看着我低声
道,‘你有一点点概念吗?’
  “女人从我们身后走进来,抓住他的胳膊。他很粗暴地甩开了。‘你知道吗?’他
用一种凶猛的眼神逼问着我,‘他们是野蛮人。’
  “‘你现在住嘴!’她嘶嘶地说道。
  “他咬紧了牙,摇摇头,一绺红发抖落在眼睛里。‘你别碰我!’他用德语对那女
人说,‘别来烦我。’有人在隔壁房间里低语。英国人再次看看那年轻的女人,眼里盈
满了泪水。‘多么无辜!’他轻声说道,说完看着天花板,右手握成拳。他喘着气说道:
‘你见鬼去吧……上帝!该死!’
  “‘上帝!’女人低声念着,快速地划了一个十字。
  “‘你瞧见这个了吗?’他问我。他小心翼翼地拎起死人喉咙上的缎带,仿佛他不
能、也不想真的碰触到那正在干硬的肉体。在她的喉咙上,确定无疑地,有两个针孔形
的伤口,像我曾无数次在无数人身上看到过的那种一样,深深地刻在变黄了的皮肤上。
那男人把手举到面前,高大颀长的身体摇摇欲坠。‘我觉得我快疯了!’
  “‘好了!’女人说道,想扶住他,但是他挣脱了。她的脸刷的红了。
  “‘别管他,’我对她说,‘就随他去吧。我会照看他的。’
  “她的嘴瘪了一下。‘我会把你们全部从这里扔出去的,扔到那黑暗中去,如果你
们还不到此为止的话。’她实在是厌倦这个了,她自己也濒临崩溃。但是后来她背转身
去,拉紧围巾裹住自己,轻轻地走出去了。拥在门口的人们给她让开了道。
  “那英国人失声痛哭。
  “我明白我必须做什么了,但这不仅仅是因为我多么盼望着能从他那儿了解到什么,
我的心因为一种无声的兴奋而剧烈搏动着。他的样子让我心碎。命运无情地安排我和他
这样近地相面对。
  “‘我会陪着你。’我提议道,拿来两把椅子放在桌边。他重重地坐下来,眼睛望
着身边摇曳不定的烛光。我关上门,墙壁似乎隐没了,蜡烛的光圈在他低垂的头颅周围
变得明亮起来。他背靠在壁橱上,用手帕擦拭着脸,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带皮套子的金属
酒瓶递给我。我谢绝了。
  “‘你想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吗?’
  “他点点头。‘也许你能给这个地方带来一些清醒的神志,’他说。‘你是法国人,
对吧?你知道,我是英国人。’
  “‘是的。’我点头。
  “于是他热切地握住我的手。酒精已经麻木了他的感官,他竟未觉察到我的手是那
样的冰冷。他告诉我他的名字叫摩根,他非常需要我;在他一生中从未这样需要过谁。
那一刻,我握着那只手,感觉着它的火热,我做了一件奇怪的事情,告诉了他我的名字。
我以前几乎从未向任何人透露过我的名字。但是,他正瞧着那个死去的女人,好像并没
有听见我说的话。他的嘴唇挤出一个最微弱的笑容,眼泪在眸中凄然欲坠。他脸上的表
情几乎可以打动任何人;也许还会让一些人根本不忍心再看。
  “‘都是我害的,’他说道,点着头,‘是我带她来这里的。’他抬起眉毛,似乎
还拿不准这一点。
  “‘不!’我急忙说道。‘那不是你的错。告诉我是谁干的。’
  “但是那时他看起来有些神思恍惚,迷失在他自己的思绪中。‘我本就不该走出英
格兰,’他开始说道。‘我是画画的,你瞧……这好像有什么关系……那些绘画,还有
书!我觉得那一切都古怪有趣、生动奇妙!’他的眼光在房间里逡巡着,声音慢慢地拉
长。他又长久地看着她,而后柔声对她说:‘爱米莉!’直觉告诉我,我已经看到某种
被他收藏在心底的珍贵的东西。
  “渐渐地,故事开始成形了。一次蜜月旅行,穿过德国,来到这个国家。他们去班
车可以带他们去的任何地方,任何摩根发觉有感觉作画的地方。而最终,他们来到了这
个偏远的村子,因为这儿附近有一个据说是保存得非常完好的修道院废墟。
  “但是摩根和爱米莉永远没有去成那个修道院。悲剧已经在这里等候着他们。
  “他们发现班车不从这里经过,于是摩根付钱给一个农民,坐他的拉货车来到这里。
但是,他们到达的那天下午,镇外的墓地有一阵巨大的骚动。那个农夫,只看了一眼,
就拒绝下马车去看个究竟。
  “‘那看起来像是一种什么游行,’摩根说道。‘所有的人都穿着他们最好的衣服,
有些人还带着花;事实上我觉得那场景看起来很迷人。我想看得更清楚一些。我实在太
好奇了,于是让那农夫走了,留下我们和所有的行李。我们看见村庄就在眼前。实际上,
我比爱米莉更有兴致,当然,而她又是那样的和顺;你瞧,我最后还是撇下了她,让她
独自一人坐在我们的衣箱上,而我自己爬到小山坡上,没有带上她。你们来的时候看见
它了吗?那个墓地?不,你们当然不会看见,感谢上帝你们的马车将你们平安无事地带
到了这儿。虽然如果你们继续往前赶路的话,不管你们的马是多么地疲劳……’他停住
了。
  “‘有什么危险吗?’我温和地催促他说。
  “‘啊……危险!野蛮人!’他喃喃道。他又瞥了一眼门,然后又从酒瓶里喝了一
口,盖上瓶盖。
  “‘嗯,那不是什么游行。我立刻看明白了。我走上前去时,人们甚至不和我说话
——你知道他们是什么样的;但是他们并不反对我观看。事实上,你也许不会认为我真
的会站在那儿,你也不会相信我告诉你我亲眼见到的事情,但是,你必须相信我;因为
假如你不相信的话,我会发疯的。我知道。’
  “‘我会相信的,说下去吧。’
  “‘呃,墓地里布满了新坟。我立刻就能看得出来,有一些坟上面插着新竖的木十
字架,另一些只是铺满了新摘的鲜花的土丘;那儿的农夫都手持着花,其中还有一些人,
像是有意识要装点那些坟冢似的;但是他们所有人都静止不动地站在那儿,目光落在手
持缰绳勒住一匹白马的两个男人身上——那是怎样的一匹牲口啊!它用蹄子刨抓着地,
踢跳蹦踏着,退避瑟缩到一边,似乎根本不想待在那个地方。那是一匹漂亮的马,很棒
的种马,毛色纯白如雪。嗯,从某一点上来说——我没法告诉你他们是怎样达成默契的,
因为他们没有一个人说一个字——有一个家伙,我想是领头的,用铁锹柄给了那匹马狠
命的一击,那马就挣脱了,狂奔上山顶。你可以想象,我还以为那肯定是一段时间内我
们最后一次看见那匹马呢。但是我错了。不一会儿它就放慢了脚步变成小跑,在那些老
坟地间转来转去又掉头下山跑到那些新坟边。人们都站在那儿盯着它,没有人发出响声。
它在土丘上疾走着,践踏过那些花束,但是没有人动手去拉它的缰绳。后来它突然停下
来了,立定在一个坟堆上。’
  “他擦了擦眼睛,眼泪水已经几乎没有了。他似乎对自己的故事很着迷。我也是。
  “‘嗯,后来是这样的,’他继续道。‘那牲口只是站在那儿。人群中猝然发出一
声喊叫。不,那不是叫喊,那听起来就像他们所有的人都在喘息和呻吟,而后一切又复
归平静。可那匹马只是站在那儿,摆动着它的脑袋。最终,那个领头的家伙冲上前,呼
喊着另外几个人;有一个女人——凄声尖叫着,一头扑到马脚下土丘前的坟墓上。我尽
可能凑上前去,看到了刻着亡人名字的墓碑。那是一个年轻的女人,只死了6个月,日
期还明明白白地刻在上面。那个痛苦的女人跪在尘埃间,双臂紧抱着墓碑,好像她决意
要把它从土里拔出来。而那些家伙试图把她抬起来赶到一边。
  “‘当时我几乎要回转身了,但是我不能,除非我看明白了他们准备干什么。当然,
爱米莉是相当安全的,人群中没有人对我们两个有丝毫的注意。呃,有两个人最终还是
把那女人拉起来了。而后,另一个人拿着铁锹走过来,开始挖那个坟。很快他们中就有
一个人跳下了墓坑,所有的人都保持着绝对的安静。你可以听到最轻微的声音。铁锹刨
挖着,土扬上来垒成一小堆。我无法形容那场景。太阳高悬在我们头顶上方,天空中没
有一丝云彩。所有那些人围成一圈站着,彼此依扶着,甚至那个哀伤的女人也……’他
停了下来,眼光又落在爱米莉的身上。我就坐在那儿等着他。他拎起酒瓶,咕嘟咕嘟喝
着威士忌。我很高兴他还有那么多酒可以喝下去杀死自己的痛苦。‘那山上也许已经是
午夜了,’他说道,看着我,声音非常低,‘感觉上像是。后来我就听见墓坑里那家伙
的声音,他正在用铁锹撬棺材盖!然后,支离破碎的木板被扔了出来。他正在把它们全
都扔出来,一左一右地抛到墓地两边。突然,他发出一声可怕的叫喊。另外两个家伙凑
上前去。而几乎同时,人们都蜂拥到墓坑面前,而后又像一阵波涛似的全部向后退去。
所有的人都高声尖叫着,有些人回转身想推操着挤出人群。而那个可怜的女人,几乎要
发疯了。她蜷曲膝盖,拼命想挣脱那些抓住她的男人们。我实在忍不住了,只能走上前
去,没有想到会有什么事能够阻挡我。我告诉你,这是我第一次做这样的事,而且,上
帝保佑我,也是最后一次。现在,你必须相信我,你必须!在那儿,就在那棺材中,躺
着那个死去的女人,脚边上那个掘墓的家伙站在破木板上。我跟你说……我跟你说,她
的皮肤仍然新鲜红润,就像——’他的声音嘶哑了。他坐在那儿,圆睁双目,手平放着,
就像正抓着什么看不见的东西。他迫切地要我相信他——‘红润得就像她还活着一样!
已经埋掉6个月了!而她就躺在那儿!尸衣被剥去了,她的手放在胸口,就像在睡梦中
一样。’
  “他叹了口气,手垂落到腿上,摇摇头,坐在那儿怔怔地愣了一会儿。‘我向你发
誓!’他说,‘后来那个墓坑里的家伙,弯下腰拿起了女人的手。我跟你说她的胳膊能
像我的胳膊一样移动自如。后来他又把她的手举起来,似乎在看她的指甲。然后他大叫
起来。待在坟边上的那个女人,猛踢着那些人,用脚蹬踹着土,灰土扑喇喇落在尸体的
脸和头发上。啊,她那么美丽,那个死掉的女人;啊,如果你能见到她和他们后来干的
事!’
  “‘告诉我他们做了些什么。’我轻声对他说,但我在他开口之前就已经知道了。
  “‘我跟你说……’他说,‘我们不会明白像那样的事意味着什么,除非我们亲眼
瞧见!’他看着我,眉毛耸起,仿佛正在泄露一个可怕的秘密。‘我们是绝不会知道
的。’
  “‘是的,我们不会明白,’我说道。
  “‘我来告诉你。他们拿来一根木桩,注意,是木头的。而在坟坑里的那个人,拿
着一把锤子把木桩结结实实地钉进了她的胸膛。我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然后,他猛力
一击,将木桩钉穿她的身体。我告诉你,就算我想动也动不了。我脚底下像生了根。而
后那个家伙,那个兽性的家伙,举起了他的铁锹,两只胳膊一用力,猛地把它插进了女
人的喉咙。她的脑袋就那样被铲掉了。’他闭上眼睛,面容扭曲,头歪向一边。
  “我看着他,但是似乎根本没有看见他。我正看着那个坟里的女人和她被削掉的脑
袋。我感觉身体内有一种最剧烈的恶心,好像一只手正扼住我的咽喉,五脏六腑都涌上
来,使我不能呼吸。后来,我感觉到克劳迪娅的嘴唇贴在我的手腕上。她瞪视着摩根,
显然她这样已经有一阵了。
  “慢慢地,摩根抬起头看着我,眼神狂乱。‘这就是他们想对她做的事,’他说,
‘他们想这样对付爱米莉!我不会让他们这么干的!’他坚定地摇了摇头。‘我不允许
他们这么做。你得帮我,路易。’他的嘴唇颤抖,那张因为突然的绝望而扭曲的脸会吓
得我这个吸血鬼也缩到一边去。‘我们的血管里流着同样的血,你和我。我的意思是,
法国的和英国的。我们是文明人,路易。他们是野蛮人!’
  “‘摩根,镇静些,’我说,将手伸给他。‘我希望你能告诉我那之后又发生了什
么。你和爱米莉……’
  “他正费力地想拿到酒瓶。我把它从他口袋里掏出来,他打开了盖。‘我们才是一
种人。路易,这才是朋友,’他加重语气说道。‘你瞧,我匆匆地把她带离了那儿。他
们正准备就在墓地里把那具尸体烧毁;爱米莉不能看那个,不能在我……’他摇摇头。
‘我找不到一辆马车可以把我们带离这儿;没有一辆车愿意走两天的路把我们带到一个
正经的地方!’
  “‘但是他们又是怎样向你解释的呢,摩根?’我坚持问道,看得出他快不行了。
  “‘吸血鬼!’他叫出来,威士忌泼溅在手上,‘吸血鬼,路易。你能相信吗!’
然后他用酒瓶指指门口。‘吸血鬼横行!四处都是这样的流言蜚语,好像魔鬼自己就在
门口偷听!当然,感谢上帝,他们最后还是结束了它。墓地里那不幸的女人,他们已阻
止了她夜间从坟里爬出来吸我们的血!’他把酒瓶放到嘴边。‘啊……上帝啊……’他
呻吟着。
  “我看着他喝,耐心地等着。
  “‘而爱米莉……’他继续往下说。‘她觉得这很有意思。在炉火边吃一顿像样的
晚餐,喝一杯不错的酒会怎么样呢?她并没看见那个女人!她没看见他们都干了些什
么!’他绝望地说。‘啊,我只想从这里出去。我给他们钱。如果完事了,’我不停地
和他们说,‘你们中总该有个人想挣这钱吧。一小笔外快,只要你们谁能把我们从这里
送出去。’”
  “‘但是事情还没完……’我低声说道。
  “我看见眼泪又在他的眼眶中凝结,他的嘴因为痛苦而扭曲起来。
  “‘怎么碰巧是她?’我问。
  “‘我不知道。’他喘息着,摇晃着脑袋,瓶子贴在额头上,好像那是什么清凉提
神的东西,尽管它并不是。
  “‘那吸血鬼进酒馆了吗?’
  “‘他们说是她出去时碰到的!’他承认道,泪水顺着脸颊怆然而下。‘哪儿都锁
上了,他们检查过的。门和窗都锁上了!后来就到了早上,他们全在那儿大喊大叫,她
不见了。窗户大开着,而她不在那儿。我甚至没有工夫穿上睡衣。我四处跑着,撞到了
她就猛然停下了。就在外面,在酒馆的后面,我的脚踩到了她……她就躺在桃树下面,
握着一个空酒杯。紧抓着一个空酒杯!他们说它诱惑了她……她是想给它水喝……’
  “瓶子从他的手中滑了下来。他用双手罩住耳朵,躬着背,头垂了下来。
  “我坐在那儿看着他,良久,无话可说。他轻声哭泣说他们要肢解了她;他们说爱
米莉现在也是一个吸血鬼。我温和地向他保证她不是的,尽管我想他没有听见我在说什
么。
  “最后,他向前倾了倾,险些要摔倒。他伸手像是要去够那支蜡烛,在手臂放到餐
具柜上之前手指碰到了它,于是滚热的蜡烛油浇灭了烛心里仅剩的一点火焰。我们就坐
在一片黑暗中了。他的脑袋垂到了胳膊上。
  “屋子里所有的光线现在都好像集中到克劳迪娅的眼睛里来了。但是当寂静延展开
来时,我坐在那儿,思忖着,希望摩根不要再抬起头。那个女人走到了门口,手中的烛
光照见了他。他醉了,睡着了。
  “‘现在你走吧。’她对我说,黑沉沉的人影围聚在她身边。这个古老的木板屋酒
吧因为男人女人的走动而变得活泼起来。‘到炉子那边去!’
  “‘你们要干什么?’我质问她,站起来抱着克劳迪娅。‘我想知道你们计划做什
么事!’
  “‘站到火炉那边去!’她命令道。
  “‘不,别这样做!’我说。但是她眯起了眼睛,露出了她的牙。‘你走开!’她
咆哮着。
  “‘摩根,’我喊着他,但是他没听见,也听不见。
  “‘让他待在那儿!’女人恶狠狠地说。
  “‘但是这很愚蠢,你们做的事!难道你们不明白吗,那女人已经死了!’我请求
她。
  “‘路易。’克劳迪娅压低了声音,这样他们就听不到她的话了。她的手臂在我斗
篷的毛皮下紧紧地抱住我的脖子。‘别管这些人。’
  “现在别的人也进屋来了,围住了桌子,看着我们,面目狰狞。
  “‘但是吸血鬼从哪儿来呢!’我低声说道,‘你们已经搜查了你们的墓地!如果
是吸血鬼,它们又藏在哪儿不让你们发现呢?这个女人不可能对你们构成危害。如果必
须的话,你们就去追捕那些吸血鬼吧。’
  “‘白天!’她严肃地说,眨了眨眼睛,缓缓地点了点头。‘白天,我们抓住它们,
白天。’
  “‘在哪儿?就在坟地里,挖掘你们同村人的坟墓吗?’
  “她点了点头。‘废墟,’她说,‘总是废墟。我们错了。在我祖父的年代里它们
在废墟里,现在又是这样了。不得已的话,我们会一块砖一块砖拆开来,把它们找出来。
但是你……你现在走开。因为如果你不走开,我们就要把你赶到外面的黑暗中去。’
  “说完,她从围裙下面露出了握紧的拳头,攥着一根桃木钉,在蜡烛明灭的光亮中
高举起来。‘你听见了吗?走开!’她说。人们从她的身后逼近过来,嘴唇紧闭着,眼
睛在烛光中灼灼发亮。
  “‘好吧……’我对她说,‘到外面去。我更愿意出去,到外面去。’我从她身边
拂袖而过,几乎把她撞到一边,看着他们闪身让开道。我把手放在门栓上,飞快地打开
了门。
  “‘不!’女人用带着喉音的德语大喊。‘你疯了!’随后她冲到我面前,盯着那
门栓,目瞪口呆。她扑上去,用双手抵住门上粗糙的木板。‘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废墟在哪儿?’我平静地问她,‘有多远?它们在路的左边还是右边?’
  “‘不,不。’她疯狂地摇着头。我一把拉开门,冷风呼啦一下吹到我脸上。一个
女人在墙那头尖刻而愤怒地说了些什么,一个孩子在睡梦中呻吟了一声。‘我会走开的,
只要你做一件事:告诉我废墟在哪儿。这样我就可以绕开它们。告诉我。’
  “‘你不明白的,你不懂的,’她说。于是我把手放在她温热的腕上,慢慢地把她
拉到门外。她脚在门板上蹭着,神色惊恐。男人们向前围拢过来,但是当她被迫踏进外
面的夜色中时,他们不动了。她使劲摇着头,发丝跌落到眼睛里去。她瞪视着我的手和
脸。‘告诉我……’我说。
  “我可以看见她没在盯着我,而是在看着克劳迪娅。克劳迪娅已经转过脸去对着她,
炉火的光映照在她脸上。我知道,女人并没有看见她那圆圆的脸蛋和抿紧的嘴唇,她看
见了克劳迪娅正凝视着她的眼睛,那眼神里闪烁着一种黑暗的、魅魅的、魔鬼一般的智
慧。女人的牙齿紧咬着嘴唇。
  “‘在南面还是北面?’
  “‘北面……’她轻声道。
  “‘左边还是右边?’

  “‘左边’
  “‘有多远?’
  “她的手死命挣扎着。‘三英里。’她大口喘着气。我放开了她,她向后一跌,撞
到了门上,眼睛大睁着,充满恐惧和迷惑。我已经转身要走了,但是冷不丁地她在后面
大喊着叫我停一下。我回过身,看见她从头顶的门梁上扯下十字架向我掷过来。刹那间,
在我噩梦般记忆的远景深处,我看见巴贝特多年以前像她一样瞪着我,说着那几个字:
‘离开我,撒旦。’但是女人的脸是绝望的。‘拿上它,求你,以上帝的名义,’她说,
‘快些跑。’门关上了,把我和克劳迪娅留在了彻底的黑暗当中。”
  “不久,我们那微弱的车灯光就穿行在紧逼在两边的隧道般的黑夜里,仿佛那村庄
从未存在过。我们蹒跚前行。在一个转弯后,车轴吱吱响着,迷蒙的月光片刻之间勾勒
出松林那边远山苍灰的轮廓。我不停地想着摩根,那些无法驱除的声音和我自己掺杂着
恐惧的期待纠缠在一起,想着要见到那杀了爱米莉的东西,那个毫无疑问是我们当中一
员的东西。而克劳迪娅正处于一种激狂的情绪中。假如她自己能驾驶马车的话,她早就
会拿过缰绳了。她不停地催促着我使用马鞭,野蛮地抽打着突然戳到我们面前车灯里的
低矮树枝。颠簸中,她紧抱着我腰的手臂像钢铁一样坚定。
  “我记得道路陡急一转,车灯噼啪作响。克劳迪娅在疾风中喊叫着:‘在那儿,路
易,你看见了吗?’我使劲一拉缰绳。
  “她屈着膝爬在我背上。马车颠簸震颤着,像海上的一艘船。
  “一大朵羊毛般的云将月亮从背后释放出来,高高耸立在我们头顶上的是塔楼的暗
影。一扇长窗显露出外面苍灰的天空,我坐在那儿,抓住座椅,试图平息脑袋里嗡嗡的
骚动。马车已经停稳。一匹马低嘶一声,之后一切都安静了。
  “克劳迪娅在说:‘路易,来吧……’
  “我喃喃说了些什么,一声简短而不耐烦的否决。我有一种出于本能的可怕印象,
觉得摩根就在我附近,用那种在小酒馆里请求我时的低沉、感人的语调在和我说着话。
夜幕之下,周围没有一丝生命的响动,只有风和树叶轻柔的沙沙声。
  “‘你想他会知道我们要来吗?’我问。我的声音在风中听起来很陌生。在那小小
的车厢里,我好像无法逃开,仿佛那浓密的森林也不是真的。我想我发抖了。而后,我
感觉到克劳迪娅的手十分轻柔地抚摸着我抬到眼前的那只手。细高的松树在她身后波涛
一样涌动着,松涛声也越来越响,好像有一张大嘴吸进了微风,形成了一股旋风。‘他
们会把她埋在十字路口吗?那是他们想做的吗?一个英国女人!’我低声说道。
  “‘要是我有你那么大个儿……’克劳迪娅在说,‘要是你有我这样的一颗心,噢,
路易……’她的头现在倾向我,以一种吸血鬼的姿势弯下来吻我。我不得不闪避了一下。
但是她的嘴唇只是很温柔地覆盖在我的唇上,找到一个地方吮吸着我的气息,又将它吐
回到我口中。我用手搂住她。‘让我来领着你吧……’她请求我说。‘现在已没法回头
了,’她说。‘抱着我,把我放下去,放到路上。’
  “时间好像变成了永恒。我只是坐在那儿,感觉着她的嘴唇吻过我的脸颊和眼睛。
而后她开始行动了,温软的小身体骤然离开我身旁,动作优雅而又敏捷。她现在看起来
像是悬垂在马车旁的空气中。她的手握紧了我一会儿,然后松开了。我看到她仰视着我,
立在车灯下微微颤动着铺洒了一地的光亮里。她招手示意,一边向后退着,一步接一步。
‘路易,来吧……’直到她威胁说她要消失在黑暗中。我匆忙把车灯从挂钩上取下,站
在她身边丛生的高草中。
  “‘你难道没有感觉到危险吗?’我低沉着嗓子说。‘难道你不能把它像空气一样
吸进呼出吗?’她嘴上露出一个倏忽即逝、捉摸不定的微笑,转向了山坡。提灯的光在
迎面而来的森林里辟开了一条通道。她纤秀、白皙的小手将披风上的羊毛围脖又拉紧了
一些。她向前走着。
  “‘先停一下……’
  “‘恐惧是你的敌人……’她答道,并没有停住脚步。
  “她走在灯光前面,步履坚定,甚至在那些高草也给碎石让路的地方,依然执着地
走着。森林变得愈加深远了,月亮慢慢隐去,头顶上树枝浓结密织,远处的塔楼也消失
不见了。很快,马的声音和味道也渐渐湮没在低旋的风中。‘留神点,’克劳迪娅低声
说。她前行着,毫不减速,只偶尔碰到缠结的藤蔓和看起来像藏身之地的石块时才停下
来。那废墟是古老的,但是否曾经有疫病、大火或是外邦的敌人洗掠过这个城池,我们
已无法知道了。只有那修道院是真的保存下来了。
  “现在有种像风声和叶声的声音在黑暗中低响着,但那不是风也不是树。我看到克
劳迪娅的背绷紧了,白色手掌一闪,慢慢地放缓了脚步。而后,我明白了那是水声,蜿
蜒沿山势而下。远远的前方,透过黑色的枝极,我看到一条笔直的、月光照亮的瀑布垂
泄而下,落入下面的一个水花四溅的水塘中。克劳迪娅的黑影出现在瀑布前方,手抓住
旁边潮湿泥地里一段裸露的树根。我看到她手脚并用,攀爬着那古老的悬崖。胳膊轻微
颤抖着,小靴子犹疑了一会儿,然后又踩下去扒稳,接着又一次垂荡开。水冰寒,散发
到空中一种芳香。水光照亮了周围的一切,于是有一会儿我觉得安定多了。周围的森林
没有任何响动。我侧耳细听,感官悄然分辨出树叶的音律。没有别的什么声响。后来,
一种感觉慢慢地攫住我的心,像一阵凉气沿着手臂爬上来,爬到喉咙口,最终爬到了脸
上。这夜晚太荒凉了,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似乎连飞鸟也避离了这个地方。原本这里
应该有形形色色的生物在河岸周围活动。而克劳迪娅,在我上方突出的岩石上,正伸手
在够提灯。她的披风扫过我的脸。我举起灯,她就像一个古怪的小天使,突然跃入了光
亮中。她把手伸给我,好像尽管她身材幼小,她倒可以帮助我爬上河堤似的。片刻之后
我们又开始往前走了,穿过小河,上山了。‘你感觉到了吗?’我小声说,‘这里太安
静了。’
  “但是她的手握紧了我的手,仿佛在说,‘安静’。山势变得更加陡峭了,寂静是
那样压迫人的神经。我试着去看光圈的边界,看它在我们前面照见的每一块新的地方。
有什么东西在动。我伸出手拽住克劳迪娅,几乎是猛然把她拖到了面前。但那只是一只
爬虫,挥动着尾巴急速地消失在草叶中。叶子停下不动了。但是克劳迪娅退到我身后,
躲在了我斗篷的皱褶下面,一只手牢牢地抓住我的外衣。她好像在推着我往前走,我的
披风落在了她自己那件松松披下的斗篷上。
  “不久,河水的气味消失了,清亮的月光在某一瞬间流泻下来。我看见我们正前方
的树林间出现了一个罅隙。克劳迪娅抓牢提灯,关上了它的金属门。我走上去阻止她,
两人的手争抢着。但是她静静地对我说:‘把你的眼睛闭上一会儿,然后慢慢睁开。这
样,你就会看见它。’
  “当我这样做时,一股凉气袭上身来,我只好扶牢她的肩膀。当我睁开眼睛时,看
见了远处树丛外修道院绵长低矮的围墙,以及巨形塔楼高高的方顶。远远的,是一处巨
大的黝黑谷地,上方闪耀着冰雪覆盖的山峦峰顶。‘来吧,’她对我说,‘轻一点,要
像你身体没有重量似的。’她毫不迟疑地走向了那些围墙,走向了不管是什么样的、在
它们的庇护所里等待着我们的东西。
  “一会儿我们就找到了可以进去的裂缝,那巨大的开口还是要比周围的围墙黑暗一
些。藤蔓缠绕在它的边缘,像是要把石头固定在位置上。石头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在
高高的上方,穿过那敞开的空间,我隐约看见一缕缕云彩下稀微闪烁的群星。宽大的楼
梯向上延伸着,通往各个角落,一直延伸到面对着谷地的狭窗。第一级台阶下,在阴暗
中显出了那巨大的,黑洞洞地通向修道院残存的房间的入口处。
  “克劳迪娅现在纹丝不动,仿佛变成了石头。在这潮湿的建筑群里,甚至连她那轻
柔的鬈发也不再飘动。她在静听,于是我也和她一同倾听。只有风的翻转低旋。她移动
了,迟缓地,不慌不忙地,伸出一只脚慢慢在她前面的湿土里清理出一块空地。我看见
那里有一块平坦的石头。她轻轻用脚跟敲击着,它听起来像是空心的。然后我就看见了
它那巨大的形状,矗在远处的一角。随后,有一个清晰可怖的景象进入了我的脑海:那
村子里的男人女人包围着这块石头,用一根巨大的杠杆撬起它。克劳迪娅的目光扫视着
楼梯,然后落在下面就要崩塌的门廊上。月亮从一片飘渺的云后露出身影。克劳迪娅突
然动起来,站到我身边时竟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你听见了吗?’她低声道,‘听。’
  “那声音非常低,一般人是听不见的。而且它不是从废墟这边传过来的,是从远处
传来的;不是沿着我们爬上坡来的那条迂回幽长的小路传过来的,而是从另外一条沿着
山脊而上的路,直接从那个村庄传过来的。起先只是一阵沙沙声,一种擦刮声,但是非
常稳定;而后那沉重的一只脚的脚步声就开始能分辨得出了。克劳迪娅的手握紧了我,
轻轻用力把我无声地推到楼梯的斜坡下。我可以看见她衣裙的褶皱在披肩的边缘下轻微
起伏。脚步声越来越响了,我开始感觉到那是一只脚很重地踏在前面,而另一只脚慢慢
地拖过地面的声音,是跛脚。脚步声在飒飒风声中越来越近。我的心在胸膛里猛烈跳动,
我感到太阳穴的血管紧绷起来,一阵寒战传过四肢,衬衫的纤维贴在身上,衣领变得僵
硬,钮扣摩擦着披风。
  “而后有一丝气味随风飘来,是血的味道。这立刻刺激了我,令我难以抑制自己的
欲望。甜香的人血,满溢的、流动的人血。而后我闻到活人肉的味道,听到伴随着脚步
起伏的干涩粗重的呼吸声。跟着又传来另一种声音,微弱的,掺杂在第一种声音当中。
当脚步声越来越踏近围墙时,我听清了那是另一个生命断断续续、窒噎的呼吸。我可以
听见那个生命的心,不规则地跳动着,是一种可怕的悸动。但在那颗心之下是另一颗心
脏,那有力搏动着的心跳声,越来越响,一颗和我一样强壮的心!而后,在那犬牙交错、
凸凹不平的缝隙间,我看见了他。
  “他那巨大、强壮的肩膀首先显露出来,接着是长长的松弛的胳膊和手,弯曲的手
指。然后我看见了他的头,另一侧肩膀上扛着一个躯体。在断裂的门廊里,他直起身,
卸下了身上的重量,直直地看着我们这个方向的黑暗。我望着他时,身上的每一块肌肉
都变得坚硬起来。夜空下,他头部的轮廓近在眼前,但是脸上什么也看不清楚,除了眼
中月光空洞的反射,好像那只是个玻璃碎片。然后,我看见了他钮扣的闪光,听见它们
在他甩开手臂时沙沙地响动着。他屈着一条长腿,向前移动了,进入塔楼直冲着我们过
来。
  “我紧揽着克劳迪娅,时刻准备着把她推到我的身后,自己走上前去面对他。但是
后来我惊异地发现,他并没有像我看到他一样看见我。他承负着那躯体的重压蹒跚地走
着,把它搬向修道院的门口。月光现在照着他低垂的脑袋,照在他一头乱糟糟的披肩黑
发和漆黑的外衣袖子上。我看到他外衣的口袋盖已经被撕得不成样子,袖子也从肩胛缝
那儿扯裂了开来。我几乎可以想象得到我能从那肩膀开口处看见他的肉。现在他怀里的
那个人动了一下,痛苦地呻吟着。鬼影静止了一会儿,然后好像开始用手抚摸那个人。
这时,我从墙根处走出来,走向他。
  “我没有开口说一个字。我不知道可以说什么,我只知道我走到了月光下,走到他
的面前。他长着黑色鬈毛的脑袋猛然抬起,我看到了他的眼睛。
  “他瞪视着我好几秒钟,眼睛里闪耀着光,两只尖利的长牙也发着白森森的寒光。
而后他好像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混杂的吼声,一时之间,我竟以为那是我自己的声音。
那个人被摔到石堆中,一阵战栗的呻吟从他唇间逸出。吸血鬼猛扑向我,那混浊的喊叫
声又一次响起,一股恶臭的呼吸扑面而来,爪子一样的手指掐进了我斗篷的毛领子里。
我向后跌去,脑袋磕在墙上,双手揪住他的脑袋,一把抓下一团乱麻似的污秽不堪的头
发。他那潮湿破烂的外衣在我的抓扯之下立刻撕裂开来,但是他那只钳着我的手依然坚
固如铁。我拼命把他的脑袋往后扯,而他尖利的长牙已经碰到了我咽喉处的肉。克劳迪
娅在他后面尖叫着。有什么东西狠命地砸在了他的脑袋上,使他猝然停下了。随后他又
被砸了一下。他转过身像是要给她一拳。我拼出全身的力气一拳揍在他脸上。她飞身掠
到一边去,又赏了他一块石头。我将全身的重量压在他身上,感觉到他那只跛着的脚弯
下来。我记得自己一下接一下地揍他的脑袋,手指死命把他那肮脏的头发连根揪下。他
龇着尖利的长牙逼向我,双手撕扯着,死抓住我。我们在地上滚来滚去,直到我又一次
把他摁倒,月光照见他整个的脸庞。我猛喘着,上气不接下气,看清了我怀里的是什么
东西。他那两只巨大的眼睛从光秃秃的眼窝里鼓突出来,鼻子是两个形状丑陋的小洞,
只有一层令人恶心、角质干硬的肉包裹着颅骨;那遮盖他身躯的腐臭破布上积了一层厚
厚的灰尘、黏液和血渍。我只是在和一个没有大脑的活僵尸打斗。仅此而已。
  “一块尖利的石头从上面结结实实地砸在了他的脑门上,一股污血从他双目间喷涌
而出。他挣扎着。另一块石头带着无比的劲道又砸下来,我听到了骨头粉碎的声音。血
从乱发间渗流出来,浸透到石堆和草丛中去,被我压在下面的那个胸膛震颤着,但手臂
抖动了几下之后就不动了。我爬起来,喉部窒息,心口火辣辣地疼,身上的每一处肌肉
都由于刚才那场混战而作痛。恍惚之间,那巨大的高塔似乎倾斜了,但过一会儿又竖直
了。我靠在墙上,瞪着眼前的那堆东西,血在脑袋里直往上涌。渐渐地,我意识到克劳
迪娅正跪在他的胸口,在曾经是他脑袋的乱发和骨头间摸索着,把那些颅骨碎片撒开来。
我们已经遇见过欧洲的吸血鬼了,这旧世界的生物。他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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