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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狂的意义

_2 尼采 (德)
作为文科中学学生的少女。——决不要再把我们的文科中学教育强加给少女们!它总是把充满灵性的、渴望知识的、生动活泼的青年造就成——她们的老师的摹本!
没有情敌。——对于一个男人,女人容易注意他的心是否已经被自己占有,她想被爱并且没有情敌,责怪他的抱负,他的政治使命,他的科学和艺术,倘若他对这些东西怀有热情的话。不过,假如他借这些东西出名了——那么,在和他共同生活的情况下,她就希望她的光彩也立即增加,一旦如愿以偿,她就宠爱这个情人。
证实赫西俄德的一个判断。——女人精明的一个迹象是,她们几乎在任何地方都善于受人赡养,一如蜂箱里的雄蜂。请思考一下,这究竟意味着什么,男人为何不受女人的赡养,无疑是因为男人的虚荣心和野心超过了女人的精明。因为女人懂得她们借依附可以保住主要的好处,乃至保住支配的地位。从源头上看,甚至照料孩子也能被女人的精明用作借口,以便尽可能地逃避工作。即使现在,当她们实际上有职业,譬如说做女管家时,她们仍然善于借此混淆视听,以至于她们的职业功劳常常受到男人方面的十倍高估。
仇恨中的女人。——处在仇恨状态中,女人要比男人危险:首先是因为她们的敌意一旦被激起,便不会顾及公平,而是听任她们的仇恨自行增长,一泻到底;其次是因为她们惯于发现伤口(每个人、每个政党都有伤口)并刺入那里:在这方面,她们利如刀锋的理智非常称职。(相反,男人看到伤口就会犹豫,每每会生出一种和解和宽容的心情。)
论妇女解放。——一般来说,既然女人如此容易动情,容易即刻产生好感或反感,她们能否做到公正呢?她们因此也很少着眼于事,更多的是着眼于人:即使她们着眼于事情,她们也马上成了这事情的党徒,以此而败坏了事情本身的纯洁无邪的结果。这样便发生了一种不小的危险,倘若政治和某些学科(例如历史学)被托付给她们的话。因为哪里还有比真正懂得什么是科学的女人更罕见的东西呢?最好的女人甚至哺育了一种对它们的隐秘蔑视,仿佛它们被她们用某种方式打过屁股似的。也许这一切可以是别种样子的,但目前确是如此。
女人判断中的灵感。——女人惯于作出的那种即兴的取舍之决定,她们凭借突如其来的好恶使私人关系迅速明朗的做法,简言之,女人不公正的表现,都被爱她们的男人罩上了一层光彩,仿佛所有的女人皆拥有智慧的灵感,而且无须德尔斐的神龛和月桂花的饰带:在那以后,她们的话语仍然像女巫口中的神谕一样被诠释和重视。可是,人们只要想一想,对于每个人、每件事,总有一些东西是适合的,同样也总有一些东西是不适合的,一切事物不只有两面,而是有三面和四面,那么,用这样即兴的决定来把握而完全落空就几乎太难了,人们甚至可以说:事物的本性就是安排得使女人一贯正确的。
女人头脑中的矛盾。——由于女人看重人远甚于看重事情本身,因此,在她们的思想中并存着逻辑上自相矛盾的倾向:她们恰好惯于给这些倾向的代表轮流鼓劲,并且对他们的体系兼收并蓄。不过,不论何处,如果有一个新的人物后来居上,那里便会出现一个废墟。也许,一个老妇人头脑中的全部哲学就是由这些纯粹的废墟组成的。
①Proteus,希腊神话中海神波塞冬的儿子,以变幻无常闻名。
《》 第一部分 《疯狂的意义》 附属图(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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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部分 《疯狂的意义》 附属图(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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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部分 《疯狂的意义》 论性别和爱情
06论性别和爱情
来自母亲。——每个男人都从母亲那里获得一幅女人的图像:他将由此决定,一般来说是敬慕女人呢,还是蔑视女人,抑或对她们整个儿无所谓。
一种男性疾病。——治疗男人的自卑病的最可靠办法是,被一个聪明女人爱上。
女人的友谊。——女人能够很好地和男人结成友谊;可是,倘要保持它——却必须借助一点儿肉体上的反感。
爱情的一个要素。——在各种女性的爱中,总有一些母爱显露出来。
爱情中没有停顿。——一个喜欢慢节奏的音乐家会越来越慢地演奏同一支曲子。同样,在爱情中不存在停顿。
女人的理智。——女人的理智表现为非常自制,头脑始终清醒,善用一切有利条件。她们把它作为她们的基本特征遗传给她们的孩子,而父亲提供的则是比较幽暗的意志背景。他的影响仿佛决定了新生命将要据以演奏的节奏与和声;而旋律却是来自女人。——对善动脑筋的人说的话:女人拥有理智,男人拥有情感和激情。至于男人事实上运用他们的理智卓有建树,并不与此矛盾:他们拥有更深刻强大的原动力,是这种原动力承载他们那原本消极的理智走得这么远。常常令女人暗自惊奇的是,男人们竟如此敬慕她们的情感。在选择配偶时,男人最想要一个深刻的、情感丰富的人,而女人最想要一个聪明、头脑清醒并且有光彩的人,这就使我们十分清楚地看到,男人是在寻找理想化的男人,女人是在寻找理想化的女人,因此,他们都不是在寻找补充,而是在寻找自己优点的完成。
(近视者坠入情网。——有时候,只要一副高度眼镜就足以治愈热恋者了。而如果谁具备想象力,能看到20年后的那张脸蛋和那个身材,他也许就很容易走出爱情了。)
近视者坠入情网。——有时候,只要一副高度眼镜就足以治愈热恋者了。而如果谁具备想象力,能看到二十年后的那张脸蛋和那个身材,他也许就很容易走出爱情了。
爱情。——女人用爱情发动的偶像崇拜,就她们通过所有那些爱情的理想化来提高她们的权力,把自己描绘成在男人眼里越来越值得追求而言,完完全全是一个精明的发明。然而,几百年来习惯于对爱情的这种夸张评价,便使她们也在自己的网里转圈,忘记了那个起源。现在,她们自己比男人更是受迷惑者,因而更为觉醒而痛苦,这觉醒在每个女人的爱情中几乎是必然会到来的——只要她一般来说有足够的想象力和理解力,能够受惑和觉醒。
让自己被爱。——由于在一对情人中,通常一方是爱者,另一方是被爱者,因而产生了一种信念,似乎在每一爱情中存在着一个爱的常量:一方从中占有得愈多,对另一方来说就剩下得愈少。虚荣心使各方都相信女方似乎是必须被爱的一方,这种情况是例外;于是,双方都想让自己被爱:婚姻中形形色色半是滑稽半是荒唐的争吵大多由此而生。
谁更痛苦?——在一个女人与一个男人之间发生私人冲突和口角之后,一方往往因为想象自己给对方造成了伤害而痛苦;相反,另一方往往因为想象自己对对方伤害得不够而痛苦,于是竭力用眼泪、啜泣和哀戚的表情使对方的心情持续沉重。
《》 第二部分 《疯狂的意义》 论婚姻(1)
07论婚姻
友谊和婚姻。——挚友非常可能成为佳偶,因为好婚姻是基于交友的才能的。
不同的悲叹。——一些男人悲叹他们的妻子被人拐走了,大多数男人悲叹没有人想把她从自己那里拐走。
爱情的结婚。——因爱情而缔结的婚姻(所谓爱情的结婚)对于父亲是迷误,对于母亲是必要(需要)。
地点的一致与戏剧。——如果夫妇不在一起生活,美满婚姻就会更常见了。
婚姻的通常结果。——每种交往若不使人提高,就会使人降低,反之也一样。所以,男人娶了女人,他通常便有所降低,而女人却有所提高。当太精神性的男人如同忌医讳疾一般抵制婚姻之时,他们恰恰最需要婚姻。
希望真能爱上。——顺从习俗订了婚的人常常努力使自己真能爱上,以免被谴责为出于冷冰冰的利益计算。那些为了私利皈依基督教的人同样也努力使自己真能虔信;因为这样一来,他们脸上的宗教表情变化会容易一些。
状态良好的婚姻。——在婚姻中,每一方都想靠另一方达到一种个人的目的,这样的婚姻就相当牢固,譬如说女方想靠男方出名,男方想靠女方邀宠。
对一个好婚姻的考验。——一个婚姻的质量借此而经受了考验:它一度容忍了一个“例外”。
作为漫长交谈的婚姻。——在接受一桩婚姻时,应该提出这个问题:你相信自己和这个女人能够一直到老都聊得来吗?婚姻中的其余一切都是短暂的,而相处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交谈。
女人大度的机会。——如果我们暂时抛开对社会风俗要求的考虑,那么,不妨设想一下,天性和理性岂不会指导男人先后结多次婚,譬如说以这种方式:在2岁到20岁时,他先和一个年龄较大的姑娘结婚,她在心智和品德方面都优于他,能够引导他渡过20岁的危险(野心,仇恨,自卑,各种激情)。然后,她的爱情将会完全转变成母爱,在男人30岁时,她不仅容忍、而且以有益的方式鼓励他和一个非常年轻的姑娘联姻,并由他担负起教育姑娘的职责。——婚姻在20岁是必修课,在30岁是有用却非必要的课程,在更晚的年岁,它常常是有害的,会导致男人的精神退化。
《》 第二部分 《疯狂的意义》 论婚姻(2)
从婚姻的未来考虑。——那些有自由思想倾向的上流社会女子以教育和提高妇女为自己的使命,她们不该忽略一个观点:按照她们较高的理解,婚姻是异性之间的心灵友谊,同时,正如人们结婚时所希望的,它又是与新一代的生产和教育这个目的相联系的——这样一种婚姻,它仿佛只是把性欲用作一个更伟大目的的、暂时的、不常用的手段,因而就像人们不得不做的那样,它很可能需要一种自然的补充,即姘居关系。倘若基于男人健康的理由,妻子也应是他满足性欲的唯一途径,那么,在选择一个配偶时,便会发生一种更大的错误,给违背上述目的的观点提供了标准:后代的获得将成为偶然的事情,幸运的教育将几乎不可能。一个好配偶应该是女友、助手、产妇、母亲、家长、管家,甚至也许还必须在丈夫之外独立担当她自己的事业和职务,她就不可能同时做姘头:一般来说,这意味着对她要求过高。于是,有朝一日,雅典伯里克利(Perikles)时期发生的情况可能会重演:当时,男人在其妻子身上不过拥有一个姘头而已,此外便求之于阿斯帕西娅①们,因为他们需要一种令头脑和心灵轻松的交际的魅力,而这样一种交际唯凭女人的妩媚和心智的柔顺才能缔造。就像婚姻一样,一切人类制度在实践中都只允许适度的理想化,否则就必然会遭到粗俗的纠正。
(倘若我们和一个人太近地一起生活,那么,结果就会像我们老是用裸手去触摸一张精致的铜版画一样:总有一天,我们手中除了一张糟糕的脏纸,不再剩下什么了。)
太近。——倘若我们和一个人太近地一起生活,那么,结果就会像我们老是用裸手去触摸一张精致的铜版画一样:总有一天,我们手中除了一张糟糕的脏纸,不再剩下什么了。一个人的灵魂也会因为不断地触摸终于被磨损的,至少在我们眼中它会终于显得如此——我们不再看到它的原初的图画和美丽了。——人们始终因为与女人以及朋友的太密切的交往而有所失;有时候,人们还因此失去了他们生命的珍宝。
自愿的牺牲。——优秀女子没有任何办法可以让她们的丈夫感到轻松,如果他们出名而且伟大的话,生活往往如此,他们因此仿佛成了接纳其余男人的普遍不满和一时怒气的容器。同时代人太喜欢在他们的伟大男子身上探寻失误和蠢事,乃至明显不公正之举,只要找得到一个人,他们可以把他当作真正的牺牲来虐待和屠宰,以放松自己的心情。女人身上不乏作此牺牲的抱负,这当然使男人十分满意——倘若他足够自私,因而乐意在自己身边有这样一个把暴风骤雨引开的志愿者。
①Aspasia,活动时期为公元前5世纪,伯里克利的情妇,著名交际花。
《》 第二部分 《疯狂的意义》婚姻不宜于自由思想家(1)
08婚姻不宜于自由思想家
自由思想和婚姻。——自由思想家是否要和女人一起生活?我大致上相信,他们像古代说真话的鸟一样,作为当代的真理思考者和宣告者,必须做到单独飞行。
婚姻的幸福。——一切习惯之物都在我们周围织成越来越坚固的蜘蛛网;而我们很快就发现,蛛丝变成了绳索,我们自己像蜘蛛一样坐在中央,这蜘蛛把自己囚禁于此,不得不靠它自己的血为生。所以,自由思想家仇恨一切习惯和规则,一切强迫者和确定者,所以,他不断地忍痛撕扯开围绕着自己的网:虽然结果是他会被许多大大小小的伤口折磨——因为他必须把那些丝从自己身上,从他的肉体、他的心灵扯开。他必须在他从前恨的地方学会爱,反之亦然。是的,对他来说,在他从前让他丰饶的善意繁荣的同一块田里播下龙牙,这绝非不可能之事。——他完全不考虑,他是否是为了婚姻的幸福而这样做的。
金色的摇篮。——当一个自由灵魂终于下定决心,摆脱女人们借以控制他的那种母性的关怀和监护之时,他总会松一口气。因为与金色摇篮、孔雀开屏、压抑感之类的不自由相比,她们如此大惊小怪提防他遭受的那一阵凉风对他有什么害处?他生活中多少有点儿实际的祸害、损失、不幸、疾病、过错、迷惑算得了什么?何况他还得为那不自由心怀感激,因为他像一个婴儿一样受到了期待和溺爱。所以,那些哺育他的女人的乳汁虽然传递了母爱,却又是如此容易变成胆汁。
《》 第二部分 《疯狂的意义》婚姻不宜于自由思想家(2)
可爱的敌人。——女人本能地倾向于平静、稳定、幸福和谐的生活和交往,在生活之海上她们具有如油一样润滑消解的作用,这一切无意中正与自由思想家内心的英雄主义冲动相敌对。她们对此毫无察觉,女人的行为就像那个人,他替一位漫游的矿物学家搬走路上的石头,以免后者踢着它们——殊不知矿物学家正是为了要踢着它们才上路的。
两个和音的失调。——女人愿意服务,她们的幸福系于此;可是自由思想家不愿意被服务,他的幸福也系于此。
桑蒂普①。——苏格拉底找到了一个女人,一如他所需要的——可是,假如当时他对她充分了解,他也就不会找她:这位自由思想家的英雄主义不至于走得如此之远。事实上,桑蒂普把他弄得有家不能归,从而迫使他越来越深入到了他独特的使命之中:她教会他在街头以及人们可以在那里闲谈和发懒的任何地方生活,以此而把他造就成了雅典最伟大的街头论辩家。他最后只好自譬为一只叮人的牛虻,因神的吩咐停留在雅典这匹美丽的马的脖子上,为了不让它安静下来。
盲于远视。——正像母亲们压根儿只感觉到和看到自己孩子的明显痛苦一样,有崇高追求的男人的伴侣们也忍不住用同情、困苦乃至轻蔑的眼光去看她们的丈夫——相反,对他们来说,这一切也许不仅是正确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的可靠标志,而且也是在某个时候必定实现其伟大目标的保证。女人们总在对自己丈夫的崇高心灵暗施诡计,为了一个没有痛苦的舒适的现在,她们试图骗他们忘记他们的将来。
权力和自由。——女人尊敬自己丈夫的程度,赶不上她们对社会所承认的势力和观念的尊敬:几千年来,她们已经习惯于向一切统治力量鞠躬和作揖,谴责任何反对正统权力的行为。所以,她们并非有意的,而是出于本能,充当了安装在自由心灵的独立追求之轮上的制动器,有时把她们的丈夫弄到忍无可忍的地步,尤其是当她们唠叨什么“女人这么做完全是受爱情推动”之时。反对女人的手段,尊重这手段的高尚动机——这是丈夫们的方法,常常还是丈夫们的绝望。
Ceterumcensco。——如果一个赤贫者团体宣布废除遗产权,当然是可笑的,如果无后的人们忙于一个国家的实际立法,其可笑的程度并不稍减——在他们的航船上,他们没有足够的重量以保证在未来的海洋上安全航行。但是,显得同样荒唐的是,一个以整个存在的最普遍认识和评价为己任的人,却让自己担当起照看一个家庭及其生计、安全、妻儿抚养的私人负担,在他的望远镜前罩上一层不透明的纱巾,使得远方星辰的光芒几乎完全透不进来。我也由此得出一个命题:在最高哲学类型的事情中,一切已婚者都是可疑的。
终结。——存在着各种各样的毒参,而命运通常能找到一个机会,把一杯这样的毒汁端到自由思想家的唇边——为了“惩罚”他,如同人们事后所说的。那么,他身边的女人们做了什么?她们会哭喊悲叹,也许搅扰了思想家的黄昏的宁静:正像她们在雅典监狱里所做的那样。“哦,克里同,让人把这些女人带走吧!”苏格拉底最后说道。
①Xanthippe,苏格拉底的妻子,相传是著名的悍妇。
《》 第二部分 《疯狂的意义》 父母的愚蠢和童年的悲剧
09父母的愚蠢和童年的悲剧
双亲的继续生存。——双亲在性格和观点方面的未消解的不和谐音会在孩子的心灵中继续奏鸣,并造成他的内心痛苦史。
修正自然。——如果一个人没有好父亲,就应当给自己造出一个来。
父与子。——为了重新成功地拥有儿子,当父亲的有许多事情要做。
母亲的好心。——有的母亲需要幸福的受尊敬的孩子,有的则需要不幸的:否则她便不能表现出做母亲者的好心。
(人们惯于对自己周围最靠近的事物不复深思,而只是接受。父母的这种习惯性的无所用心也许是一个原因,使他们在必须对自己的孩子下判断的场合不能中的。)
合理的无理。——当一个人的生命和理智成熟时,他会突然感到他的父亲无权生他出来。
教以命令。——对于出生在恭谦家庭的孩子,应该通过教育使他们学会命令,正如应该教别样的孩子们学会服从一样。
童年的悲剧。——这种情况或许并不少见:高贵的、有崇高追求的人在童年经受住了他们最艰苦的斗争。其方式也许是,他们不得不反抗一个心智低下、忠于假象和谎言的父亲,以贯彻他们的信念,或者更有甚者,如同拜伦伯爵那样,生活在与一个幼稚可笑、喜怒无常的母亲的斗争之中。如果有过这番经历,便终生不会忘记,对一个人来说,究竟谁是做过最危险敌人的最伟大者。
父母的愚蠢。——在判断一个人时,最严重的错误是由他的父母做出的:这是一个事实,但是怎么来解释它呢?是因为父母对孩子有了太多的经验,便不再能把它们概括为一体?我们发现,当旅行者身处异乡时,只在其停留的最初日子里,他们才能正确把握一方人民的独特的普遍特征;他们愈是熟悉当地人民,就愈不懂得识别后者身上的典型和独特之处了。他们一旦近观,他们的眼睛便不再远眺。因此,既然父母始终站得离孩子不够远,他们岂不当然会判断失误?——也许还可以作如下完全不同的解释:人们惯于对自己周围最靠近的事物不复深思,而只是接受。父母的这种习惯性的无所用心也许是一个原因,使他们在必须对自己的孩子下判断的场合不能中的。
《》 第二部分 《疯狂的意义》 疯狂在道德史上的意义
10疯狂在道德史上的意义
尽管从公元前好几千年开始,包括公元后,大致上直到今天(我们自己住在狭小的例外世界里,仿佛在一个恶人区),存在着人类一切群体赖以生活的“习俗道德”的可怕压力——我是说,尽管如此,新的异端的思想、估价、举动依然不断地爆发出来,则看来这里该有一种非同小可的引发力量:几乎到处都必是疯狂在为新思想开路,冲破庄严的习俗和迷信的禁令。你们明白为何必是疯狂吗?为何必是那声色皆恐怖而莫测,如天气和大海一样恶魔般喜怒无常,因而同样令人畏惧和提防的东西?为何必是那明显带着完全不能自主的标记,如癫痫病人之抽搐、口吐白沫,在疯子眼里是神性的面具和传声筒的东西?为何必是那使新思想的承载者自己也敬畏和害怕自己,因而不再有良心不安,驱策他去做新思想的先知和殉难者的东西?
既然我们今天也常常明白,派给天才的不是盐粒①而是疯草(Wahnwurz)籽,那么,从前的一切思想者便远比我们懂得,凡有疯狂之处也就有天才和智慧的种子——某种“神性之物”,如他们所自语的。或者更确切地说:他们有力地作了表达。“希腊借疯狂获得了最伟大的财富。”柏拉图以及所有古人说。让我们更深入一步:一切出类拔萃者不可遏止地要打破任何一种伦理的束缚,创立新的法则,如果他们原先并非真的疯了,则他们除了把自己弄疯或者假装发疯之外,别无出路——而且不限于宗教和政治制度的改革者,一切领域的改革者皆如此——甚至诗律的改革者也必须借疯狂获得自信。(因此,直到相当温和的时代,诗人们仍保留着疯狂的遗风,例如,梭伦在动员雅典人收复萨拉米斯②时曾追述此风。)
“倘若一个人不是疯子,也不敢装疯,他怎样使自己疯呢?”古代文明的几乎所有优秀者都曾陷入这一可怕的思路,一种传授这方面诀窍和饮食指南的秘说大行其道,人们觉得这种考虑和企图是无辜乃至圣洁的。在印第安人是做一个巫医,在中世纪基督徒是做一个圣徒,在格陵兰人是做一个安基可克③,在巴西人是做一个巴基④,为此开出的方子本质上是相同的:荒唐的斋戒,持久的禁欲,遁入沙漠,隐入深山,攀上柱顶,或“居于一棵临湖的朽柳”,并且断绝杂念,一心想着能致人迷醉和心智错乱之事。可能正是一切时代最有创造力的人遭受了最无情最大量的灵魂痛苦,有谁敢一瞥其中的荒凉!有谁敢一听孤独者和迷乱者们的悲叹:
“啊,快赐我以疯狂吧,你们这些天神!那使我终于相信自己的疯狂!赐我以谵妄和抽搐,突然的亮光和突然的黑暗,吓我以世人未尝经历过的严寒和酷热,喧嚣和憧憧鬼影,让我咆哮和哭号,如兽一样爬行:只要我能在自己身上找到自信!怀疑在吞噬我,我杀死了法则,法则令我惧怕就像尸体令活人惧怕一样:如果我不多于法则,我就是天下最堕落的人了。附在我身上的新精神,如果它不是来自你们,又会来自何方?证明给我看,我是属于你们的,唯有疯狂能给我这证明。”而这种热忱只在那个时代常常如愿以偿:当时基督教在圣徒和沙漠隐居者身上极其充分地证明了它的成效,因而误以为也证明了它自己,在耶路撒冷建有大量疯人院,以收留发病的圣徒,收留那些为之给出了最后一粒盐的人。
①双关语,Salz在德语中兼有盐和才智的含义。
②Salamis,希腊的岛屿。
③Angekok,爱斯基摩人的巫医。
④Paje,巴西土著的巫师。
《》 第二部分 《疯狂的意义》 论自我和同情(1)
11论自我和同情
假个人主义。——绝大多数人,不管他们对他们的“个人主义”一向如何想、如何说,一生的所作所为都丝毫未尝是为他们的自我,而只是为那在他们周围人们的头脑中形成并传达给他们的自我的幻象——其结果是,他们全都生活在无个性、半个性的舆论和任意、异想天开的评价的迷雾之中,一头脑活在另一头脑里,这另一头脑又活在第三个头脑里:一个古怪的幻象世界,它还赋予了自己一种如此清醒的外貌!这迷雾几乎独立于它所笼罩的人而生长和生存。关于“人”的一般看法在它之中发生着巨大的作用——所有这些不自知的人们都信仰没有血肉的抽象的“人”,亦即信仰一种虚构的东西。由个别强有力人物(例如王公贵人和哲学家)对此抽象所作的改变,对这绝大多数人有着异乎寻常的、不可思议的巨大影响——原因仅在于,这大多数人中的每个人都无能树立一个自己能够实现和探究的真实的自我,以与那苍白的虚构的一般概念相对立,并将它摧毁。
道德的时尚。——道德的总体判断经历了怎样的变迁啊!那些最伟大的古代伦理奇才,例如爱比克泰特①,对于如今流行的颂扬为他人着想和生活的风尚一无所知。依照我们的时尚,我们必定会说他们简直不道德,因为他们竭尽全力捍卫他们的自我,反对对他人(确切地说,他人的痛苦和道德缺点)的同情。也许他们会回答我们说:“如果你们觉得自己是一个这般无聊或可恶的对象,那就更多地为他人而不是为你们自己着想吧!你们这样是做对了!”
邻人不幸的振奋人心。——他在不幸中,于是“同情者”来到,向他描绘他的不幸——末了他们满足而又兴奋地离去了:他们享受了不幸者的惊骇一如享受了自己的惊骇,度过了一个美好的下午。
环境的选择。——一个人要谨防生活在那样的环境里:在其中他既不能尊严地沉默,又不能说出他的较高的东西,于是剩下就只有我们的牢骚、需要,我们的整个倒霉经历可说了。在此情形下,他会对自己不满,对这个环境不满,是的,在这使我们发牢骚的倒霉处境之外,还加上因感觉到自己总是牢骚满腹而生的烦恼。一个人应该生活在那种地方:他在那里羞于谈论自己,并且也无须这样做。——然而有谁关心这种事,关心这种事上的选择!人们谈论着自己的“厄运”,弓着宽阔的背站在那边叹道:“我这悲惨的阿特拉斯②!”
《》 第二部分 《疯狂的意义》 论自我和同情(2)
灵验的方子。——对于需要安慰的人,最好的安慰手段莫过于断言他的处境无可安慰。其中有这样一种激励,使他重新抬起头来。
同情的喜剧。——不论我们多么真诚地同情一个不幸者:只要他在场,我们就总是有点儿在表演喜剧,我们讳言许多我们所想的以及我们怎样想的,带着医生在重病人床前的那种谨慎。
别让他的魔鬼跑到邻人那里!——我们不妨同意,在我们的时代里,善意和善行是善人的标记。只是请允许我们补充一句:“前提是他首先对自己要有善意和善行!”因为舍此——倘若他逃避自己,憎恨自己,伤害自己——他就绝不是善人。那样他就只好去别人那里拯救自己,把自己从自己手中救出了:但愿这些别人小心,谨防因此受害,不管他们觉得他看上去多么好心!——然而,正是逃避和憎恨自我,在他人中并且为他人生活,这一点至今被人们不假思索又振振有词地称作“无私”,从而又称作“善”!
(对于需要安慰的人,最好的安慰手段莫过于断言他的处境无可安慰。其中有这样一种激励,使他重新抬起头来。)
诱使人爱。——有谁憎恨自己,我们当知畏惧,因为我们会成为他的怨毒和憎恨的牺牲品。那么,让我们留意,我们怎样来诱使他爱自己!
“自我逃避”。——那种智力痉挛的人,对自己焦躁而阴郁,就像拜伦和阿尔弗雷德·缪塞③一样,他们做任何事,都像脱缰之马,从自己的创作中仅获得一短暂的、几乎使血管崩裂的快乐和热情,接着便是严冬一般的悲凉和忧伤,这种人该如何忍受自己啊!他们渴望上升到一种“无我”(Ausser-sich)的境界。怀此渴望的人,如果是基督徒,则祈求上升到上帝之中,“与上帝合为一体”。如果是莎士比亚,则上升到热情人生的形象中方感满足;如果是拜伦,则渴望行动,因为行动比思想、情感、作品更能把我们从自身引开。那么,行动欲骨子里也许就是自我逃避?——帕斯卡尔会这样问我们。事实也是如此!行动欲的最高典范可以证实这个命题。不妨以一个精神病医生的知识和经验公正地考虑一下——历代最渴望行动的四个人(即亚历山大、凯撒、穆罕默德和拿破仑)都是癫痫病患者,拜伦同样也备尝此种痛苦。
①Epictetus(约55—约135),斯多葛派哲学家。
②Atlas,希腊神话中泰坦巨人之一,因反对宙斯而被罚肩负天空。
③AlfreddeMusset(1810—1857),法国浪漫主义作家。
《》 第二部分 《疯狂的意义》 苦难者的认识
12苦难者的认识
长年受重病折磨但并不因此神志模糊的病人,其境况对于认识不无价值——姑且不论凡深刻的孤独、凡突然并且合法地摆脱一切义务和习惯所带来的理智上的享受。受大苦难的人极其冷静地从他的境况出发看事物:当健康人看事物时,事物往往漂浮在细小骗人的魔术中,所有这些魔术在他眼里都消失了,是的,连他自己也没有绒毛和色彩地袒露在了自己的面前。假如迄今为止他一直生活在某种危险的梦想中,则痛苦是最有力的清醒手段,足以把他从中拉出,而且也许是唯一的手段。(基督教的创始人在十字架上遇到的很可能正是这种情况,因为一切话语中最悲惨的那一句:“我的上帝,你为何离弃我!”若从最深刻的含义上理解,如同它可以被理解的那样,便是对他终生幻觉的彻底失望和觉醒的证词,他在最痛苦的瞬间看清了自己,就像诗人所描述的弥留之间可怜的唐·吉诃德的情形一样。)
心智竭力对抗痛苦,处于极度的紧张之中,使他现在所看到的一切都沐浴在一片新的光辉里:而所有这新的光照赋予的魅力往往十分强大,足以抵御一切自杀的诱惑,使受苦者觉得活下去乃是最值得向往的事情。他轻蔑地回想起健康人无所用心漫游其间的那个舒适温暖的如雾世界,他轻蔑地回想起他从前借以自娱的那些最高贵最可爱的梦幻,他乐此不疲地仿佛从最深的洞穴中召唤出这轻蔑的心情,如是使灵魂受最烈的痛苦:靠了这样的平衡力量,他恰好能承受肉体的痛苦了——他感觉现在正是这平衡力量在使他受苦!在对他自己整个生存的可怕洞察中,他向自己喊道:“做一回你自己的检举人和刽子手吧,把你的受苦当作你施于你自己的惩罚!欣赏你当法官的威风;更进一步:欣赏你的意愿,你的暴君式的为所欲为!超越你的生命如同超越你的痛苦一样,俯视一切根据以及它们的不能成立!”我们的自尊心空前地生长:对它具有无比魅力的事便是,对抗痛苦这样一个暴君,以及对抗痛苦给我们造成的致使我们作证反对生命的一切影响——亦即代表着生命对抗暴君。在这样的境界中,一个人会无情地拒绝一切悲观主义,使之不能冒充我们处境的产物,不能把我们贬为失败者。在判决的公正性方面,同样也从未有过像现在这样诱人的机会,因为现在是要战胜我们自己,战胜一切情形中最易受诱惑的一种情形,它足以原谅判决的任何不公正——然而我们并不想被原谅,正是这时我们想证明我们能够做到“无辜”。我们的骄傲在一丝不苟地抽搐。
(因为一切话语中最悲惨的那一句:“我的上帝,你为何离弃我!”若从最深刻的含义上理解,如同它可以被理解的那样,便是对他终生幻觉的彻底失望和觉醒的证词;他在最痛苦的瞬间看清了自己。)
而现在柔化和康复的第一线曙光来临了——那最早的迹象差不多是,我们反对自己的过于负气了:我们自嘲这样做的幼稚和虚荣——仿佛我们体验了什么独一无二的东西似的!我们不知感恩地羞辱那使我们忍受住了痛苦的威力无比的自尊心,迫切地寻求它的解药:在痛苦太厉害也太长久地使我们具有个性之后,我们希望自己异化而没有个性。“滚吧,滚吧,这个自尊心!”我们喊道,“它也是一种病和一种抽搐!”我们重又抬眼看人们和自然——用渴望的眼睛:我们带着忧郁的微笑想起,与从前相比,我们现在对之已经知道了一些新的不同的东西,一层面纱已经落下——可是,重睹生命的朦胧光辉,走出我们曾在其中观察并且看破万物的那可怕而冷静的强光,这使我们神清气爽。如果健康的魔术重新上演,我们并不生气——我们如同换了个人似的温和而且总是疲惫地看事物了。在这种状态里,一个人不可能不含着泪听音乐。
《》 第二部分 《疯狂的意义》 从痛苦中分娩思想
13从痛苦中分娩思想
你们可以猜到,在告别久卧病榻的那段岁月时,我不愿忘恩负义,那时的收获直到今天仍是我用之不尽的。正如我非常清楚,当我的健康状况变化无常时,我比所有那些精神上的矮胖子高明在哪里。一个哲学家,如果他经历过并且不断重新经历着种种健康状况,那么他同时也就经历了种种哲学:他每次所能够做的,无非是把他的状况转换成最精神的形式和远景——哲学正是这种变容的艺术。
我们哲学家不能随心所欲地把灵魂和肉体分开,如一般人之所为,更不能随心所欲地把灵魂和思想分开。我们不是思维着的青蛙,不是有着冰冷内脏的照相机和打字机——我们必须不断地从我们的痛苦中分娩我们的思想,慈母般地向它们贡献我们身上拥有的一切,我们的血液、心脏、火焰、快乐、热情、痛苦、良心、命运和灾难。对于我们来说,生命就意味着不断地把我们所是的一切,以及我们所遇到的一切,都变为光和烈火,我们完全不能是别的样子。
至于说到疾病,我们不妨试问一下,它对于我们究竟是否可以或缺?唯有大痛苦才是心灵最后的解放者,成为大疑惑的导师,把每个灾祸都变成一个X,一个货真价实的X,即字母表上的倒数第三个字母……唯有大痛苦,那旷日持久的痛苦,仿佛把我们架在湿柴堆上熏烤,才迫使我们跃入我们最后的深渊,与一切信任,一切善心、面纱、柔情、中庸相决裂,而从前我们也许是在其中安置了我们的人性的。我怀疑这样一种痛苦能否使人“变好”,不过我知道,它能使我们变深刻。我们也许学会了用我们的骄傲、我们的嘲讽、我们的意志力对付它,像某个印度人那样行事,此人也是备受折磨,于是借恶嘴毒舌在折磨他的人身上出了气。我们也许为逃避痛苦而退入东方的虚无之境(所谓涅槃),退入断绝言、视、听的禅定状态,经过这样漫长而危险的自制练习,人便脱胎成了另一个人,有了更多的疑问,尤其是有了一种意志,即与过去之所问相比,今后要更加经常、深刻、严格、坚定、恶毒、平静地发问。
对生命的信任已经丧失:生命本身变成了问题。——但不要以为一个人因此而必定变成一个抑郁者!甚至对生命的爱也仍然是可能的——只不过是用另一种方式爱。这就像爱一个使我们生疑的女人……然而,在这些超凡脱俗的人身上,一切可疑之物的魅力、对未知之物的兴趣实在太大,因此,这种兴趣必然如同一片绚丽的红霞,不断地重新落向一切可疑之物的困境,一切不确定性的危险,乃至恋人的嫉妒。我们发现了一种新的幸福……
《》 第二部分 《疯狂的意义》 闲暇与优游
14闲暇与优游
像美国人那样的拜金,是一种印第安式的、印第安血统所特有的野蛮。而他们工作的令人窒息的匆忙——新大陆真正的恶习——业已开始通过传染而鼓励欧洲野蛮化,在欧洲传播了一种极为奇怪的无精神性。人们现在已经羞于安静,长久的沉思几乎使人产生良心责备。人们手里拿着表思想,吃午饭时眼睛盯着商业新闻——人们像一个总是“可能耽误”了什么事的人那样生活着。“宁肯随便做点什么,胜于一事不做”——这条原则也是一根绳索,用来缢死一切教养和一切高级趣味。很显然,一切形式都因工作者的这种匆忙而毁灭了,甚至形式的感觉,感受动作旋律的耳朵和眼睛,也毁灭了。其证据存在于如今到处提倡的粗笨的明确性之中,存在于人与人之间一旦想真诚相处时所面临的种种情形之中,存在于同朋友、女人、亲戚、孩子、教师、学生、长官、王公的交往之中——对于礼仪,委婉的情谊,交谈的一切esprit(风趣),总之,对于一切otium(闲适),人们不再有时间和精力了。因为,逐利的生活不断地迫使他殚精竭虑,置身于经常的伪装、欺骗或竞争之中。现在,用比别人少的时间做成一件事,才是真正的道德。所以,只有很少几个钟头可以允许人真诚,可是,在这几个钟头里,人已经疲倦,不只想“放松”自己,而且想四肢摊开地躺直,甚不雅观。现在人们按照这种嗜好写自己的书信,其风格和精神将不断成为真正的“时代标志”。如果还有对社会和艺术的娱乐,那也只是工作疲劳的奴隶替自己准备的一种娱乐。唉,我们的有教养者和无教养者的“快乐”多么容易满足!唉,对一切快乐如何愈来愈怀疑!工作愈益成为唯一使人问心无愧的事情,求快乐的意向业已自称为“休养的需要”,开始自羞自惭。人们在野餐时倘若给人撞见了,就要解释一番:“这对于健康是必要的。”是的,不用多久,就会走到如此之远,人们倘若对于一种vitacontemplativa(求沉思生活)——这意味着与思想和朋友偕游——的意向让步,将不无自蔑和内疚。——罢了!从前与此相反:工作使人内疚。一个好出身的人不得不工作时,要把他的工作隐藏起来。奴隶工作时受到这种感觉的压抑:他在做某种可鄙的事——
“做”本身就是某种可鄙的事。“唯有在otium(闲适)和bellum(优美)之中才有尊贵和光荣。”古代的偏见如此回响!
《》 第二部分 《疯狂的意义》 我们的快乐有何含义
15我们的快乐有何含义
新近最重大的事件——即“上帝死了”,对基督教上帝的信仰变得不值得相信了——其最初的阴影业已投向欧洲。面对这场戏剧,少数人的目光、目光中的警惕足够强烈和敏锐,至少在他们看来,某一轮太阳已经沉落,某一种古老而深刻的信任已经转变为怀疑:他们一定觉得我们的旧世界在日渐黯淡、可疑、陌生、“衰老”。然而,大体而论,我们可以说:这件事是过于重大,过于遥远,过于超出多数人的理解能力了,以至于它的消息甚至不能到达他们那里,更不用指望多数人会明白,究竟什么事情已经随之发生——以及在这一信仰被埋葬以后,一切必将跟着倒塌。因为它们建筑在这信仰之上,依靠于它,生长在它里面:例如我们的整个欧洲道德。广浩连锁的崩溃、毁坏、没落、倾覆正在呈现,可是今日有谁已经懂得,我们必须有这惊人巨变的导师和报信者,有这一次晦暗和日食的预言者,而这样的人在地球上很可能尚未出现?……
甚至我辈天生的猜谜者,我们好像在山上等待,置身于今日和明日之间,紧张于今日和明日之间的矛盾中,我辈正在来临的世纪的头生子和早生儿,我们现在应该已经看见不久必将笼罩欧洲的阴影了:究竟为何原因,甚至我们也眼睁睁看着它的来临,而并不十分担心这晦暗,尤其是并不为我们自己忧心忡忡?也许我们还过分沉浸在这件事的最切近结果中——和人们可能期待的相反,这最切近的结果、它对于我们的结果全然不是令人悲哀沮丧的,相反宛如一种新的难以描绘的光明、幸福、慰藉、喜悦、鼓舞、曙光……事实上,听到“旧的上帝已死”的消息,我辈哲学家和“自由灵魂”感到就好像被一轮新的旭日照耀一样。其时我们心中洋溢着感激、惊奇、预感和期待——在我们眼里,地平线仿佛终于重新开拓了,即使它尚不明晰,我们的航船终于可以重新出航了,可以驶向任何风险了,认知者的任何冒险又重获允许,海洋、我们的海洋又重新敞开了,也许从来还不曾有过如此“开阔的海洋”哩。
(事实上,听到“旧的上帝已死”的消息,我辈哲学家和“自由灵魂”感到就好像被一轮新的旭日照耀一样;其时我们心中洋溢着感激、惊奇、预感和期待——在我们眼里,地平线仿佛终于重新开拓了,即使它尚不明晰,我们的航船终于可以重新出航了,可以驶向任何风险了,认知者的任何冒险又重获允许,海洋,我们的海洋又重新敞开了,也许从来还不曾有过如此“开阔的海洋”哩。)
《》 第二部分 《疯狂的意义》 我们也是虔诚的
16在何种程度上我们也是虔诚的
人们有充足的理由说,在科学中,种种信念皆不拥有公民权:只有当它们决心自贬至于谦虚,甘为一种假说、一种临时的试验性立场、一种相对的虚构,它们才可以被允许进入认识领域,甚至在其中具有某种价值——但始终带着一个限制,即要不断受警察的监视,受“不信任”这个警察的监视。——更仔细地看,这岂不是说:只有当信念不复是信念的时候,它才有权进入科学?科学精神的训练岂非始于禁绝一切信念?……
情况很可能是这样的,只是还有一个问题要问:如果说此种训练借此才能开始,那么,难道不是已经有了一种信念,而且是一种如此专横和绝对的信念,以至于它让其余一切信念成了自己的牺牲品?我们看到,即使科学也是建立在一种信念之上的,根本不存在“无前提的”科学。“真理是否必要”这个问题不但必须先行作出肯定的回答,而且必须肯定到这个地步——在如下命题中表达了一种信念:“没有比真理更加必要的东西了,与之相比,其余一切都只有次要的价值。”
这个无条件的求真理的意志,它是什么?它是不让自己受骗的意志吗?它是不去骗人的意志吗?我们也可以用这后一种方式来解释求真理的意志,假如我们把“我不想骗人”加以扩展,使之也包括“我不想骗自己”这一特殊情形的话。可是为何不骗人?为何不让自己受骗?——我们发现,前者的理由与后者的理由毫不相干:人们不想受骗,因为人们认为受骗是有害、危险、凶多吉少的——在这意义上,科学该是一种深谋远虑,一种谨慎,一种有用,不过,我们有权对此表示异议:怎么,不让自己受骗真的较少害处、较少危险、较少凶相了吗?你们一开始对于存在的性质知道些什么,竟然能够决定绝对不信任和绝对信任何者更有好处?然而,倘若充分的信任和充分的怀疑这两者都是必要的,那么,科学究竟可以从哪里获得它立足于其上的它的绝对信念,它的信心,认为真理比任何别的事物重要,包括比任何别的信念重要?如果真理和非真理两者都不断地证明自己各有其用,一如目前的场合所示,那么,这种信念恰恰是不可能产生的。所以,现在无疑存在着的对科学的信仰从这样一种效用的考虑中是找不出其根源的,相反倒是无视“求真理的意志”、“不惜一切代价追求真理”之不断被证明对其有害无益这一事实的。“不惜一切代价”:当我们在这个祭坛上贡献和屠杀了一个又一个信仰之时,我们对此是多么了解啊!
由此可见,“求真理的意志”并非意味着“我不想让自己受骗”,而是意味着(不可能作出别的解释)“我不想骗人,包括骗自己”——而我们因此就站在道德的立场上了。如果应该有假象——并且的确有假象!——因为生命被安置在假象之上,我的意思是说,被安置在谬误、欺骗、伪装、障蔽、自我障蔽之上。另一方面,如果生命的伟大形式事实上总是出现在最不可思议的一方,那么,人们不妨自问:“你为何不想骗人?”说得温和些,这种意图也许是一种唐·吉诃德遗风,一种轻微的迷醉癫狂。不过,它也可能是更糟的东西,是一种敌视生命的毁灭性原则……“求真理的意志”——这可能是一种隐蔽的求死亡的意志。
于是,科学何为这个问题便导回到一个道德问题:既然生命、自然、历史是“非道德”的,那么,道德究竟何求?毫无疑问,一个诚实的人,就那种勇敢和彻底的意义而言,一如对科学的信仰所要求他的,他因此而肯定了一个与生命、自然、历史的世界不同的世界。而在他肯定这个“另一个世界”的程度上,他岂非也因此必须否定其对立面,即这一个世界、我们的世界?……
你们该明白我欲由此得出的结论了,那便是:我们对科学的信仰始终是建立在一种形而上学信仰之上的——即使我们这些今日的求知者,我们这些无神论者和反形而上学者,连我们的火种也是从那同一个火堆上取来的,点燃那火堆的是数千年的古老信仰,基督徒们的信仰,它也曾是柏拉图的信仰,即相信神是真理,真理是神性的……但是,倘若正是这一点变得越来越不可信,倘若无物再能证明自己是神圣的,也许一切皆是谬误、盲目和谎言——倘若连上帝也被证明是我们最悠久的谎言,那将如何呢?
《》 第二部分 《疯狂的意义》 什么是浪漫主义
17什么是浪漫主义
人们也许记得,至少我的朋友中会有人记得,我从前迷误甚深,估价太高,总是作为期望者向这现代世界冲击。我之理解——谁知道由于什么个人经验?——19世纪悲观主义哲学,就好像它是思想的较高力量的表征,无所畏惧的勇敢的表征,人生凯旋丰满的表征,其实这些特征属于18世纪,属于休谟、康德、孔狄亚克和感觉论者的时代。以至于在我看来,悲剧认识似乎是现代文化的真正奢侈,是它的一种最昂贵、最显赫、最危险的挥霍,然而无论如何,由于现代文化过于丰富,又是它的一种可允许的挥霍。同样,我认为德国音乐正是德国灵魂的一种酒神式强力的表达:我相信在其中听到了地震,一种自古积压的原始力量随着这隆隆震声终于得到释放——而并不顾惜从来称作文化的一切因此摇摇欲坠。可以看到,我当时无论是对于哲学悲观主义,还是对于德国音乐,均未认清构成其真正性质的东西——它们是浪漫主义。
什么是浪漫主义?每种艺术,每种哲学,都可以看作服务于生长着、战斗着的生命的药剂和辅助手段,它们始终是以痛苦和痛苦者为前提的。然而,有两种痛苦者:一种是苦于生命的过剩的痛苦者,他们需要一种酒神艺术,同样也需要一种悲剧的人生观和人生理解;另一种是苦于生命的贫乏的痛苦者,他们借艺术和认识寻求安宁、平静、静谧的海洋,自我解脱,或者迷醉,痉挛,麻痹,疯狂。与后者的双重需要相适合的,是艺术和认识中的全部浪漫主义,曾经和继续与之相适合的是叔本华和瓦格纳,我这是举出最著名最露骨的浪漫主义者的名字,当时我误解了他们——顺便说说,众所周知,这于他们无损。生命最丰裕者,酒神式的神和人,不但能直视可怕可疑的事物,而且欢欣于可怕的行为本身以及一切破坏、瓦解、否定之奢侈。在他身上,丑恶荒唐的事情好像也是许可的,由于生殖力、致孕力的过剩,简直能够把一切沙漠造就成果实累累的良田。相反,最苦难者,生命最贫乏者,在思想上和行动上大多需要温柔、平和、善良,可能的话还需要一个上帝,它真正完全是病人的上帝,一个“救世主”,同样也需要逻辑,需要对人生的抽象理解——因为逻辑使人平静,提供信任感。简言之,需要某种温暖的抵御恐怖的密室,关闭在乐观的眼界之内。这样,我渐渐学会了理解伊壁鸠鲁,酒神式悲观主义者的这个对立面,同样也理解了“基督徒”,事实上仅是伊壁鸠鲁主义者的一个类型,两者实质上都是浪漫主义者。我的眼光愈来愈敏锐地洞察反推论的那种最艰难棘手的形式,大多数错误都是在其中造成的——这就是由作品反推到作者,由行为反推到行为者,由理想反推到需要此理想的人,由每种思想方式和评价方式反推到在背后起支配作用的需要。
在考察一切审美价值时,我现在使用这个主要尺度:我在每一个场合均问“这里从事创造的是饥饿还是过剩”。另一种尺度从一开始就好像要自荐——它醒目得多——这就是着眼于创作的动机究竟是对凝固化、永久化的渴望,对生存的渴望,抑或是对破坏、变化、更新、未来、生成的渴望。然而,只要加以深究,这两类渴望仍然显得含混不清,并且正是按照前面那种在我看来更佳的方案才能解释清楚。对破坏、变化、生成的渴望,可以是过于充沛的、孕育着未来的力量的表现(人所共知,我对此使用的术语是“酒神精神”这个词),但也可以是失败者、欠缺者、落伍者的憎恨,这种人破坏着,也必须破坏,因为常住者乃至一切常住、一切存在激怒着他,刺激着他——要理解这种情绪,人们不妨就近观察一下我们的无政府主义者。求永久的意志同样应该有两种解释。一方面,它可以出于感谢和爱——这种渊源的艺术永远是神化的艺术,也许热情奔放如鲁本斯,快乐嘲讽如哈菲兹,明朗慈爱如歌德,使万物披上荷马式的光辉和荣耀。另一方面,它也可以是苦难深重者、挣扎者、受刑者的那种施虐意志,这种人想把他最个人、最特殊、最狭隘的东西,把他对于痛苦的实际上的过敏,变成一种有约束力的法则和强制,他把他的形象,他的受刑的形象,刻印、挤压、烙烫在万物上面,仿佛以此向万物报复。后者在其最充分的表现形式中便是浪漫悲观主义,不论它是叔本华的意志哲学,还是瓦格纳的音乐
——浪漫悲观主义,这是我们文化命运中的最后的重大事件。(还可能有一种全然不同的悲观主义,一种古典悲观主义——我有这种预感和幻觉,简直摆脱不掉,好像成了我的所有物和专有物:不过“古典”这个词使我感到逆耳,它被用得太旧了,太圆滑了,变得面目全非了。我把那种未来的悲观主义——因为它正在到来!我看到它在到来!——命名为酒神悲观主义。)
《》 第二部分 《疯狂的意义》 “科学”之为偏见
18“科学”之为偏见
由于等级秩序规律的作用,学者只要还属于精神上的中产阶级,就根本不可能有真正伟大的问题和问号进入他们的视野:他们的勇气和他们的眼光都不够格——特别是把他们造就成研究者的人们的需要、内心想使事物有这样那样性质的计划和愿望,以及他们的恐惧和希望,都太快地静息和满足了。例如,英国学究赫伯特·斯宾塞异想天开,要画出一条理想的分界线、水平线,奢谈什么“利己主义与利他主义”的最终和解,这使我们这样的人几乎感到恶心——在我们看来,人类倘若以这种斯宾塞式的前景为最终前景,就只配受蔑视,只配毁灭!不过,他心目中的最高希望,在另一些人看来只是一种令人厌恶的可能性,这是斯宾塞所不能预见到的一个问号……处于同样情况的是现在许多唯物主义的自然科学家欣然接受的那种信念,即相信这样一个世界:它应当在人的思想和人的价值观念中有其等价物和尺度,相信一个“真理的世界”,人借着自己渺小的四方形的人类理性便可以一劳永逸地将它把握住。
怎么?我们真愿意这样把人生贬低为一种计算的苦役和练习,贬低为数学家的蛰居斗室?人们尤其不该企图消除生存的多义性质:这是良好趣味的要求,我的先生们,这种趣味对于超出你们眼界的一切肃然起敬!有一种世界解释,它把你们的存在合理化,使你们能够所谓科学地(你们其实是指机械地吧?)研究和工作下去,这种世界解释除了数学、计算、度量、观察和掌握之外,其余一概不容许。如果以为只有这种解释是正确的,这是愚蠢和幼稚,倘若不是精神病和白痴的话。正确的解释岂非可能正好相反:正是生存最表面最外部的东西——它的外观、它的皮肤和感性特征——首先被人把握?甚至也许只有它们被人把握?一种你们所谓的
“科学的”世界解释,永远是一切可能的世界解释中最愚蠢的即最无意义的一种。这是说给机械论者先生们听的,他们如今喜欢冒充哲学家,极其谬误地认为,力学是关于最初和最终规律的学说,全部人生都必须建立在力学的基础之上。然而,一个本质上机械的世界是一个本质上无意义的世界!假如评价一种音乐的价值,就看它有多少东西可以被点数、计算,可以纳入公式——这样一种“科学的”音乐评价何等荒谬!从中能把握、理解、认识些什么!其中被当作“音乐”的东西一钱不值。实在一钱不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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