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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夜行

_12 东野圭吾 (日)
“生意兴隆,真得恭喜啊。”诚知道自己的嘴角难看地歪向一边。
“别这么说。对不起,以后我会注意的。”雪穗双手放在围裙上,低头道歉。
“这句话我听过好多遍了。”诚双手插进口袋,丢下这句话。
雪穗只是低着头,没做声,大概是因为无可反驳。然而,最近每当遇到这种场面,诚都会突然产生一种感觉,怀疑她是不是以为只要像这样低着头,等到风暴过去就算了。
“你的生意还是不要做了,”诚说,“我看,还是没法兼顾家里。你也很辛苦。”
雪穗什么都没说,避免为此事争吵。未几,她的肩膀开始微微颤抖,双手抓起围裙的下摆蒙住眼睛,呜咽声从她手底传出。“对不起。”她又说了一次,“我真没用,真的好没用,只会给你添麻烦……你让我做我喜欢做的事,我却完全无法报答。我真没用,我真是个没用的人。诚,也许你不该和我结婚。”泪水让话语断断续续,还不时夹杂着抽噎。
听到她这一连串反省的话语,诚无法再责备她,反而觉得自己为了一点小事而大发雷霆,心眼未免太小了。“别哭了。”他就此收兵。既然雪穗一句反驳的话都没有,要吵也吵不起来。
诚回到沙发上,摊开报纸。雪穗却来问他:“那……”
“千吗?”他回头问。
“晚餐……怎么办?要做也没有食材。”
“啊……”诚感到全身懒洋洋的,倦怠不堪,“今晚就算了,吃你买回来的就成。”
“可以吗?”
“不然也没办法。”
“对不起,我马上准备。”雪穗回到厨房。
听着抽油烟机再度运转的声音,诚仍有种无法释怀的感觉。
“我可以去工作吗?”再有一个月便要迎来结婚一周年的那一天,雪穗提出了这个问题。由于毫无准备,诚愣住了。
雪穗的说法是她在服装界的朋友要独立开店,问她要不要一起经营。她们打算开设进口服饰店。诚问她想不想做,她说想试试。
自从不再碰股票,她那双黯淡无神的眼睛首次闪闪发光。看到她这样,诚说不出反对的话。诚只说别太勉强自己,便答应了她。雪穗十指在胸前交握,以无语表达她的喜悦。
她们的店面在南青山,诚去过好几次。店里全面玻璃帷幕,感觉华丽明亮,路过时便可看到店里琳琅满目的进口女装和饰品。后来才知,店面的装潢费用全由雪穗出资。
雪穗的合作伙伴叫田村纪子,脸孔和身体都圆滚滚的,有一股平民气质。正如外表给人的印象,那是个吃苦耐劳的人。照诚的观察,她们的工作似乎这样分工:雪穗负责招呼客人,取货、算账则是田村纪子的工作。
这家店完全采取预约制,也就是顾客预约好来店日期。这样,她们便能依照客人的尺寸与喜好备妥商品。这种做法可以节省无谓的商品陈列空间,可说效率甚高。这种经营方式的成败全看她们的人脉如何,但开张以来,客人似乎没有断过。
雪穗会不会因为热衷经营服饰店,便忽略了家事,诚多少有点担心,但那时还没有这种现象。雪穗多半也怕诚这么想,开店后,她做起家事比以前更卖力,不但做饭不会敷衍了事,也不会比诚晚归。
开店后约两个月,雪穗再次出人意表,她问诚愿不愿意当店东。
“店东?我?为什么?”
“房东为了交遗产税,急需一笔钱,问我们是否有意盘下。”
“你想买吗?”
“不是我想不想,只是觉得买下来绝对划算。那个地段以后一定只涨不跌。现在房东开的价钱,可以说是破盘价呢!”
“如果我不买呢?”
“那就没办法了,”雪穗叹气,“只好由我来买。”
“你?”
“我想,考虑到那个地段,银行应该愿意贷款。”
“你要去借钱?”
“对呀。”
“你那么想买?”
“是,而且我认为,不买恐怕以后会有问题。如果我们不买,房东一定会去找房屋中介,这样要是运气不好,可能就得退租了。”
“退租?”
“叫我们退租,好以更高的价把店卖掉。”
诚先是不置可否,然后开始认真考虑起来。他并不是买不起。高宫家在成城有好几块地,将来全归诚继承,只要卖掉一些就行了。如果说服得法,母亲应该也不会反对,因为他们家持有的地产实际上几乎都处于闲置状态。
他不赞成雪穗去向银行贷款,否则她很可能把所有心思放在事业上。况且,若以她的名义开店,总令人有家庭、工作无法分割的感觉。
“让我考虑两三天。”诚对雪穗说,其实当时他已下定决心。
一九八七年伊始,南青山的店便归诚所有。雪穗会从营业收入中定期将房租汇入他的账户。
不久,诚便领教到雪穗的先见之明。由于东京都中心的办公大楼需求增加,地皮创下天价,短期内连翻三四倍已不足为奇。频频有人找上诚,询问南青山的店面与土地是否打算出售。每次听到对方开价,他都忍不住怀疑事情的真实性。
此时,他开始因雪穗而产生淡淡的自卑感。他渐渐认为,论生活能力、经营管理能力和大胆果断这几点,他可能都比不上这个女人。他并不清楚她事业上的成绩如何,但可以肯定的是她们的服饰店业绩蒸蒸日上。目前她计划在代官山开第二家店。
相形之下,自己呢?每念及此,诚便郁郁不乐。自己根本没有开创的勇气,只以个性适合为人所用为由,赖在公司不敢走。得天独厚继承的地产也不曾好好利用,只能住在家里出资购买的公寓里。
还有一件事更让他觉得抬不起头,那便是当前的股票热。去年NTT股票一上市立刻掀起狂飙,而股市仿佛也顺势被拉抬,开始猛涨,甚至到了全民炒股的地步。
然而,高宫家与股票无缘,理由当然是他因此责备过雪穗。在那之后,她也绝口不提股票。但一想到她怎样看待这场空前的股票热,他便感到浑身不自在。
4
这天晚上上床前,雪穗提起一件令诚意外的事。
“高尔夫教室?”诚躺在加大的单人床上,看着妻子映在梳妆镜里的脸问。从新婚起,他们就分床睡,雪穗睡单人床。
“对呀,我想,如果是星期六傍晚,我们可以一起去。”雪穗把一张传单放在诚面前。
“哦,美国高尔夫球协会认可的学校,你早就想学高尔夫球了?”
“有一点啦,现在越来越多女性在打嘛。等上了年纪,夫妻俩也可以一起打高尔夫球呀。”
“上了年纪以后……我倒没想过那么遥远的事。”
“喏,开始学嘛,一起去一定很好玩的。”
“也行。”
诚还记得父亲生前便喜欢打高尔夫球,每到假日,便把大大的高尔夫球袋放进后备厢驾车出门。那时父亲的神情总比平常更有活力,或许是因为赘婿的身份让他在家里悒悒不乐。
“听说下个星期六有说明会,要不要先去看看?”完成皮肤保养的雪穗一边上床一边说。
“好啊,去看看吧。”
“太好了。”
“这件事就说定了,你来不来?”
“啊,好。”雪穗起身,轻巧地滑进诚的床。
诚调整枕边的按钮,把灯光转暗,接着靠向她身边,手伸进她白色睡衣前襟。今天应该没问题吧?他想。最近因为某种原因,经常发生夫妻生活不协调的状况。
他缓缓撩起她的睡衣,从头部脱下,然后脱下自己的睡衣。他已经兴奋起来了。
他满怀期待,然而微微的失望在他心中蔓延,应接纳他的部位十分干燥。诚不认为自己的做法有问题,因为不久之前,这样便足以产生充分的润滑。
“疼!”即使在昏暗中,也看得出她皱着眉。
“抱歉,很疼吗?”
“没关系,别介意,来吧。”
如此反复了好几次,雪穗开始发出原因不明的呻吟。
“怎么了?”诚问。
“我肚子……疼。”
“肚子?”
“就是子宫那边……”
“又来了啊。”诚叹气。
“对不起。不过没关系,马上就不疼了。”
“今晚还是算了吧。”诚捡起掉落在床下的内裤穿上,接着套上睡衣,想着不是“今晚还是”,而是“今晚也是”。最近总是这样。
雪穗也穿上内裤,拾起睡衣,回到自己床上。
“对不起,”她说,“我到底是怎么了……”
“还是去让医生看看吧。”
“嗯,我会的。只是……”
“只是什么?”
“我听说打过孩子的人,有时候会这样。”
“你是说不会湿润、子宫发疼吗?”
“嗯。”
“我倒没听说。”
“你是男人啊……”
“这倒也是。”
眼见话风不对,诚侧身背对着她,盖上棉被。欲望没有消退。既然无法做爱,他希望雪穗至少用口或手来表达爱意,但雪穗绝不会这么做,诚也很难开口要求。
不久,啜泣声传入耳中。
诚懒得去安慰她,便把脸孔埋进棉被,装作没有听见。
5
老鹰高尔夫练习场建于规划成棋盘方格状的住宅区中,招牌上写着“全长二百码,备有最新型发球机”。绿色的网内侧,小白球不断交织飞舞。
这里距诚的公寓开车约二十分钟。两人刚过四点便离家,于四点半抵达。传单上写着说明会五点开始。
“果然太早了。我早说晚点再出门就行。”诚操控着宝马车的方向盘说。
“我怕会塞车呀。不过,可以看看别人打球,说不定能参考参考。”坐在副驾驶座的雪穗回答。
“外行人看再久练习也没有帮助。”
正值高尔夫热潮,又是星期六,客人相当多。停车场几乎客满的状态也证明了这一点。
总算找到了车位,两人下了车,走向入口。路经一个电话亭时,雪穗停下脚步。
“对不起,我可以打个电话吗?”说着,她从包里取出记事本。
“那我先进去看看。”
“好。”说话的时候,她已经拿起了听筒。
高尔夫练习场的入口宽敞明亮得像平价西餐厅一般。穿过玻璃自动门,诚来到里面。铺着灰色地毯的大厅里,有好几个无所事事的客人。一进来左边便是前台,两名穿着鲜艳制服的年轻女子正在招呼客人。
“不好意思,可以麻烦您在这里填上大名吗?一有空位,我们便会按顺序呼叫。”一名员工说。正和她说话的是一个看来与运动无缘的肥胖中年男子,身旁放着黑色高尔夫球袋。
“什么,人很多啊?”中年男子面露不悦。
“是啊,可能要请您等二三十分钟。”
“唔,真没办法。”男子不情愿地写下名字。
看来大厅里无事可做的那群人都是在排队。诚再次意识到,所谓的高尔夫热潮原来是真的。或许是因为无须接待客户,他的同事鲜少有人接触这一运动。他走近前台,告诉工作人员他们要参加高尔夫球课的说明会。一个工作人员笑容可掬地回答:“我们会广播,请在这里稍候。”
这时雪穗进来了,一看到诚便立刻跑过来,但神情和刚才有些不同。“对不起,出了点问题。”
“怎么?”
“店里发生了一点麻烦,我不得不去处理。”雪穗咬着嘴唇。
她的店星期日公休,星期六由田村纪子与一名打工的小姐打理。
“现在就要去?”诚问,声音明显听出他非常不高兴。
“嗯。”雪穗点头。
“高尔夫球课怎么办?你不听说明会了?”
“不好意思,你一个人去好不好?我现在打车回店里。”
“唉!”诚叹气道,“真拿你没办法。”
“对不起。”雪穗双手合十,“你去听听,要是很无聊,就马上回家吧。”
“当然啦。”
“真抱歉。那我先走了。”雪穗快步走出大门。
目送她的背影离开后,诚再度轻叹口气。他设法压抑内心的怒气,因为他知道,任怒气蔓延,只会让自己身心俱疲。这种经验他不知有过多少次了。
诚决定到开设在大厅一角的高尔夫球用品店逛逛,店内除了高尔夫球杆、用品,还陈列着小饰品。光看这些并没有加深他的兴趣。事实上,他对高尔夫球几乎一无所知,顶多只知道基本规则,以及一般玩家的目标就是破百。但是,所谓的破百究竟是什么样的分数,他一无所知。
他正在浏览金属球杆,忽觉有人在看他。一双覆着长裤的女人的腿近在咫尺,那人似乎就站在他面前。他稍微把眼睛往上一抬,正好和她的双眸撞个正着。在他诧异地喊出声前,有一两秒钟的空白。在这一刹那间,他认出了这名女子,脑袋里想着她不该在这里,但又的确是她。
三泽千都留!她剪短了头发,整个人的感觉都不同了,但的确是她。
“三泽小姐……你怎么会在这里?”
“来练习高尔夫球……”千都留举起手上的球杆。
“啊,是这样。”明明不痒,诚却抓抓脸颊。
“高宫先生也是吧?”
“啊,嗯,是啊。”听到她还记得自己,诚暗自欣喜。
“你一个人来?”
“是呀,高宫先生呢?”
“我也是。来,找个地方坐吧。”
等候的客人几乎占据了大厅所有椅子,幸好靠墙处正好有两个空位。他们在那里坐下。
“吓了我一跳,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
“对呀,我也是,一时以为自己认错人了。”
“你现在在哪里?”
“我住下北泽,在新宿的公司做事。”
“还是当派遣人员吗?”
“是的。”
“我记得你和我们公司的合约结束后,说要回札幌老家。”
“你记性真好。”千都留微笑,露出健康的白色牙齿。她的笑容让诚不禁认为她果真更适合剪短发。
“结果你没回去?”
“住了一阵子,但很快又回来了。”
“哦。”说着,诚看看手表,已经四点五十分了。说明会五点就要开始,他有点焦躁。
两年前的那个日子又在他脑海里浮现。和雪穗结婚前一天的那个晚上,他待在某家酒店大厅,因为千都留理应在那里出现。
他爱上了她,一心认为即使牺牲一切,也要向她表白。那一刻,他深信她才是他命中注定的另一半。然而她并没有出现。他不知道原因,只知道冥冥之中天意如此。
再次相逢,诚自知爱的种子并没有完全死亡。仅仅待在千都留身边,便让他感到飘飘然,那是一种许久不曾体会的、甜美的亢奋。
“高宫先生现在住哪里?”千都留问道。
“成城。”
“你好像说过。”她露出搜寻记忆的眼神,“已经两年半了……有孩子了吗?”
“还没。”
“不打算要吗?”
“不是不打算,是没怀上……”诚露出苦笑。
“这样啊。”千都留的表情显得不知所措。
“三泽小姐成家了吗?”
“没有,还是孤家寡人。”
“哦,有计划吗?”诚观察着她的表情。
千都留笑着摇摇头:“没有对象呀。”
“啊。”
诚知道自己心中放下了一块大石头,但同时他又问另一个自己:即使如此又能如何?“你常来这里?”他问。
“一星期一次,我在这里上高尔夫球课。”
“上课?”
“是的。”她点点头。她说,她从两个月前开始,参加每星期六下午五点的初学者课程,也就是诚他们准备参加的那个课程。
他说,他是来参加同一课程的说明会。
“这里每两个月招生一次。那么以后每星期都会见面喽?”
“是啊。”他回答。
对于这次邂逅,诚心情很是复杂,因为雪穗也会一起来。他不想让千都留见到妻子,同时,也不敢向她表明妻子要和自己一同上课。
这时,广播在大厅内响起:“参加高尔夫球课说明会的来宾,请到前台集合。”
“我去上课了。”千都留拿着球杆站起来。
“等会我去参观。”
“不要啦,好丢脸哦。”她皱起鼻子笑了。
6
诚回到公寓时,雪穗的鞋子已经放在玄关,屋内传来炒菜的声响。他走进客厅,穿着围裙的雪穗正在厨房里做菜。
“你回来啦,这么晚。”她一边翻动平底锅,一边大声说。已经过了八点半。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诚站在厨房门口问。
“大概一个小时之前。我想得回来准备晚餐,就急忙赶回来了。”
“唔。”
“就快好了,稍等一下。”
“我跟你说,”他望着利落地做着色拉的雪穗的侧脸说,“今天,我在练习场遇到了以前的朋友。”
“哎呀,是吗?我不认识的人?”
“嗯。”
“哦,然后呢?”
“因为很久没见,便说一起吃个饭,就在附近的餐厅随便吃了。”
雪穗的手停了下来,举到脖子附近。“啊……”
“我以为你今天也会很晚才回来,因为你店里好像有麻烦。”
“那事很快就解决了。”雪穗擦了擦脖子,接着露出无力的笑容,“也是,谁叫我老是晚回来呢。”
“抱歉,我本该想办法和你联系。”
“别放在心上。那我还是把饭做好,要饿了就一起吃吧。”
“好。”
“高尔夫球课怎么样?”
“哦,”诚含糊地点头,“也没什么,只是说他们排了课程表,会按照课程安排一步步教。”
“你还喜欢吗?”
“唔……这个嘛……”该怎么解释呢?诚盘算,既然三泽千都留在那里上课,他不想和雪穗同去,只好决定放弃那里的课程,问题是怎么说服雪穗。
“对了,”他还在思索该怎么开口,雪穗先说话了,“明明是我提出来的,现在要反悔实在很过意不去,可状况实在有点糟糕。”
“啊?”诚转头看她,“有困难?怎么了?”
“分店不是要开张了吗?我们正在招聘店员,可一直找不到适当的人。你也知道,最近就业市场完全是劳方市场,新人根本不肯来我们这种小店。”
“所以呢?”
“今天我跟纪子商量,以后我星期六也尽可能去上班。我想应该不至于每个星期六都要——”
“这么说,你确定能休息的就只有星期天了?”
“是啊。”雪穗缩着肩,抬眼看诚,显然是怕他生气。
但他并没有生气,他的心思完全被别的事情占据了。“这样,你就没法去上高尔夫球课了。”
“是啊,所以我才向你道歉。是我出的主意,自己却不能去。对不起。”雪穗双手在身前并拢,深深低头。
“你不能去了?”
“嗯。”她轻轻点头。
“唉,”诚双手抱胸,走向沙发,“真没辙。”说着,一屁股在沙发上坐下,“那我自己去上吧,既然说明会都参加了。”
“你不生气?”雪穗似乎对丈夫的反应感到意外。
“嗯,我不会为这事生气。”
“啊,我还以为又会惹你生气,心里正七上八下的呢。别的问题都还好解决,可是,人手不足实在没办法……”
“算了,别提这件事了。只是即便你改变心意,还是想学,也赶不上我那一班了。”
“嗯,我知道。”
“好。”诚拿起桌上的遥控器,打开电视,把频道转到棒球赛转播。王贞治率领的巨人队在今年刚刚落成的东京巨蛋球场,与中日龙队陷入苦战。但是,他眼睛看着电视,心里想的既不是谁要补上去年退役的投手江川的空缺,也不是原选手本赛季能不能拿下全垒打王。他在想何时才能背着雪穗打电话。
这天夜里,诚辗转难眠,一想到与三泽千都留重逢,身体就莫名发热。她的笑容在脑海中闪现,她的声音在耳内回荡。说明会安排了参观实际教学,他去观看千都留他们在教练的指导下击球。注意到他在场的千都留可能因为太紧张,失误了好几次。每次失误,她都会回头朝他吐吐舌头。
说明会结束后,诚鼓起勇气邀她一起吃饭。“我回家后也没的吃,本来就准备在外面吃完再回家。但一个人吃实在没什么意思。”他编了这样的借口。她的神色似乎有些犹豫,但旋又笑着回答:“那就由我作陪吧。”他看在眼里,并不认为她是碍于情面不得不奉陪。
千都留是搭电车再步行来高尔夫球练习场的,诚让她坐上车,驱车前往去过几次的意大利餐厅。这家店他从未带雪穗来过。
在照明刻意昏暗的店内,诚与千都留相对用餐。仔细回想起来,他们在同一家公司共事时,甚至不曾相偕进过咖啡馆。他心情十分放松,隐隐觉得他们天生即十分契合,和她在一起,话题便源源不绝地涌现,甚至觉得自己能言善道。她不时发出银铃般的笑声,间或说几句话。在各家公司辗转来去的她,提及自己经历时,有一些见识甚至令他感到惊讶。
“你怎么会想学高尔夫球?为了美容?”用餐时,他问道。
“也没有为什么。一定要说原因,算是为了改变自己吧。”
“有必要吗?”
“我常想,最好改变一下,不能再过这种浮萍般随波逐流的生活了。”
“哦。”
“高宫先生为什么想学呢?”
“我?”诚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他不便说是出于妻子的提议,“嗯,因为运动不足啊。”
她似乎接受了这个答复。
离开餐厅后,他送她回家。她曾一度婉拒,但看来并非出于厌恶,在他坚持下,她爽快地答应了。
不知她是否刻意为之,用餐期间,她没有问及他的家庭。他当然也没有说出让她意识到雪穗存在的话。但车子开动后不久,她问:“你太太今天不在家吗?”
或许是他多心,但她的口气听起来有点不自然。他说:“她工作很忙,经常不在家。”
她默默地轻轻点头,之后再没提起类似的问题。
她的公寓位于沿铁路兴建的一座精致漂亮的三层建筑。
“谢谢你。下星期见。”下车前她说。
“嗯……不过就像我刚才说的,我不一定会去。”他说。当时,他并不打算报名。
“哦。你一定很忙。”她露出遗憾的表情。
“不过我想我们可以偶尔见个面。我可以打电话给你吗?”他问。用餐时,他问过她的电话了。
“可以呀。”她边说边点头。
“那就这样。”
“拜拜。”
她下车时,一股冲动涌上心头,他想抓住她的手,抓住她,把她拉过来,吻她。但,这些只停留在想象之中。
从后视镜看到她目送着自己,诚发动了车子。要是告诉她我要报名上高尔夫球课,她会感到欣喜吗?他把头埋在枕头里,想。真想早点告诉她,因为今晚没有机会打电话。
以后每个星期都能见到她。光是这么想,他的心就像少年那般雀跃不已。下个星期六真令人万分期待……
他翻个身,才注意到身旁的床上传来均匀的呼吸声。今晚,他丝毫没有拥抱妻子的念头。
7
“集合一下。”
成田在七月的某一天召集了E组成员。窗外飘着梅雨时节特有的绵绵细雨。空调设定的温度很低,成田依旧把衬衫袖子卷到胳膊肘上。
“关于专家系统,系统开发部那边有了新信息。”确认组员到齐后,成田说。他手上拿着一份报告。“系统开发部认为,如果数据遭窃,应该是有人以不正当的手段侵入了专家系统。在持续调查后,终于在前几天发现了有人侵入的迹象。”
“真的是遭窃了?”比诚大三岁的前辈说。
“去年二月,好像有人利用公司内部的工作站,复制了整个生产技术专家系统。这么做通常会留下记录,但据说那份记录被改写了,所以以前才找不到。”组长降低音量说。
“那么,把数据带出去的,果然是我们公司的人了?”诚说话时也注意四周。
“应该是。”成田严肃地点点头,“系统开发部说待进一步调查后,才会决定要不要报警。不过,虽然查出这件事,还是无法确认那个上市的专家系统是不是抄袭我们的,这件事必须审慎调查。但是,现在可以肯定的,是可能性已经提高了。”
“请问……”新进职员山野举手发问,“不一定是公司的人吧?只要趁假日潜进公司,操作工作站终端机就可以了。”
“还要有用户名和密码啊。”
“其实,关于这一点,”成田把声音压得更低了,“山野提的这个问题,系统开发部也考虑过了。下手的人一定相当精通电脑,否则想得手也很难。坦白说,这是专业人士搞的鬼,所以可能性有两种,一种就是公司有内奸,另一种就是人家通过某种关系,取得了某人的用户名和密码。我想大家都没有认清这两组记号的重要性,我也一样。别人或许就是看准了这个漏洞。”
诚摸摸放在长裤后口袋的钱包,他把工作证放在钱包里,使用工作站终端机需要的用户名和密码,就抄在工作证背面。
“不要把这两组记号放在别人看得到的地方。”诚想起拿到密码时曾被如此叮咛过。他想,最好赶快擦掉。
“哦,原来东西电装也发生了这种事。”千都留端着装了咖啡的纸杯,颇感兴趣地点头。
“听你这么说,别的公司也发生了?”诚问。
“最近很多呀,尤其以后的时代,信息就是金钱。现在不管哪家公司,都改用电脑来储存数据,这对想偷数据的人来说,真是正中下怀。因为以前的数据是数量庞大的文件,现在全都装在一张磁盘里,再加上只要操作几下键盘,就能找到自己需要的部分。”
“是。”
“东西电装现在用的基本上只是公司的内部网络吧?现在有越来越多的公司可以与外部网络联机,这样心怀不轨的人便能从外部侵入,可能会发生更严重的案件。在美国,好几年前就开始发生这种事了。他们把擅自侵入别人电脑搞恶作剧的人称为黑客。”
“哦?”
千都留毕竟待过各种不同的公司,这方面的知识非常丰富。仔细想想,将诚公司里的专利数据从微型胶卷改存入计算机的正是她。
时间接近下午五点,诚把空纸杯扔进一旁的垃圾筒。老鹰高尔夫球练习场的大厅仍有许多客人排队等候。诚和千都留始终没找到空位,只好靠墙站着聊天。
“对了,后来你练习切球了吗?”诚把话题转移到高尔夫球。
千都留摇摇头。“没时间。高宫先生呢?”
“我也一样,上星期上过课之后就没碰过球杆。”
“可高宫先生很厉害呀,明明是我先学的,现在你却已经在学更高级的课程了。运动神经好就是不一样。”
“只是刚好抓到了要领。学得稍慢的,最后反而可能打得更好。”
“你是在安慰我吗?听起来可不怎么让人高兴。”虽然这么说,千都留却笑得很开心。
诚上高尔夫球课已经快满三个月了。他一次都没有缺席。高尔夫球固然比他想象中有趣,能够见到千都留的喜悦更数倍于此。
“练习结束后去哪里?”诚问。上完课一起用餐已成为两人的习惯。
“哪里都行。”
“好久没吃意大利菜了,去吃吧。”
“嗯。”千都留应声点头,露出撒娇般的表情。
“我说啊,”诚稍稍留意四周,小声说,“下次我们另找时间出来见面吧。偶尔也想不必在意时间,好好聊聊。”他有把握,她不会拒绝,关键在于是否会犹豫。毕竟在其他日子碰面,意义完全不同于高尔夫球课后一同用餐。
“可以呀。”千都留爽快地回答。也许她是故意表现得很爽快,但她的口气并没有任何不自然,嘴角也保持着笑容。
“那么,等我定好日期跟你联系。”
“嗯。如果早点说,我可以调整一下工作。”
“知道了。”
仅仅是这段短短的对答便让诚激动不已,感觉自己往前跨越了一大步。
8
与千都留约会的日子定于七月第三个星期五,因为次日是周末,不必急着回家,而且千都留说她那天可以早点离开公司。
还有一件更方便的事。从星期四起,雪穗便要前往意大利大约一个星期,不过不是去旅行,而是采购。每隔几个月,她便会去一趟意大利。
雪穗出发的前一天,也就是星期三晚上,诚回到家,雪穗在客厅摊开行李箱,为旅行作准备。
“你回来了。”她说,但并没有看他,而是面向桌上打开的记事本。
“晚餐呢?”诚问。
“我做好了奶油烩饭,随便吃吧,你一看就知道。我现在不太方便。”说这些话的时候,雪穗仍没有看丈夫。
诚默默进了卧室,换上T恤与运动裤。
他觉得最近雪穗变了。不久之前,对于无法把诚照料得无微不至,她会流着泪反省,而现在却叫他“随便吃”,说起话来语气也很冷淡。
定是事业上的得意所产生的自信,以致表现在态度上。但是,诚认为更重要的原因是他也不再要求了。以前一有什么不满,他立刻火冒三丈,但现在连大声说话的情绪都没有,他只求每天平安度过。诚自我分析,认为他与三泽千都留的重逢改变了一切。自那天起,他不再关心雪穗,也不再渴望她的关心了。所谓情淡意弛恐怕就是这种情形。
诚一回到客厅,雪穗便说:“啊,对了。今晚我叫夏美来我们家过夜,这样明天我们一起出门更方便些。”
“夏美?”
“你没见过?从开张就在店里工作的女孩呀,我这次和她一起去。”
“哦,你让她睡哪里?”
“我已经整理好小房间了。”
你什么都先斩后奏!诚忍住这句刻薄的话。
夏美在十点多到达,她二十出头,五官清秀。
“夏美,你该不会打算这身打扮去吧?”看到夏美穿着红色T恤和牛仔裤,雪穗问。
“我明天才换成套装,这身衣服就收进行李箱。”
“T恤和牛仔裤都不需要,我们不是去玩,不用带去。”雪穗的声音很严厉,诚从未听过她用这种语气说话。
“是……”夏美小声回答。
她们在客厅讨论起来,诚去冲澡。等他从浴室里出来,客厅已空无一人,她们似乎转移了阵地。
诚从客厅的橱柜中取出玻璃杯和苏格兰威士忌,用冰块调了一杯,坐在电视机前啜饮。他不太喜欢啤酒,想独自小酌时,一定会喝加冰的苏格兰威士忌。这也是他每晚的享受。
门开了,雪穗进来。诚没有看她,眼睛盯住体育新闻。“老公,”雪穗说,“把电视的声音关小一点,夏美会睡不着。”
“那个房间听不到吧。”
“听得到。正因为听得到,才请你把音量调小。”
这种说法很冲。诚听了很不高兴,但仍默默拿起遥控器,降低音量。
雪穗依然站着。诚感觉得到她的目光,也察觉到她似乎有话想说。是三泽千都留的事吗?诚脑海里突然闪过这个念头。但不可能。
雪穗叹了口气,“真羡慕你。”
“啊?”他转头看她,“什么?”
“因为你每天可以这样过呀,喝你的酒,看你的职棒报道……”
“这有什么不对?”
“没有说你不对,只是说很羡慕。”雪穗掉头走向卧室。
“别走,你什么意思?你到底想说什么?有话就直说!”
“声音不要这么大,会被听到。”雪穗皱起眉头。
“是你找我吵的。我问你,你到底想说什么?”
“没有……”说完,雪穗转身面对诚,“我是在想,你难道没有梦想、没有抱负、不求上进吗?难道你打算就这样放弃一切努力,不再磨炼自己,每天就这样无所事事地年华老去?我只是这样想。”
诚的神经很难不受到这几句话的刺激,他陡然间感到全身发热。“你是想说,你有抱负,又求上进?你也不过是在装女强人的样子!”
“我可是认真在做。”
“店是谁的?那是我买给你的!”
“我们付了房租呀,而且,你不是用卖掉家里地产的钱买的吗?有什么好骄傲的!”
诚站起来,瞪着雪穗,她还以凌厉的眼神。“我要睡了,明天还要早起。”她说,“你最好也早点睡,酒别喝过头了。”
“不用你管。”
“晚安。”雪穗一边的眉毛挑了一下,消失在卧室里。
诚在沙发上坐下,抓住酒瓶,往只剩一小块冰的酒杯里猛倒。他喝了一大口,味道比平常辛辣。
一醒来,诚便感到一阵剧烈的头痛。他皱着眉头,揉揉视线模糊的眼睛,看到了雪穗坐在梳妆台前化妆的背影。他看看闹钟,差不多该起床了,身体却像铅一样重。
他想和雪穗说话,却想不出该说些什么。不知为何,她的身影感觉非常遥远。但一看到她映在镜中的面孔,他不禁觉得奇怪,因为她一只眼睛上戴着眼罩。
“你那是怎么了?”他问。
涂完口红、正在整理化妆包的雪穗停下手上的动作。“什么怎么了?”
“你的左眼,为什么戴着眼罩?”
雪穗缓缓转过身来,像能剧面具一般面无表情。“因为昨晚那件事。”
“哪件事?”
“你不记得了?”
诚没说话,努力想唤起昨晚的记忆。他和雪穗吵了几句,然后多喝了一点酒。到此时他都还记得,但之后发生了什么却想不起来,只恍恍惚惚记得非常困倦。但那之后他完全没了印象,头痛也让他无法回想。
“我做了什么?”诚问。
“昨天晚上我睡了之后,你突然掀开我的被子……”雪穗咽了一口唾沫才继续,“不知道吼了什么,就动手打我。”
“什么?”诚睁大了眼睛,“我没有!”
“你吼着,就动手了。我的脑袋、我的脸……才会变成这样。”
“我完全……没印象了。”
“也难怪,你好像醉了。”雪穗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向门口。
“等等,”诚叫住她,“我真的不记得了。”
“是吗?我却忘不了。”
“雪穗,”他试图调整呼吸,脑中一片混乱,“如果我动了手,我向你道歉,对不起……”
雪穗站着俯视他片刻,说:“我下星期六回来。”说完便开门离去。
诚倒回床上,凝视着天花板,试着再度回忆。但他仍然什么都想不起来。
9
千都留手上的平底玻璃酒杯里,冰块叮当作响。她的眼睛下缘有些泛红。“今天真的很开心,聊了这么多,又吃了好吃的东西。”她像唱歌一般缓缓地左右晃动脑袋。
“我也开心极了,好久没这么痛快了。”诚一只胳膊肘架在吧台上,身体朝向她,“这都要感谢你,今天真的要谢谢你陪我。”这句话要是被别人听见,不免令人脸红,所幸服务员并不在旁边。
他们在赤坂的某家酒店。在法国餐厅用餐后,两人来到这里。
“应该道谢的是我,总觉得这几年来的郁闷一下子全烟消云散了。”
“你有什么郁闷的事?”
“当然喽,人家也是有很多烦恼的。”说着,千都留喝了一口“新加坡司令”。
“我啊,”诚摇着装了芝华士的玻璃杯说,“能遇见你真的很高兴,甚至想感谢上天。”
这句话可以解释为大胆的告白,千都留微笑着,微微垂下眼睛。
“有件事我要向你坦白。”
一听他这么说,千都留抬起头来,眼睛有些湿润。
“大约三年前,我结婚了。但事实上,在结婚典礼前一天,我作了一个重大决定,到某个地方去了一趟。”
千都留偏着头,笑容从她脸上消失了。
“我要告诉你此事的经过。”
“好的。”
“但是,”他说,“要在我们两人独处的地方。”
她似乎吃了一惊,睁大了眼睛。诚把右手伸到她面前摊开,手心里是一把酒店的房门钥匙。
千都留低着头,默不作声。诚十分明白她心中正激烈斗争。
“我刚才说的某个地方,”他说,“就是公园美景,那天晚上你预订的那家酒店。”
她再度抬起头来,这次,她的眼圈红了。
“去房间吧。”
千都留凝视着他的眼睛,轻轻点了点头。
前往酒店的路上,诚告诉自己,这样才对。自己以前走错了路,现在,他总算找到了正确的路标。
他停在房门前,把钥匙插进锁孔。
10
委托人叫高宫雪穗,是个脸蛋漂亮得足以做女明星的少妇,然而她的表情却和其他人一样黯淡。
“这么说,是您先生要求您和他离婚了?”
“是的。”
“理由他却不肯明说,是吗?只说没法再和你在一起了?”
“是的。”
“您心里有没有怀疑什么?”
委托人闻言先是显得有些犹豫,然后才说:“他好像喜欢上了别的女人。这个是我请人调查的。”
她从香奈儿包里拿出几张照片,上面清楚地拍到一对男女在各种不同地方的约会。男方是头发三七分、一脸勤恳老实相的上班族,女方是短发的年轻姑娘,两人看上去显然沉醉在无比的幸福中。
“您曾经问过您先生这位小姐是谁吗?”
“还没有,我想先跟您谈完再决定。”
“明白了。您有分手的意愿吗?”
“有。我想我们已经无法挽回,以前我就这么想了。”
“发生了什么事情,让您有了这种想法?”
“我想应该是他和这位小姐交往后才开始的,他有时候会动粗……不过只是喝醉的时候。”
“真是太过分了。有人知道此事吗?我是说,谁能够作证?”
“我没有跟任何人提过。不过,有一次刚好我们店里的小姐来我家里过夜。我想她应该记得。”
“我明白了。”女律师一边记录谈话内容,一边想,有了证人,要对方就范就太容易了。那种乍看之下像好好先生,却回家欺凌老婆的纸老虎,是她最厌恶的人。
“我真不敢相信,他竟然会这样对我。他以前明明那么温柔……”高宫雪穗用雪白的双手掩住嘴,开始啜泣。
第十章
1
进了停车场,今枝直巳便皱起眉头,几十个停车位几乎全满。“泡沫经济不是已经破灭了吗?”他嘀咕道。
今枝在最里边的车位上停好爱车本田序曲,从车厢里拉出高尔夫球袋。袋上薄薄的一层灰尘是在房间角落放了两年的结果。他在公司前辈的建议下学打高尔夫球,有一段时间相当热衷,但独立开业后一个人工作,球杆便再也没有离开过球袋。并不是因为工作忙碌,而是没有机会上场。他深深感到,高尔夫球这种运动,实在不适合独来独往的人。
老鹰高尔夫球练习场正门令人联想到平价的商务酒店。走进大门,今枝再度感到不耐烦,大厅里排队等候的玩家无聊地看着电视,共有将近十人。
虽然很想改天再来,但凡是假日,状况应该都是如此。他无奈地走向前台排队登记。
之后,今枝在沙发上坐下,茫然地望着电视。正在转播相扑,是大相扑的夏场所。时间还早,画面出现了“十两”力士的对战。最近相扑越来越受欢迎,“十两”和“幕内”较低级别的比赛也越发得到关注,想必是受到若贵兄弟、贵斗力、舞之海等新星崛起的影响。尤其是贵花田在三月场所成为史上最年轻的“三赏力士”,随即在夏场所首日便打败千代富士,成为史上最年轻的“金星”。两天后,千代富士又败给贵斗力,从而宣告引退。
今枝看着电视,心想时代的确不停地改变。媒体连日报道泡沫经济已经破灭。那些靠股票和地产身价暴涨的人,看到梦想如泡沫般消逝,必寝食难安。这个国家也许会因此沉淀一点,今枝如此期待。花五十亿元买一幅梵。高的画,便是社会陷入疯狂的明证。
只是,环视大厅,今枝认为年轻女子的奢华作风仍未改变。不久之前,高尔夫球还是男人的游戏,而且是具有某种地位的成年男子的娱乐。然而最近,高尔夫球场似乎已被年轻姑娘攻占。事实上,排队等候的玩家有一半是女性。
只不过,我也是因为这样,才把闲置已久的球杆又翻了出来——他暗自发笑。四天前接到学生时代的朋友来电,说与两位公关小姐相约打高尔夫球,问他要不要一同前往。听朋友的说法,应是原本同行的男子无法前去。
想到许久不曾进行像样的运动,他便答应了。不过听到有年轻女子同行,让他有所期待也是事实。唯一担心的是自己好久没握球杆了,他想到这里有练习场,便过来练习。实际上场是两周后的事,他希望在那之前找回以往的球感,至少不要在球场上出丑。
可能是来的时间还不错,等了三十分钟左右,广播便呼叫他的名字。在前台接过打击席位的号码牌和出球用的代币,他走进练习场。
他分到的打击席位在一楼右侧。在附近的发球机投入代币,先拿了两盒球。
稍作热身后,他在打击席上就位。因为荒疏许久,他决定从过去拿手的七号铁杆开始,且不全力挥杆,先练习击球。
最初还有些生涩,但感觉慢慢回来了。打完二十球左右,他便能用力挥杆,重心移动也很顺畅,甚至掌握到以球杆面的“甜蜜点”击球的要领。据他目测,铁杆应该打出了一百五六十码远。他很高兴,觉得疏于练习也没什么,还算挺能打。他热衷高尔夫球时,曾请认识的专业教练指导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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