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医帐,我不由自主的往大帐那边走去,守帐的卫士知道我是给齐略看病的总领事人,往日都是略加盘问就给予放行,今天却不知何故拦住了我:“云郎中,陛下适才遣退了侍从,颁有严令,不得他传召,任何人不得入帐。”
我微微一愕,问道:“这是为何?”
这守帐的卫士都是从期门和北疆军里抽调出来的,齐略跟他们并不熟悉,他们也只会奉令而行,但却不知道原因。
我不愿为难他们,但心里却又放心不下,想了想道:“陛下只说不许人入帐,并没有说不许人在帐外问安,我不进帐,就在帐外给陛下问脉,诸位能不能放行?”
守帐的卫士微怔,我又道:“诸位也知道陛下的身份贵重,不能有丝毫闪失,做医生的总要问一问才安心。”
那守帐卫士的首领想了想,也觉得意动。
我轻轻的走到大帐之外,细看帐内却没有灯光,想必齐略已经休息了。我静静的站了会儿,正拿不定主意,突听帐内似乎有什么东西落地的声响,我心里一惊,不暇思索,就待进去一探究竟。
就在举手的瞬间,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复放开帐帘,静立不动。耳朵再听帐内的声音,却听到齐略一声压抑的闷哼和悉悉索索的轻响。
我心头一震,知道他独自一人在帐内干什么了——他是极其好强的人,一旦清醒,怎能容忍自己连饮食起居都无法自理,需要别人照顾?他想恢复身体健康的愿望必定强烈无比,但又不想让人看到自己因为久病虚弱,肌肉萎缩需要重新学习走路的狼狈。所以有人的时候,他只指使韦互替他推拿按摩,刺激身体机能,并不起来走路;而到了晚上宿营,他便摒退左右,一个人在营帐里学步。
齐略,齐略——你现在,是不是很孤独?有没有从宠妾生下怪胎,妻子被杀,母亲遇刺,发现自身被所宠爱者下毒的几重心理伤害里走出来?你有没有因为环境的陌生,护卫者的不熟悉而心中惶恐不安?你这样急着恢复身体的灵活,是不是为了削减自己此时弱小无力的寒惧?
我胸中一阵酸辣涩苦直涌上来,几度伸手,想将帐帘撩起,却又缩回手去,紧紧的咬住牙关。
不是我,他即使需要温情的抚慰,也不应来自于我。我已经亲手掐断了相向的情丝,就不必再去添加无谓的忧愁。
在这寂静无声的夜里,站在他帐外,无声的陪伴他,已是我现在的身份限定中能做的事最大让步。
没关系,他的大帐总共只有一丈方圆,再怎么走也不会真有多远;他的帐里铺着南州商贾们提供的,从身毒商道流传过来的厚毛地毡,摔几跤也没关系;他的帐里除了温壶和碗筷以外,基本上没有什么硬物,就算碰几下也碰不伤……
心湖像沸水一般的翻腾,身体却没有丝毫动弹,只是静静的凝立在帐外,听着他在里面重新学步时的蹒跚;听着他跌倒,听着他爬起,听着他疲惫时的喘息……
月亮升了起来,渐至中天,渐次西斜,初夏夜的雾和露起来了,沾湿了我的发梢鬓角。而里面学步的人,终于开始重新掌握了节奏,磕磕碰碰的声音也越来越稀,终于再也听不见了。
身上有些寒意,我抚了把脸,这才发现脸上也是一脸的湿意,只是唇角却是上扬的。
齐略,你凭着自己的努力重新站了起来,心里的沮丧有没有消褪一些?
我再看了一眼黯沉寂静的大帐,轻轻的移动站得已经有些麻木的双腿,转身慢慢的离开。
“妹子!”前面的巡逻队中有人跑了出来,却是铁三郎正在巡营夜警,他举着火把往我身前一照,不禁皱眉:“你怎么回事?半夜里跑出来也不多穿件衣服,身上都被露水打湿了。”
我微微一笑:“一时疏忽了。铁三哥,你巡完营了没有?有件事我想找你跟严大哥商量一下。”
铁三郎有些奇怪:“什么事这么着急?”
“要紧事。”
因为这是队杂牌军,所以严极和铁三郎同为军中最高的将领,也不得不每晚巡营压阵,两人便同宿一帐,要找他们两个,也不用走多远。
严极看我夜里来访,也有些错愕:“妹子,你有什么事?”
我先披上铁三郎递过来的披风,理清了一下思绪才道:“两位哥哥,陛下对我们可能不是很放心。”
铁三郎大惊失色,疑道:“陛下怎么不放心我们?”
严极却点头道:“若是我重病初醒,突然发现自己被士兵拥簇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值守的卫士和侍从都不认识,我也会不放心。就算不猜忌他们造反,但也难以信任。”
“严大哥既然明白陛下不放心的原因,那准备怎么办?”
严极伸了个懒腰:“明日一早,我就带着全军上下的将官到陛下面前,誓死效忠。由陛下直领兵权,选择亲卫,决定行军路线……”
铁三郎张大了嘴,惊道:“陛下的长处在于统筹全局,不在直领兵权吧?这不会乱套吗?”
我噗哧一笑:“目前这种情况,陛下不会有直领兵权的精力和心思,严大哥此举重在让陛下放心。”
严极点头,笑道:“我参与救驾,有两重忧虑,一是没有让我们救驾的信物;二是陛下的身体太糟。现在这两重忧虑都没有,我算安心了,当然也得让陛下安心,上下和睦,同心出力,才好应对困局。”
我矫诏发令谁也不知道,就连严极也以为那诏书真是我去长乐宫拿出来的,自己只是依令行事。这对他们来说,是最好的掩护。
次日清晨,严极和铁三郎果然便领着全军上下的将官前往陛前宣誓效忠。齐略果然没有直掌兵权,也没有更换亲卫,只是行军的路线却取消了原定的迂回,直取河东郡,一面派出侦骑,快马赴弘农和京辅都尉报信。
严极和苗轨都心里有些嘀咕,觉得天子这想法十分冒险,未必能够如愿。不料车驾未到河东,便见前方黄尘漫漫,数千铁骑直迎上来。
严极性极谨慎,虽然看对方的来势似乎是友非敌,但还是先引军护了圣驾列阵备战。两阵对圆,各派使者交言,互报将军的姓名,认印传话,对面来的却是原羽林将军,现任的陪都卫帅吕纯。
吕纯此来,果然便是迎接圣驾,只是他也十分谨慎,先跟严极明言要派使者证实了天子的身份,然后他才入营叩见。这是行军的应有之义,严极奏明齐略,便即允了。吕纯派来的两名使者,一个是原来常侍天子的羽林郎,另一个正是荆佩。
荆佩自桂宫起火,出去查探消息以后就再也没有回来,我一直都在猜想她的下落,此时见她出现在吕纯军中,料想她当日是探听消息以后,立即去洛阳请吕纯西上,不禁松了口气。
荆佩和那名羽林郎进来验证了齐略的身份以后,吕纯便领着羽林军的上层将领入营叩陛。
齐略身体犹虚,但为了鼓励军心,还是勉力出行。数千士兵怀着勤王平乱的忠义之心前来,眼见天子现身,虽然身体瘦弱,但精神焕发,与传闻中的重病奄奄殊不相同,都有如释重负之感,登时齐声欢呼:“陛下万岁!”
两军会师之后,彼此实力差距甚大,且吕纯驻洛阳为陪都卫帅,身份又要比严极和苗轨亲贵,俨然便是主军,让以北疆军和期门卫都有些不是滋味。吕纯有意重新安排羽林郎为天子亲卫,但齐略却传言道:“严极等人护驾辗转千里,恭谨勤忠,有他们护驾,朕心甚安,不必更换。”
严极等人也知杂牌军的战斗力参差不齐,礼节粗疏,论起护卫天子来实非所长,天子有此嘉言不过是回报他们的忠心,都十分感动。
严极最初宣誓效忠的时候,更多的是出于战略目的的需要,未必是假意,但为国家效死的公心重,为天子效死的私心轻。可经过这几天的近距离相处,看天子的为人行事,却变成了为天子效死的私心比为国家效死的公心更重,真正的惮精竭力,为天子设想周全。一方面他奏请天子,将豫州和南州的军士都统合到铁三郎手下,正式归为期门卫;另一方面自愿将北疆军调往外围,让羽林郎内调补北疆军的缺。
吕纯大感意外,严极对天子坦然直言:“臣不是自轻,以为北疆军无力护驾,而是因为这北地沙场磨砺出来的骄兵,杀气太重,礼仪粗疏,多不通点墨,胸中无文,出言粗鄙。常侍驾前,一怕他们无礼冲撞圣驾,二怕他们不会与朝臣周旋。而羽林郎多是士族子弟,礼仪严格,言语相对文雅,侍奉君王和与朝臣应对都合宜。”
齐略闻言大笑,对严极温言嘉奖,大是赞赏,这才真正有了君臣相得之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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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第六十四章 陪都]
圣驾出了长安,一路无人能够真正安心,此时得了五千羽林郎的助力,进了陪都洛阳,才真正松下绷紧的神经。
局势变化太快,我脑子委实有些跟不上,直到荆佩来访,将所有事件串在一起,我才算弄清了整个事变的始末。
原来齐略在确定李昭仪给自己下了毒以后,又气又怒,顾不得太医署没有对症的治疗办法,就决定强行戒毒。可已经有了三年多毒史的人,突然强迫自己断绝毒品,那反应可不是一般的强烈。毒瘾上来的时候,毁物自伤也罢了,还有几次猝然昏倒,连呼吸心跳都停了。多亏他身体底子不错,意志强韧,才又在太医们的救治下醒过来。
他毒瘾发作疯狂的时候,竟将皇后的灵堂毁了,连伤了十几个内侍。为此宫里一片惶惶,他自己深觉不妥。越姬和王楚初时为了安抚他的情绪,让他不会太过狂躁,就哄他太后的毒已经解了,能够主理军政,让他把庶务放权给尚书台代理,好安心养病。
越姬安慰在当时是出于好心还是出于心怀谋算,不得而知。齐略相信了越姬和王楚的话,以为太后的身康复,能够主理军政,便真的传诏给尚书台,让他们暂理庶务,自己则搬到桂宫戒毒养病。
尚书台一开始行政,还算有条有理,但见齐略发起病来状若疯癫,病了一个多月毫无起色,太医署束手无策,便都有了些异心。不过齐略积威日久,他们一开始还不敢放肆。但越谨身为皇长子和皇次子的舅公,有恃无恐,却是胆子越来越大,竟挑唆越姬哄齐略将天子印“借”给尚书台,给尚书台“临机决断”之权。
陈全一开始是十分信任越姬的,认为齐略确实需要静养一段时间,所以最初也帮着越姬她们对齐略只报喜,不报忧。但他的信任在发现越姬伙着叔叔来骗天子印,盗印空白诏书时,就动摇了。
便在此时,楚国的刺客潜入宫中,意图刺驾。齐略虽没受伤,但却受了惊,据说还中了楚巫的诅咒。陈全警惕心起,当即借口去太医署传医生,将传国玉玺和天子之宝带去了太医署,扔进井中。
越谨哄骗国玺不得,暗生毒计,一方面联系李昭仪的家属,威吓利诱跟李氏结党,准备害死嫡皇子,以皇长子为嫡;另一方面,他欺齐略病发时神智不清,哄他割分南州,以钱粮挟制南疆大营,谋取南军的兵权。
楚国在长安的间谍闻听越氏有异心,真是喜不自胜,当下由楚国的翁主亲自出面与越谨订约。楚国愿意帮助越氏夺权,但越氏当权以后,要承认楚国为一朝,两方划江而治,各取所需。
越氏在眼见楚国刺杀太后,咒惑天子后,本来对楚国又有惧怕之心,再听说虎符在他们手里,更觉惊惧,左思右想,利欲熏心,竟真的与楚国订了盟约。楚国一方面利用虎符调遣军队胡乱打战,另一方面又试图利用巫术控制齐略。
齐略哪料所信赖的嫔妃和臣属竟为了权柄联合起来,大大的坑了自己一把,一时不察,差点着了道,就此变成了傀儡。幸而他意志之强,实为世所罕有,在差点迷失本性的时候又清醒了过来。只是他强制戒毒,身体和精神本就虚弱,再跟巫师做了一次精神对抗,损耗过剧,一条命十亭里去了九亭,昏迷了四五天才醒。
这时候宫禁军里天子直掌的凤翔军已经被越谨借口给皇后建陵调走;荆佩和林环两名武卫,已经一个护着嫡皇子外逃,一个往楚国求援;陈全被越谨派人软禁;日常随侍的亲信内侍则被越姬或杀或调隔离了。
齐略困局一隅,最初的惊怒愤恨过后,便开始策划脱身之计。为了不让越氏生疑,也为了防止越氏猛下毒手,他不得不继续装病,甚至有时候装出半疯的样子来。
也亏得越氏虽然野心被楚国挑拨得无法无天,但才具却实在不足,加上怕被人发现破绽,每天都忙得焦头烂额,撕扯不开,竟让齐略寻隙找到了几个可用之人。
凭这几个人要将齐略从越氏的囚禁里救出去是不可能的,但他们却能充当信使,替齐略调兵遣将。
楚国得了虎符以后,倒也没想过仅凭虎符就能掌握朝廷的军队,而是派使者拿着虎符先后给各地的军队下一些看似合理,实际却是大肆削减朝廷军队实力的命令。
楚国的间谍却不知道,齐略与太后考虑到虎符调兵存在破绽,有意改制。凡是以原羽林郎、龙骧卫、虎贲卫、期门军为骨干组建起来的新军,都另有一套调兵的系统。那就是调兵的文书,必须以白篾间青简,册线上另系细索标志,行文的抬头文字和落款都点墨为记。
楚国所得的虎符,除了北疆军因为成军日久,势力错综复杂,一时不好革新,沿用旧制以外,所到之处半点用处都没有,却引起了诸军的疑心。
齐略相信这些宫禁军出身的军队的忠诚,在得了信使以后,了解了朝廷的情况后,没有急于脱困。反而准备趁楚国自以为得计的时候将之彻底荡平,借越氏这次的动乱,一辩朝廷臣属的忠诚与才能,为日后革新作准备。
他的这番计划没有传给长乐宫,是因为太后中毒昏迷,如果没有异动,有鸣鸾军和三署郎驻守,无论是楚国还是越氏,都不会对她不利。却不料长乐宫寿延等人见势不妙,沉不住气,竟想用矫诏强召的办法,先把他带去长乐宫。
结果桂宫事变,寿延和数百名内监宫娥枉死,于事无补,却让齐略白受一次折磨,被雨淋成了伤寒。
越姬所居的宫殿被烧,越氏一党为了给越姬正名,给皇长子正位,索性拥着她住进了未央宫椒房殿。这是已故皇后的势力所在地,皇后大行以后还没有经过系统的整理。内内外外数千宫娥内监,越氏换不过来,大大的方便了齐略,也大大方便了各派势力的渗透。
我们这派人救驾和王楚出手,都出乎齐略的意料,但我们出手的那天,也正是他传令救太后的日子,加上他当时感冒引发肺炎昏迷,竟就在糊里糊涂中被我们抢出长安来了。
齐略身在军中,一时吃不准我们这派人的忠奸,加上他身体亏损得厉害,他最急的是先恢复健康,因此虽然身在异地,但却没打算询问缘由。
“楚国以为朝廷大乱,好拣便宜,在四月二十日的时候派兵突袭宛城,准备夺取南阳,进犯司隶,哪知陛下早已传令吕纯等人准备,沿着洛阳、南阳、襄樊、巴东筑成了防线,严阵以待。楚国一动,他们这里就设好了埋伏,一战全歼楚国五千骑后,一万步卒。楚国不产马,骑兵总共也就一万,这一战下去,相当于打掉了楚国向关中发展的半只手……云郎中,陛下真是天纵奇才,病成那样,竟还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将楚国和朝中的奸佞笼入彀中,真是太叫人佩服了。”
荆佩说得眉飞色舞,一扫桂宫起火那夜所见的凄惨颓丧。我附合着点头,心里却暗暗叹气:齐略狠下心来除了太后以外,谁也不顾的弃了长安,准备来一次彻底的朝臣清洗,这哪里是天纵奇才,谋算在前?分明是伤心至极,被逼得不能不狠心。
以他的性情,是能采取温和手段绝不滥用血腥的。若不是对唐源等不思忠君,坐等渔利的勋贵老臣灰心,加之前期的身体和精神太差,实在无力控制局面,他怎么忍心把政局给越氏糟蹋?又怎么忍心抛弃长安?
“荆佩,吕纯他们忠心可靠吗?”
荆佩笑道:“陛下的亲卫三军,历来是最忠于陛下的。怎么会不可靠?”
我仔细一想,叹道:“如果吕纯他们都不能靠,陛下也就真没有可靠的人了。”
吕纯他们忠诚可靠,那两枚玉玺也就该拿出来了。
给我守了十几天医箱的陶实和岑默两人,一直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等我领着荆佩拿过那医箱,用钥匙打开被锁了五层的里盒,取出里面的两颗大印,对着光一验,登时把凑过来看陶实和岑默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战战兢兢,汗出如浆,结结巴巴的叫嚷:“天啊,我们居然……居然背着……背着……天……天……天……国……国……国……”
文奇比他们镇定一些,只是吓得两腿发抖,有些语无伦次:“老师,它们怎么会在医箱里……不,是怎么会在你手里?”
荆佩看到这两颗大印,恍然大悟:“你去见陈常侍了,这是他交给你的?他怎样了?”
“他被期门卫救出来了,但四肢断折,不能奔波,我将寄在长安的一家医馆里了。”
我细看两枚大印上我做的暗记还在,没有被调包,这才将它们重新包好。荆佩有些不解的问我:“两枚大印都在你这里,你怎么早不拿出来给陛下用?”
“这个原因再简单不过了!”旁边的文奇终于恢复了正常,看着我说:“在陛下没有掌握全局,身体康复以前,这两枚印玺能起的作用不大。拿出来可能让别人起异心,危害陛下。反而是在没有玺的情况下,陛下本身就是国之大宝,全军上下必须誓死保护。”
荆佩恍然大悟,看我有意让陶实和岑默去献国玺,赶紧阻止:“云郎中,你若让你的学生去替你献玺,你让他们怎么解释得宝的原因?”
我知荆佩所言有理,想到有意的躲避齐略,连他昏睡都不敢去看,终究还是不免要直接面对他,不禁心间酸甜苦辣涩五味齐出,一时人都木了。
洛阳是在西周或周城和西汉雒阳城的基础上扩建起来的,作为前汉便有的陪都,其建筑规模虽然不如长安,但所定的规格却是都城的。在承汉朝的历史里,天子移驾洛阳就食不算少见,因此洛阳除去具备军事功能以外,还具有储备关东财赋的功能,财力足以支持行朝所需。
齐略到洛阳后,先去拜见了依旧昏迷不醒的太后,然后驾临北宫却非殿,以却非殿为起居朝议之所。
却非殿没有长安未央宫的几大殿那么宽阔宏伟,且因为其建筑起因是为君王就食游乐,沉肃之气便淡了几分,里面的布置偏于纤巧华丽,连悬垂的幔布都是色泽明亮的蝉纱薄绢。
天子在却非殿缺少亲信贴身的内侍,我献玺又不能让无关人等知道,因此齐略召见我时,殿中除了一个陛下听宣的文侍以外,连传物的阿监都没有。
我的目光落在自己足前尺许方圆的地方,托着装着两枚国玺的银盆,静静的向丹陛的台阶走去。心跳似乎凝滞了,带得连手指都仿佛僵硬不听使唤,在将国玺奉上案几后,用尽全力的力量克制,才压住想抬头看他的冲动:“这便是陈常侍交托予臣的国宝,请陛下查察验收。”
一双纤瘦见骨的手伸过来,将两枚印玺拿了过去。我等了许久,才听到他淡漠平静的声音问道:“除了国宝,你可有其它应缴之物?”
我早有准备,伏首道:“臣自陈常侍处得到国宝之后,曾经四次盗用陛下的大宝,用于救驾。虽是事急从权,但盗用国宝,罪在不赦,臣有奏疏请罪。”
盗用国玺,矫诏调兵,这罪名如果放在太平时期,足以株连五族。我这么慷慨的认罪,却是认准了眼前大局未定,需要安稳局势,且我行事是放在救驾这一背景下,料想不会有太多的责罚。所以我虽然递上请罪的奏疏,但心中却并没有多少恐慌。
只是我没想到,我将奏疏呈上后,过不多时便听到一声拍案的大响。我心一惊,眼前黑影一闪,刚刚递上去的竹简竟已被他当头掷在我前面。他那一掷的力量好大,竟生生的将串简的绵线都绷断,竹片四散飞溅,有两片射到我怀里。
我心一突,脱口道:“陛下息怒……”
“息怒?你居然有胆叫我息怒?”空气中却陡然多了一股凝重凛冽氛围,那是极力克制,却依然洋溢四散的暴怒戾气,他的声音在我头顶咆哮:“你这混帐东西,配在我面前这样说话么?你配么!”
他因为久病而中气不足,咆哮到后来声音便有些尖利,熊熊的怒火带着森然的寒气直刺人心。我被他异乎寻常的狂怒一激,脑海里如有一道惊雷劈过,猛地抬头,想看清他怒骂时的表情。
但这时他却已经因为刚才那急促高亢的怒骂而低头剧咳,面色涨得青紫一片,喘不过气来。我心一慌,无暇思索,扑过去扶住他的肩膀,指掌撒开,按住他肺腑的穴道,用力推压。
好一会儿,他缓过气来,哑声道:“你退下!”
我微微一怔,这才发现自己情急出手,竟忘了身份差异与情感控制,在给他推拿透气的时候,两手一扶一抚,若再环过去些,宛然便是正面拥抱着他。
刹那间我有些忘了时空差异,怔然抬头,向他望去——很久很久以前,我曾经用这样的姿态拥抱他,当时他回抚着我的肩膀,眼里满是浓情的含笑望着我。
那个很久很久以前,是我刻意深藏的时光,在我意识海里,我将它看成了一世完满的轮回,想将它造成一个遥远的时空片断。但在这一刻里,那遥远的时空片断,却倏然回掠,逼到我眼前,鲜活的与此时的情景交错。
有所不同的,是那时的他对我凝睇而视。此时的他,却是双目紧闭,满面铁青冷硬之色。
他说的不是情侣的蜜语,而是一句斥责:“你退下。”
我应声放手,退了开去,轻声道:“陛下身体尚未大安,最好尽量避免大喜大怒,静心安养。”
他喉中传出几声急促的低笑,冷然喝道:“你用什么身份来管我?”
我心头大震,刚才的惊骇再次浮现,忍不住再次抬头看他。可这时他却已经站了起来,袍袖展开,正将我的视线遮住。我心头一阵惊,一阵疑,细想他刚才的话语,那却不是帝王对臣属该用的口吻,更像是人一种对亲近者直觉反应的怒恨!
难道我给他的记忆封印没有生效?难道他记得以前的事?
不,不可能!
我在南疆这几年,也有不少人请我让他们忘记一些不愿想起的事,面对以后的生活。在我医过的两百多个病例里,从来没有谁能自行摆脱催眠暗示,将已被封锁的记忆回想起来。齐略的意志再坚强,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我催眠,下了几重心理暗示,他也不可能仅凭意志力就真的冲破链锁,将记忆找回来。
我眼前一阵恍惚,耳朵却听到他森然道:“朕一时不察,竟使国器被女流宵小窃用,矫诏调兵,若不严惩,便是自毁纲纪,他日难免流毒之祸……”
我诧然,我虽然勉强算是调了严极和铁三郎为用,但那种情况下盗用国玺,怎么算也是反经行权,过错有,功劳也有,功过相抵,轮不到严惩的处罚后果,怎么他这时的话意,却大有绝不宽贷,追究到底的意思?
说到窃取国器,在现在这种情况下,怎么算也该先打击了越氏和楚国,然后才能算到我头上吧?
又或者,他这是因为一时想不出对长安的越氏做出最合宜的处置,心理不平衡,所以将我当成出气筒?
齐略的袍袖移开,我终于看到了他的脸,他面上的红潮还未褪尽,看着我的眼里却是冰冷的憎恶。
四目相对的瞬间,他眼里的冷冽,让我如被雪水淋头一浇——他的眼里,没有我!
那冰冷,是对陌生人的;那憎恶,也是对陌生人的;
我在他眼里,只是一个不熟悉的臣子,但却因为盗用了国玺,让他有名正言顺的罪名,重惩于我,将权柄为人所窃的恶气发泄出来的途径。
他不顾身份的暴怒,并不是想起了我,而是由于我盗用国玺,让他想起了越氏的叛乱。
我在他冰冷如雪的目光里低头,轻喃:“臣知罪。”
他忘了我,本是我一手造成的局面。可我没想到,当我面对他,正视他已经将我遗忘,不复记忆的时候,心会这么的痛。
本就是我让他将我遗忘,早已预料今日将有的伤痛,何必再作这般小儿女情态?
本就是我封印了他的记忆,取走了他对我的所有情感,却有哪般资格心里暗生怨怼?
只是这预料中的疼痛啊,为何逼上身时,竟是如此的剧烈,比我想象的更难受?
“你既知罪,那便说说盗用国玺,矫诏调兵应处何刑?”
他冰冷的声音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我恍惚的回答:“主犯者处枭首之刑,株连五族……”
一句话说完,我不自禁的笑了笑,喑声道:“只是臣一身孤孑,并无直系血亲,陛下降罪,臣只有一身相承,却无五族之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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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第六十五章 罪罚]
“陛下诏令将你夺官去职,贬为宫奴?”铁三郎不敢置信的大叫,吓得跳了起来:“这不行,这怎么可以?陛下怎么能恩将……”
严极到底反应得快,将铁三郎后面的话喝住了,脸色铁青的问:“妹子,这是怎么回事?你说清楚些。”
“陛下问我盗用国玺,矫旨调兵一罪。”我将事情的始末说了一遍,苦笑道:“其实盗用国玺不算什么,擅调北疆军和期门卫才是陛下真正恼火的原因。”
铁三郎脱口道:“可你就算没矫旨,我们……”
严极一把捂住他的嘴,怒道:“你这榆木脑,少说两句。”
严极和铁三郎是我矫旨调动的,说到底还算是国器公用。但如果他们是没有奉旨而帮我,那么以国器为私用的意味就太浓。那才是天子不能容许的,我和他们日后都会大受猜忌。
严极骂住了铁三郎,这才沉着脸问:“妹子,论理说你虽然矫诏调兵,但到底有大功于陛下,怎能将你贬为宫奴?”
“我这是受池鱼之灾了。”我既心灰又无奈,沉吟道:“严大哥,陛下经历大变,正在气头上,行事有偏颇之处,一时不好开脱。我料等长安和楚国的事情办好,针对这次政变必有一次大赦,到时我自然能出来,一时之间,倒不用你们现在急着替我求情。”
铁三郎大为不解:“为什么我们不能现在替你求情?难不成还真能让你入宫为奴?”
“陛下重掌权柄不久,政权还没有完全稳定下来。如果你们现在替我求情,怕会让他生出受人挟制的感觉,于你们以后的前程不利。”
我笑了笑,叹道:“我本就是宫婢出身,起起落落,再贬一次也不算什么事。”
严极皱眉想了一想,定下主意:“以妹子的名声就算真的贬为宫奴,多半还是发落到太医署去做事,料想不会有人敢为难。长安的变乱最多三五个月就能平定,陛下到时估计也消气了,我们再想法求情,让妹子重新为官。”
“当官我是不想了,我就想早点想办法脱籍出宫。”
我本来以为自己会被贬去太医署干侍药宫婢的老行当,不料内监传令过来,却是直接将我领进却非殿。
齐略正倚着背靠半眯着眼在看一卷奏疏,见我进来,眼光动了动,身体却没动,也不出声。领我进来的内监也不说话,躬身站在一旁,静候他发令。
等了好一阵,他才放下奏疏,转过脸来看了我一眼,淡道:“昨日有人在朕的膳食里下毒行刺……”
我闻言一惊,抬头见他的神色自若,这才放下心来。他顿了顿,续道:“幸有新晋太医韦互在侧认出毒物,才免一祸。韦互自承他辨认毒物之能是你所授,其才能远逊于师,举荐你随侍御驾,你可愿意。”
我被他这虽然冷淡疏离,但却十分客气的口气弄得摸不着头脑,怔了怔,问道:“太医署能辨认毒物的能人不少,陛下何不让他们轮值?”
“他们是外臣,不能日夜随驾。”
“陛下是要我日夜随驾?”
“你不愿意?”
我哑口无言——他完全不记得以前的事,用人当然是用其所长,我若拒绝,岂不是太显突兀?况且目前政局不稳,投毒行刺他的事肯定不会一两次便消停,若真有疏忽,可怎么得了?
日日夜夜的面对着所爱所思,但他却已将自己遗忘的人,是何等的困难?那些曾经随驾南巡的内侍,在我远留南州时,会因为身份限制的原因不敢在天子面前提起我的消息,若是他们陡然看见我出现在他面前,怎能不露出破绽?
方寸间千回万转,拒绝或答允的话却始终没说出来,倒是他静了静,便随意的一挥手,道:“既非不愿意,那你便去吧!却非殿后寝该如何摆设安置方能避免毒物侵入,你去查一遍,以后朕的饮食起居需要防备之处,你都要留神。”
我没说愿意,推测意愿就该是我不愿意吧?怎的他却得出这么个结论来?我微微一愕:六年不见,也许是他权威日重,惯于乾纲独断的原因,他不容人拒绝的强势倒增长了不少。
我暗叹一声,俯首道:“臣遵旨。”
两枚国玺到手后,齐略便开始正式设立洛阳朝廷,召集忠臣良将东投,传令南州崔骏、张典;豫州伍加、谢源;司州孟魁;扬州谭吉从四面推压,正式对楚国用兵。
本来各郡各县的令长多少已经收到了长安大变的风声,正自惴惴,但得了对楚用兵的命令,都将精力集中到转运粮草兵械支持,无暇他顾。齐略轻轻巧巧的一着,便将政治焦点调换了,把他自登基以来所遇的最大危机以及丑闻掩了过去。
齐略定下对楚的方略以后,立即召见严极,给了他一道东西两宫印玺并用的诏书,代替虎符,让他回北疆去,随机征召幽州、并州的郡兵,守护北疆,救援宋苑。
北疆是抵御游牧民族的门户,其重要性在齐略眼里,却比楚国更甚,严极走之前他再三叮嘱:“北疆断不能乱,你北归以后,首要之事是整顿武备,防匈奴和鲜卑南下,却不必急着清算谭骧是否有异心。前将军宋苑所帅乃是北疆的百战精兵,不能不救,但如何救援,你要多加斟酌,切不能急切出兵,自乱阵脚。”
“臣明白。”
齐略沉吟片刻,又道:“南匈奴与中原对峙数百年,锋芒早尽,笼络得宜完全能驱使他们为我朝对付鲜卑。你去北疆,如果情势太急,可以酌情联合匈奴共击鲜卑。朕不仅给予你对南匈奴的便宜行事之权,还给你一个特令:你可以在北疆开几个关口作为奴隶市场,大量向外族购买奴隶。有一万便要一万,有十万便要十万,有百万买百万。只要那些奴隶不是我大汉子民,你只管买,却不用管售卖者是采用何种手段取得奴隶。”
我听到这个命令,不禁吸了口凉气。鲜卑到现在人口也不过一百多万,如果严极在边关大肆高价购买鲜卑籍的奴隶,一年买上两三万,买个三五年,就是不动兵,那些被丰厚利润刺激的猎奴者,也能把鲜卑弄得内里空虚不少。真要是长期购买下去,鲜卑是不打也要垮了。
严极大喜,但算了算又一怔:“用钱买鲜卑的命好固然是好,但长久下去,国库恐怕支撑不起,奴隶也用不了那么多。”
“国库支撑不起,但这天下想买奴隶的商人多的是!我大汉地广,只愁没有足够的奴隶垦荒开野,却不怕用不了。”
严极经历一次救驾风波,虽然不曾得侯,但却得到了天子的信任与赏识,在起程北去的时候,天子赐剑表彰,亲自送他出城,一时风光无限。
在北疆和楚国的战局大略都安排好后,齐略才开始着手收拾长安城的乱局。
我以前在宫里的时候,还和老师三小一起生活,每日接触自己喜爱的医药工作,并不觉得宫里的生活有什么难过的。可现在我在这宫里没有亲友,连荆佩林环那样的故识都见不到,又不能像以前那样精研医药,生活重心骤然失去,登时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一开始我还能站在却非殿外,假想是刺客将会从哪里用哪种方法行刺,以整顿防御破绽为乐,但随着防御系统越建越周密,我能提供的意见有限,又闲了下来。加之我能避免与他正面相对就尽量避免,处处避嫌,谨小慎微,累不累不必说了,一颗心都像长了野草似的发荒。
“云娘子,你又坐在这里了?”
我回头望去,却见一个紫纱襦裙的女子领着两个小宫娥站在身后,正笑着向我这边走来。我下意识的将手边正在写的本子收起,拱手道:“见过何娱灵。”
何娱灵赶紧避开我行的礼,赶紧摆手道:“云娘子快别多礼。”
娱灵是宫里的女史职称,一般不侍寝。但何娱灵却是意外——齐略满十五岁,迎娶皇后之前,宫里按规矩给他安排了四名司寝、司帐、司帷、奉栉的女史,教他男女合欢之道。四名女史除了一个病故外,有两个正式成为嫔妃,虽不甚受宠,但齐略算是难得重情义的帝王,她们也享受着帝妾的尊荣;只有这何娱灵,在四名女史中本是最受宠的,却不知为什么惹得齐略大怒,竟只封了她一个娱灵的封号,就直接将她贬到洛阳北宫,再不闻问。
齐略登基以后,勤于政务,连陪都也没游幸过,这何娱灵便在此虚渡了十几年光阴。直到这次齐略驾临,身边没有嫔妃随侍,何娱灵才又心思活泛起来,很想抓住机会重邀君宠。只是齐略的身体不好,这一年里既要重稳北疆,攻打楚国,又要收拾长安大变带出来的乱局,却根本没有时间精力往女色方面想。
何娱灵得不到重与齐略见面的机会,却非殿又戒备森严,不许闲杂人等靠近,她便将主意打到了在殿内侍候的宫人身上。我因不喜欢却非殿里压抑的气氛,不用随驾的时候就会出来散心,跟她见面的机会便多,见她不受礼,便打住了,问道:“何娱灵出来赏花?”
何娱灵平日里颇为孤傲,虽然有心从却非殿里的内侍下手,但架子却端得高,不是能不顾面子求人的,最好打发。我本来料她必会附合我的问话,显得自然些,却不料她脸上微红,居然一改往日的脾气,直言道:“我听说云娘子托人买四宝堂的雪纸和羽笔急用,想到我那里还有一些积余,便给送过来了,还昐你不要嫌弃。”
她的话一说完,身后的两名小宫娥便赶紧将手里托的东西端了过来,果然便是数十本雪纸和几套羽毛笔,烟墨、砚台。何娱灵却不知我托人去四宝堂买这些东西,除去要用以外,还是因为那四宝堂是黄精在洛阳开的纸笔店,我要将自己信传出去让掌柜南递,省得他们知道我又被贬成了宫奴替我担心,也需要接他们送来的信。她这投我所好的举动,实际上却是半点也讨不了我的喜。
“我当日被调进却非殿听用时,伍喜阿监就曾经有过严令,在却非殿里听职的人,如果敢收受他人的馈赠,叫他见到了,立即打死了事。娱灵的一番好意,我心领了。”
何娱灵毕竟不惯做这样的事,唰的一下满面通红,木然站在当地。我收拾东西准备离开,何娱灵站了站,还是忍不住开口叫道:“等等!”
我看她实在有几份可怜,心一软,站住了,问道:“何娱灵还有事?”
何娱灵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红,突然道:“云娘子,我听说你的医术之高,世所罕见……”
我困在却非殿里近半年,除了辩认毒物什么给几个宫娥治理妇科小病以外,根本没有施展医术的地方,正恐技艺荒废。如果她仅是问我治病,这我倒是求之不得:“何娱灵如果是身体有什么不适,我倒是可以效力一二。”
何娱灵微有喜色:“多谢云娘子。”
我坐回石墩,一面给她诊脉,一面问:“何娱灵何处不适?”
何娱灵咬了一下嘴唇,才道:“我……我是不是……不能……怀……怀孕?”
我怔了怔,不自觉的脱口问道:“陛下近期有和你……同寝?”
何娱灵脸上一红,摆了摆手,低下头去,低声说:“我只是……当年……我曾经服侍大家两年多都没怀孕……那时,我恩宠最盛,她们都说是我不能怀孕……才……我……我……”
她一句话说了许久才说清,我只当没看见她暗里落的眼泪,平静询问她的月信等生理状况,仔细诊脉,摇头道:“何娱灵的身体并没有什么不适,是能够怀孕的。”
何娱灵松了口气,不解的问:“那为什么我当时没有怀孕呢?”
“这里有两个原因,一是你们计算受孕期有误,月信过后的几天不容易受孕,而不是你们以为的受孕期;再一个……陛下初解情事难免有些不知自制,你们为了邀宠固位又太粘缠,因而淘得他身体亏空精稀,你们也难以受孕。”
本来为病人解说病由是十分自然的事,但这个人涉及到齐略,却让我十分不自然,草草说了两句,就想离开。不料我一起身,衣袖便被她牢牢的拽住了,低叫:“云娘子,你既然肯帮我解这一惑,无论如何救我一救,我会记得你的大恩大德,日后重重报答。”
我万不料她放下面子来会如此难缠,不禁有些生恼:“何娱灵,你若想重邀君宠,自去想法便是,何必牵扯我一介宫奴?快放手!”
何娱灵连连摇头,哀声道:“云娘子,这宫里谁不知道你虽然受贬,实际上却是连朝中重臣也要敬让几分的救驾功臣,谁敢拿你当宫奴看?我并不是要你替我做什么为难的事,只想求你替我在陛下面前说句话,让陛下见我一面,容我说几句话,我就感激不尽了!云娘子,你也是女子,当知道女子的苦处,我……”
“有什么话,你说,朕听着,别扯着她。”两人都是一惊,转头却见齐略青色骑装,手挽漆弓,正和一队武卫向这边走来,眼里厉色毕露。何娱灵被他吓得双膝一软,立即跪下了:“婢妾何芸,叩见大家。”
她原本抓着我的衣袖,下跪的时候也不松手,带得我也被她拉得咚的一声跪了下去,膝骨正撞在青石板上,差点被撞断,痛得我直疵牙。
齐略大步走过来,脸上怒色愈重,叭的一声将漆弓砸在凉亭柱上,怒喝:“你不是有话要说吗?还不快说?”
何娱灵簌簌发抖,却不知是害怕还是激动,泪如雨下,泣道:“大家,当年的事,婢妾知错了!”
齐略也不知有没有将她的话听进去,冷哼一声,竟没下文。何娱灵哭得有气接不上来,伏地哀求:“大家,婢妾那时年少无知,一念之差踏错行池,求您念在婢妾昔日侍奉您的情份上,宽恕婢妾一次吧!婢妾日后必定谨慎言行,绝不再生妄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