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职业替身

_15 水千丞(当代)
  现在,已经太迟了,他早已经不需要了。
  天还没亮,周翔就走了。
  他今天还有工作,注定要忙活一整天。
  去公司取东西的时候,他迎面碰上了蔡威。
  蔡威的表情有一丝僵硬,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他。
  周翔心里已经下定了决心,过完他父母的忌日,就单独把蔡威约出来,告诉他真相。他承受这个秘密已经快到了极限,不管之后会发生什么,他现在都想说出来,让他解脱,也让蔡威解脱。
  有了这个想法,他面对蔡威时的心虚和内疚就轻了很多,人也变得坦然了,他主动道:“威哥,那天没事儿吧,你喝了不少。”
  蔡威“嗯”了一声,“我喝多了,说了什么你别介意。”
  “没事儿,我也喝了不少,不太记得了。”周翔温和地笑了笑,就像以前那样看着蔡威。
  蔡威心头一颤,岔开话题,“你来公司拿东西?”
  “是,要还魅影租赁的道具,阿六让我把票据带过去。”
  “行,你忙去吧。”蔡威转身欲走。
  “蔡威。”
  “嗯?”
  “十六号那天你给我安排了一个试镜,我有事去不了了,就不去了。”
  十六号……
  蔡威下意识握紧了拳头,低声道:“随便你吧。”说完快步走了。
  周翔看着蔡威的背影,他敏感地察觉到了蔡威对他的生疏。他心里有些难受,不知道告诉蔡威真相的时候,蔡威会不会怨他,什么时候会原谅他。
  周翔抹了把脸,强打起精神,去处理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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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翔把票据送到阿六那里之后,又接到了晏明修的电话。
  一接电话,就听到晏明修的声音醉醺醺的,就好像从昨晚到现在,一直没醒一样,这都下午四、五点了,难道他喝到现在?
  “周翔,你来,你过来。”
  “晏总?你一直在喝酒?”
  “别管,你过来,马上。”
  周翔叹了口气,“我知道了,我现在过去。”
  他打着车跑了回去,一进屋就差点儿被酒味儿顶出来。
  晏明修坐在沙发上,面前的茶几上摆着好几瓶红、白葡萄酒,他脸蛋微红,斜靠在沙发上。
  听到开门的动静,他转过头扫了周翔一眼,“你来了,给我做点饭。”
  周翔见他意识还算清醒,便松了口气,他一点也不想应付一个醉鬼,他问道:“想吃什么?”
  “冰箱里有什么做什么吧。”晏明修晃晃悠悠地站起来,深深看着他,“做你拿手的。”
  周翔点了点头,进厨房开始忙活。
  晏明修靠在门框上,眯着眼睛盯着眼前的背影,“蔡威跟你说过没有?周翔的家被盗的事。”
  周翔顿了顿,闷声道:“说过。”
  “我觉得那不是小偷。”
  周翔“哦”了一声,“不是小偷是什么?”
  晏明修眼里放出热烈的光芒,“我觉得是周翔本人。”
  周翔心中一惊,如果他此时回头看看晏明修,就会知道晏明修眼里狂热的光芒有多么不正常,可他这时候哪敢回头,只能借着切菜的动作掩饰自己起伏的情绪。
  他道:“你在说什么?那个周翔不是……”
  “王队长说门锁没有半点被破坏的痕迹,是用钥匙打开的,知道那把备用钥匙的,只有我,姓兰的,还有周翔本人。”
  周翔不禁嗤笑道:“无稽之谈,一个死人怎么回来开门。”
  晏明修厉声道:“他没死!”
  周翔吓了一跳,转身看去,晏明修正凶狠地看着他。周翔想说出的话堵在喉头,竟无法开口。
  晏明修凭什么这么笃定自己没死?他死没死,自然是当事人最有发言权。他真想扇晏明修俩耳光,老子都他妈死了快三年了,早死透了,还他妈没死,如果真的没死该多好!他的身体是他父母给予的,有一天下了地,他都不知道凭着这副皮囊,能不能找得到他的亲爹娘。
  没死,好一句没死,晏明修这个把他逼到悬崖边儿上的,凭什么说他没死。
  俩人怒目对视着,彼此互不相让,各种情绪在眼神之间汹涌着、激荡着。
  最后,周翔似笑非笑地看了晏明修一眼,“晏总,您怎么说怎么是吧,反正我也不知道。”说完转头过去,继续做饭。
  晏明修也不再说话,就站在门口,默默打量周翔,心里酝酿着什么。
  晏明修吃完饭后,他们做爱了。
  开始的时候,就跟往常一样,这仍然是一场沉默的、单方面发泄的性事,周翔依旧像鸵鸟一样隐藏着自己的脸,还有情绪,而晏明修也依然不发一言,只是用力地撞击着他的身体,力道之大,把周翔顶得脑袋几乎撞到床头。
  他早在很久以前,就领教过晏明修在床上的能力,只不过那时候俩人都很享受,常常纠缠一整夜也乐此不彼,但是现在却是晏明修一味地发泄自己的欲望和情绪,而周翔把这件事当做工作一般去承受,他倒也从不抱怨什么,钱货两清多好啊。
  只不过今天晏明修也不知道怎么了,也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的,会抚摸几下他的身体,那动作就好像……就好像在试探一般。偏偏晏明修试探的地方,都是他以前敏感的地方,尽管换了个身体,他发现自己依然对这种触碰无法免疫,很快就有了不一样的感觉。他直觉晏明修是在试探他,对他的怀疑,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他只是没想到晏明修会选择这种方法……
  周翔强忍着不发出声音,晏明修却像是故意一般,延长了抽插的时间,一下下缓慢地进出,消磨着他的意志。
  周翔第一次有了快感,这让他惶恐不已。他克制着自己身体的反应,却愈发抵抗不住一波波汹涌而至的感觉。
  晏明修也变得反常,喘息声特别重,就好像在压抑什么。
  周翔哑声道:“够了……你喝多了吧。”
  晏明修充耳不闻,继续变换着角度撞击着,他是第一次开始有了想要挖掘这个身体的欲望,而这感觉,竟然那么地好,就好像他身下压着的,就是他朝思暮想的人!
  这个时候,他怎么可能停下来。
  他不管是自己喝多了产生了幻觉,还是别的什么,他只想牢牢抓着现在的感觉,他已经太久、太久没有体会过这样的满足了。
  俩人都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忘我,他们脑海里除了欲望,已经不剩下什么,甚至和他们肌肤相贴的人究竟是谁,都变得不重要了。
  周翔有种即将溺毙的感觉,他死死抓着床单,承受着那种已经阔别身体很久的快感。那一瞬间,他分不清自己究竟被装在哪个躯壳里,究竟这是前世还是今生,这种熟悉的感觉,贯穿了他所有的记忆,让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
  或者说,究竟是哪一个躯壳,在这个时刻,已经不重要了。
  晏明修喝了酒,睡得非常沉,周翔醒来之后悄悄离去,他也丝毫没有察觉。
  周翔裹着大衣往回走。他租的房子离这里很近,走路二十分钟就能到,只是他忘了自己刚刚纵欲一夜,现在腿肚子直打颤,每走一步,都在提醒着昨晚上发生了什么。
  太疯狂了……如果不是他尚且还有一丝理智,他早以为自己回到了当初。
  不知道眼明细有没有发现异样,希望他喝多了,今天醒过来就忘干净了,否则,他真的不知道如何解释俩人身体那种几乎完美的契合度。
  这未免太讽刺了,现在想来,晏明修迟迟不和他摊牌,肯定是因为俩人做爱比较爽,而他那时候对晏明修念念不忘,或许也跟这点脱不了干系,男人就是这么回事儿罢了。
  周翔懒得再去想之后的事了,他每天都被一堆问题困扰着,几乎没有放松的时候,有时候心里的东西积压得多了,他反而想让那些东西去他妈的都滚蛋,还他一个清净,哪怕只是暂时的。
  周翔回家洗了个澡,倒头就睡上了。醒来之后正是中午,他陪陈英去医院做透析,然后俩人去买菜,做饭,看电视,度过了祥和的一天。
  隔天早上,周翔穿了一身全黑的衣服出门了。
  他在路上买了花、酒和烟,然后叫了车去郊区的一个墓地。
  他父母去世的时候,国家对墓地管得还不严,安葬费都是他们单位出的,不像现在这样,想埋都花不起钱。
  走过长长的墓园,经过一排排肃穆的墓碑,他走到了他父母合葬的地方,这里他永远都不会忘记。
  看着墓碑上熟悉而又遥远的两张脸,周翔席地坐了下来。
  他本来以为这么多年,他早已经平静了,可是这些日子经历了太多事,他一肚子的憋屈无处诉说,坐在他父母面前,心里就格外地难受了起来。
  “爸,妈,我来看你们了。我这样子你可能认不出来,但我是周翔,我真是周翔,我是你们的儿子,不管我长什么样儿……”周翔说到最后,已经哽咽,他突然有了想痛哭一场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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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爸,妈,对不起,我没保护好你们给我的身体。我也不知道怎么解释,我本来已经死了,却在这个人身上醒过来了。其实死了也没什么,我可以去和你们团聚了,但是既然还活着,哪怕是用别人的身体,我也想好好活着,我知道你们肯定也希望我能好好活着……”
  周翔一边喝酒,一边断断续续地说着一些毫无逻辑的话,他有太多的秘密憋在心里,至今没法跟人倾诉,现在他只想当着自己父母的面儿,把那些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的话都倒个干干净净。
  他浑然忘了时间,忘了自己身在何方。
  直到他听到背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他刚想回头,便听背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那声音颤抖,充满了惊疑,“阿翔?”
  周翔的身体僵住了。
  蔡威看着眼前席地而坐,包裹在黑色风衣里的背影,心脏几乎要跳出来,巨大的期待和焦虑逼得他几乎想逃。
  他转过脸,看了兰溪戎一样,兰溪戎却没有看他,那双通红的眼睛一直盯着那个背影,嘴唇发白,毫无血色。
  周翔以前从来没想过,转过身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居然需要如此大的毅力。
  他用他所剩无几的力气,迫使自己转过了身,他看到了他熟悉的两个人,蔡威和兰溪戎,那一瞬间,他只觉得鼻腔涌上一股酸意,眼前很快就模糊了。
  蔡威的表情由惊惧、狂喜、再到狰狞,短短不过一秒钟的时间,他整个人已经扑了上来,把周翔按倒在地,嘴里大吼着“周翔”,拳头已经招呼到了周翔脸上。
  周翔和蔡威认识十多年,他记得俩人从前就打过一次架,那是俩人刚认识的时候,甚至他连原因都不记得了,打完之后,他们一伙人就去喝酒了,然后,他和蔡威就成了好兄弟。
  当那沉重的拳头落到他脸上的时候,他想,蔡威的拳头有这么重吗?
  蔡威的眼泪和鼻涕都流了下来,疯了一样揍着周翔,嘴里含糊不清地骂着,“我他妈打死你这个混蛋,你这个畜生,你王八蛋!周翔我操你妈——”打到最后蔡威已经没有力气了,俩人抱着脑袋哭了起来。
  兰溪戎半跪在地上,想把他们拉开,手却使不上劲儿,最后也跟着哭了出来。
  清晨的公墓里一个人影都没有,森冷阴沉的空气充斥着这块土地的每一个角落,三个男人抱在一起痛哭的情景,诡异而渗人,然而防备决堤之后,情绪的洪流却根本想挡也挡不住。
  经过一场疯狂的情绪的宣泄,三人疲惫不堪地坐在一个咖啡厅的包厢里,他们有很多话想说,却不知道从哪儿开口。
  周翔也不知道今天说了多少句“对不起”,总之他嗓子已经哑了。
  蔡威沉声说,“要不是今天当着你爸妈的面,我就活活打死你。”
  周翔低着头,没说话。
  兰溪戎深深叹了口气,“我们冷静一下吧,说说……说说究竟怎么回事,我到现在还是……还是没法相信。”
  尽管他和蔡威已经商量过无数种可能,但最终却发现,最让他们无法置信的哪一种,反而有最高的可能性,所以他们来验证了,没想到,真的如他们所猜想的那样。
  一时之间,狂喜和狂怒同时交汇在心头,还有那对未知事物的敬畏和感叹,也让他始终无法调整好情绪。
  今天发生的所有事,都像做梦一样。
  翔哥没死,却活在别人的身体里!
  周翔喝了口水,哑声道:“我……从头说吧。”他回忆起自己作为真正的“自己”时,在雨夜中迷路时的惶恐不安,“我们进山之后,下起了暴雨,暴雨造成山体滑坡,我们队伍里二十多个人被冲散了,我迷路了,急得在山里乱转,手电也没电了,我就掉下了山崖,这些……我想你们大概都知道了。”
  “你出事的地方在哪里,我们拍搜救队找了一个多月,都没找到你的……”
  周翔摇摇头,“我不知道,我已经完全没有方向了。反正,当时我昏了过去,醒来之后,就是在医院,以这个身体、这个身份醒来,然后,我才知道时间已经过去了整整两年。”
  蔡威长吁一口气,痛苦地抱住了头,“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当时……我们早在医院就见到了,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周翔!”
  兰溪戎也忿然,“翔哥,你难道不相信我们?你为什么要瞒着我们。”
  周翔哑声道:“威哥,我说不出口,你们会相信吗?你们会相信这种事吗?”
  蔡威和兰溪戎同时沉默了。
  如果周翔真的一开始就告诉他们,他们会相信吗?恐怕答案是否定的。如果不是有太多的证据,让他们从开始的怀疑到深度怀疑,再到朦胧地接受,在心里上有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恐怕任何一个普通人都无法相信如此匪夷所思的事情。
  哪怕在亲自验证了这件事的现在,他们心中都还有疑问,都还在怀疑,都还觉得不敢置信。
  如果换成这件事发生在自己身上,恐怕他们也无法对别人说出来,
  兰溪戎叹道:“威哥,咱们别说这个了,你打也打了……最重要的是,翔哥还活着。”他眼圈一红,差点又哭出来。
  蔡威抹了把脸,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明明有很多话想说,此时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这是三人此时共同的想法。
  蔡威叫了很多酒,他们放开一切顾虑尽情地喝了起来。三个人喝得烂醉如泥,这期间他们做了什么事,说了什么话,都已经完全没有意识了。
  他们三人就挤在这个简陋的小包厢的沙发上,昏睡了一夜。
  那天周翔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来的,陈英说是他的同事送他回来的,他一听那人的外貌描述,应该是阿六。他给阿六去了个电话,果然是蔡威把阿六几个人叫去,把他们三个一一送回家的。
  周翔身上又脏又臭,起来洗了个澡吃了东西,头脑也清醒了,眼睛也不模糊了。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又重生了一般,身体体会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一直覆盖在他心上的阴影仿佛也不见了,这种没有负担的感觉,让他想不顾一切地跑到大街上吼两嗓子。
  原来不再背负秘密的感觉是这么地好,他不用再被顾虑、内疚和猜疑折磨得经常睡不着觉,他不用再谨小慎微的说话、做事,生怕别人知道他是一个常理和科学都解释不了的存在,最重要的是,这个世界上,有人能证明他周翔曾经存在过,不是在这具躯壳里,而是那个他父母给予他的身体。即使他变成了完全不同的人,也还有人能跟他一起回忆过去。
  他真后悔没有早一点说出来。这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是他近一年以来最渴求的。
  周翔整个人都不太一样了,好像突然明亮了起来,陈英首先感觉到了他的变化,就问他,“儿子,有什么高兴的事儿吗?”
  周翔温柔地笑了笑,“很多。”
  陈英看着周翔脸上那种如阳光般和熙的笑意,直接愣住了。
  自打周翔醒过来,她从没见他这样笑过,就好像什么压制着他的东西不见了。她的儿子醒来之后,不仅没有了以前的记忆,而且性格大变,以前的周翔,有些软弱婆妈,没有什么主见,爱玩儿,而且很不成熟,生活上更是非常依赖她,但是苏醒后的周翔,虽然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却非常有担当,俨然是一个能够支撑起家庭的男人,完全不像他这个年纪的年轻人。她一直觉得,是因为家庭的剧变加上她的病情,才逼得周翔总是愁眉苦脸的,可是哪怕是周翔弄到钱之后,也没什么放松的样子,反而更加拼命地工作,毕竟,那些钱也是借来的。但是现在,周翔太不一样了,她真的不知道自己儿子身上发生了什么事,让他一下子开朗了很多,不过只要是能让他高兴的,那都是好事。
  陈英就笑着问:“比如有什么?”
  “比如我最近工作很顺利,比如妈的病情控制得很好。”
  “没别的了?”
  周翔顺了顺她掺白的头发,“咱们日子过得顺顺利利的,难道不值得高兴吗。”
  陈英笑道:“高兴,高兴。”
  “妈,今天不在家吃了,我带你和王姨下馆子去。”
  周翔把两个老太太带去吃川菜了,吃饭的时候,他接到了兰溪戎的电话。
  周翔还不知道怎么面对兰溪戎才合适。他拿起电话走到饭店外边,“喂,溪戎。”
  兰溪戎的嗓子很哑,他有个价值非凡的好嗓子,因为喝酒喝狠了而伤了嗓子,估计会耽误他不少事儿。兰溪戎道:“翔哥,我想见你。”
  周翔叹道:“今天吗?”
  “越快越好。”
  “那就今天吧,我在吃饭,吃完饭我把我妈送回家,就去找你。”
  “你在哪儿?我去接你,顺便送她回去。”
  周翔给了他地址。
  挂上电话的瞬间,街对面的广告牌在车灯下忽明忽暗,他惊讶地发现,那竟然是上个月他给一个地产商拍得楼盘的广告,没想到居然放到了这么显眼的地方。
  他张大嘴巴看着广告牌的样子大概是太显眼了,路过的一对情侣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女孩子眼尖地在他和广告牌之间迅速扫视了一遍,惊讶地说,“哎,你是那个模特啊。”
  周翔突然有点不好意思,笑道:“啊,嗯。”
  男的笑道:“哥们儿,你比上边儿帅。”
  “谢谢啊。”
  “真的,看好你啊。”
  俩人走之后,周翔依然觉得有一丝兴奋,他当替身演员、跑龙套那么多年,从来没人会记住他,这还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碰到这样的事。也许兰溪戎那个MV播出后,他会受到更多的关注,他实在很希望自己能挣得一点名气,毕竟名气就直接等于钱。
  82、最新更新
  兰溪戎很快就到了,但是他没进饭店,而是在停车场等着他们,毕竟被人认出来会很麻烦。
  周翔怕他妈又瞎想,早在上车之前就跟他妈说了那是他朋友。
  兰溪戎把车停在停车场的一个角落,等在车旁边。
  见周翔他们走近了,兰溪戎拽下遮住他半张脸的围巾,浅笑着走了过来,“翔哥,阿姨。”
  “哎呀,这不是那个谁吗……”王阿姨夸张地叫了一声。
  陈英也瞪直了眼睛。她虽然早就知道自己的儿子是在娱乐圈里工作,但是总觉得他跟明星什么的很遥远,因为她到现在也没见周翔上过电视,她的认识里明星就是要上电视的,所以她没想到自己儿子身边还经常出现大明星。
  她和王阿姨在家没事儿的时候,看电视是唯一的娱乐,所以几乎什么明星都眼熟,这个年轻人更是给她们留下很深的印象,因为这男孩子长得太漂亮太可爱了,一笑起来那个样子又阳光又亲切,可讨人喜欢了,她们这个年纪的人都恨不得能有个这样的儿子。
  兰溪戎露出他的职业笑容,两只眼睛弯成了月牙状,一口一个阿姨地叫着,特别甜。
  陈英和王阿姨都给忽悠得够呛,一路上不停地问兰溪戎各种问题,比如多大啦,有对象没有,英语怎么说得那么好,家里还有什么人之类的,周翔几乎变成了背影墙。
  把两个老太太送回家后,周翔才松了口气,不好意思地说,“她们平时不跟人接触,你别介意啊。”
  兰溪戎转过头来,深深看着他,“翔哥,跟我你也要这么客气吗。”
  周翔一时还适应不了兰溪戎已经知道他的身份这件事,总觉得很别扭,只能勉强笑了笑。
  兰溪戎解开了安全带,身子倾了过来。
  周翔眨了眨眼睛,有些防备。
  “我想看看你。”兰溪戎轻声说,他的眼睛直直往进周翔眼中。
  周翔轻叹一声,“看什么。”
  兰溪戎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看你……看你的脸,我想快点适应你的脸。”
  兰溪戎那张年轻的、俊美的脸贴得极近,近到周翔可以接着昏暗的光线看到他脸上的茸毛,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饱含着期许和哀伤,仿佛能够刺透他的心。
  “溪戎……”
  兰溪戎伸手抱住了他,身体轻微地颤抖着,“翔哥……翔哥……真的是你吗,是你吗?你真的活着吗,我到现在都不敢相信,我不敢相信我能这么幸运,你居然还活着,翔哥……”兰溪戎声音哽咽,双手越抱越紧,就好像害怕他溜走。
  他实在太想念这个人了,他永远都忘不了三年前听到那个噩耗时他那种痛心绝望到不知如何是好的心情,他忘不了周翔,忘不了这个在他最不得志的时候给予他关怀和温暖的人,忘不了自己怎么辜负了他的善意,也忘不了自己那懵懂地、模糊地、却很真诚地喜欢。
  周翔揉了揉他软软的头发,“溪戎,不好意思,我不是有意瞒着你。”当这个全世界只剩下两个人知道他是谁的时候,来自对方的任何一点感情和眷恋都让他感到异常窝心。
  “那些都不重要了,只要你还活着,什么都不重要。”兰溪戎尽情呼吸着周翔身上温暖的味道,心里充满了感激。
  只要你还在……
  兰溪戎感动得想哭。
  周翔安慰了他半天,兰溪戎才红着眼圈放开了他,但眼睛依然没离开他,就那么认认真真地看着他的脸。
  周翔摸了摸自己的脸,笑道:“其实挺好的,比以前年轻又比以前帅。”
  兰溪戎勉强扯了扯嘴角,“我还是喜欢你以前的样子。”说完之后他又有些后悔,毕竟周翔才是最难受的那一个,忙道:“这样也好……”
  周翔不在意地笑笑,“我也喜欢自己以前那样,这个样子我适应了好久,不过,能活下来就好。”
  兰溪戎露出又哭又笑的表情。
  周翔轻声安抚了几句,兰溪戎的情绪刚刚平复了下来,他突然又想到了什么,脸色一沉,低声道:“翔哥,你跟晏明修……”兰溪戎咬了咬牙,接下去的话却说不出口了。
  他怎么也不明白,为什么周翔已经换了一个人,却还是和晏明修扯上了关系,无论什么时候,都先他一步……
  周翔脸色微变,沉声道:“你都知道了。”
  娱乐圈本来就是一个没有秘密的地方,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在无数双眼睛的监视下,越是出名越是如此,那些人也许不敢对晏明修说三道四,所以自然会把矛头指向他。尽管这些天他一直没怎么去公司,但他知道,自己被晏明修包了的消息,绝对会在汪雨冬的授意下,传得人尽皆知。
  不过他并不在乎。他现在只要实实在在的利益,什么能比钱可靠呢。况且,他至今无法摆脱活在别人面皮下的感觉,任何攻击对他来说,针对的仿佛都不是他自己,尽管这只是心里上的安慰,却比什么防御都有效。
  兰溪戎声音有几分尖利,“翔哥,你为什么要跟他在一起,你还喜欢他吗?是他害死你的,你为什么还喜欢他!”
  周翔淡道:“我不是喜欢他,我只是缺钱。”
  “那你为什么不来找我!”
  周翔苦笑道:“溪戎,你让我去找你,告诉你我就是周翔,然后管你借一大笔钱吗?我这人脸色虽然挺厚的,但也实在开不了这个口。”
  兰溪戎一脸伤心,“你为什么要这么牺牲自己,陈阿姨她……她也不是你的……”
  “溪戎,你一家和和睦睦、平平安安的,我非常羡慕,所以你理解不了我。我特别想有个妈,你别看我都三十多了,早不知道断奶多少年了,可我还是想有个妈,结果我一醒过来,还真的有了。尽管她确实不是我妈,可我还是想照顾她,毕竟,我寄宿在她儿子身体里,她儿子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我于情于理,都不能不管她。她有病了,我想尽办法要给她治,我还得给她养老送终,替她儿子完成该完成的一切。”
  “可为什么偏偏是晏明修,为什么非的是他?翔哥,你不恨他吗?”
  周翔怔了怔,缓缓道:“没什么恨不恨的,可取所需罢了。我跟了他半年了,再过半年就结束了。”
  兰溪戎抓住他的肩膀,眼神锐利无比,“你欠了多少,我来还,你跟他断了吧,现在就断了。”
  “溪戎……”
  兰溪戎厉声道:“翔哥,你既然死而复生了,现在就该过全新的生活,为什么还要和他纠缠不清!我帮你换钱,我不要你为我做任何事,你想还就还,没法还就算了,我只求你不要再和晏明修纠缠,给我一个机会,翔哥,我一直想着你,你看看我,这一回,你看看我好不好。”
  周翔抓着兰溪戎的胳膊,认真地说,“溪戎,我和晏明修早晚会钱货两清,我拿他的,和拿你的,对我来说是一样的,你明白吗?我不想欠任何人。”
  “我不觉得你欠我,我只是想……”
  “溪戎,我知道你想帮我,你只要帮我保守这个秘密,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忙,让我自己解决自己的事吧。溪戎,你翔哥没什么本事,但是能自己担当的事,还是不想靠别人。你别管我了,好吗?”
  “不可能。”兰溪戎眼圈发红,直勾勾地盯着周翔,“翔哥,你还想他再害死你一次吗,你怎么就不长教训,你……” 他潜意识里并不相信周翔是因为走投无路才去找晏明修,如果没有晏明修,他最终还是会来找自己吧,如果不是因为那是晏明修……他总觉得,周翔会那么做,根本就是因为那个人是晏明修,其他的,都是周翔自己找的借口。
  只是,恐怕周翔自己也没发现这点,他现在最大的优势,就是晏明修还不知道此周翔就是彼周翔,让晏明修因为失去周翔而痛苦一辈子,就是对其害死周翔最好的惩罚。
  现在最要紧的,就是切断周翔和晏明修的联系,连他这样跟周翔接触过几次的人都心生怀疑,晏明修更不可能毫无感觉,必须让他们断开,一定要……
  兰溪戎的大脑飞速地运转着,拼命想着如何才能让他们两人理得远远的。
  就在俩人僵持不下的时候,周翔的电话在安静的车厢里突兀地响起。
  周翔心一颤,赶紧拿起电话,是蔡威打给他的。
  “喂,威哥。”
  “周翔,你现在在哪儿?”
  “我在我家楼下。”
  “楼下?这大冷天你在楼下做什么?”
  周翔道:“哦,溪戎来找我。”
  蔡威沉默了一下,“你们两个在哪里等着,我马上过去,我有重要的事要跟你商量。”
  车厢里的密闭空间,使得声音传播得很清晰,蔡威的口气特别凝重,挂下电话,俩人对视了一眼,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事。
  蔡威二十多分钟就到了,他没下车,而是让他们跟着自己的车走。
  兰溪戎开着车跟在蔡威后面,蔡威把他们带到了一个酒店的客房里。
  蔡威进屋之后,没怎么说话,而是先到吧台倒了三杯酒。
  俩人不明所以地跟着后面,齐齐看着蔡威。
  蔡威之前怒气还没过,尽管心里再高兴,对周翔也不怎么热情,可是今天态度却缓和了很多,甚至看着周翔的时候,眼神非常地犹豫,透着一丝……怜悯。
  周翔心里越来越不安,接过蔡威递给他的酒,挤出一丝笑容,“威哥,怎么了。”
  蔡威指指酒,“先喝了。”
  周翔把酒一口干了,然后定定地看着蔡威。
  蔡威坐在他对面,看了周翔一眼,又看了兰溪戎一眼,最后还是把目光落在周翔身上,他开口了,语气很沉重,“阿翔,我要跟你说一件事,希望你做好心理准备。”
  周翔心里有一点紧张,不过依然很镇静,“威哥,你说吧,我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没有什么是我承受不了的。”
  蔡威叹了口气,“你还记得上个月黔桂边境发生的地震吗。”
  “当然记得,我当时就在山里。”
  “那场地震,由于震级小,损伤不大,所以没造成什么影响。但是……我今天接到了一个电话,是当年跟你一起进山拍纪录片的剧组的人打来的。”
  周翔嘴唇一抖,眼睛直勾勾地瞪着蔡威,表情有一丝狰狞。
  蔡威点点头,“地震造成了一些山体的改变,当地人发现了……可能是你的……身体。”蔡威本来习惯性地想说尸体,却又觉得不妥,但无论他说什么,都无法改变这件事对周翔造成的冲击。
  周翔慢慢地弯下了腰,轻轻抱住了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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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翔从没想过,有一天他要去认领“自己的尸体”,如此荒诞而又残忍的事,却真的发生在了他身上。
  这个消息实在在太过震撼,周翔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勇气亲眼去看自己死去的身体
  在心底很深的地方,他还在抱着渺小的幻想,希望他的身体好好的在某一个地方,有一天老天会发善心,让他回到自己的身体里,他会把现在发生的一切都当做一场梦。可是当他听到这个消息,那点最后的希望都破灭了。
  按照蔡威的说法,已经无法通过外貌分辨,只能通过服饰和随身携带的摄影器材猜测是他,具体还要进行DNA比对,蔡威告诉他,是为了征求他的意见,要不要去广西看看,毕竟,那是周翔自己的……
  兰溪戎自始至终都沉默着,显然他也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只是把手放在周翔的背上,温柔地抚摸着。
  周翔好半天才抬起头来,眼里拉满血丝,神态非常狼狈,他哑声道:“威哥,你们陪我去吧,我……我要去看看,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怎么也要去……处理一下。”周翔吸了吸鼻子,“陪我去吧,我怕我受不了。”周翔捂住了眼睛,痛苦得不知道如何是好。
  他所经历和承受的,是其他人一辈子都无法体会的。
  他将要去看自己的尸体,那是他用了三十多年的身体,那是他曾经活在这个世界上的证明,他熟悉那个身体的一切,他作为真正的周翔的整个人生,都是由那具身体承载的,那曾是一个健康、富有生命力的身体。可是,现在他却要去面对自己可能已经变成累累白骨的身体,他简直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恐惧?悲伤?绝望?都不是,或者说……都有。
  兰溪戎柔声道:“翔哥,我陪你去,我会一直陪着你。”
  蔡威叹道:“我当然要去,不然以你现在的身份,你也接近不了。”
  周翔又喝了半杯酒,才找回一点神智,他道:“威哥,我一直想问你,我的后事是怎么处理的,你通知我的亲戚了吗?”
  蔡威露出古怪的表情,“你的后事……是晏明修处理的。”
  “什么?”周翔惊讶道:“为什么是他处理的?你有我小舅妈的电话吧,当时……”
  蔡威道:“当时,我确实通知了你的亲戚,跟你还有联系的亲戚都来了,想分你的那些东西,但是,晏明修不让。因为你当时是做失踪处理的,没开具死亡证明,再加上晏明修压着,她们动不了,所以你所有的东西,都在晏明修手里。”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周翔皱眉道:“难道……难道他真的相信我还活着?”
  兰溪戎冷哼道:“当时如果不是他帮着汪雨冬,让你不能去参加开机仪式,你也不会被迫去接那个纪录片的活儿,晏明修是心虚,所以把你的东西都留着。”
  周翔搓了搓头发,“威哥,你有办法把我的房子弄回来吗?”
  蔡威摇了摇头,“我真没办法。”
  兰溪戎沉声道:“也许可以买回来。”
  周翔想了想,“没错,现在找到我的……了,就可以开死亡证明了,然后让我小舅妈来继承房子吧,我再把房子买回来。”
  蔡威叹道:“没用的,晏明修不会把你的房子给别人。”
  周翔皱眉道:“为什么?”
  蔡威刚要张嘴,兰溪戎用眼神打断了他,示意他别往下说了,他相信蔡威和他一样,不愿意看到周翔再和晏明修搅合在一起,最好周翔永远都不知道晏明修的感情。
  蔡威果然移开了话题,“主要不是这个问题,而是那房子你恐怕买不起。”
  周翔一怔,随即沉默了。
  蔡威说得对,那房子他肯定买不起,那个地段现在的房子,旧房均价都二万多了,他的房子虽然只有七十多平米,买下来接近两百万,他真是买不起。
  兰溪戎接话道:“我买。”
  周翔看了他一眼,“溪戎,我不能让你……”
  “翔哥。”兰溪戎笑着打断他,“我当投资不行吗,你非要和我计较这么多吗?那个房子也有我的回忆,我曾经在哪儿吃过多少回饭,看过多少回电视?我跟你一样不舍得那个房子里的每一样东西,如果事情顺利的话,由你亲戚出售房子,我一定会买下来,你就不用劝我了。”
  周翔知道,这恐怕是唯一能留住那房子里的东西的途径了,他知道兰溪戎是说真的,两三百万对现在的兰溪戎来说,着实不算什么,如果一切真的能像他们想的那么顺利的话就好了。可是对于蔡威说得话,他始终有些顾虑,他不明白晏明修为什么要压着他的房子,真的是因为对他的事感到愧疚?
  蔡威没给他时间细想,“我已经安排好了,我们明天就去广西。周翔,你回去准备一下,明天上午七点半我去你家接你。”
  兰溪戎接口道:“威哥,我和翔哥一起走,你不用来了。”
  “那也行,阿翔,你记得跟阿六请假,人事的事归他管。”
  周翔点点头,脑子里依然一团乱,他抹了把脸,“我去趟洗手间。”说完起身往浴室走去,他需要洗把脸,清醒清醒。
  他关上门之后,兰溪戎马上问道:“晏明修知道了吗?”
  蔡威神情凝重地点了点头,“比我知道的早,现在可能已经到广西了。”
  “那个……还在山里吗?”
  “对,那个地方大约有四十多公里是不通车的,只有山路,只能靠人腿走,现在正在往外运,估计今天就能运到离城市近一点的山区。”
  兰溪戎微微蹙眉,“如果我们就这么去了,翔哥跟晏明修碰上怎么办。”
  “我尽量安排吧,我也不希望他们碰上。”蔡威表情有一丝犹豫,“不过,我真怕晏明修出事儿,三年前他就……”
  兰溪戎凌厉地看了他一眼,“威哥,你别忘了翔哥是被谁害成这样的,难道你同情他?”
  蔡威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这个事情,不会像他们想象的那么简单。”
  兰溪戎站了起来,“不管怎么样,首先要尽量阻止他们俩见到,我怕翔哥会动摇……等DNA比对结果出来后,就通知翔哥的亲属来认领,处理后事,这些事,越快越好。”
  蔡威沉声道:“尽量吧……”他心中顾虑太多,眼前仿佛阴云重重。
  周翔从洗手间出来了,他甩了甩湿润的刘海,对兰溪戎说,“送我回去吧。”
  兰溪戎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背,露出温柔地笑容,“翔哥,我会一直在你身边陪着你,不要怕。”
  周翔勉强挤出一个笑脸,“我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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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三人做第二天最早的那班飞机赶去了广西。下了飞机换成汽车,往十万大山的深处开去,这一走就走了十多个小时,第二天下午才到了离目的地最近的一个村庄。
  周翔对这个村庄还有印象,当年进山的时候,最后一次补给就是在这里。他也就是在这里,以真正的自己的身份,和晏明修最后一次通话。
  三年过去了,这个小村庄跟他印象里的样子截然不同,并非是村子本身有什么变化,而是村子里多了很多一看就是外来的人,几乎把这个闭塞的小村子挤得满满的。
  他们三人刚到村头,就被人拦住了。拦住他们的俩人虽然全都穿着便装,但是那短短的头发茬子、一身刚硬的气质还有统一的动作和表情,一看就是当兵的。
  蔡威道:“大哥,怎么回事?”
  “你们是干什么的?村子最近出了点事,外人不准进。”
  蔡威惊讶道:“难道尸……那个,已经运出来了?”
  那当兵的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你们是谁叫来的?”
  “是责任方,也就是那个剧组通知我们的,我们是死者的朋友,来认领的。”
  那当兵的犹豫了一下,“你等着,我叫人出来。”说完转身进村子了。
  仨人等在村口,面面相觑。
  蔡威凝重道:“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连部队的都来了,而且看这架势,还来了不少人。”
  兰溪戎往村子里看了看,“不清楚,不过我猜,是晏明修弄来的。”
  周翔几乎从头到尾都没注意他们说了什么,当他一站在村子口,想着里面也许就放着他的身体,他的心情就跟在油锅上煎一样难熬,他实在害怕看到“自己”腐烂走样或白骨累累的身体,可是他又必须去看一看,哪怕仅仅是为了跟他的身体告别。
  也让他能够彻底的死心。
  世界上没有人任何人能体会他现在的心情,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痛苦。
  过了一会儿,那个当兵的带着一个白胖的人出来了。
  蔡威一眼认出这是当年那个剧组的一个负责人,姓薛。他们公司的老板派了他来处理这件事,发现尸体后,后续有一系列的事情要处理,比如给周翔的赔偿,还比如那套一百多万的器材,蔡威听说因为没见到器材,保险公司到现在还在跟他们扯皮。
  “薛哥。”蔡威走过去跟他握了握手。
  薛哥满脸通红,好像刚跟人吵过架似的,气喘吁吁的,“啊,你们来了,我现在低啊你们进去……咦?你带这么多人干什么?我就给你准备了一间房间。”
  蔡威道:“溪戎也是阿翔的朋友,非要过来一起看看,这个是我公司的,我们老板让他跟来,帮我处理些事情。”
  薛哥带着他们进了村子,但是却是绕着道进去的,而且小心翼翼的好像生怕碰上什么人,他低声道:“尽量别让人看着,这事儿乱着呢。”
  “怎么回事儿?”
  “进屋我再跟你说。哎,老蔡,你说你带着俩人来,我真安排不开,就这一个农户的床位,都是我争取半天才弄来的,这里边全让部队的给占了,你们那俩人,我真没办法,只能睡地上了。”
  兰溪戎道:“没关系,地上就地上吧。”
  薛哥不好意思地说,“兰先生,不好意思啊,委屈你们一下,你们先去休息吧。”
  “不碍事。”
  周翔心急如焚,整个人就跟要爆炸似的,根本没法这么心平气和地去休息,他急道:“薛哥,我们什么时候……”
  蔡威一把拉住他,失意他闭嘴。
  薛哥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蔡威道:“薛哥,我们什么时候能看看阿翔?我们来这里就是要确认那是不是阿翔的。”
  “哎,不用确认了,DNA比对结果都出来了,就是他。”
  周翔脑子嗡地一响。他以为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他以为事实已经摆在眼前,他能强撑着接受,可是听到这个确定的答案,他还是觉得眼前发黑。
  兰溪戎细心地扶住了他,轻轻捏了捏他的掌心。
  蔡威沉声道:“怎么会这么快?”
  “进来进来,进来说。”薛哥把他们拽进给蔡威准备的房间。
  蔡威急道:“怎么会这么快呢?发现尸……身体也不过才三天,就算马上运出来,也得花去将近两天,这里医疗条件那么差,光把采样送出去,比对完,再送回来,最快也得两三天吧,怎么可能现在就出来了。”
  薛哥压低声音道:“晏家直接带了医生和仪器来,你以为这里十多个当兵的是怎么来的。
  尽管他声音很低,但三人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周翔脱口而出,“他想干什么?”
  薛哥皱了皱眉,心想这人是谁啊,蔡威都没开口,他凑合什么。
  蔡威转头警告地看了周翔一眼,他道:“薛哥,你别介意,我这个助理性子有点儿急。晏明修已经到了吗?”
  “两天前就到了,比我还早。”
  “那他现在……阿翔现在,都怎么个状况?”
  薛哥脸上露出古怪的表情,“麻烦大着呢,我一时半会儿都走不了。不只晏明修来了,他那个哥哥都来了。”
  蔡威惊讶地看着他。
  薛哥刚想开口,似乎觉得有些话不能当着别人的面儿说,便道:“老蔡,咱们去我屋说吧,让他们休息休息。”
  蔡威没办法,只好跟着薛哥出去了。
  剩下兰溪戎和周翔坐在农户家简陋的床上,依然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按照薛哥的说话,以及他们亲眼看到的情况,这个村子显然已经被晏家控制了,这事值得如此大动干戈吗?
  周翔实在坐不住了,“我要去看看。”
  兰溪戎抓住了他,“翔哥,村子里到处都是晏明修带来的人,你就是想看你也看不到。你坐下吧,看薛哥能不能想想办法。 ”
  周翔的表情有些扭曲,“我实在等不了了,我必须马上看看,我……溪戎,你不明白,那是我的……那是我的身体,妈的,怎么能有这么扯淡的事情,再不做点儿什么我真要崩溃了。”
  兰溪戎看着他明显不太正常的神情,尽管他不能体会,但是他多少能理解周翔的感受,他无奈道:“好吧,我陪你去,现在天也黑了,看能不能偷偷混进去。”
  “不,我自己去,两个人行动更容易被发现,尤其你这张脸,很多人还认识,如果什么事情传出去对你的名声有影响,我自己去就行了。”
  兰溪戎站起身,“翔哥,我不能让你一个……”
  周翔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坐会了床上,“你现在帮不上我什么,拜托了,在这儿等我,我自己去看看,我必须去看看。”
  兰溪戎知道周翔说得对,目前的情形太诡异了,他在这里等着,如果周翔没回来,他还能找蔡威和薛哥帮帮忙。
  周翔抹了把脸,使劲甩了甩脑袋,强迫自己找回一丝镇定,然后闪身出了屋。
  这个小村子太偏,甚至没有配备通电系统,全村用电都由一个发电机供应,到了晚上九点多基本人都睡了,村子里特别暗,两米之外几乎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周翔摸黑在村子里穿梭,村子只有二十多户,非常小,大部分人都睡了,他一路上几乎没碰到什么人,只是偶尔有当兵的走来走去。到了村尾,他终于发现了一个有人站岗的农户,那栋农户里同样没有灯光,但是旁边的农户却亮着灯,不时有人从里面进出。
  周翔的心狂跳了起来。他的身体,恐怕就放在那两个农户家的其中一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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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翔想了半天,都不知道该怎么进去,门口站着好几个人,他根本绕不过去。
  他看得出来,那个薛哥在这里根本没有说话的份儿,等着他想办法根本没用,再说,他也根本等不了了。
  他急于要去看看自己,还有,他想知道晏家两兄弟为什么会在这里,而且还弄了这么多人来。他活着的时候,从未感觉到晏明修曾有半点重视他,死了反而受到这种待遇,未免可笑。
  他思来想去,最终决定直接走进去,索性他是不可能避过这么多人进去的,干脆去试试。
  于是他走出阴影,直接往那个亮灯的农房走去。
  还没靠近,一个当兵的就过来了,“有什么事?”
  周翔拼命按耐着急迫的心情,“我找晏明修。”
  那当兵的愣了愣,神情骤然变冷,戒备地看着他,“你是什么人?”
  “我是他的……朋友。”
  另一个人听到他们的对话,转身进屋了。
  过了一会儿,一个身材修长的男人从屋里出来了,周翔接着昏暗的光线一看,是晏明绪。
  晏明绪只看了他一眼,就低声说,“让他进来。”
  周翔跟着晏明绪进了屋。
  屋里光线亮了很多,晏明绪的状态看上去很不好,浓重的黑眼圈、疲惫的神情,就好像经历了什么折磨一样,整个人都不太有精神,他用眼睛扫了周翔一眼,“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跟着蔡威一起来的,蔡威是……是周翔的朋友,是来认……人的。”
  “没什么可认的,人都死了三年了,你觉得还剩下什么?不过是骨头罢了。”
  周翔的心脏瞬间被揪紧了。晏明绪说得不是随便什么人,不是路边的一条狗,那是他,那是他周翔啊。
  晏明绪并没有察觉周翔的变化,他似乎怨气很重,沉声道:“都这样了,那小子还……真他妈的不让人省心。”
  周翔难受地捂着胸口蹲了下来,他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这双腿几乎无法支撑自己的体重,他脸色惨白,几乎找不到半点血色,“骨头……只剩下骨头了……”
  “不然你觉得还能有什么……你怎么了?”晏明绪一晃神,就见周翔很不对劲儿了。
  周翔抬起苍白的脸,“晏先生,我能看看吗?”
  “看什么?”
  “周翔的……尸体。”他勉强说出了这两个字,那一瞬间,他终于在心里承认,他这个人,真的彻彻底底被抹杀了。
  “你为什么要见?你是他什么人?”
  周翔回答不出,他如何能说,他就是那具身体的主人。仅仅隔了几米之遥,他却连自己的身体都不能看一看,看最后一面。
  周翔已经被巨大的悲伤冲昏了头,他坚持道:“我求你了,让我看一看吧。”
  晏明绪深深皱起眉,用狐疑的眼神看着周翔。
  周翔急道:“不是,不是我,是让威哥,威哥一定要见的。”
  “不可能,你们都见不了。”
  周翔眼中染上一丝疯狂,“为什么?”
  晏明绪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说,“我弟弟就在那个房间里,他不准任何人靠近,他也不肯出来,别说你,就是我也不能进去。”
  周翔僵硬地看着他,“什么?”
  晏明绪轻叹一声,“出了这个门,我刚才说的话你一个字都不能泄露出去,我之所以守在这里,就是为了这个,如果你敢让别人知道,那后果你承担不起。”
  “他、他为什么?”
  “为什么?”晏明绪冷笑一声,“他是个疯子。”
  “他、他和周翔的……周翔的……”
  “没错,从来到这里就那样,不吃饭,不出门,不发出声音,就呆在屋子里。”晏明绪疲惫地揉了揉眼睛,“我准备再等一天,如果他还那个样子,我会强行把他带回北京。”
  周翔震惊得无以复加。
  晏明修为什么要守着他的尸骨?他为什么?他凭什么?
  周翔脑子里嗡嗡直响,完全无法消化这个信息。过往的一幕幕在眼前飞快地划过,晏明修的热情和无情,他都体会过,但他从未觉得自己在晏明修心上占据过位置,晏明修的心,装得满满的都是汪雨冬,几乎不会有他的位置。
  可是现在晏明修那些反常的表现是为了什么?内疚?仅仅是内疚吗?
  周翔从地上爬了起来,失魂落魄地说,“我去见见他。”
  晏明绪看了他一眼,疲惫地说,“你可以试试,如果你能让他开口说话,或者把他弄出来,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周翔颤声道:“让我进去。”
  晏明绪领着他出了屋,送他到隔壁屋前,并递给他一个手电筒,“进屋自己找灯吧,都靠着门。”
  周翔打开门,捏着手电筒的手立刻出了一层汗,湿湿滑滑的,那种冰凉的感觉自他踏入屋子开始,就一直摆脱不了。
  屋子里很暗,地面是那种坑坑洼洼的泥地,一进屋迎面就是一个黑乎乎的灶台,周翔顺着灶台往里走,手电所照到的每一处都阴森吓人。可他并不感到害怕,他心里有太多的疑问太多的伤感,他已经没有力气害怕,
  他摸到了厨房的灯的拉绳,厨房一下子亮了起来。周翔扔下手电,往里屋拐去,透过隐约的灯光,他能看到屋里床上躺着什么东西。
  周翔的心抽了起来,他几大步垮了过去,拉开了卧室的灯,屋子很小,所有东西一目了然,包括床上盖着白布的尸骨,还有坐在地上的人。
  周翔腿一软,几乎跪在地上。
  此时,他已经无暇顾忌歪坐在墙角,不知道死活的晏明修,他的目光死死盯着床上那一具处理过的尸骨。晏明绪说的每次,没什么可看的,当人褪去了皮囊血肉,露出来的,无一例外是森森白骨,哪怕是曾经最熟悉的自己,变成这幅模样,又谈何认出?
  周翔的眼泪唰得流了下来。
  此时他已经顾不得会被晏明修发现,他几乎什么都忘了,他就知道那堆骨头是他曾经健康的身体,曾经鲜活的生命,他不知道世界上还有什么什么事,是比亲眼看见自己的尸体更残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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