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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国谋将周瑜

谭景泉(当代)
自序乱世英雄的选择
乱世是血腥和残酷的,也是最迷人的,因为它是英雄的摇篮。而在人的精神生活中,英雄是一面永不飘落的旗帜,指引着人们前进的方向。
纵观中国历史,三国当属最迷人的时代。在三国的英雄中,周瑜是著名的一位,罗贯中为了衬托诸葛亮才德卓越,智慧非凡,把周瑜写成一个心胸狭窄,嫉妒心很强的人。其实,历史中真实的周瑜“性度恢廓,大率得人”,“雄烈,胆略过人”,“建独断之明,出众人之表,实奇才也”。在其它三国的史料中,也没有任何有关周瑜“量窄”的记载。司马光在《资治通鉴》中对周瑜给予了极高的评价。
赤壁之战,指挥者是周瑜,而不是诸葛亮。诸葛亮在“隆中对”中,有取西川的计划,但却被周瑜抢在了前面,只是天妒英才,周瑜病死在伐蜀的路上,并非被诸葛亮气死。按真实的历史推断,周瑜会有更大的作为。
这本《三国谋将———周瑜》正以此为出发点,希望借史书的描绘与记载,来赋予主人公有别于野史的形象。
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随着时代的推移,社会现象千变万化,但现象背后的规律和原则是不会变的,人性所面临的挑战和困惑也是不变的。
今天,经济领域群雄四起,一个个传统模式下的产业正面临转型。新思想主宰下的企业主如曹操、刘备、孙权一般,迅速崛起;也涌现出了如诸葛亮、周瑜、鲁肃、吕蒙、陆逊等超级经理人,他们审时度势,找到了最合适的舞台,名利权势兼收,同样也名垂千古;还也有袁绍、袁术、刘璋、刘表、吕布等企业领导人,只风光一时,就被市场无情地淘汰了,更有沮授、田丰、许攸等经营人才,错误地选择了企业,满腹智慧和辛勤的汗水,却撞了个头破血流。
美国人在研究《三国演义》,日本人在研究《孙子兵法》,这是中国人都知道的事实。现代社会的政府和企业界,都流传“打天下,读三国;守天下,读红楼”的说法。三国时代的人和事,是创业者的智慧实库和精神力量,而《红楼梦》里的管理思想,对今天企业的管理者仍然有借鉴价值。
周瑜出身世家,天资聪颖,少年时就才名远播,素有“江淮之杰”的美称。周家世受皇恩,周瑜算是汉皇朝的既得利益者,如果按照正常的成长轨迹,他应该是保皇派,即使不沦为汉皇朝的殉葬品,待乱局已定省悟过来时,也已经错过了创业的大好时机,注定一生难有作为。
然而,少年时的周瑜通过对学长们的追踪调查,敏锐地感到一个乱世即将到来和儒学在乱世中的软弱无力。在和鲁肃周游的途中,他又目睹了民间的苦难和血腥,最后毅然背叛了家族,背叛了师门,放弃看似一片光明的大好前程,中止对儒学的钻研,一边行万里路,一边广读兵书战策,如醉如痴地等待预想中的乱世。
果然,天下大乱,周瑜从一个被主流社会所不啮的浪子,迅速崛起,指导孙策和孙权平定江东,成就一方霸业,又在“赤壁之战”中,击溃不可一世的曹操,一举奠定三分天下的格局。从主流社会的骗子到一个被迫游荡天下的浪子,再到奠定一个时代的名将,周瑜的成长经历,值得许多现代人去深思和领悟。
今天的全球经济也正处于所谓的“三国时代”,古今社会的许多规律都是相通的,原则也是不变的,周瑜在乱世中雄起,他的成功经验和思想历程,或可作为今日创业者的借鉴。
楔子楔 子
周瑜坐在顺安邸舍的门口,望着近处的一棵大树,目光像是被沾住了。
那是一棵将枯的杨树,比周围的树都要高大,枝节很多,一杆枝头上有一个鸟窝,麻雀妈妈正在给几只雏雀喂食。它们沐浴着温暖的阳光,仰着脖,张着嘴,一边吃,一边欢快地叫着。麻雀妈妈喂完食,抖了抖翅膀,也爬在窝里睡着了。
客栈老板将沏好的茶端上来:“周公子在书院里闭门读书,看到小鸟喂食,很稀奇吧。”
“我不是稀奇,而是领悟出了一个惊人的道理。”
“什么道理?”老板很胖,堆着笑脸。
周瑜想说,又咽了回去:“三言两语说了,你也不会明白,还是开好你的店吧。”
这一年,周瑜14岁,是合肥城内的淮江书院最年少的学生,其才学名满江淮。比他大十几岁的同窗们对他都十分恭敬,甚至连父辈的读书人,都以“学棣”相称,不敢视他为晚生,都称他是“江淮之杰”。
周家住在庐江郡的舒县,累代为官,其中不乏朝廷重臣,是江淮一带的名门旺族。父辈们喜欢结交宾客,出入都有百余辆的马车相随。
周瑜的目光离开那鸟窝,看着短街的尽头,喃喃似地说:“商谷怎么还不来?”说完,他又忍不住看那鸟窝。
他在淮江书院以苦读勤学著称,外面只有一个朋友,就是商谷。
商谷是合肥城的一个小吏,主管全城客栈的税收,虽然有点小油水,但远不是朝廷命官,一年连太守都见不到,更不被清高而富贵的淮江才子们放在眼里。很多人奇怪,惜时如金的周瑜怎么会和商谷交上朋友。
周瑜小时候背诵孔子的“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就问时任洛阳县令的父亲周异:“看到远方的朋友来了,为什么会高兴呢?”
父亲摸着他的小脑袋说:“远方的朋友,很久都没见面了,当然要高兴了。”
周瑜觉得父亲的解答没错,但他又认为孔圣人这句被广为传颂的名言,其真谛不会这么简单。有一天,任太尉的堂伯父周忠来了,他又问了这个问题,得到的答案完全不同。
“远方的朋友能带来新的消息。天下很大,而且相互影响。远方发生的事情,对我们很重要。比如扬州发生了水灾,洛阳就会有许多人挨饿。如果你事先知道了这件事,每顿省一点米,或是事先收购,就不会挨饿了。”
周瑜听了,心里顿时大亮,认定这才是真意所在:伯父能当上太尉,而父亲只是个县令,这是必然的事。
那时,周瑜才七岁。进了淮江书院,别人一心只读圣贤书,他在读书之余,还千方百计想知道远方发生的事情。如何才能知道呢?他想到了途经合肥的各地客商。他们到了合肥城,首先要住客栈。客栈老板和客商打交道最方便。但客栈老板太多,周瑜不可能一一结交,他就想到了主管客栈税收的小吏商谷,和他成了好朋友。
商人走南闯北,见闻最多,尤其是乱世中的商人,对政治的关心和把握并不亚于政界要人。否则,他们不但会血本无归,连性命都可能保不住。
就这样,各地的消息传给客商,客商传给客栈老板,客栈老板传给商谷,由商谷传给周瑜。不出书房,便知许多天下事。
还是那一次,周忠问周瑜:“瑜儿,你说什么最大?”
周瑜想了想,向上一指:“当然是天最大了。”
“不对。”
“是地”
“不对。瑜儿,你回去好好想吧,我下次再问你。”
一个月后,周忠又来了。此期间,这个答案折磨得周瑜坐卧不安,都没想出来。比天还大的,是什么东西呢?
“伯父,我想不出来了,你告诉我答案吧。”周瑜垂头丧气。
“是人的心。”
“是人的心?”周瑜一时还理解不了。
周忠摸着他的后脑勺:“人的心能把天地都包容下。瑜儿,你要记住,你要有这样一颗心。”
这个答案,周瑜用了好几年,才完全理解,且体会越来越深刻。有了这件事,对于一时不懂的名士高人的言论,周瑜都铭记在心,甚至记在纸上,慢慢领悟,忽然一天,心灵的迷雾消散,阳光普照。
商谷满头大汗地跑来了,见周瑜竟然没觉察,就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一个鸟窝,到处都有,公子为何看得这么出神。”
“我看的除了鸟窝,还有那颗树。”
一颗要枯死的树有什么好看的,莫名其妙,也许是周公子书读得好,能在这树和鸟窝之间看出什么道理。商谷这样想,却没再问下去。
“我请你办的事,怎么样了?”
“现在往来的客商越来越少了。一是民乱此起彼伏,土匪到处出没,二是各地农业和手工业正遭受越来越大的破坏,能买卖的东西越来越少。但公子交代的事儿,我就是不睡觉不吃饭也要办好。”商谷将一张写满字的纸交给周瑜,“你想知道的事情都在这上面了。”
这三年,从淮江书院毕业的学生有67人,其中48人的经历和下落,周瑜在淮江书院打听到了,另外19人是空白。他就请商谷去查。商谷在周瑜的授意下,结识了许多路经合肥城的富商巨贾,请他们帮忙。这些客商来自四面八方,都想在合肥城结交几个可靠的朋友。没过半年,这19个人的下落就查出来了,他们或是在各地讲学,或是在富贵人家当私人老师,或是任某地小吏,或是闲赋在家,做些怡情养性之事;有7人生于官宦之家,得以出任朝廷命官,但都非要职。
“这段日子,各地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商谷又将一张密密匝匝写满字的纸条递给周瑜,上面记述的消息如下:
1.益州绵竹民乱再起,为首者马相和赵祗,自称黄巾军,杀刺史欲俭,十余日,即破三郡,乱兵增至数万人。益州从事贾龙率兵讨伐,方息。
2. 这一年,灵帝出卖官爵,关内侯值五百万钱。
3. 黄巾军残部郭大等人起兵于河西白波谷,攻太原和河东两郡。
4. 匈奴屠各部落进入并州,杀刺史张懿。
5. 长沙人区星起事,议郎孙坚奉诏讨伐,功成,为长沙太守,被封为乌程侯。
6. 灵帝让钩盾令宋典在南宫里修建玉堂殿,并让掖庭令毕岚铸造四个铜人、再铸四口铜钟,容量为两千斛,又铸造一种名为“天禄”的铜兽及吐水的铜蛤蟆,放在平门外的桥东,水从蛤蟆口中吐出,流入皇宫……
7. 江夏郡赵慈聚众造反,杀南阳郡太守秦颉。
8. 济北国发生旱灾,朝廷无粮可派,百姓易子而食,饿死数万人。
第一部分第一章 少年神童(1)
颜衡在颠簸沉闷的车里挺起身子,掠开厚车帘,眺望着前方一座城墙的轮廓。凛冽的北风掠过华北平原,一部分被大别山挡住,反吹回淮南大地。车里被清冷的空气洗涤了一遍,他清醒了许多。
淮江书院是天下读书人心中的一块圣地。由颜衡和卢植两人创办,得到许多名满天下的儒士如乔玄、何禺、许子将等的大力相助,至今二十余年,三千余弟子皆成为德才兼备的社会栋梁,成名成就于天下者,有百余人之多。十年前,卢植进京为官,成了“清流”的领袖,平叛黄巾军的名将,乔玄则隐居于市,一心著书,只剩下颜衡独自支撑着淮江书院。
颜衡是合肥人,师承于前辈儒家大师马融,三十岁时仿效孔子游学四方。他学识渊博,见解精深,连皇宫里的汉灵帝刘宏都知道了他的才学,招他入朝。然而,他事事皆以孔子为榜样,无意于仕途,只想兴办私学,将仁义礼智信的义理传播给每个人,让天下百姓都能温良恭俭让。灵帝为鼓励读书人,授予颜衡三品秘书监之职,食皇家奉禄,不派实务,仍然一心办学,以表彰他兴学教民之功。
“子翼,快到舒县了,你能找到公谨的家吗?”
牵着马缰的子翼躬了一下身子:“禀承夫子,周家在舒县名声显赫,一问便知。”
子翼姓蒋,名干,九江郡人,也是颜衡的学生。他和周瑜友情深厚,放寒假时,他两次到周瑜家里做客,和周瑜同桌夜读,同床而眠。
“进城之后,先找家客栈住下,明天一早再去周家。”颜衡两鬓的白发在风中颤抖着,眼角的皱纹洗炼而又深长,“君子首当律已,止于繁仪。”
“弟子聆听教诲,记在心间。”
颜衡垂下手,让车帘再次把冷风挡住,被车窗过滤了的阳光像混浊的黄河水淹没了他,他感觉心口不畅,浑身不爽,仿佛某种祸端的前兆向他袭来。
“公谨这孩子不会出事吧。”
颜衡年过半百,心力不济,已经萌生退意,回首一生,他心满意足,想一想百年身后事,他只祈求淮江书院能代代相传,并为此费尽心机。就在半年前,他结束了近四年的筛选,想让周瑜来继承他的衣钵。
“公谨会不会病了?”颜衡的心一路上都是悬着的,“他回家两个月有余,一点音讯都没有,若是病了,其家人也会来告知啊。”
“公谨先天生得弱小,但他这两年发育得极好,且每日闻鸡起舞,从未听说他生过病。”
两年前一个鲜美的清晨,当春雨刚刚扫过淮江书院的碧瓦红墙,周瑜孤身来到淮江书院,就发生了一个奇迹,被方圆百里的读书人传为佳话。
门仆看着比自己矮一头的周瑜,惊奇地问:“谁家的小孩儿,到别处玩去。”
“我要见颜夫子。”
周瑜扬着头,胸膛挺得高高,脸色温和中杂带着令人不敢小觑的威严。
“来这里求学的人,都要有人推荐,你有吗?”
“没有。”
“来这里的少年都是由长辈送来的,你的长辈呢?”
“我是一个人来的。”
“夫子知道你来吗?”
“还不知道。”
那门仆又好气又好笑:“那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周瑜用洪亮清朗的嗓音朗朗答道:“淮江书院创立于公元164年,桓帝延熹七年,至今已历22年,占地81亩,另有146亩的田产供淮江书院开支。至今为止,淮江书院培养了学子三千,显达于天下者近百人,昔日的豫州牧蒋华、庐江郡守纪守、光禄大夫唐仁、太子太保卫元、侍中魏杰、大鸿胪吴致、御史中丞贾宜都是淮江书院的俊杰,共有三十多人成为国之栋梁;现在的太子太傅姜军、光禄动章宪、幽州牧叶龙、庐江郡主簿黄代、荆州书佐文和等二十多人都已经在各地显露锋芒,担当重任;还有许多淮江书院的弟子无意于仕途,游历天下,四处讲学,成为各地德高望重的名士,最显著者乃是江南才子史丰和钱英,就连汉灵帝都亲笔为书院提字———君子之德风,还有当朝……”
那门仆越听越惊奇,完全没想到一个少年竟然有如此广博的见识和记忆力。
“你今年多大了?”
“十二岁。”
“我们这里最小的学生也比你大四岁。”
“有志不在年高,无志空活百岁。乌龟能活几百年,但它只知道慢慢地爬行,狗熊长得魁梧有力,但它吃饱了就知道睡觉。甘罗十二岁就出使赵国,使秦国不费一兵一卒就开疆拓土,官拜上卿。”
那门仆彻底折服了,迫切地想把这个非凡少年领到夫子的面前。
“要见夫子的人太多,夫子既讲学,又要撰书,太忙了,他会见你吗?”
“泰山不让细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择细流,故能就其深;王者不却众庶,故能明其德;师者不轻少者,方能成其就。求学之人年龄越小,越有培养之必要。”周瑜出口成章,信心十足,“颜夫子乃是天下名师,深谙此中道理。你把我的话说给他听,他会见我的。”
那门仆拍了拍周瑜的肩,亲切地说:“小兄弟,你等着,我会替你说好话的。”不一会,他就满面笑容地跑出来:“夫子答应见你了,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夫子不但会见我,还会收下我。”
淮江书院鼎盛时期有二百多学生,最大的三十六岁,最小的十六岁,皆是品德优良、资质极佳。他们或是门第显赫的世家子弟,或是富甲一方的社会新贵,少数寒门之士凭着天赋和苦学,也在这里如鱼得水。他们从踏入书院的那天起,已经是一脚踢开了富贵门和功名窗,毕业之后到处都能受到重用。
学子们初入淮江书院,沐浴在思想知识的圣洁光辉下,如同面对神灵一般虔诚,连呼吸都怕惊扰老师和学长们。只有周瑜例外。他迈进淮江书院的门槛,那自然洒脱的行走姿态顿时吸引了众多异样的目光,再看他那坦然自若的神情,就更惊讶了。
“这个不知天高地厚、乳臭未干的孩子,他走路的姿态太不谦逊,头不够低,表情不够恭让,这是目无师长。夫子最讨厌这种人,绝不会收他。”
“有才华有什么了不起?淮江书院的人谁没有才华呢?看着吧,夫子和他说不了几句话就会把他赶走。”
“凡是被淮江书院赶出去的人,前程就毁一大半了。”
有几个人故意徘徊在颜衡的居所———“文泽园”门前,想看周瑜被赶出来的狼狈相。
没过多久,周瑜果然就出来了,不过,他的头还是扬着,脚步更轻快,而且腿抬得比进来时还要高了。颜夫子的书僮给他引路,向食堂走去,一看就知是吃早饭去了。
早饭一过,颜衡一脸喜气地向大家宣布:收周瑜为淮江书院的正式学生。
啊!这可不得了了!学子们无不千分惊奇,万分不解,简直是乱成一团,奔走相告又相互质询,都想从别人的口中得到答案。
淮江书院虽是私学,但比众多的公学更具盛名。自高祖刘邦以来,就有了公学———官办学校。自文帝以来,又细分为太学(国子学)、府学、州学、县学和乡学等五个级别,分布全国。私学只是公学的一个补充,不能和公学相提并论。颜衡能把淮江书院经营得如此兴盛,连贵族子弟都以入读淮江书院为荣,这实在是一个异数,
在颜衡心中,传道、授业、解惑是最神圣、最崇高的事业,任何人都不能亵渎,对学生各方面的要求严格得出奇。
他的好友乔玄,才学广博,刚断明识,廉洁奉公,曾任太尉,乃是一代名臣,对淮江书院支持多多,本人也常来淮江书院讲过学。十四年前,乔公受颜衡邀请来讲学,并带来一个少年,姓曹名操,字孟德,乃是大司农曹嵩之子,其祖父是东汉王朝极有名的大宦官曹腾,曾迎立汉桓帝,在宫掌权达三十年之久。曹嵩是曹腾收养的儿子。曹操从小聪明过人,遇事机警,少年时放荡不羁,负气仗义。乔玄很喜欢曹操,觉得他将来可以担当国家之重任,就想把他送到淮江书院寄读。
颜衡看曹操虽然聪明机警,却放荡不羁,品格不够诚实,言行不够端正,任乔玄说破了嘴皮,他也不肯收,使乔玄在曹嵩面前丢尽了脸。从那以后的三年,乔玄再也没踏进淮江书院。
年仅十二岁的周瑜凭什么呢?不知谦恭,没有名士推荐,没有家长领着。
答案在哪里?淮江书院的学子们都无心读书了。
为了让学生们安心读书,颜衡就讲了一个发生在三年前的故事。
那天清晨,空气也很鲜美,颜衡去淮江书院南面的竹林里散步,见到一个衣衫不整充满稚气的小男孩向他跑来,快到他面前时,被小石块绊倒了。
颜衡把他扶起来,听他用清脆稚嫩的声音说:“您就是颜夫子吧?”
“你怎么知道我啊!”颜衡笑着很亲切。他只有在学生面前才摆出一副威严的样子。
“我姓周名瑜,字公谨,庐江郡舒县人,听说颜夫子学识渊博,授业严谨,特来拜师。”
颜衡从未听过这么小的孩子说这么文雅工整的语言。
“你多大了。”
“回夫子的话,我九岁了。”
“这么小,你家的长辈呢?”
“我是一个人偷偷跑出来的,”
颜衡惊呆了。从舒县到合肥有百余里的路程,一个九岁的孩子是如何走完的,太难想像了。
“我在淮江书院门外等了五天,门仆都不让我进去,说夫子绝不会见我的。后来听说夫子有时会到这里散步,就来这里等了。”
颜衡紧紧地把周瑜抱起来,从未如此感动过,心痛地说:“孩子,这五天你是怎么过来的,万一再等不到我,你可怎么办呢?”
“夫子,早在半年前,我就独自一人来找你,但在中途迷了路,被几个好心人送回了家。这次我花钱买通了一个客商,是他把我带来的。我住在他的一个朋友家里。”
这孩子才九岁,求学求知之心如此坚决,不达目的绝不肯罢休,看他前额饱满,眼睛雪亮,双眉很长,鼻子高挺,典型的大智大慧、意志坚强之人。只是他太小了,淮江书院毕竟是学风极严谨的学堂,不是幼稚园,权势不能渗杂进来,人情也不能。
颜衡把小周瑜领到淮江书院,洗漱一新,就想着派人把他送回家。周瑜住进淮江书院的第二天,周家的大管家周生带着两个家丁就找来了。
从他口中,颜衡了解了周瑜的身世:周家是庐江郡的世家大族,其父周异曾任洛阳县令,如今是庐江郡守陆康的军师。周瑜的堂祖父周景、景的儿子周忠都做过太尉,显赫一时。周瑜的伯父周尚任丹阳校尉,手握重兵,是丹阳郡的实权人物。
周瑜见到周生,执意不肯回去,颜衡只好摆出师长的威严,用不容商量的语气说:
“三年之后,我才能收你,想成为淮江书院的弟子,首先要听师长的话。”
周瑜不吱声了,抬着头,泪水长流。。
“好,夫子,我三年之后再来,你一定不能再赶我走了。”
“这三年,你还要用心读书才行,否则就是再等十年,也进不了淮江书院。”
周瑜使劲儿地点了点头,哭着走了。
随着光阴飞逝,颜衡于忙碌中渐渐地淡忘了这件事。他承诺的三年之期,只是随口说的。人的热血来之不易,相比之下,韧劲和耐性还要难上十倍。一个九岁的小孩子的热血一过,就会把这个承诺淡忘的。
想不到三年之后的同一天,十二岁的周瑜又来了,并用自己的行动证明,在过去的一千多个日日夜夜里,他一刻也未忘记颜衡的教诲。颜衡送给他的儒家经典,他能倒背如流。
第一部分第一章 少年神童(2)
舒县有人家数万余户,是庐江郡最富庶的小城,战乱中偏安一隅。四年前,黄巾军将领张曼成杀到舒县时,辅国大将军朱隽和骑都尉曹操的大军也到了,张曼成知难而退,去而未返。
周家的宅院座落在城中心地区,分南北两大院落,南院和县衙只隔一条街。附近都是一座座深宅大院,业主非富即贵,三条最繁华的商业大街夹在它们中间。
周家大院最引人注目的是红色的围墙,显示着高贵和辉煌,那沉厚结实的大门也是暗红色的,透露着威严和庄重。两座大院里面共有百余间房屋,歌榭舞台,短亭长廓,点缀其间,富丽豪华中不失优静。
周异听说颜衡来访,十分意外。自从周瑜被颜衡收为弟子,周异每年都要去两次淮江书院,送一些不昂贵的特产或是精美的手工艺品,代周瑜答谢师恩。
周异天庭饱满,面部轮廓十分柔和,皮肉细腻,一看就知是个心地善良,修养极好的人,但他两边的嘴角微微下沉,双眉之间距离较短,又透露出威严和固执的一面。半年前,他身体多病,陆康不忍心再让他劳碌,把他送回舒县静养。
“我是来看公谨。”
周异怔了一下,似乎没有听明白:“您是来找公谨的?”
“公谨回家已经两个多月了,一点消息也没有,我很担心。”
周异惊呆了,脸上的表情骤然凝固:“颜夫子,你是说,公谨离开淮江书院两个月了?”
“这两个月,公谨没有回家来?”
“没有啊,我们连他的影子都没见到。”
这回轮到颜衡脸上的表情凝固了。
二人面面相觑,心被巨大的震惊紧紧抓住了,好一会儿都说不出话。
周瑜到哪里去了呢?
他在干什么?为何不回淮江书院,也不回家?
周瑜在书院里年纪最小,同窗们开始都用怀疑和不屑的眼光看他,但很快就刮目相看了。午饭时,周瑜只吃一点点,有人问其原因,答案是为了抵抗午间的困倦。人只有处于半饥饿状态,大脑才最活跃。同窗们觉得深有道理,就纷纷仿效。
不到一个月,同窗们无不承认周瑜聪慧过人,真可说是能举一反三,闻一知十,触类旁通,思想之深刻,联想之丰富,一点也不像少年。只是有点清高和自负,以江山之才自许,古之圣贤,今之名士,无几人能在他眼里。
淮江书院的藏书十分丰富,来拜访的人都要参观书阁,如果颜衡不在或是太忙,大都是由周瑜陪同,进行介绍和讲解。他对书阁里的书最熟悉,往往一听书名,就能信手拣来。很多夜晚,周瑜就在书阁过夜,以书为枕。
对学业如此执著和勤奋的周瑜,怎么会无缘故地旷学两个月呢?
周瑜的母亲纪氏出来拜见颜夫子,听说儿子失踪了,急得直落泪:“这孩子经常会干出谁也想不到的事情,总叫我担心。”
“公谨一定是有难言的苦衷,我们先不要责怪他。”颜衡仍然这样想。
“夫子,小儿在临别之前,可有什么异动?”
颜衡想了片刻,不得要领,就问蒋干:“公谨学习刻苦,他不来问我,我从不管他。子翼,你和公谨最亲近,细细想想?”
“夫子,你还记不记得临淮人鲁肃鲁子敬。”
“是不是那个一年前想进淮江书院求学的鲁子敬?”
蒋干点了点头:“在周瑜离开淮江书院的前一天,听说他和公谨在一家小酒馆里饮酒。”
周异禁不住问:“这个鲁子敬是谁?”
“是临淮郡东城县人,学识不错,人也十分聪明,曾经到淮江书院求学,但他自幼父母双亡,疏于管教,行为放荡不拘,我就没有收他。他和公谨谈得十分投缘,公谨还替他求过我。”
“莫非是公谨误结了歹人?”
颜衡忙劝慰周异:“鲁肃倒也不是歹人。我没收他,但不禁止他出入书院,更没有不许公谨和他交往。鲁肃家境富庶,喜欢四处游荡,路过合肥找公谨叙旧情,这也很平常。”
周异想了好久,也想不出周瑜的藏身之所,只好派人去临淮郡东城县的鲁肃家找。鲁肃家是该地的大户,不难找到。
周瑜出生于西元一七四年,降生的那一刻是阳光最灿烂的正当午时。
寻常婴儿九月分娩,周瑜却只在母亲的肚子里呆了七个月。降生于人世的刹那间,他连一声啼声都没有,小得像一只猫,而且没有手指甲和脚指甲,连头发和眉毛都没有。
有经验的婆婆一致断言:这孩子活不了。然而,周瑜却顽强地活了下来,身体瘦小却极少生病,就像一根坚韧纤细的小草,柔弱中隐含着极强的生命力,任凭风吹雨打,雪霜欺压,也无法灭绝他。小草挨过了漫长的冬天,等到春风一吹,又长满了大地。
周家是充满书香的官宦大族,家风严正而不失宽容、公平和慈爱,累及三代未出一个纨绔子弟。周瑜的父亲和几个叔伯都是汉王朝的良臣,权重而不失博学,位高而不失正直。他们聚在一起,谈诗文论史哲,纵观天下大事,从不涉及声色犬马。周瑜家清洁的地方不是客厅,不是卧房,而是藏书阁。
周异十分严厉,但很少管教周瑜,一是周瑜先天就很弱小,唯恐夭折,不忍责罚他,二是周瑜自幼天资聪颖,又勤奋好学,天生过目不忘。
周瑜四岁的时候,周异给两个周家的子侄讲解《论语》之《子路从而后》。周瑜坐在一边,神情十分专注,还真的能听懂几分。这令周异大惊大喜,抱住周瑜把他亲得透不过气来。周夫人闻知此事,特意在院中摆案烧香,感激上苍的恩赐。
从那时起,周异夫妇全心全力地抚育周瑜,希望将来他能光大周家的门庭。
周瑜长到六岁时,就能有板有眼地阅读文章了,还能从父亲所作的《洛阳赋》中挑出几处小毛病。文人墨客来拜访,周异总是把周瑜拉出来,与之对答几句,装作不经意似地炫耀一番。
周瑜几次跟随父亲和叔伯们,到洛阳城里参加大型的私人聚会。会上,官宦大族的子弟们云集在一起,华衣美食,吟诗诵文,争鸣论辩。那时那刻的周瑜最风光,思如潮涌,出口成章,文才飞扬,是少壮派中最闪光的人物,比他年长好几岁的才俊们对他又嫉恨又敬佩。
周瑜恃才而骄宠,对他的任性甚至是胡闹,周异相当宽容,这令他的哥哥周侬等几个周家子侄十分不满。
周异喜欢给周瑜讲故事,几乎全是一代贤臣名将的人物传记,有治水的大禹、伐纣的姜子牙、变法的商鞅、辅佐齐桓公的管仲、伐齐的乐毅、吴国的贤相伍子胥、伟大诗人屈原、秦相范睢,更有开创大汉基业的萧何、张良、韩信,中兴汉室的功臣周勃、周亚夫、卫青、霍去病、班超等人。每次,周瑜都听得很入迷,只听一遍,就记得事事清楚,从不忘记。
周瑜最崇拜霍去病。那十八岁的青春少年,杀入敌阵,以八百骑士杀敌两千余,何等威风;二十二岁的霍去病,连败匈奴千余里,面对汉武帝的厚赏,大呼:匈奴未来,何以为家。二十四岁的霍去病再败匈奴数千里,杀敌无数,出现了有史以来第一次的“漠北无王庭”。
周瑜还对音乐有极高的天赋。在周夫人和几个乐师指点下,周瑜精通钟律,丝竹八音,无所不能,抚琴时指法灵活得如行云流水,琴声优扬流畅时如淙淙溪泉,高亢急促时如万马奔腾。
周家的好友中,就有天下最著名的雅乐大师杜夔,他到周家作客,偶尔听到周瑜的琴声,不由得为之驻足侧耳,欣然在旁指点。周瑜读书很累了,就自弹自咏,既解除了疲倦,又怡性情。
周瑜童年时身体弱小无力,与小伙伴玩耍,发生冲突时从不动手撕打,又不甘心总是吃亏,只能智取。
周瑜七岁时,父亲任洛阳县令,一家人住在洛阳县(今河南省洛阳市东北部)。周瑜的堂叔周景在朝中任太尉,景的儿子周昭经常到周瑜家玩。他比周瑜只大一岁,却比周瑜高半头,兄弟俩刚见面时,搂脖子抱腰,十分亲热,玩一会儿就会争执起来。周昭自恃身高体壮,周瑜从小十分骄宠,相当任性,谁也不肯相让,结果总是撕打起来,周瑜大哭而走,周昭得胜而归。
事不过三,周瑜被打了两次,决心不再和周昭硬拼。周家大院里有一条供人步行和游憩的狭长曲廓,周瑜将一条细绳系在贴着离地面一手掌高的栏杆上,然后去向周昭挑衅,猛地把他推倒就跑。周昭无缘故地被打,当然不肯罢休,在后面紧追。周瑜跳过了那道绳索,周昭却被重重地绊倒,手和膝盖都磕出了血。
周瑜自尊心极强,令家人十分担心。小时候,他和大人们下围棋,输了就哭,还缠着对方非要再来一盘,若是对方不答应,他就哭得更厉害。棋不是哭赢的,想赢棋必须要提高棋艺。于是,周瑜就将棋盘一摆,或是自己和自己下棋,或是研究棋谱,不分昼夜,棋艺增进神速,终于一一击败对手,痛痛快快地复了仇。后来,他觉得围棋太费时费精力,怕误了学业,才狠心戒掉了。
“胜,是一件多么快乐的享受,失败则令人难以忍受。”周瑜每在棋盘上胜利一场,内心就有这样的感受。人生岂不就像一盘棋。
在入读淮江书院以前,周瑜和许多世家孩童在一起时,身体弱小的他居然建立起了自己的权威,无人欺负他。他还能发施号令。原来,周瑜自知打架是他的弱项,而读史诵诗才是他的强项,于是就扬长避短,每当小伙伴们聚在一起,周瑜就把话题巧妙地转移到读书学习上来,他很快就成了中心人物,赢得了尊崇。他们回到家,把周瑜的文才照葫芦画瓢似地学一遍,就能得到长辈们的赞赏,后来才知道这都是向周瑜学的。于是,“小神童”的美名就在舒县传开了。
“这孩子,年纪这么小就如此能吃苦,长大了一定有出息。”
庐江郡守陆康这样说。
周瑜却说:“读书苦吗?我觉得读书很有趣,思考很有趣啊。陆叔叔,有时候我真的觉得天下没有什么事情比读书思考更有趣了。”
最后,周瑜还说:“读书思考是一件多么有趣的游戏啊。”
陆康惊呆了,从此逢人就夸周瑜。
周异听了,飘飘然如坐云端,那感觉比他自己做了皇帝还要美。周瑜的才学增进越快,他对周瑜就越宽容,何况周瑜做什么事都有他的道理,父子发生分歧了,争论的结果往往是周异理亏,没有理由罚周瑜。周异输给自己的儿子,觉得十分光荣和欣慰。
周瑜入读淮江书院,成了颜衡最得意的弟子,周家人人全以为荣,脸上都沾了一层红红的喜气,周瑜的一句话往往和父亲同样有权威,俨然以半个一家之主自居。
周侬比周瑜大两岁,品性忠实仁厚,读书刻苦,字秀文美,但和周瑜相比就逊色甚多。他虽然是周家的长子,但事事都听周瑜的。对此,他一点也不嫉妒,甘当配角。
然而,周瑜也有其难教的一面,令周异十分头痛。
有好多次,小周瑜想到后花园的水池边玩水,周夫人觉得天气太冷,怕他感冒,不让他去,他就躺在地上抗议。如果在他身边的不是周夫人,而是侍女,那她们就会被他折腾得死去活来,最后只能乖乖地服从他。
周瑜十岁那年,竟然写了一篇言论时政的文章,抨击朝廷宦官专政,皇帝昏庸,还对几个小伙伴宣讲。周异知道后,吓出一身冷汗,严厉地告诫周瑜。周瑜非但不听,还滔滔不绝地辩解,气得周异用一根竹条打他。
“你错了没有。”
“我没错。”
周夫人在一边急得要哭:“儿啊,快说,错了没有。说声错了,你爹就不打你了。”
“我说的没错。”
竹条打在周瑜的身边,疼在周异的心上,但周瑜死不认错,令周异下不了台,于是又打了他几下。周瑜咬紧牙,就是不肯说错了。
周夫人抱住了周异:“好了,别打了,公谨知道错了,公谨知道错了。”
周异实在不忍心再打周瑜了,只好骗人骗己,就把周瑜的沉默当成了认错。
周瑜要入读淮江书院,周异很支持,但觉得他还太小,要过三年五载才行,但周瑜想干的事,一天也不等。他不辞而别,独自离家,摸索通达合肥的路。结果他迷了路,被好心人送回来时,已经蓬头垢面,衣衫不整,像个流浪的野孩子。周异气得狠狠地打了他一顿,还罚跪一夜,由于周夫人又哭又闹,罚跪就不了了之了。
想不到周瑜痴心不改,越挫越奋,他暗中买通了往返舒县到合肥的客商,再次远征合肥,终于见到了梦想中的颜衡,虽然未能入读淮江书院,但也成功了一半。
这十四年,周瑜是幸福而又快乐的。无论在何处,都有许多人疼爱他,赞扬他。
第一部分第二章 叛离师门(1)
周家的仆人果然在鲁肃家找到了周瑜。
当时,周瑜和鲁肃等百余名少年正在一个大操场上舞剑。他们都是鲁肃召集来的,供给衣食,率领他们到南山一带打猎,暗中则以军事组织加以训练。族中长辈对此十分疑惑,以为鲁氏家族衰落了,才生下这么一个狂生。
鲁肃比周瑜大三岁,体貌魁伟,仪表堂堂,血气方刚又韧性十足。他出生不久父亲就死了,跟着奶奶生活,家里富有钱财,生性喜欢扶危济困,结交英雄豪杰。
鲁肃到淮江书院求学不成,却和周瑜成了朋友。
有两次路过合肥,他都和周瑜小聚。
鲁肃在祖母的溺爱中长大,在相当宽松的环境中自由成长,又喜欢四处云游,他的教育一半来自于书本,一半来自于活生生的社会生活。他的许多见解和想问题的方式看起来很不正规,却十分适用,给周瑜极大的启发。
相比之下,周瑜书生气很浓,遇事不知变通,更不懂得委曲求全。但他出身于世家大族,从小博览群书,受名师的严格指导,置身于名士和高官中间,学识之渊博,见解之精深令鲁肃自叹不如。
两个月前,鲁肃到陈留国探望一个同族的长辈,途经合肥,见周瑜十分苦闷和彷徨,就邀请他一起去陈留国,沿途慢慢行,就当云游散心。周瑜对淮江书院已经产生了怀疑和厌倦,急于想看一看外面的世界,是否和圣贤书上所规范的一样,就欣然答应,向颜衡说了第一个谎。
二人从合肥途经淮南、扬州、寿春、谯郡和梁国,于四日前才返回临淮东城。
这是周瑜第一次远游,品尝到了行万里路的滋味。
在繁华的扬州城,周瑜想逗留两天,体验一下人间烟火。此前,他读的是圣贤之书,接触的是名士高官,张口有食,伸手得衣,对市井生活相当陌生。
鲁肃在扬州有一个朋友叫杜宁,以贩卖牛马致富,两年前,他在东城县受到一伙地痞的刁难,被打成重伤,是鲁肃救了他。周瑜和鲁肃就住在他家,被奉为上宾。
周瑜跟着鲁肃穿梭于大街小巷,混迹市井之中,感觉十分新鲜有趣。但新鲜感一过,种种社会现实又令他触目惊心。
到了晚上,周瑜刚刚躺下,就闻到一股幽香,看见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走了进来。
周瑜虽然未亲近过女色,但毕竟十四岁了,知道她要干什么,脸顿时红了,说话都结巴了。
“我……要……睡觉了,你出去……吧。”
“杜大爷叫我来,就是侍候公子睡觉的。”这少女一袭白衣,清秀可人,透出一股书卷之气,不似烟花之女。
周瑜倒真有几分喜爱,性欲也涨起来了,只是受到道德观念的束缚,坚决不肯让她脱衣,情急之下,用力一推。
她摔倒在地,泪水涟涟。
“公子不喜欢我,能不能让我在你的房里呆上一个时辰。明天杜大爷问你,你就说很满意。”
怜香惜玉之心,周瑜还是有的,就同意了。
她坐在离周瑜较远的椅子上,仪态端庄,俨然是书香门第的大家闺秀,怎么就成妓女了。
周瑜很奇怪,就问她。
她姓罗名薇,其祖父曾经入朝伴君,官居三品,显赫一时,后被奸臣陷害,病死于狱中。其父亲罗成是扬州才子,无意仕途,反对武功,不屑商贾,就任教于国立的州学,所得俸禄足以令家境小康,衣食无愁。
扬州的州学从公元184年开始走下坡路。那一年,巨鹿人张角的黄巾军举事,天下大乱,虽然第二年黄巾军的主力就被击溃了,但天下再也不太平了。由于州库空虚,学生越来越少,刺史大人决定州学紧缩开支,其中重要一项就是削减州学的老师。罗成就在被削减之列。
罗成兴办私学,以养家糊口,学生却廖廖无几,家境日益窘迫,由此一病不起,无钱医治,在贫穷和凄凉中死去。罗薇为了葬父,便把自己卖入青楼。
杜宁知道周瑜是满腹经纶的才子,应该喜欢读过书的女人,就选中了罗薇。
周瑜听完罗薇悲凄的身世,同情之余,禁不住想:她家为什么会有如此遭遇呢?
这一夜,周瑜见夜色很浓,风很急,就没让楚楚可怜的罗薇回去,让她睡在床上,自己睡地上。
周瑜和鲁肃到了寿春境内,在一片树林里乘凉歇息时,遇到一个上吊的樵夫。
他被救下来时,已经不省人事了。醒来时大哭,还要上吊,鲁肃拉也拉不住。
周瑜气得一巴掌掴了过去:“好男儿顶天立地,生当人杰,死亦鬼雄,我还第一次遇到像你这么没出息的人。连死都不怕,还怕什么呢?”
那樵夫被周瑜打醒了,不再想上吊,却低头哭泣:“我是最没出息,最没志气……”
他姓田名单,大字不识几个,凭着祖上留下的几亩薄田和勤劳的双手,温饱有余,娶妻张氏,是千千万万普通百姓中的一个。
张氏颇有几分秀色,结婚一年多,二人守着贫贱之家,相安无事,但在三个月前,她和村里的一个叫王大元的暴发户鬼混在一起,丑事败露后,索性住进了王家。田单上门寻妻,张氏执意不回去,还叫人把他赶了出来,他一时想不开就来上吊了。
田单的家就在前面的村庄,是周瑜和鲁肃的必经之地。
“小田哥,我们走累了,今晚想在你们村里露宿,能不能住在你家啊?”
“当然可以,只是我家太穷,怕招待不好二位公子。”
“只要有住的地方就行。”周瑜拍了拍他的肩头,“我们还要帮你讨回老婆。”他年少气盛,侠气十足,出身世族之家,胸怀天下之志,一点不把暴发户放在眼里。
听田单说,王大元几年前还穷得穿不上裤子,到外面不知干什么发了财,在村里又盖房子又买地,还娶了几房小妾,张氏只是其中的一个。
“王家有十几个家奴,二位公子……”
鲁肃笑着说:“这位周公子的家里人都是大官,只要他写一封信,十个王大元也活不成。”
王大元胖得像只熊,相貌凶恶而又丑陋,但他很识相,一见周瑜的气质,就知道是世家大族的公子,万万惹不得。
“周公子误会了,张小妹心甘情愿到我家来,无人强迫她。在这个村里,我从不用抢女人。”
听他的语气,是张氏主动勾引他的,而且在这个村里,主动送上门的女人很多,他都懒得要,根本不用去抢。
周瑜把张氏叫来问,果然,她宁死也不肯回田家。
天下还有这样不知廉耻的女人。周瑜气得直跺脚。如果她是男人,他非得痛打她一顿。
天下怎么会这么无耻的女人?女人怎么会变成这么无耻?自高祖刘邦开创基业以来,儒学独尊,有对理想君主和仁政的美好设计,故而帝王支持;有对个人修养与人生境界的理想评估,故而士人愿意赞扬;有对社会结构和伦理关系的合理规划,有对平民生活和痛疾苦恼的热情关怀,百姓也愿意遵守。各阶层的人有了一个统一的认知,天下才长治久安数百年了。如今是怎么了?就连最底层的百姓也不愿意遵守了。
鲁肃见周瑜第二天还在烦恼,就说:“公谨,你以前接触的都是名流和显贵,对下层社会太陌生了。像田家这类的事情太多了,谁能管得过来?”
一路上,周瑜一直在思考这个答案。
到了谯县,周瑜望着血色黄昏,一群飞鸟鸣叫着向太阳飞去,大脑忽地灵光一闪。
太平盛世,百姓们生活稳定,都愿意遵守儒学的规范,或者是不敢超越这个规范,否则就会被社会所不容。乱世中,人人自危,谁也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事,或是对未来没有把握,及时行乐的思想就盛行了,人的种种欲望就失去了束缚。人人都自危,谁还会去管别人的事情?人人都不管身外之事,儒家的思想规范就失去了约束力,
对了,儒学只能守天下,不能打天下。
孔子一生七十三个春秋,经常带着弟子们周游列国,也想封侯拜相,将自己的思想主张付诸实施,却四处碰壁,有时还会受到围攻,甚至有一次差点饿死,形同“丧家之犬”,在孤独落寞中完结了一生。以前以为是各诸侯王有眼无珠,其实不然,是孔子的思想在乱世里行不通。
周瑜大脑激荡,又想起了罗薇的悲惨遭遇。
州学里的学生为何减少,为何罗成的私学无人问津,原因就是时局动荡,儒学正在失去他的社会约束力,谁还会学它。乱世之中,哪一门学问最有用武之地?
当然是兵家之学了。
对了,要想在乱世之中雄起,只有弃笔从戎。
“啊———”周瑜为了这个发现,仰望天空,禁不住大叫一声,把鲁肃吓了一跳。
先于我毕业的学长们,也都不得志。我只有弃儒学,习兵法,才可能在乱世中光宗耀祖,流芳百世。否则,学长们的今天,就是我的明天,罗成的遭遇,岂不就是我的一面镜子。
弃儒学,习兵法,非要离开淮江书院。
周瑜被这个念头吓了一跳。
这么做,夫子和父母绝不会答应,我非要离开,一定会背上叛逆的恶名,那会怎么样呢?被逐出师门和家门,师徒成仇,父子反目,身败名裂,多年的功名毁于一旦。
如果不离开淮江书院呢?
那后果岂不更可怕,一生最宝贵的光阴消耗在无用之学上,人生苦短,岁月无情,这是万万不行的。有的学识是力量,有的则是束缚。我在淮江书院的日子越久,思想观念被儒学捆绑得越紧,就越不能适应乱世。也就是说,在淮江书院多待一天,受的“毒害”就深一分,未来的希望就少一分,这岂不是慢性自杀。
他一会儿这样想,一会儿又那样想,接连几天都心不在焉,和鲁肃的话都说得少了。
第一部分第二章 叛离师门(2)
到了谯县,周瑜猛地想起一个人———曹操。
十多年前,曹操由乔玄推荐,想入读淮江书院,被颜衡拒绝了,此事传得很广。以前,周瑜觉得曹操没能入读淮江书院,是个“不入流”的人物,如今却不这样看了。
事实也正是如此。
曹氏是谯县的大姓,曹操的故事在谯县流传极广。
他二十岁时,被推举为孝廉,作了郎官,出任洛阳北都尉。在任期间,将五色棒挂于尉门四门左右,遇到犯禁之人,不管是谁一概棒杀。灵帝最宠信的小黄门蹇硕的叔叔夜行,被曹操逮住,随即棒杀,京城震动,无人再敢触犯。皇帝的近臣们都恨之入骨。
曹操被有识之士推荐为顿丘县令,后来又被召回任议郎。在此期间,曹操大胆上书,指出目前奸佞当道,良臣受挤,亟须改革,可惜不被灵帝采纳。
黄巾军起事,曹操被任命为骑都尉,征讨颖川的黄巾军,大获全胜,升任济南国相。济南国辖有十几个县,县中长官大多依附权贵外戚,贪污受贿,名声狼藉,于是曹操上奏朝廷,罢免了许多人,禁闭滥设的寺院,犯法作乱的人逃跑他乡,郡内秩序井然。
周瑜听了这些故事,对曹操更是刮目相看,心向往之。
在谯县,曹操是百姓心中的英雄,是英雄中的豪杰,他振臂一呼,就有万余人响应。就连以勇武著称的阳平卫国人乐进、山阳巨鹿人李典都来投奔曹操,还有曹家的族人曹仁和曹洪,夏侯家的夏侯 忄享 和夏侯渊等威震一方的人物,都甘愿臣服于曹操。
周瑜和鲁肃到谯县时,正赶上曹操也在。朝廷任命曹操为东郡太守,不知为何,他却不去任职,而是回到家乡,在城外建筑房屋,春夏研读史书经籍,秋冬外出打猎。
这才是在乱世中有所作为的人物啊!
“我十分想拜访曹操。”周瑜对鲁肃说。
鲁肃很有信心地说:“听说曹操很喜欢结交俊才,我们俩一定会受到礼遇的。”
到了曹府,周瑜递上一张贴子,上写“淮江书院弟子周瑜拜见”。
淮江书院名动天下,到哪里都是一块很好的敲门砖,至少现在还不过时。想不到曹操看了这个贴子,竟然不见,令周瑜十分失望。
“想见曹操,我有办法。他毕竟是我们的前辈,多拜见几次算不得丢脸。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行万里路不如阅万个人。”
鲁肃在沛国有个朋友叫周雍,住在谯县城外,他有个叔叔叫周旌,和曹操是故交,请他写信推荐,曹操一定会接见。
二人找到了周雍和周旌,顺利地拿到了周旌的推荐信,再去曹府,想不到曹操还是不见。
周瑜的自尊心极强,对这两次闭门羹耿耿于怀,又丈二金钢摸不着头脑。
就这样,二人与曹操擦肩而过。
鲁肃问周旌:“曹公为何不见我们呢?”
“第一次不见你们,是因为他瞧不起淮江书院的人,不屑一见。”
这深深刺激了周瑜。
原来淮江书院在某一种人眼里,竟然不值一提,而这种人在乱世之中,最可能成就霸业。
“那第二次呢?”
周旌微笑不语,似乎知道其中缘故,却不肯说。
数年之后,周瑜和鲁肃才知道曹操第二次不见他们的原因。
曹操不肯就任东郡太守,原因是朝廷宦官专制,外戚横行,而曹操经常予以对抗,他恐怕长此下去带来杀身灭族之祸,就以患病为由,告归故乡。
就在周瑜和鲁肃求见曹操这段日子,冀州刺史王芬、南阳人许攸和周旌等人联络豪杰,策划废除灵帝,立合肥侯为帝,如此方能革新除弊。周旌想拉笼曹操。
曹操认为,废立帝王是天下最不详之事,古人权衡成败而做得好的,要数商代的伊尹和汉代的霍光。伊尹是开国功臣,据宰相之势,处群臣之上,权力极大,所以计从事立。霍光受托国之任,借宗臣之力,内靠皇太后秉政的威重,外依群臣同欲之势,方才成功。如今王芬、许攸和周旌等人结党连众,力量和当时反汉的七国难以相比。合肥侯之贵又比不上刘濞。吴、楚七国之乱都被迅速扑灭了,而王芬、许攸和周旌的力量还远不及七国,怎么能成功呢?
那段日子,曹操拒见周旌,何况是他推荐来的人。
王芬等人果然没有成功,招至杀身之灾。曹操机智过人,心思慎密,避免了一场大祸。
这一路上,周瑜和鲁肃看见很多村庄人丁稀少,甚至是空空如也,村里人或是被抓去当兵,或是服苦役,或是去逃荒,或是躲匪乱,或是参加了匪乱,一派民不聊生的衰亡景象。
最令周瑜心惊肉跳的是发生在梁国境内的一次经历。他和鲁肃来到一座山坡下的村庄,只见村里空无一人,不闻鸡犬之声,一片死寂。二人实在饿了,想随便找点吃的。他们走进一家的厨房,掀开锅盖,都大叫一声,差点晕了过去,然后就跑出院子里,大口地呕吐起来。
锅里是一个死婴,身上的肉都不见了,只剩下头和一具纤小的骨架。
村口又有两具开始腐烂的尸体。他们看上去是逃荒的,只是刚走出家门口,就支撑不住了。
更有甚者,南逃的北方百姓越来越多,听他们说,中原更乱,各方豪强拥兵自重,相互征伐,各地的农民举事此起彼伏,朝廷的政令越来越无力了。
如今这种形势,由我来任一方长官,若是用儒家学说来治理,很快就会被其它豪强吞掉。天下大乱,不可避免。乱世出英雄,看看春秋战国吧,涌现出多少流传千古的著名人物。一个充满机遇的乱世已经降临了,这是第二个春秋战国,要有足够的勇气和意志迎接它才行。然而,乱世必然是血腥的,要靠赤裸裸的杀戮和征伐,想在乱世中干一番大业,必须靠兵家谋略。
这种认识越清晰,周瑜越有紧迫感。
第一部分第二章 叛离师门(3)
在周家的仆人未到时,周瑜的决心已定:离开淮江书院,用一时的身败名裂,赌一个光明的前程,总比坐以待毙好。
淮江书院是读书人心中的圣地,背叛了它,就等于和天下的读书人翻脸。但天下还有许多像曹操和鲁肃这样的人,不愁没有立足之地。背叛淮江书院,被逐出家门,最初的日子至多不过是流浪四方。
行万里路,胜过读万卷书,这恰恰是我想做的。
再过两年,我完成了全部课程,名正言顺地离开淮江书院,再做其它事,这似乎是个好办法。但是,明知再呆下去无益,反而有害,就因为害怕淮江书院的势力压迫,就不敢寻求真理了,这种心理一旦主宰了我,以后还怎么做大事业呢?
碌碌无为地过一生,活着就无任何意义了,那还不如在家睡大觉,连淮江书院都不用进了。这么多年,我埋头苦读,放弃了许多常人的安逸和乐趣,为了什么?不是为了一生能舒服地活着,而且为了梦想、荣誉和尊严。
夫子一生尊崇孔子,钻研和传播儒术,无比执著,儒学思想在他的意识里根深蒂固,他在晚年绝不可能改变信仰。看来,只有我背叛师门了。
在乱世中,强秦平定六国,项羽推翻强秦,刘邦统一全国,靠的都不是儒家学说。淮江书院的学识只能守天下,不能平天下。如今宦官专政,国家腐败到了极点,朝廷失控,卖官鬻爵,败亡之兆,各地豪强拥兵自重,和朝廷面和心离,天下大乱已成定势。儒家之士们将淡出,兵家之杰们将主宰天下。
周瑜又想起了顺安客栈门外的那颗枯树上的鸟窝。
那颗树虽然很高大,但已经枯萎了,或是被风雨吹倒,或是被人砍倒。但鸟雀却不知道,还把窝筑在上面,自以为高高在上,风光无限,大祸临头尚且不知。汉王朝就是那棵树,周家和淮江书院就是那个鸟窝,我就是鸟窝里的小鸟。小鸟不可能让枯树逢春,也不可能把鸟窝搬到另一棵树上去,只有在枯树倒下之前,自己飞走。
淮江书院的学长们,一定也会有人赞同我的想法,但他们没有勇气。自尧舜禹至今,草莽之人往往比饱学之士更能成就霸业,凭的是什么?唯勇气二字罢了。读书的最终目的不是增强自身的力量,而是改变自己的命运和这个充满了不平等的腐朽国家。一个人没有勇气,读再多的书有何用?
乱世中的机遇最多。像王大元,他无权无势,又无学识,却能一夜暴富,不管他用何种手段,总之是改变了自己的命运。我们有权有势有学识,若也能抓住机遇,前途之大不是我们现在所能想到的。
盛世有盛世的法则,乱世有乱世的规律。乱世来了,许多人还在遵守盛世的法则,所以就衰败了,罗成就是这种人。许多在盛世中活得很不好的人,没有思想包袱,往往能很快接受乱世的法则,乱世一来就风生水起了,王大元就是这种人。啊,两个小人物的命运就蕴藏着社会的大道理。
我的学长们都是最优秀的才俊,在太平盛世,都是天下栋梁,光辉一世,然而遭遇乱世,若不能及时转舵,必会壮志不得酬,在苦闷彷徨中过一生。
多么可惜啊!他们若能从我的背叛中清醒过来,也走出这艰难的一步,那我的背叛就有意义了。
长痛不如短痛,快刀斩乱麻,向夫子言明一切,我就不信天会塌下来了。
周瑜向鲁肃辞行。鲁肃相送十余里。他知道周瑜年少气盛,性格太过刚烈,临别时再三叮嘱,要他见了颜衡之后,言辞千万不要过激。
师徒二人相见,颜衡看着周瑜,有说不出的陌生感。
“公谨,你有什么苦衷先对我说。”
“夫子,我不想在淮江书院读书了”周瑜下了无数次决心,才当颜衡的面说出了这句话。迟早都要说的话,结果都是一样,宜早不宜迟,总在心里憋着,太难受了。
“为什么呢?”颜衡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周瑜欲言又止,低头不语。
“你说,这是为什么?难道我不配当你的师长?”颜衡脸上的慈善完全没有了。
“夫子,我觉得……淮江书院教授的学业已经不合时宜了……”
“什么,你说什么!”颜衡的声音在发抖。
“夫子,我说的是事实啊!这三年,从淮江书院毕业的学生有六十七人,我将他们的经历和处境调查得很清楚了,无一不是步履艰难,壮志难酬,有的甚至落魄到给商贾之家当主簿……夫子,事实胜于雄辩,也胜于权威……”
“是事实!你……你……”颜衡一生传道授业,从未有过这样的评价,气得他脸色发白,浑身发抖,“难道只有求得功名利禄才算成功吗?难道淮江书院的三千弟子都是有学无用之人?”
“淮江书院曾经人才济济,然而,时代已经变了……”周瑜据理力争。
守在一边的蒋干使劲儿地瞪着周瑜,周瑜只当没看见。
“时代怎么变了?”
话已至此,周瑜就豁出去了:“夫子,盛世变乱世,礼崩乐坏,伦理、道德、品格、价值都在大幅度地滑坡,儒学已经不合时宜了。”
“难道我是在误人子弟?”
周瑜还想说什么,见颜衡气得双眼冒火,浑身直抖,又咽了回去。
这似乎又是默认。
颜衡气得眼前一阵阵发黑,恨不能一巴掌掴过去。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有打人的冲动。对于一个师者,再也没有比“误人子弟”这四个字更有污辱感了。
蒋干忙打圆场:“夫子请勿动气,公谨年轻气盛,说话难免莽撞。公谨,天下大乱的话万万不能再说了,这要治罪的。”
“夫子,春秋战国时代,百家争鸣,才产生那么多伟大的思想家,把人们从愚顽和蒙昧中解脱出来。强秦残暴,焚书坑儒,不许人们把心里的话讲出来,所以他只统治了十五年。淮江书院若想长盛不衰,必须要广开言路,适宜时事的变化。”
“你是想和我辩论了?”直到此时,颜衡才发现周瑜骄狂自负的一面,“你说,你说。”
周瑜真的朗声说:“仁和礼是孔子眼中两个最重要的德行,且是贤者的行为标准。然而在乱世之中,贼匪横行,兵乱四起,我们只讲仁和礼,或是把仁和礼放在首位,连自己都保护不了,如何保护百姓呢?学而不能用,为何还要学呢?”
若在平时,颜衡可能会对周瑜的话进行反思,可如今他已经怒火冲天了,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尊重师长,维护长辈的权威,是颜衡最坚持的礼节和修养,连此都不具备者,与牲畜无异。
蒋干急忙又阻止他:“公谨,你快住口。”
“我怎么会你这种大逆不道的学生。”
周瑜想起那个锅里的死婴儿和村口的死尸,情绪也激奋起来,声音提高:“到底什么是大逆不道?朝廷腐败,民不聊生,这是什么呢?从合肥到陈留国的路上,到处可见王纲断裂的景象,寇贼横暴的痕迹。这些活生生、血淋淋的情景,谁看了都会触目惊心的。夫子,你应该走出书斋,去看一看现实。”
“朝廷确有过失,但这主要是黄巾贼的罪过。没有他们的叛乱,百姓怎么会遭殃呢?”颜衡一挥手,不容周瑜再辩解下去了,“我当初怎么会收你,还想把淮江书院交给你,我真是有眼无珠啊……”
他禁不住老泪纵横,说不下去了。
“夫子……”周瑜眼睛一红,急忙上前劝慰颜衡,却被他喝止住了。
“别再叫我夫子!从今以后,我们师生的情谊从此一刀两断。”
“夫子,公谨年纪太小,被宠坏了,书读得太多,人有点傻乎乎的,说话太直,您就宽恕他吧。”蒋干按着周瑜,“公谨,快跪下给夫子赔礼。”
颜衡坐着没动,显然是想给周瑜一个机会。
周瑜站着也没动,脑海里闪现的是那个锅里的死婴,耳边仿佛回响着死婴的泣声。
我没有错。夫子不也教导我们,君王和读书人都要以民为重,社稷次之吗?夫子和皇帝一样,体验不到百姓的疾苦,我这是在替天下穷苦百姓申辩呐喊,何罪之有,何错之有。
这样一想,他感觉很悲壮,很崇高,很高大,我为穷苦百姓呐喊,上天会保佑我。
蒋干急得直跺脚:“公谨……”
“不要说了,还当我求这个畜牲不成。”颜衡拍桌而起,脸上的肌肉不住地抽搐着,神情可怕到极点,“快把他给我赶出去。”
对这种结果,周瑜并不感到意外:“夫子,就让历史来证明这件事吧。”
他走出淮江书院时,蒋干追了出来,连连叹息。
“公谨啊!你太年轻了,涉世太浅,不知天高地厚。你的话有道理,但要换一种方式说,换一种场合说。如今的形势怎样收拾呢?”
周瑜一字字地说:“我———没———有———错。”
有了磨难躲不掉,最好的办法就是勇敢地迎上去。好男儿志在四方,天地这么大,乱世刚刚开始,有无数的机遇在等着我。即使夫子和父亲不赶我,我也不会待在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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