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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彪夫妻二人合著:印记

_3 傅彪 / 张秋芳 (当代)
  手术过程很漫长。
  武警总医院的领导班子非常重视这台手术,全体驻守在医生办公室监测着手术情况,不时地派人向我们通报手术进展。
  13:30,“联络员”告诉我们腹腔打开了。
  病房里一片寂静,我躺在床上无力站起,其他人紧张得坐不下去。
  忽然脚步匆匆,随后医生护士拥了过来,我慌张得心快要蹦出来。原来是天天陪伴彪子的小文哥晕过去了,一阵忙乱后,他的情况稳定下来,大家的心却依旧悬着。
  “游离旧肝了。”
  又是漫长的等待。大家最怕听到病房里的电话铃响,一旦响了,一定是手术出了问题。
  “上新肝了。”
  每听到一个消息,大家先是小小地松一口气,随即又屏住了呼吸。
  “开始分泌胆汁了!”
  9月3日凌晨,经过12个小时的手术,终于听到了这个消息。这意味着新的肝脏已经开始工作了。
  大家欢呼着抱在一起,彪子终于得救了!
  12个小时的煎熬换来了彪子的新生。
  我们簇拥到手术室门口等他回来。
  手术室的门打开了,彪子被护士推了出来。他的脸色很红润,完全不像失血后的样子,他静静地躺在平车上,熟睡得像个婴儿。
  大家互相传递着信息,把好消息告诉不在场的亲人、朋友。
  凌晨3点,我的手机被打“爆”了,各地的朋友们都还提着心没敢睡。
  还收到无数条短信:
  “我一直在心里默默地祈祷,看来只要大家齐心协力,上帝也会被感动!”
  “感谢上天!感谢专家!感谢彪子媳妇精心呵护,早日还给大家一个健康的彪子。”
  第23节:刀口像不像一个奔驰车标
  “这一夜,你们创造了奇迹!!!”
  “彪子太棒了,太争气了!”
  “太好了!佛一定会保佑彪哥。我们一起祈祷,祝彪哥早日康复。”
  “我就知道他一定不会辜负你和儿子的。”
  远在加拿大的小刚也发来了信息:“我太高兴了,说什么也要保住他一命,好日子刚开始。”
  【连载16】
  “芳芳你看,这刀口像不像一个奔驰车标?”
  彪子真是棒!第二天一早他就醒了,麻药的力道掌握得很好,比预计提前了2个小时。不过我想他一定是心疼我,怕我着急。
  医生给我们打来电话,让送些萝卜水给彪子。我们就像听到了天大的喜讯,别说萝卜水,就是人参水也得第一时间送到。
  我戴上大口罩,穿上白大褂,端着萝卜水一路小跑赶到了ICU门口,真想亲手喂到他嘴里,但还是被医生挡在了门外。我只好回到病房,时刻准备着听候ICU的召唤。
  下午1点多,电话铃突然响起来,我第一个冲过去,心想一定是又需要什么东西了。
  “芳芳!”电话里传来一个又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啊,我是芳芳,您是……?”
  “连我都听不出来啦?”声音稍显无力,但透着兴奋。
  “你是谁呀?”我迟迟疑疑地努力在头脑里搜索着、判断着。
  “我是你老公啊——!”
  “啊!天哪!彪子!你是彪子!”这不是谁在跟我逗闷子吧?我的心一下颤抖起来。电话那头的人用尽力气呵呵地笑了两声。
  这家伙就是这样,他总能给你无数的出乎意料,自己也乐在其中。事后才听说,他知道我被挡在了门外,怕我着急,就借了护士的小灵通给我打电话。
  很快,好消息一个接一个:
  “胆汁很充沛!”
  “胸水很清亮!”
  ……
  我时刻盼望着彪子能再打电话过来,他像是猜透了我的心思,总让我在情绪最低落的时候听到他的声音。
  我终于可以“全副武装”地去看他了。尽管已经做好充分的思想准备,我还是被眼前的情景吓坏了:他静静地躺在床上,被各式各样的仪器包围着,粗粗细细的管子插在腹部,引流袋挂在床沿。
  我的心像针扎似的痛。好好的一个人,一下子变得千疮百孔的。
  彪子很疼,但是很坚强:“别怕,管子会一天天减少。”他竟还有力气安慰我。
  他指着旁边的一个医生:“这是牛博,我睁开眼看见的第一个人就是他。”我充满感激地冲牛博点点头。
  “护士们都对我都很好,护理得很专业。”我忙不迭地连声道谢,彪子一定想让我替他及时道谢。
  探视时间只有5分钟,他并没有向我描述他的痛苦,甚至没来得及告诉我他最想吃什么,只是在我临走的时候嘱咐:“先不要告诉老人和孩子。”
  我明白他的心情。父亲病重还住在医院,母亲也出院不久,儿子刚刚开学。这个时候,绝对不能让他们知道彪子出了这么大的事。
  然而瞒是瞒不住了。
  9月4日,术后的第二天,大大小小的报道扑面而来,让我的处境雪上加霜。我们不得不抽出一部分力量去应对老人的疑问。
  儿子哭着从学校打来电话:“妈妈,你告诉我爸爸到底得的什么病?报道上说的是不是真的?”
  我咬着牙坚定地告诉儿子:“别人说什么都别信,你只相信妈妈,爸爸没事。”
  儿子不甘心,问我报纸上为什么这样说,搞得同学、老师们都知道了,都在问他。
  我只能对孩子解释,因为你是傅彪的儿子,必须学会面对一切。
  为了彻底打消儿子的疑虑,我编了一套谎话:“现在,妈妈和叔叔阿姨们正在开会,研究对策,必要的时候我们准备起诉。”
  儿子见我话语坚决,终于放下心来,哽咽地说:“妈妈您放心,别人的话刚才我信,现在不信了。我相信你们大人能处理好。您别担心我,把爸爸照顾好!”
  从此心被分成了八瓣。
  彪子一如既往地乐观。术后第三天,我又接到他的电话,竟然要喝排骨汤,还特意嘱咐千万别忘了放两块排骨。
  第24节:彪子哭得像个孩子(1)
  在ICU病房住了一周左右,彪子各项指标都比别人恢复得快,可以转到普通病房了。多亏他的身体底子好。
  他请护士长给他安排一个能看见太阳的房间,并执意要在天还亮着的时候搬家。护士们只好给他戴上大口罩,捂在被子底下,从守在走廊里的记者眼前堂而皇之地穿过,推进701房间。进门的一刻,夕阳正好斜照进来,很温暖,很柔美,彪子很高兴。
  但他还是疼,非常地疼。埋在身体里的管子没有全部拔掉,胸腔里的那根粗粗硬硬的尤其让人痛苦,甚至不能变换姿势。
  他的眉头紧紧地皱着,稍一动作,豆大的汗珠立时滚落下来。我劝他打止痛针,他坚决不肯,认为此类药物会影响伤口愈合,能扛就扛过去。
  他也坚决不肯在床上大便,说自己“没那个习惯”。我劝他别太要强,谁都有生病的时候,他甚至发起了脾气。
  我们只好搀扶着他出去。他艰难地迈着步,脚下软绵绵地、没有准头地踩在地上,汗如雨下。回到床上,因为消耗体力过多,他立刻瘫了,可下一次仍旧如此坚持着。
  事后,我埋怨过很多次,怪他不该这样折腾自己。他总说:“人家七十多岁的老人做完手术第七天就自己洗头了,我这点事算什么!”
  每次医生给伤口换药,他都逼着我转过身去,他知道我见了血一向腿软。有一次他背上长了一个脓疱,让我帮他挤。我狠着心,用力挤着,“扑”地一声脓和血一起迸出来,我也一屁股坐到床上,捂着胸口,整个人都傻了。他最喜欢对朋友们说我这段儿寻开心。
  几次回避之后,我终于鼓起勇气决定看看伤口是什么样子。尽管我以为做足了心理准备,但还是惊呆了,真的又一次双腿一软,倒退着跌进沙发里,半晌没说出话来。
  刀口很大,像一个“人”字,从胸口向两肋撇开。彪子长得胖,手术后肚皮上的脂肪液化,直往刀口外面渗。医生怕感染,只好把已经缝合的伤口又拆开一部分,让它晾在那里慢慢自愈。
  别说内里还有那么多创伤,即使只是表层伤口的疼痛都是常人难以想象的,而彪子都默默地承受着。见我呆坐在那里,他指指伤口对我说:“看,吓着了吧?我不让你看,你偏不听话。”
  我不知该摇头或是点头,心在颤抖,脸上硬挤不出笑,脑子一片空白。
  “哎,芳芳你看,这刀口像不像一个‘奔驰’车的标,以后我不管开什么车,都告诉人家我是开着‘奔驰’来的。”医生被他逗笑了,我也跟着笑起来。
  【连载17】
  面对陌生人真诚的祝福,彪子哭得像个孩子。
  手术后,彪子就像新生儿一样,一天一个样,每拔掉一根管子就是一个胜利。吃的东西也一天比一天多起来:能吃蛋羹了,能吃菜粥了,能吃烂面条了,接着是米饭,炒菜……不出半个月,大排骨、小排骨、牛肉、羊肉,那些他平素喜欢的全部招呼上了。有一次我送饭晚了一些,一进门,他就一脸迫不及待:“你怎么才来呀,饿死我了!”随即狼吞虎咽起来。我开心极了,能吃是好事,能吃恢复得快。
  管子拔得差不多了,只剩下胆汁的引流管,他开始在房间呆不住了。可门外依然蹲守了不少记者,他只能拎着胆汁袋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我把窗帘全部打开,想让彪子晒晒太阳。突然,窗外伸下一台摄像机,是从楼上的什么位置吊下来的。我急忙又把窗帘拉紧,摄像机和阳光一同被挡在了窗外。
  阳光被剥夺了,自由的空间被剥夺了,我们很不高兴。
  我真的不知道这些记者看到那样的傅彪还能问些什么!有的记者千方百计,甚至贿赂其他患者的家属搞到傅彪病房布局图,登在报纸上,我真搞不懂这么做有什么必要,这是热爱傅彪的观众们真正关心的吗?难道真的不懂吗?他们过多地打扰了别人已经不正常的生活。
  彪子很豁达,他不像我们一样气愤,只是说:“这是人家的工作,他们不容易,得理解他们。等我再恢复恢复,能见人了,我得给关心我的人一个交待。”他还说在ICU病房里,曾经有一个记者手捧鲜花喊着彪哥,不顾一切地往里冲,被医生护士一把推了出去。他并没有责怪记者朋友的冲动,他说被大家惦记是幸福的,不过ICU是无菌病房,不要把细菌带进来,不要扰乱了医院的正常秩序。
  第25节:彪子哭得像个孩子(2)
  朋友们开始一拨一拨地来看他。
  一旦有人来,他就让我把病床摇起来,尽可能和大家坐着说话,聊手术经过,更多的是想听外面的故事。
  我了解他,视拍戏为生命,伤口刚刚不痛了,心里便开始活跃起来,惦记着他那些想做而未做的事。然而我无法像他一样快乐。想到今后的治疗过程还很漫长,即便真的好了,也不能再像从前那样劳累。不过,他除了拍戏,没有别的嗜好,如果不让他恢复工作,对他来讲太残酷了。
  我忍不住伏在他耳边,轻轻地给他吹着风:“以后咱还在风口浪尖上吗?”他倏地扭脸看我,不说话。“咱不在风口浪尖上了啊!”我继续试探地说。他转回头去,思索着并没有搭腔。
  妹妹很有心,她从新浪网上万条网友祝福中选了一千条打印下来,订成册子,封面上写:大哥,为你祝福!为你骄傲!
  我把这沉甸甸的关怀捧到彪子面前,他一条一条地仔细看:
  最棒的面瓜!你会好起来!你永远的影迷。
  我们全家人为你祈祷,坚信你能平安度过这个关口,早日康复。我们还等着看你演出新的电影和电视剧呢。
  彪哥,影迷们为你祈祷,你在屏幕上是条汉子,相信生活中的你一定能战胜病魔。
  我很喜欢你演的戏,一定要坚持住呀彪哥,我们所有彪迷等你回来。
  太多的人想念你,太多的人想看到你,祝早日康复。
  我最喜欢的演员,一位真正用心演戏的人,一个演现实生活的人,一位默默的影视工作者,一位观众心中的大师,祝您早日康复,加油彪哥!
  彪哥,早日康复!希望早日看到你那可爱、和蔼、善良、朴实的微笑!!我们永远喜欢彪哥!大家都期待更多你的作品!相信你不会被病魔打倒,勇敢坚强地站起来!
  胖子,你给我挺住!你戏瘾还没过够,我也没看够呢!早点回来,哥们都等着你呢!观众需要你!
  代表悉尼华人华侨祝彪哥早日康复!!!
  坚持住傅老师,全国观众是你坚强的后盾,相信自己,等待太阳。
  宁可不看你演戏,只要你健康。
  你为我们带来也欢乐,带来了笑声,而我们所能做的只有祝福!彪哥,挺住!
  傅彪,我在太平洋彼岸为你祝福。
  彪哥:看见你生病的消息,就好像看见自己亲人在生病一样,祝你平安,早日康复!
  “面瓜”,好了以后看看大家热情的留言吧,希望你早日康复后带给观众更好的作品,答谢人们的真情和关怀。
  傅彪老师:你是一位我最喜欢的演员,你是用爱编织生活的人,是你告诉所有的人应该怎样去热爱生活。希望我的祝福会给你带去愉快,早些回到爱你的观众身边来好吗?我永远等待。
  彪子看不下去了。他用手揉着眼睛,连连地说:收好,收好!
  从发病到手术,他没有掉过一滴泪,可面对这些来自陌生人最真诚的祝福,他终于忍不住了,哭得像个孩子。有委屈、有欣慰,更多的是幸福。
  那一千条祝福一直放在他的枕头下,他说这样心里踏实。
  全国50家媒体作出“联合声明”,呼吁不要再去打扰彪子,让他有一个清静的治疗环境。彪子终于可以“自由”出入了。
  不甘寂寞的他把胆汁袋用小钩子往裤腰上一挂,潇洒地在走廊里来回溜达——这是惟一被允许的锻炼方式,彪子借此开辟出一块属于自己的社交场所。
  一见到他出来,走廊里家家户户“倾巢出动”,他在中间走,两边靠墙站满了人。他提着袋子,去和病友们比较谁的胆汁量多,还自嘲地说:“这是我自产的蓝莓汁。”碰见还没有做手术的,他就更加起劲地甩着手快走几步给人家看,说说宽心的话:“你看,怎么样,我术后才半个月就恢复成这样了。”
  他满楼道寻找一个韩国病人。护士问找他干什么,他说在ICU病房的时候,最快乐的事就是听邻床的韩国人唱歌,白帘子挡着,看不到他的模样。“他一唱我就跟着唱,谁不会哼唧呀,自娱自乐呗。我得去问问他唱什么呢,是不是中国的手术费比韩国便宜呀?”走廊里立时响起欢快的笑声。
  第26节:彪子快乐得像医疗大使
  病房里谁出院了,谁情况不好,今天做了多少手术,还有多少人在排队等,他都了如指掌。医生们开玩笑说:“以后我们不用开会了,到您这儿一打听,情况全齐了。”医生、护士都成了他的新朋友。
  【连载18】
  彪子快乐得像个“医疗大使”
  2004年9月27日,我们在病房给彪子过了41岁生日,谁也没想到那竟是他的最后一个生日。
  移植科刘主任带了他的一席干将先在7楼ICU病房先点燃了蜡烛。医生、护士们把彪子围在中央,让他双手合十许一个心愿。蛋糕被切开,分到每个人手里,大家笑着,说着祝福的话。
  医院的王院长、秦政委、郑副院长特意赶制了大大的蛋糕,盛满武警总医院全体官兵的祝福赶来了。我们的朋友也手捧大大小小的蛋糕,聚在6层——他手术前住的那间病房,等着他从7层下来。
  自从9月2日,他穿过长长的走廊走进手术室,还一直没有回过这里。
  路依然很长,术后25天的身体还是虚弱,而他的脚步迈得缓慢而坚实。每迈一步他都会庄严地左右看看,像一个离家多年的游子踏上了归乡的路。我陪着他慢慢走着,走着属于我们的生死之路,走出了两种截然不同的心境。去时黑洞洞看不到尽头,回时已是一片光明。
  彪子一天天好起来,头发比原来黑了,肤色也更亮了。整个人看上去很精神。像是年轻了十岁。
  我的心一天比一天快乐。
  每天早上,我们早早起床,到对面的干部食堂打来热乎乎的饭菜。伙食很简单,馒头、咸菜、玉米粥。我们面对面坐着,相视而笑,大口大口地吃。
  “馒头真香啊!”彪子说,“我从来没觉得馒头这么好吃!”
  是啊,他都多少年没吃过真正的大白馒头了。平时,怎么也得裹层鸡蛋炸炸再吃呀!在剧组拍戏,刚端起盒饭,剧务已经站在身边了,灯光、设备也已经准备好,赶紧扒两口就得赶着开工。要不,就是去饭店吃“大饭”,有时候一晚上要赶好几个饭局。辣的、咸的、酸的、甜的、红的、绿的、黄的,糊里糊涂填一肚子,回家再一定下神来,居然还是饿。
  听着他的话,我品出的不只是馒头的香甜——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单纯地享用过一顿我们俩的早餐了,终日忙忙碌碌,没有自我。
  我们决定,从今以后要认真过好每一天。
  出院以后,我们听从小姨安排住进了金融街对面的丰汇园。一来离医院近,二来离她近。
  小姨并不是彪子的亲姨,而是彪子和他的“发小儿”们对她的尊称。她看着这群孩子长大,谁要是调皮捣蛋,谁的后脖梗子就免不了挨上小姨一巴掌。
  小姨漂亮,更有智慧,从一个在内蒙古草原放马的知青成为兆泰房地产公司的董事长。她视我们如亲人,在我们最困难的时候挑起了照顾我们的担子。那段时间,她就像是个精神领袖。
  新的生活开始了,治疗变得越来越简单,每个星期我们都要跑回医院,抽血、检查。彪子每次都要回移植科病房看看,和老病友叙旧,与新病友交谈,向更多来咨询的人介绍经验,像一个快乐的“医疗大使”。
  回到家里,人虽然躺在床上,心却早已飞到了窗外。他出不去,就把朋友约到家里,听他们讲拍戏的事。自己动不了,帮忙出出主意,对他来讲也挺过瘾。
  可时间长了,他默默发呆的时候多起来,有点小事就会发脾气。我知道他心里难受,为的是不能工作,不能拍戏。朋友来得越多,知道的事情越多,看着别人都在充实地忙碌着,他越发起急。
  每次看到他发呆,我总是柔声劝他不要着急,先把身体养好。听我这样说,他一准儿矢口否认:“没有。我没急!”
  眼看他一天天强壮起来,人也越来越看不住了。往往我前脚出门,他后脚就把自己安排出去,去影视公司给人家出谋划策,讨论剧本,晚上笑嘻嘻地回来,进门就认错,可老也不改。尽管我心里不乐意,但看着他嘻皮笑脸的样子,总是束手无策。
  第27节:崭新的时间表(1)
  接受过肝移植手术的每一个病人都与医院有着永久的联系。术后一系列治疗复杂而漫长,调整药物,按时检查,定期做B超,即便感冒发烧都要跑回医院,找相关的医生做一整套检查,绝不能自作主张,随便吃药。
  这一天,彪子又一次住进了医院,大概是药物反应,拉肚子。他开始变得烦躁不安。
  有一天晚上,他想吃猪蹄,可冰箱里的猪蹄已经放了两天,我怕不新鲜了,劝他吃点别的。他不肯。我当然也不会让步。
  他突然间愤怒了:跳起来推开我的手,一个人跑到楼道里,打开窗户,把头伸到窗外吹风。正是隆冬,北风呼呼的。我跑过去想把窗户关上,他猛地又把我推开。
  他只穿着薄薄的病号衣,我连忙把外套给他披上,他挥手扒拉到一边,头和身子愈发伸出窗外。
  我哭了:“你想吃就吃吧。求你别这样折磨自己。”
  他一下爆发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他妈这样活着算什么!”
  他一半是针对我,一半是针对自己的生活。我知道他心里最难过的是什么,“猪蹄”只是导火索而已。
  他不听劝,我只能陪他在风口站着,反复地无助地说:“求求你,回去吧,听话。”
  过一会儿,他终于平静下来,被我连拉带拽才回到了病房。半晌,他慢慢地说:“对不起,可能是药物作用,心里的火一直往上顶。我觉得自己窝囊极了,放着那么多事儿不能干。”
  我看着面容憔悴的他,明白他说的“那么多事儿”指的是什么。他的合同已经签到了第二年的6月,还有许多令他心痒的角色在等着他。
  “咱们别着急,等身体养好了,能做的事情多着呢。再说,我不在乎你还能干什么,我只要你为我好好活着。就是恢复好了,我也不能让你像原来那样拍戏了。”
  我只顾按照自己的逻辑说下去。一抬眼,只见他怔怔地瞪着我:“我×,要知道你是这种想法,我早从楼上跳下去了!”
  我忙不迭地一连串求饶,劝他千万不能再生气,答应他可以拍戏,但每天只能工作4小时,而且必须让我不离左右。
  我这番话算是给了他一颗“糖豆儿”含在嘴里,“猪蹄风波”总算是平息了下来。
  【连载19】
  崭新的时间表
  随着彪子一天天康复,他又不只属于我一个人了。
  一想起他未知的前景,我甚至想把他装在兜儿里,拴在裤腰带上,天天守着,一天当做几天过。然而他是凡人,他害怕孤独。女人在感情上往往狭隘,我时时在本能中提醒自己,不能逼着他只为我生活,得让他快乐。
  他的时间表被重新填写得密密麻麻:
  12月,出席《天下无贼》首映式暨慈善晚宴。
  1月4日,搜狐网领奖。
  1月8日,参加外甥女婚礼。
  1月11日,下午到中央台录制《新闻会客厅》,晚上为“中国导演协会奖”出任颁奖嘉宾。
  1月12日,下午在凤凰卫视中文台录制“名人面对面”,晚上参加团里演出,21:30又赶到新浪网领“年度感动艺人奖”。
  那天,观众们为领奖台上的他鼓起了经久不息的掌声。他接过奖杯,声音颤抖:
  “不久以前,有一个普通的演员正在医院接受治疗,忽然有一天他的爱人告诉他,说在新浪网上他接受了……”他哽咽了,紧咬着嘴唇,几度开口都说不出话来。台下的观众一边鼓掌一边热情地喊:“加油!傅彪加油!”
  他攥着拳头用力地挥挥手,强忍泪水说下去:“他接受了上万条祝福,于是奇迹出现了,今天我站在这儿……”他又说不下去了,举起奖杯向观众致意。
  最后他说:“其实我也没做什么,就是做了一个演员应该做的工作。我代表我爱人、儿子,感谢大家。”
  回到家里,他嘱咐我把奖杯放好,并告诉我他哭了,面对观众最热烈的掌声,想起那上万条真诚的祝福。说着,眼圈竟又红了起来。
  1月13日晚,他如约去看刘若英演的话剧,并给她送了鲜花。
  1月14日,到中央台录制《走进电视剧》。
  第28节:崭新的时间表(2)
  1月16日,我生日那天,他陪我和儿子吃了中午饭,替我点上蜡烛,看着我默默许愿。我闭上眼,祈求上天保佑我眼前的这个人,让他能陪我再过几个生日,没想到那竟成了最后一次。当天晚上,他又驱车直奔天津,要亲自去感谢沈中阳教授。
  1月28日,他应邀参加武警总医院的新春联欢会。彪子对武警总医院充满感激,他经常打趣说武警总医院的一切都那么好,就连护士的身材都是一流的。为了表达谢意,小刚和帆子也像自家人一样一同去了。
  1月30日,录制中央台的《艺术人生》。
  1月31日,彪子到上海参加《大清官》宣传。他知道电视台栏目经费很低,硬是不让我同行,自己拎着一只行李箱就去了。我只好让在上海陪同他的朋友每日叮嘱他吃药。新闻发布会在下午13:30召开,他特意赶在中午12点以前退房,为了节省半日房费。会后,他又回到宾馆,坐在大堂里等晚上返京的飞机。
  2月5日,他再次赶到东辛幢小学去看望那里的师生。东辛幢小学位于偏远的北京平谷山区,他对那里的孩子有着深厚的感情。
  2000年,在他的倡议下,北京卷烟厂成立了专门的基金,帮助那里的贫困学生。基金设定为50万,彪子捐了5000元钱,并带着儿子一同去了平谷,让儿子把图书亲手交到同龄孩子的手中。我知道他的用意,一是让儿子从小懂得献爱心,二是让儿子亲眼看看偏远山区的学校,让他更加珍惜自己生活、学习的环境。
  儿子感触很深,亲自拍了很多学校的教室、桌椅、操场的照片,回学校后,把照片贴在班级宣传栏中,还开了一场主题班会。小孩子就在这样一点一滴的教育中感悟着成长着。
  在傅彪的进一步倡议下,北京卷烟厂投入了更大的物力把东辛幢小学正式更名为“中南海爱心小学”,傅彪任名誉理事长。不管多忙,他每年都要抽时间去学校两次,和孩子们交流、沟通,教育孩子们要懂得爱和孝顺。
  有人以为,彪子这样做,一定是北京卷烟厂为了“名人效应”而付了重金,事实上彪子从始至终分文未取。他倒是总说“爱心小学”这个平台太好了,让他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情。
  2月6日,再次回到团里参加铁道部团拜演出。
  2月7日,陪儿子过14岁生日。儿子把好友约到家里,彪子前前后后地张罗。他早早就制定好菜谱,亲自下厨为孩子们做了他最拿手的肉沫蒸鸡蛋。这一天,也是我们搬进新居后正式开伙的日子,火烧得很旺,预示着今后的日子事事兴旺。
  一月二月间,彪子陪我们母子俩过了生日。每次拍合照,我心里总有一个念头冒出来:该不会是最后一次吧?只是瞬间闪过,又赶忙将它打消,并告诫自己千万不能这么想。看他精力充沛地忙碌着,快乐着,深埋于心底那一颗不安的种子便不再继续发芽。我仍然相信,彪子会好起来的。
  要过年了,他吩咐,从初一到十五家里不能断了客人。于是,今天来俩,明天来仨,一直忙乎到正月十九,客人们一直络绎不绝,还有许多朋友没顾上招呼呢。
  新房子真是被暖透了。
  小刚一直惦着彪子的事儿,其他朋友也都心照不宣。最热闹的那天,小刚一口气招呼了二十多人来到家里,说是来暖房的,其实,是来陪彪子过个年。谁都不知道明年的春节还有没有彪子。
  彪子一向好热闹,朋友多就更开心。他兴奋地带着大家这儿看看,那儿看看,对我的工作大加赞赏,夸我花最少的钱办了最多的事儿。
  其实,若不是想让他早一天住上新房子,还有很多地方可以更节约的。但那时是在和时间赛跑,顾不上那么多了。彪子很满意,看着我精心设计的各个角落,乐得合不拢嘴,没事儿就背着手楼上楼下溜达,只是欣赏,并不挑刺儿。我得到了极大的安慰和满足,不管房子布置得好坏,总算让彪子住上了。
  大年初三,彪子的姐姐们也聚齐了,一家人在一起吃了团圆饭。饭后合影时,不知谁小声嘟囔了一句:“要照就抓紧照吧。”潜台词很明白,我听得懂,有几分恼火,几分心酸。
  第29节:傅老师,复发了
  我记得清楚,爸爸走的那年春节,家里的人全部到齐了,连平时不怎么来往的亲戚也一个不少。春节从来没有那么圆满过,然而三个月以后爸爸就走了。所以,我心里一直固执地认为,太圆满的团聚是不吉祥的。
  于是这一次,我故意躲起来,不去凑齐了拍照,好像这样医生的预言就不会成真。理智告诉我,这是没有科学依据的,但当时的我竟因此获得了苟且心安。
  【连载20】
  “傅老师,复发了。”
  生活重又恢复了“宁静”。
  彪子依然如故,以惯有的笑容向关心他的人们传递着自信与乐观。他又开始工作了。
  3月15日,他带着编剧王培公老师进驻武警总总院,开始了《冷暖人生》剧本的前期创作,走访一些医生、护士、病人及家属。
  《冷暖人生》是彪子手术以后萌发的创作冲动。他在患病期间,看到、听到了许多非常感人的、发生在老百姓身边的事,决定将它们记录下来,呼吁全社会都来关心肝病患者,关心肝移植。
  半个月以后,3月30日,我们驱车赶往天津,到天津市第一中心医院东方器官移植中心,也是沈教授的根据地,对那里的医生、护士进行采访。
  他们从肝移植在中国的创立聊到艰辛的发展过程,又聊到这项技术逐渐成熟的现状,从当年沈教授单枪匹马创业聊到今天亚洲最大的器官移植中心。这一切,彪子架起摄像机全程记录下来。每天分成三个时间段,沈教授随时把稍有空闲的医生、护士派到我们的酒店。彪子盘腿坐在摄像机后面的椅子上,像记者一样不时地发问,不时地打趣儿。
  疾病使彪子对生活有了重新的思考,他对这个剧本投入了极大的心血和热情,剧本中人物的设定、脱稿时间、拍摄周期都列入了他的2005年工作计划。一切都在按部就班进行着。
  然而命运又一次捉弄人。就在警报刚刚解除了一个月,就在彪子想热火朝天大干一场的时候——4月1日夜里,劳累了一天的彪子突然被一阵巨痛惊醒了。
  这疼痛实在很蹊跷,彪子忍了又忍,大汗淋漓,最后实在忍不住了,让我给医生打电话,请人来打止痛针。就这样,勉强捱到了天明。
  第二天一早,我们赶到第一中心医院,彪子再次被推进了那圆圆的罩子。腹腔、头部、肩、脊椎……一个部位一个部位仔细地检查着。
  又是漫长而忐忑的等待。
  我告诉自己要做好最坏的心理准备,我告诉自己不能害怕。彪子总对我说:“别害怕,害怕没有用。你得去面对,还得微笑着面对。”
  2个小时过去,一向耐心的彪子终于被折磨得不耐烦了。他烦躁地蹬开盖在身上的薄毯,大吼了一声:“我不做了!”
  医生连忙打开那扇铁门,他夺门而出:“怎么那么长时间呀!要是有事就把胳膊剁了得了!”他的脸涨得红红的。稍作平定,他一边揉着疼痛的肩膀,一边跟医生说:“我胖,窝在那里面,还得保持着一个姿式不能动,‘嗡嗡’的噪音一会儿响一会儿响,我简直快疯了。”他解释着,怕刚才的冲动伤害了人家。
  沈教授安慰他:“好了,没事儿了。别说您做了两个小时,有的病人几分钟就坚持不下去了。”
  彪子不是“面瓜”,他是有脾气的,性子也急,但他严于克己,不会轻易对外人无理。朋友们都说,什么事要是让彪子发了脾气,那这事就真说不过去了。
  我知道彪子这次的爆发并不是全无道理的。
  他曾说,那个圆圆的罩子,在身上来回转悠着套来套去。它不是一个美丽的光环,也不是荣耀的光环。可就是这个光环,总让他立刻感到一种最接近生命本质的真实。
  频繁的检查、持续的疼痛、巨大的心理压力捆绑在一起,让他无力顾及太多,做了一回真正的自己。但他总是很快地回过神儿来,很快克制住自己,不允许自己因生病而任性。彪子活得累,心累。
  沈教授读完片子走出来,我俩围上去:“怎么样?”
  沈教授笑着,肌肉有点僵,镜片后面的眼睛闪过一丝异样。
  第30节:签署“生死单”(1)
  “没事,有什么事您跟我直说。”彪子很敏感。
  “只要是肝里的事儿咱就不怕。”我看着沈教授,话却是说给彪子听。
  沈教授笑笑,拍了拍彪子的肩膀,让我们先回酒店,说他会稍晚些过来。
  刚到酒店,沈教授的电话便打过来了:“秋芳,不太好,可能是复发了。你先别告诉傅老师。”电话那头语气很沉重。
  半年的接触,彪子和沈教授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沈教授是外向的,尤其是与彪子有了感情以后,很难再像对待一般病人那样冷静。我从他的表情里已经读出了部分答案。
  “谁的电话?”彪子见我发愣,追问了一句。我几乎想也没想,直接说是沈教授,他在等放射科主任看片子,中午过不来了,让咱们先吃饭。
  这半年的磨炼让我觉得自己可以当编剧了。
  彪子看看我,并没有再追问。他沉默了片刻,催着我先去餐厅点菜,他和王老师随后就来。
  在餐厅,又接到了沈教授的电话:“秋芳,这事儿不能瞒了,得马上接受治疗。我准备告诉他,你觉得他能承受吗?”
  “我猜,他已经有感觉了。”
  果然,彪子把我支走以后,对王老师说了他心底的准备:“我不怕,大不了我再换一个!”王老师告诉我他说得很轻松。
  晚上,沈教授来了,往椅子上一坐,直入主题:“那我说了啊。”
  彪子面对沈教授:“您说吧。”
  “傅老师,复发了。”沈教授语气很平静。
  “在哪儿?”彪子并没有一丝迟疑,他端坐在沙发上,眼睛紧盯着沈教授。
  “还在肝内。明天一早回北京,立刻住院全面检查,然后拿方案。”
  沈教授很果断,他已经替彪子推掉了第二天天津电视台对他俩的采访,并通知武警总医院安排好病房。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彪子对沈教授已经产生了心理依赖,治疗过程中遇上任何问题,总是一句话:“我听你的。”这次也不例外。当听到沈教授亲口说“复发了”,彪子的眼神一下黯淡下去,不过只一秒钟就重新振作起来。他招呼我给沈教授叫份晚餐,自己仔细地向沈教授咨询了可行的治疗方案。
  “傅老师,别着急,我会想尽一切办法的。”
  “有你在我不急,我就全交给你了。”
  两个男人相对而坐,像两个临战的运筹帷幄的将领。气氛显得有些凝重,但没有一丝慌乱。
  彪子一向信不过我的驾驶技术,第二天回北京,仍然是他开车。
  【连载21】
  签署“生死单”
  回到武警总医院,医生给彪子服用“美施康定”。那是给恶性化程度很高的肿瘤患者用的止痛药,对胃肠道刺激很大,会让病人不停地呕吐,但止痛效果很好。
  彪子用药后,每餐饭都止不住地吐。他并不害怕,吐完了再吃,他要保存体力应战。
  沈教授为了制订最完善的治疗方案,跑遍各大专科医院,找各个学科的专家征询。
  我和彪子感觉很踏实。有这样一位顶级的专家为彪子跑前跑后,周密部署,我们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从影像学角度来看,再次换肝还是有希望。国外有这样的病例,换完一次,一个月后再换,让血液过滤一下,预后效果不错。
  沈教授起初还怕彪子不能接受,迟迟疑疑地提出这个方案。而彪子在他面前一向没二话:“好,我听你的。”
  手术定在四月底。
  这时候,彪子又给沈教授出难题了:作为电视剧《大清官》的主要演员,他与投资方签署过一项协议,此间要在成都电视台为该剧做宣传。他觉得答应的事情不能爽约,更不能辜负了等待他的观众。而我的心情可想而知,简直是“敢怒不敢言”,只巴望着沈教授能替我阻止他的冲动。可但凡他想做的事谁能拗得过呢?
  4月19日,彪子发着低烧,我们还是飞往了成都。
  聊到节目的流程却大感意外,本以为是为《大清官》播出而做的专题节目,没想到主题叫做“傅彪篇”,彪子有些不悦。他是为了那一纸合约才千里迢迢抱病而来,如果是为了宣传个人,实在没有必要。“我希望能放大电视剧本身,而不是放大我自己。”于是,我们在饭桌上和编导们紧急协商,把节目提纲做了很大改动,终于达成一致。
  第四部分
  第31节:签署“生死单”(2)
  节目组的编导为了让他多睡会儿,把录制时间定在了20日下午,彪子坚决不肯,他说:“一天的工作就应该从一大早开始。”
  那天,他很早就出现在演播厅,和主持人对词。主持人年轻,难免紧张,彪子拍拍他的肩:“没关系小伙子,傅老师相信能跟你合作愉快。”
  开场前他一直流汗,手在不停地抖,编导们看到他的状态都非常担心。为了宽大家的心,他一个劲儿说:“没事,没事,你们给我准备一条大毛巾就行了。”他拿着“面瓜”经常搭在肩上的那种大毛巾,不顾我焦虑的目光,精神抖擞地上台了。
  长达一个小时的节目,彪子挥汗如雨,他却始终笑着,现场的气氛在他的带动下十分活跃。
  我坐在观众席上定定地望着他。看他那么开朗、那么乐观,每一个在场的观众都感动了。有谁知道他当时的病情呢?有谁知道几天以后他又将面临第二次手术呢?有谁知道他能不能顺利地走下手术台呢?有谁知道这是不是他录制的最后一台节目呢?又有谁知道他克服了怎样的心理压力而以微笑示人呢?
  我的心如刀割似的痛,任凭泪水悄悄地滑落……
  4月24日,我们跟随沈教授回到了天津,那里有他的“精锐部队”,他们将为彪子做第二次肝移植手术。
  4月27日早上7点,彪子的病房已围满了人。志诚向来不肯起早,那天也破了例。后来听说他只为两个人起早,一个是他女儿,另一个就是彪子。
  彪子看上去挺平静。朋友们七嘴八舌地劝他别紧张,他说:“你们看我紧张吗?跟上回一样,睡一觉就出来了。”
  那时他靠在床上,大家围成一圈坐在他身边,而我照例被叫出来到医生办公室做术前签字。这是第二次在手术单上签字了。
  第一次我曾被吓得魂飞魄散,手术单上的条条款款触目惊心,说它是“生死单”也不为过。那一次,我不敢自己面对,是国立哥陪我一起去的。医生一条一款冷静地念着,每字每句都像鞭子抽打在我心上,只听了两条便已泪流满面。面对那么多“有言在先”的危险,直想打退堂鼓。国立哥安慰我,告诉我即便再小的手术也要把丑话说在前头,这是惯例。我这才哆哆嗦嗦拿起笔,透过模糊的视线,在空白处签了字。一笔一画重似千斤。
  这一次,我已不再像第一次那样脆弱,看来人都是可以被锤炼的。我匆匆扫了一遍条款,见与过去没有大的出入,便习以为常似的签了字。
  大姐和我叮嘱沈教授,如果发现其他病灶,便把肉眼可见的全部切掉。我们知道沈教授一直怀疑癌细胞已向右肺转移了。
  回到病房,那里依然挺热闹。彪子浅浅地在笑,但看得出心里很不是滋味,只是不愿大家为他担心罢了。
  所有的女同胞都抢着和彪子拥抱,彪子开玩笑说:“芳芳,你就眼看着她们占便宜?”我也笑了:“我要收费了啊,拥抱一次五块钱。”大家笑作一团。
  方圆一边拥抱彪子,一边吩咐文林:“快,给芳芳五十。”
  彪子说:“你怎么哄抬物价,五十块能抱十次。”
  “哟,我听错了,那你还欠我九次。”
  彪子嘿嘿地笑:“攒着,攒着。”
  这时候,麻醉科主任来了,大家知道他是来接彪子去手术室的,空气一下凝固了。
  彪子说:“等会儿,您让我抽口烟。”
  他仍然坚持要自己走到手术室。
  这条路很短,从病房走到楼道中央的护士站,再乘电梯就可以直达。而我心里还期望着能像上一次在武警总医院,可以送他长长的一程。
  路上没有人说话,我紧紧握着他的手,他也握住我的。一群人挤进了电梯,一眨眼,手术室那一层到了。大家刚准备下电梯便被制止住,原来,亲友只能到此止步,出了电梯就是手术室了。
  大家傻傻地愣在那里。我只觉得浑身的细胞在缩小。我拉着彪子的手不放,彪子也不再羞涩,一转身把我搂在怀里,搂得紧紧的,令我有些窒息。
  我在哭,所有的女人在哭。半晌,彪子捧起我的脸,用大拇指抹去我的泪:“好好的,等着我回来。”我抬眼看着他,他的眼圈红红的,潮水似要往上涌。
  此刻他坚定地一转身,走出了电梯。
  “彪子,挺住啊!”志诚把头探出电梯外冲着他的背影大喊了一声。
  彪子没有回头,把右手举起,算是打了招呼,逐渐消失在大家的视线里。
  第32节:一个蹊跷的电话
  【连载22】
  一个蹊跷的电话
  第二次手术过程极其漫长,彪子上午10点半进手术室,第二天凌晨3点半才推出来。
  沈教授中午12点打来电话:“秋芳,我开刀了啊。”我的心从这一刻起被吊了起来。
  我瘫在沙发里,方圆拉着我的手坐在我身边,不时给我端水,擦眼泪。她的包里揣着“牛黄清心”,看我挺不住了,就随时塞一丸在我嘴里。后来才听她说起,就在我去医生办公室签字的时候,彪子把她叫到身旁:“方圆,我进去以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但这几个小时芳芳最难熬。”方圆连连说:“你放心,你放心,我寸步不离开她。”
  真的难熬啊!我不住地看表,按照上次的手术时间推算着现在手术进行到哪一步了。最怕听到电话铃响。手术前沈教授一再嘱咐我:“第二次换肝是非常规手术,难度比较大,时间会长一些,千万别着急,没特殊情况我不会打电话。”
  上次手术进行了12个小时。我想,如果这次十三四个小时能下来就算是顺利了。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过去了,没有电话。
  四个小时、五个小时过去了,没有电话……
  晚上六点多,小刚和优子急火火地赶来了,大家坐在屋子里,看着时间一分一秒划过。朋友们在聊着什么,我呆坐在沙发上已全然不知。
  七点半,我的手机突然响起来,心跟着颤了一下。低头一看,原来是武警总医院的郑副院长从北京打来的,我猜想他一定是问候我,随即松了口气。
  “我是老郑。小妹,你可得挺住啊!”
  我的脑子“轰”地一下炸开,人从沙发上弹起来:“怎么啦?!”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郑副院长让我“挺住”。
  电话那端变得支支吾吾:“嗯……没怎么,没怎么,手术挺顺利……小妹你放心,沈教授他们技术高超,你要注意休息……”
  放下电话,我的手一直在抖。朋友们看我脸色煞白,都转过头来,瞪眼看着我。
  “怎么了,电话里说什么?”不知谁问了一句。
  我被方圆按在沙发上,嘴里塞进一丸牛黄清心。
  “是郑副院长,他说让我挺住……”没说完我便呜呜地哭起来。老郑一定是知道了什么事才让我“挺住”,一听我那惊愕的语气,显然还一无所知,才又把话吞回去。越想越害怕,越想越觉得自己的分析有道理而几近崩溃。
  事后,我又问过郑副院长,他打那个电话到底想说什么。他仍然告诉我什么事都没有,武警总医院随时关注手术情况,了解到当时进展顺利,才特意问候我。
  原来,是我的神经绷得太紧了,钻了牛角尖儿。
  那一刻我的慌乱让所有人躁动起来,大家像热锅上的蚂蚁六神无主。优哥直着眼睛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小刚“吧嗒吧嗒”不停地抽烟……方圆把我的手机没收了,谁来电话都不让我接。
  夜里11点半,手机又响了。所有人屏住呼吸,紧盯方圆的脸。
  “是沈教授。”方圆说着,把手机递给我。
  我哆哆嗦嗦接通了电话,传来了沈教授疲惫的声音:“秋芳,我下台儿了,你们到我办公室来吧。”
  我的眼泪一下涌上来,沈教授下手术台就意味着手术最关键的部分已经顺利完成了。余下的工作由他的大弟子朱志军主任继续做。
  小刚、优哥、小陆、志诚、姐姐们……十几口人全聚到沈教授办公室。我哭着握住沈教授的手:“辛苦您了。”
  大家围着沈教授询问手术情况,沈教授一脸沉重:“恐怕……恐怕傅老师将来不能出去拍戏了。”
  大家不语,都在琢磨这句话的分量。
  “那他的生活状态还能恢复成第一次手术后那样吗?”小刚打破了沉默。
  “应该可以,但恐怕恢复的时间比第一次要长。”沈教授的表情始终很严肃。他第二天在北京还有手术,要连夜赶回去。
  第33节:“神” 医(1)
  路上,沈教授又给我打来了电话,沉重如故:“秋芳啊,傅老师以后真的不能再拍戏了。我们都很喜欢看他的戏,但你千万不能让他再受累了。”
  “我知道,我知道,我一定让他好好休息,什么事都不让他干。”我以为他是在责怪我上次手术后没让他休息好,认真地答应着。
  “我……我是说……恐怕这半年,他什么事也干不成了。”
  “您放心,我保证不会让他像上次那样了。”
  沈教授不再说话。
  曾经有过一闪念,我对沈教授的潜台词心知肚明。他其实是在说,彪子最多只有半年时间了。但仅仅是一闪念,我便强硬地将它扼灭了。不能,不能再存留任何不利的意念,它们只会带来不祥的后果。
  而事实上沈教授的确是在暗示我。
  很久以后他才说,打开腹腔那一刻他的心都凉了!癌细胞已经布满整个肝脏,顶出了膈肌,侵犯到胸腔,右肺的一角已经被他切掉,创面是他做的手术里最大的。他恨不得戴上显微镜把所有隐藏的癌细胞切干净,但是他办不到。再切,恐怕连手术台都下不了。
  我不禁想到郑副院长那闪烁其词的电话,一切都明白了。
  凌晨3点半,彪子被推出手术室。
  刚下手术台的朱主任神情凝重而疲惫。
  我看到彪子仍像婴儿一样沉沉睡着,但脸色蜡黄,简直无法与第一次术后相比。
  早上七点多,接到医院的电话:彪子醒了。
  我回想着第一次术后的情景,带上一切有可能用上的东西,纸杯、吸管、纸巾……急急忙忙地赶了过去。
  彪子见到我,只“嗯”了一声。我刚要问他什么,他嘴里便喊着:“排长,排长!快叫排长过来!”眼睛恍恍惚惚,话语含糊不清。
  我急了,连忙喊来医生:“他说的话不对劲儿。”
  医生安慰我别怕,他的麻药劲儿还没完全过去。
  下午我又去看他,他彻底清醒了。
  他的脸上没有一点血色,我握着他的手,他费力地告诉我:“疼!快让他们给我打止痛针,这回我一点儿也不想忍了!”
  【连载23】
  “神” 医
  身患绝症的人不得不迷信,家属更加如此!
  看着他被化疗折磨得不轻,又想起沈教授的话:最多也就是半年时间了。我们决定不再让他遭化疗的罪。于是经朋友介绍,从南方请来了一男一女两位“神医”——女的是药剂师,负责熬药;老爷子负责发功、治疗。我们奉如上宾。
  “神医”挺神,拍着胸脯发誓:“我保证几个月以后就能让傅老师重返银幕。”我倒不敢有如此奢望,只求他能减轻彪子的痛苦,延长他的生命。
  神医开始给彪子发功,并不呼风唤雨,只是扬了扬胳膊便顺着彪子的手臂往下捋。我把手心对准彪子的指尖,竟有一股凉气“嗖嗖”袭来。神医严肃地告诉我,那便是毒气。于是我更崇拜,拿出家里上好的人参给发功后亏了气的神医补气。
  神医每天拿出一粒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丹药,说是祖传的秘方,而且是经他师傅点化过的,必须中午12点服用。我每天神圣地接过来,看着彪子神圣地吞下去。
  神医悄悄告诉我,那丹药可以把傅老师体内的癌细胞箍住,不让它继续扩散,并告诉我下次去化验,指标必有改善。
  说实话我是将信将疑,但想到既没有其他有效的治疗,也只能孤注一掷了。好在下次化验的时候便能见分晓。
  药剂师药熬得很精细,据说每次熬药的时候要念很多遍经,这样的药无论口服还是泡脚擦身,都带着仙气。
  神医给彪子揉脚擦身的时候很卖力,每次都大汗淋漓。彪子舒舒服服把脚泡在特意买来的木盆里,任老爷子捏来揉去。老爷子把热热的毛巾敷在彪子背上,顺着他的脊梁骨往下捋,说是打通毒脉,让毒素排出去。
  我看老爷子实在辛苦,有些不忍,便在他的指导下学着搓、拍、揉、捏。老爷子在一旁不停地发出“信息”:“没事的,傅老师,有我在你尽管放心!”
  第34节:“神” 医(2)
  彪子的脸上竟有了些血色,他照着镜子,很高兴:“芳芳,我在天津都不敢照镜子,总觉得里头那个人不是我。”我自然更高兴。
  但彪子依然疼,依然吐,每次要吃止痛药、打止痛针。我便求神医先给他止吐,让他能把吃进的食物留住。
  神医很爽快:“那容易,我一服药下去,你看他再吐?!”他说得丝毫不容置疑。
  七天一疗程。我期待着七天以后他的话能实现。
  两个七天过去了,彪子依然吐,饭前、饭后都要吐。我心中的期望值开始下降。神医却执著,自信地强调他那昂贵的丹药能把癌细胞箍住。每说到这一点,他的双手便聚拢在一起,做一个空心的圆球状,眼里放出坚定的光,把我的疑虑全部扫尽。我说服自己,让事实说话,千万别成了井底的蛙,不知道天到底有多大。
  AFP(甲胎球蛋白)结果出来了,没有降低,甚至没有持平,而是一路飙升!
  “不可能地——,会不会搞错了?”面对事实,神医脸上掠过一瞬尴尬,随即劝我:“不能急,下次的结果一定没问题。”他依然坚定,我心里却把“神医”二字画上了问号。
  我已对他最初的承诺不抱希望,只希望他能有什么绝招儿,给彪子止吐,这是立竿见影的事情。
  神医每天照常给彪子搓脚、揉背,彪子很喜欢,很舒服。
  彪子吐的时候,我就把神医拽来,客气地“请”他出招儿。
  神医在彪子的背上拍拍打打,嘴里叹着气,打了一阵便大喝一声:“不吐!”拍拍手,扭过头看看一旁焦急的我,那潜台词分明在说:“我说不吐就不吐,你看他再吐!”我巴望彪子的吐随着他的大喝戛然止住。
  彪子该吐还吐。神医自然还要找辙,我已无心应付。“神医”二字又被我画上了大大的引号。
  神医每天照常给彪子搓脚、揉背,彪子每天照样享受。
  神医指点说,鹅血清肺,我们便买来两只肥肥的大白鹅,养在后院。鹅像是看得懂,到家第一天就忙不迭地下了一个蛋,大家很兴奋,大呼小叫着一同奔过去看。拣蛋的差事自然留给彪子。彪子笑嘻嘻地把蛋捧在手里,下令谁也不许杀它们。
  鹅通人性,起初每天下蛋来取悦人。彪子更是宠爱它们。
  夏日傍晚,晒了一天的鹅被彪子从笼子里放出来,鹅很高兴,扑腾着翅膀,“嘎嘎”叫着表示感谢。彪子接上水管子给它们冲澡,鹅便伸直了脖子一动不动尽情享受。彪子又往地上冲水,院子里就有了很多小小的水洼。鹅伸出长长的脖子沾沾地上的水,雪白的脖子便染成了灰的,又用脖子上的灰水去身上蹭,一会儿工夫白鹅变成了灰鹅。我们一齐笑说:“这鹅真不讲究。”彪子坐在一旁的摇椅上,眯眼看着它们:“人家那是往身上抹浴液呢,无泡的浴液。”随即又拿起水管给它们冲净。
  那是彪子惟一的户外运动。尽管院里飘荡着鹅粪的味道,但那是每天最有生气、最快乐的时光。
  鹅倒也会偷懒,一受宠,便有几天不肯下蛋。鹅又非常聪明,我们一旦动了“杀心”,第二天准又能在笼子里看到又圆又大的鹅蛋。鹅一共下了15只蛋。
  起初的几个蛋谁见谁拣,拣到第七个,大家谁也不动了,也不说,专等彪子去拣。
  “哎,又下了一个!”他总是兴冲冲地喊。大家则像刚发现似的跟着兴奋。能让他快乐的事越来越少了。
  彪子的疼痛开始加重,我每天按时给他打针、吃药。以前见了血腿都发软的我已学会熟练地配药、打针,甚至操作复杂的止痛泵也能独立完成。
  “神医”无法止吐,更无法止痛,倒是添了毛病。起初中间人介绍:“师傅是从来不吃肉的,师傅只吃素。”大概是“发功”太辛苦了吧,不知从何时起,大鱼大肉都招呼上了。
  神医的“神”字已从我心中抹去,为了不让自己再失望,我干脆连“医”字一同抹去。“谁让彪子舒服呢,就只当是在花了神医的价钱雇了俩洗大澡儿的。”
  彪子的疼痛已经很明确——肝区和腰,呼吸的时候肺部也隐隐作痛。晚上,他睡在床上试图找一个相对好受的姿势,问我:“芳芳,这是怎么回事,不会是又复发了吧?”没等我回答,他自己就又说一句:“谁他妈想复发啊!”
  第35节:不想抽烟了
  彪子不再耐心听神医那些空洞的絮叨。他的话变得很少,不下楼,不见人,也不再去后院看鹅。
  神医倒也知趣,自知无法解释这“神疗”后的结果,见我们决定采取别的治疗,便顺着台阶“出溜”下去。
  患了绝症的病人和家属真的无法不迷信!既然医学已经无能为力,就只能祈求神仙的回天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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