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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

_6 辛夷坞 (当代)
苏韵锦从侍者手中拿了杯饮料,坐在一丛矮树后的长凳上静静享受阳光。程铮先前还在陪在她身边,替她一一引见他的亲友。渐渐的,遇到越来越多的熟人,其中多是些他和章粤自小的朋友玩儿伴,都是与他们家境相似的世家子弟,多年未见聚在一起,有说不尽的话,
因此苏韵锦便随他去,自己推说想到处走走,一个人也落得清净。
她抿了口饮料,深深地吸了一口草地特有的芬芳,看着周围华服俪影,如果没有程铮,这是她完全不能想象的世界,习惯了他平时在身边倒不觉他有什么特别之处,如今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冷眼看他,站在一堆与他相仿年纪的少年俊彦中,他依然称得上木秀于林。他和章粤在那帮人中谈笑自如,眉飞色舞,那才是他们的世界。
而章粤紧紧挽着的沈居安话却不多,他始终保持着和煦优雅的微笑陪伴着新婚的妻子,做工精良的正装穿在他身上,更衬得他整个人丰神似玉。苏韵锦觉得沈居安越来越像一尊玉做的雕像,看上去温润迷人,其实却冰冷坚硬。如果你了解他,就会发现连他的笑容都是那
么疏离——很明显,他现在并不专心。
这个发现让苏韵锦觉得相当玩儿味,在场的人中,除了章粤外,她是最了解居安的人,他很有自制力,把自己藏得很深,也能把情绪控制得很好,但现在尽管他极力掩饰,眼里的焦虑和不安却瞒不过苏韵锦。只是苏韵锦不是个多事的人,沈居安现在已走出了她的生活,她也无意探知别人的隐秘。
她在一旁看着沈居安陪伴章粤良久,最后不知对章粤说了个什么理由,然后跟其余的人礼貌地打了声招呼便走开了。他看似漫不经心地在场地四处漫步,但留心之下竟是在地上细细搜索着什么东西,只是好像始终找寻不到,眼里的焦灼便越来越盛,不知不觉朝苏韵锦的方向走来。
“找到了吗?”苏韵锦见他走近,也不便刻意隐在暗处,索性出声询问。
“韵锦?”他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又面色如常,“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他笑得从容。
“丢了很重要的东西?”苏韵锦没有跟他绕弯子,直接问道。
沈居安没有回答,眼神慢慢冷却,犀利如刀,苏韵锦不动声色。半晌,他笑了一声,神色却只剩颓然,“对,很重要的东西。我丢了我的戒指。”苏韵锦愕然,“戒指?不是在你手上吗?”她看着他无名指上璀璨的钻戒。
沈居安扬起手指,微微嘲弄地看着手上那枚戒指,切割完美的钻石在阳光下绽放异样的光彩,“不,不是这个。”
苏韵锦想到了他挂在脖子上的那枚金戒指,露出了然的神情。
“这么多年我都没让它离身,怎么会丢了呢?”他说这话时,竟显得有几分无助,这是苏韵锦完全陌生的沈居安,那种失去挚爱宝贝的伤痛,即使是一个心机再深的人也装不出来。
“需要我帮你吗?”苏韵锦问道。
沈居安正待说话,却听见脚步声自身后传来,“居安,你在这里干什么……哎,苏韵
锦,你也在?程铮刚才还到处找你呢。”章粤笑吟吟地站在不远处。
“嗨,章粤。”苏韵锦连忙笑着打招呼。
“说什么有趣的事呢?到处也找不到你?”章粤微嗔地看着丈夫,脸上说不出的俏皮娇艳。
“噢,我弄丢了一样东西,正好居安走过来,就寻思着帮我找。”苏韵锦急中生智地说。
“丢了什么?”章粤露出着急的神情。
“一个戒指。”苏韵锦顺着她的话说道。没想到章粤露出一副“怎么不早说”的表情,
低头从宴会手袋中掏出一个小小的光面金戒指,“是这个吗?刚才服务员拾到交给我的,我正想问问是哪个来宾弄丢的。”苏韵锦一看,正是她在沈居安那里有过一面之缘的戒指,忙着接过,连连向章粤致谢。章粤挥挥手,“这有什么好谢的,傻瓜。不过如果是重要的东西,就别把它再弄丢了,有时候未必每次都能那么幸运地失而复得。对了,韵锦,我跟居安要去前面跟几个伯父打声招呼,你也一起过去吗?”苏韵锦当然摇头,章粤和沈居安刚走,她才看到原来程铮也是跟着章粤一起过来的,恰巧在不远处遇到一个朋友,留下聊了几句,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他们这边的谈话。他告别朋友,走到她身边,痞痞地向她伸出一只手掌,“得了什么好东西,我看看?”苏韵锦没好气地把戒指在他面前虚晃了一下,“看见了没有?”
“这不是章粤刚才拿着的吗,为什么到你手上去了?”
“章粤只是捡到而已。”苏韵锦淡淡地说。
程铮露出狐疑的表情,“戒指是你的?”苏韵锦笑着拍拍他的头,“多事,反正不是你的。”
程铮跳了起来,“男人的头是随便拍的吗?我又不是小狗。”苏韵锦庆幸他没有继续追问,其实她可以顺口承认戒指是自己的,说是妈妈给的也好,这样比较说得通。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不愿意骗他。
远处,不知道章粤听到了什么,娇笑连连。程铮闻声望去,摇着头对苏韵锦说道:“看她那高兴的样子,下巴都合不拢了。”
“能够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当然是件高兴的事。”
“那别人喜欢她吗?”程铮“哼”了一声,“我就看不得沈居安那个样子,可章粤非要嫁给他,想着心里就不舒服。”
“怎么,你还不让你表姐嫁人了?”
程铮大笑,“我还没计较你和沈居安的事,你吃哪门子醋?我不喜欢沈居安,他配不上章粤——我说的配不上和钱没关系。”
沈居安正站在岳父章晋萌身边,含笑与岳父引见的人握手。
“说不定他会对章粤很好呢?”
“‘衡凯’一天不是他的,他都会对章粤好的。”程铮讥讽道,“不过他也算有些手段,我舅舅以前也不喜欢他,后来还是答应了他们的事,听说他现在在公司里混得风生水起的,我妈居然也夸他有本事,看来过几年‘衡凯’真要改姓‘沈’了。”
“你不服气?谁让你对公司的事不感兴趣呢?”
“我听见那些事就烦。”程铮眼睛一亮,“韵锦,那天我妈也和我提起一件事,要不你到‘衡凯’上班吧,总比给别人打工好,而且自己人也放心。”
“谁是你的‘自己人’?”苏韵锦横了他一眼。
“你要是去了‘衡凯’,想什么时候上班就什么时候上班,早一点回家也没人说你……”
原来这才是他的真实目的,这不就等于是在变相地让她在家里伺候他吗?
“你少打这个主意!”苏韵锦让他趁早死了这份心。程铮却笑嘻嘻地说:“你慢慢考虑。”
一个春天相安无事地过去了,程铮的生日在八月初,早在他生日到来前的十几日,他已经反复地提醒苏韵锦不要忘记。苏韵锦便思量着要送他什么,他却一直强调用钱买得到的东西他通通不要。而程铮的父亲程彦生虽然一直不主张在物质上宠坏了儿子,但儿子二十三岁生日,他还是准备与妻子章晋茵一起送儿子一份大礼,说要给儿子一份惊喜。
为保证生日当天能与苏韵锦过足两人世界,程铮与同事、朋友间的庆生活动提前几天就开始了。这晚苏韵锦独自一人在家,一局棋下至一半,就接到了家里的电话,居然是叔叔用手机打来的。这些年来,叔叔很少亲自跟她对话,有什么事通常都是妈妈转达,苏韵锦有些意外。
叔叔电话里并没有说起什么特别的事,只是惯常的问候,翻来覆去地就是那几句,却又不肯挂断电话,苏韵锦敏感,意识到事情一定没那么简单,便直接打断了他的絮叨,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可能世界上的事情就是这样,你越害怕什么事,什么事就越容易降临。叔叔终于说起了
他的真正来意,话到一半,苏韵锦的心已结了层霜。
原来长期以来妈妈身体不好,一直以为只是普通的妇科病,没想到两个月前实在熬不住,到医院进行全面检查,竟然是中期的宫颈癌,当时吓得叔叔完全没了主意,马上让她住进了医院。手术和治疗是一大笔的费用,妈妈没有医疗保险,叔叔也早已比不得当初,为了解燃眉之急,无奈之下他私自挪用了工地上的一笔款项,这原是权衡之计,按照他的想法,过一段时间另一笔资金到手,想办法填上便是。
靠着这笔钱换来的及时救治,妈妈的病总算是稳住了,哪想到人算不如天算,另一笔资金的回笼时间远比他想象中要晚,这边工地上又等米下锅,而且公司财务最近对账目查得很紧,一时之间到哪里找钱填补这个缺口?如果被查出他私自挪用公款,这刚得来的饭碗是绝不可能保住,他半生的名誉也算毁尽了。
“究竟有多少钱。”苏韵锦强迫自己冷静,可声音却止不住地颤抖。
“十一万四千。”
“十一万……”苏韵锦的语调如同呻吟。
“韵锦,你要知道你妈妈的病需要化疗,还有那些药……”叔叔急着说。
“她是我妈妈!我的亲妈!为什么你们第一时间没有想到告诉我这个做女儿的,宁可去用那些动不得的钱?为什么?”苏韵锦失控地打断叔叔的话,泪如雨下,“两个月了,你们瞒不住了才想到告诉我,你们到底想要我怎么样?”
叔叔像是被吓住了,更加语无伦次,“韵锦……不是这样的……我是想说你妈妈现在已经暂时没事了。我们起初没有告诉你,一方面是你妈妈怕你担心,另一方面就算告诉了你,你刚参加工作,也拿不出那么多钱呀……我知道程铮有钱,开始也想让你向他开口……我是说借,不要他给。可是你妈妈不让,说是怕你问他借了钱,从今往后在他面前就更抬不起头来了……你是个好强的孩子,叔叔没有用,本来在他爸妈那里谋份差事已经让你难堪了……
你妈妈不说我是不知道的,我是个粗人。但你妈妈嫁给了我,我就不想她有事,原本以为缓过这阵就好了,哪知道那么倒霉……韵锦……叔叔实在没办法了才给你打电话的,你妈妈她不知道。我只怕要是这件事被查了出来,我蹲监狱也就算了,可有了你这层关系,章总他们心里会怎么想,程铮会怎么想,我不能往你脸上抹黑呀……”
苏韵锦丢了魂一样的放下电话,泪痕半干在脸上,有一种麻痹似的痛楚。原来她是个那么失败的女儿,妈妈生了那样的病,她居然都不知道。
叔叔说得没错,就算告诉了她,她能怎么办?她没有钱。问程铮借吗?连叔叔都知道她开不了这个口,究竟是妈妈的命重要还是尊严重要?难道她竟然是那么自私的一个人?
叔叔口口声声说不希望她在程铮面前抬不起头来,可是出了这种事,她何尝又能在他面前抬头?她觉得一颗心就要裂开,最害怕的事发生了,却没有人可以让她去责怪。这一切如同命定的一个局,她步步躲避,却步步陷在里面。
像忽然反应过来一样,她飞快地打开抽屉,搜出自己所有的存折和储蓄卡,一万五千块,这是她全部的积蓄,她又翻出电话簿,第一个打给莫郁华,郁华读医科都还没毕业,当即说愿意把所有的钱给她,却也不过是几千块。接着她陆续打给大学里几个相熟的舍友、同学,大家都不是有钱的人,你一点我一点地凑在一起,总共还不到两万,加上她自己的积蓄,最多四万块,距离十一万四千这个数目,差得不止是一点点。苏韵锦攥着薄薄的存折,觉得身上每一个毛孔都透着虚乏。
手机铃声响起时,她像是受了一惊,接起来,原来是程铮。“韵锦,你下来,我在楼下等你,快点儿。”他的声音透着一丝神秘和兴奋,像是从异次元传来。
苏韵锦机械地找块湿毛巾擦了擦脸,放好存折匆匆下楼,一走出停车场的电梯,就看见程铮站在一辆庞然大物旁,对她笑得灿烂无比。
“韵锦你看,原来这就是我老爸老妈所说的惊喜。悍马H2深蓝的限量版,今天特意让人开过来的,想不到我老爸那个老学究的眼光还不错。”
苏韵锦呆呆地看着眼前这辆炫目夸张的越野车,一时说不出话来。程铮以为她也跟自己
最初看见车时一样惊呆了,便扯了她上副驾驶座,“我带你兜一圈……看见没有,这里还装备了雨雪自动感应雨刮系统,还有双屏……”
程铮神采飞扬地解说给她听,苏韵锦却条件反射地问道:“这车要多少钱呀?”
程铮皱眉想了想:“大概五六十万吧,我也不清楚具体的价钱,管它多少钱呢。这款车
全球不过生产八百七十多辆,有钱也未必买得到呢。看出来没有,很多地方我都改装过了,又花了我十五万。”
苏韵锦摇头苦笑,不过是一个生日礼物,一个大玩儿具,却有可能是关系到贫贱人家性
命的一个天文数字。
“别以为是我老爸那么大方,他要是出手那么阔绰,反贪局就得找他麻烦了,肯定还是老妈扔的钱。”程铮看着她说道。
苏韵锦把他的头扭回正前方,“既然你爸妈送车给你,就要小心开才对。”她原来想跟他说什么来着?现在她什么都不想说。
(本章完)
第36章 是爱还是债(1)
第二天,程铮非要开车送她去上班,拉风的车子一路引来不少注视。公司里也有好事的同事向她打听,羡慕她命好,攀上了高枝。苏韵锦始终不出一声,幸而她平时话就不多,也不至于得罪同事。就连公司那个台湾来的副总也在打照面时特意笑着提了句,“那车不错。”对方既是领导,又是当初面试她的人,苏韵锦不敢造次,勉强地笑了笑。
中午下班前,苏韵锦把手机握到发烫,终于决定给沈居安打一个电话,下午,八万块准时打入了她的户头,她在第一时间将总共十二万元转给了叔叔。
苏韵锦心里感谢沈居安没有多问,就毫不犹豫地伸出援手,可她更明白,向他借钱其实是下下之策。不说他和程铮一家千丝万缕的关系,光凭她跟他曾经的一段暧昧感情,也不该跟他有金钱上的纠葛,不到退无可退,她不会走这一步。
其实,怎么着,她都应该向程铮求援,因为现在他才是她最亲密的人,如果妈妈当初一现病情立刻告诉她,她即使难堪,都会向程铮开口的,毕竟没有什么比妈妈的病更重要,是妈妈和叔叔为了考虑她的感受选择了这种极端的方式,她反而没法面对程铮。
叔叔所在的建筑公司隶属于“衡凯”旗下,虽然他犯的这点事远不会惊动集团高层,但为是程铮妈妈章晋茵亲自引荐,又有苏韵锦这层关系,一切都简单不起来了。正如叔叔事才想起的,章家和程家知道了这事会如何看待她们一家,是该公事公办呢,还是出于颜面虑遮掩过去?无论怎么做,叔叔都难以在公司里继续立足,日后两家的关系若更进一步,简直不能想……而她这时再问程铮借钱,就和直接向章晋茵请罪没有分别。再说,借了程的钱,她是还还是不还?
现在苏韵锦只想让叔叔暗地里将钱填补回去,将整件事化解于无形,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至于沈居安的钱和人情,她会想办法慢慢还。他不是她的爱人,她可以心安理得地把他钱和人情当作一笔债,只要是债就会有还完的一天。
当晚她带着疲惫回到两人的家里,一开门,就看到程铮坐在沙发上。听到声响,他便转过头,用一种略带陌生的眼光看着她。苏韵锦心下多少有些明白,也许事情终究没有瞒得过他,该来的躲不过,她干脆径直走到他面前,坐到他对面的沙发上。
“早些时候你以前的舍友小雯打电话来,说她家里临时有了事,所以要借给你妈妈看病的钱她暂时不能给你了。然后,我就给你妈妈打了个电话,你叔叔说谢谢我。不久前我妈又跟我说,你叔叔……让我别告诉你,她会处理好。苏韵锦,告诉我,你哪儿来的十一万?”
果然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现在看来,她这面墙竟是无处不透风。苏韵锦见他狐疑的眼神,心一横,索性将事情的前前后后,包括向沈居安借钱的事全部告诉了他。程铮听了不怒反笑,“你身上发生了这些事,第一个想去求助的人竟然不是我,而是沈居安,你说,我是不是很失败。”
苏韵锦充满了无力感,“我都不知道怎么跟你解释……你不懂。”
程铮霍地站了起来,“我不懂,你可以告诉我呀?为什么把我当傻瓜?难道沈居安就懂?”
“对,他会懂,因为他跟我一样,知道贫贱有多可怕,知道没有钱就没有尊严!不像你,从来就不知道穷困是什么滋味。程铮,我没有把你当傻瓜,我是在乎我们之间的感情。
我叔叔是靠你家里的关系才得到这份工作,现在账目上出了问题,我怎么能再要你的钱来填补漏洞?这么做只会让大家更难堪。”
“废话,你找沈居安借钱就不难堪。”程铮气愤之下说话更是咄咄逼人。
“这个时候我宁愿欠沈居安的,也不愿欠你的。”苏韵锦也站了起来,仰着头看着他说。
程铮随手抓过沙发上的一个资料袋,另一只手捏住苏韵锦的手,“如果你真的在乎我们之间的关系,那就跟我来。”然后不由分说地拉着她往门外走。
苏韵锦被他牵着上了车,依稀察觉到他往章粤和沈居安的住所开去,无论她说什么,他一概不予理会。
很快到了沈居安所在的半山别墅区,程铮给他打了电话,然后将车开进停车场等候。十来分钟后,沈居安一个人衣着整齐地出现在停车场,看着苏韵锦和程铮,他似乎预感到发生了什么事。
刚走近,还没等他开口,程铮已经下车将手里的资料袋打开,抽出里面数叠钞票就往沈居安身上用力摔去。沈居安闪避不及,身上被其中几叠砸个正着,更有一叠在半空中散了出来,粉红色的百元钞票顺着他满头满脸地飘洒下来。
“程铮!”苏韵锦厉声喝止,可哪里来得及。
沈居安乍然遭遇这样的变故,神色却没怎么改变,他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任凭纸钞从他身上洒下,表情漠然。
程铮还不放过他,竟像是积怨已久般地说道:“钱如数还给你,我不知道你安的是什么心,我表姐愿意嫁给你,我没话可说,但我的事轮不到你插手!”
沈居安缓缓捻起落在肩上的一张钞票,淡淡地说:“我想你是误会了。”“误会?”程铮冷笑,“别以为人人都像章粤一样傻,你图的是什么我们心照不宣,这钱是你的吗?犯不着拿着章家的钱来充情圣吧?”
“住嘴!”同样一句话却异口同声地出自两个女人的嘴里。章粤头发凌乱地匆匆赶来,身上的外套里尤是来不及换下的家居服。苏韵锦上前又急又恼地扯住程铮。
沈居安浑如没事一般弯下腰去,一张一张地拾起四处散落的钞票,整齐地放回程铮先前带来的资料袋里,他不看程铮,却只对着苏韵锦轻声说:“你确定不需要这些钱了吗?”
苏韵锦羞愧得连看他一眼的勇气都没有,除了说对不起,已经想不出别的语言。章粤走到程铮身边,劈头盖脸地骂道:“你还是小孩子吗?做事有没有经过大脑。”
程铮不甘示弱地回嘴,“做事不经大脑的人只怕是你,明知是坑你还往里面跳。”
章粤气得一张精致的面容变了颜色,指着程铮的鼻子骂道:“我的事不用你管,你马上给我滚!”
程铮拍开她的手,“谁稀罕管你的闲事,你管好你老公。”
“程铮,跟我走。”苏韵锦强拽着程铮往车里去,却拽不动他分毫,气到极点干脆撒手,“你这个人简直不可理喻!你不走,我走。”说完掉头就往停车场出口处走。
程铮这才转身去追,末了还撂下一句话,“章粤,你就傻吧,以后有你的苦头吃呢。”
章粤咬牙看着程铮和苏韵锦离去,狠狠说道:“死程铮,以后谁再理你谁就是王八蛋!”沈居安笑了笑,拉过她的手,“走吧,别恼了,跟他计较什么,回家吧。”
这边程铮开车和苏韵锦回家,两人一路无话。直到回到家中,程铮的火气才慢慢散了,便讪讪地跟苏韵锦搭话,苏韵锦却闷声不吭地洗澡睡觉,正眼都没有看过他。
程铮趴在她身边,轻轻推了推她露在薄被外的肩,“哎,说句话吧,还生气呀?”苏韵锦无声地把身体挪开了一点,程铮再靠近,不服气地说:“明明开始是我有理,怎么现在变成你生气了?刚才我又没骂你。”
苏韵锦觉得自己疲惫得说不出话来,被他吵得无奈,这才翻身起来,冷冷道:“的确是你有理,都是我的错,我之所以不愿意叔叔在你们家谋事,怕的就是这一天。可你想过没有,站在我的立场,继父挪用了男朋友家的公款,我还有脸问他借钱补漏吗?就算你想不通这点,有气朝我撒,你跑到沈居安那里闹什么?”
程铮慌了,隔着薄被一把抱住她,“我不管那么多,只想要你在我身边。对,我讨厌沈居安,今天是刻意让他难堪的。可是韵锦,你能不能把我放在心上?我希望不管好的坏的,你第一时间想到的人是我。明天就是我的生日,你说过要送我一个礼物的,那好,我先告诉你,我就要一个承诺,别离开我。你戴上耳环那天也答应过了,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能离开我。”
苏韵锦闭上眼叹息。
苏韵锦记起,自己曾经言之凿凿地对沈居安说:“我们不一样。”
沈居安终究还是比她聪明,当时他只是不置可否地看着她笑。现在想来,自己也觉得可笑,她并没能清高到哪里去,不管是主动还是被动,她还是依附着程铮。她不能像年少时那么决绝地守护自己的尊严,因为做不到洒脱地离开,所以她选择了什么都不去想,继续留在他身边。唯有对他好一点,再好一点,这样她才会觉得好过。
日复一日,苏韵锦更加细心周到地照顾着程铮的日常生活,宠着他所有的脾气,程铮也更依恋着她。有时她会自我安慰,这难道不是幸福吗?
工作近两年后,苏韵锦在客户服务中心的表现颇得领导赞许,当初招聘时慧眼择中她的销售副总徐致衡让人事部门找她谈话,问她是否愿意转到市场部,真正参与企业的销售策划。苏韵锦很是心动,市场部的发展前景要远远大于客服中心,收入也有显着提升,虽然压
力也会随之增大,但是想到妈妈身体不佳,继父年纪也大了,一年不如一年,带来的那个妹妹年纪又小,日后这些都是自己需要负担的责任,很有必要对职业生涯重新规划,于是略加思索便答应了下来。
收入总是和付出的劳动成正比,调到市场部之后,苏韵锦的工作量骤然增大,开会讨论,作计划,写方案,跑调研,回访客户……什么都要从头学起,加班成了常事,于公于私,偶尔也有了应酬。
程铮的事业此时也是光明一片,他年轻、聪明,专业技术扎实,又肯下苦功,很快就成为设计部的骨干,职务的提升必然伴随着加倍的忙碌,加班不提,大大小小的图纸会审、专项培训让他出差的机会也增多了。他的玩儿心也在这时渐渐地收敛了,应酬和消遣慢慢减少,除了保留每周至少踢一场球的习惯,平时工作完毕就说要回家陪女朋友,如非必要,也不太愿意出差,那些福利性质的开会和培训也能免则免。同事们都有些好奇,他这样年轻,看似桀骜,又处处得意,竟然如此恋家,更好奇他那位闻声不见面的女友究竟是何方神圣,竟把程铮这样一个人收得服服帖帖。
按说苏韵锦应该感到满足,但实际上她更感到压力倍生。程铮越来越依恋她,自然也要
求她回报同样的热度。一旦她稍有忽略,即使事出有因,他也免不了要有情绪。苏韵锦尽可能地让程铮如愿,尽可能地陪伴在他身边,可是一边要对他事无巨细的照顾,一边又要兼顾工作,公司、家里两头忙,这让她连走路都比别人快许多。
(本章完)
第37章 是爱还是债(2)
她以为她可以两头兼顾,因为大多数职业女性都是这样过来的,但落到实处才知道这
真的很难。过去两人中的一个回家晚了,程铮还会叫了外卖,或是出去吃一顿什么的,但现在他说只习惯她做的饭菜,稍微回得晚一些就会嚷着肚子饿不停地催促。苏韵锦加班回到住处,不是看到程铮饿肚子的难看脸色,就是满屋子的乱糟糟。
以前工作清闲的时候这些都尚可忍受,但当她开了几小时的会议,伏案工作到头晕眼花,腰都直不起来,尚且得忍着疲倦给他做饭、洗衣、收拾房间,还要忍受程铮对她晚归的抱怨时,即便是铁人也难以再忍受。他太依赖她,却不懂得体恤她的辛苦。有些时候,苏韵锦甚至怀疑他是故意为之,不但不帮忙,还屡屡添乱。比如他从来不在她加班的时候出去踢球或安排自己的其他活动,总是在最忙的关口催她回家。一看到她把工作带到家里就老大不高兴。过去程铮看她实在辛苦还会提议请个钟点工或是保姆,现在苏韵锦实在没办法了,主动提起这件事,他反而说不喜欢家里有别人。
七月初,公司给市场部安排了几个大的企划案,为了拿出漂亮的方案,部门里反反复
复地开会讨论,大家对这件事都很重视。苏韵锦作为市场部的新人,自然更加投入,希望借此机会能够锻炼自己,学到更多的东西。尽管有老员工借故把一些个人分内的文案工作推给她,她也没有做声。
每每程铮准备睡了还看见苏韵锦抱着笔记本奋战,就笑她说:“怎么不见我把图纸带回家来?八小时之内完不成工作的都是笨蛋。”
苏韵锦承认自己是“笨鸟先飞”,让他先睡,他却不肯,搬张椅子坐到她身边,看不了多久就往她身上拱。她哪会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只是现在确实没那个心思,偏偏他就像牛皮糖一样赶都赶不走。
她顺着他的心思安抚道:“别闹,等我忙完这一会儿再说。”
程铮却不肯,说:“工作是做不完的,一定是你公司里的人看你实心眼就把事情都扔给你干,别人才不会那么傻。”
“多做点又不会死,你也不想我成为部门里拖后腿的那个人吧?”
“开始我就不同意你去市场部,整天不知道瞎忙什么。”
苏韵锦不愿和他起冲突,可听到这话也不高兴了,“程铮,我可从来没否定过你的工作!”“那下次我把工作带回家的时候你尽情否定我就是了。”程铮笑笑,趁机在她脸上亲了一口,不由分说地合上了她的笔记本。
苏韵锦一个图表做到一半,被他这样不讲理地打断,顿时脸色冷了下来。
“你干什么呀?”
“睡觉!”程铮把她往床上拖。
苏韵锦用力将他的手一甩,“你就不能尊重我一下?”
程铮见她翻脸,也愣了一下,“我怎么不尊重你?就是不想看你这么蠢怎么了?什么脏活累活都抢着干,最后还落不到个好。”他知道她的为人,在公司的时候绝对不肯有半点松懈,吃了亏通常也暗暗扛下来。他都能看到她眼睛底下的淡青色,一连好几天都睡那么晚,整个人都瘦了,偏偏做什么都想着公司的事,他不喜欢她这个样子。
“我的脏活累活大部分还不是你给的?”苏韵锦这段时间公事家事两头拉锯已经觉得很累了,本来不想提的,可是这会儿心中不快,话赶话地就说了出来。
“你什么意思?”程铮盘腿坐在床上问。
“没什么意思。我不求你能做好饭等我回家,只希望你别像个皇帝一样等着我下班把饭送到你面前,不要把衣服、杂志扔得满地都是,看碟的时候别非拉着我一起陪你不可。还有,我也不是每天都把工作带回家,你就不能消停会儿,让我把事情处理好?”
程铮没想到她会这么说,闷闷道:“难道做这些让你觉得很烦?”他已经习惯了两人这种相处模式,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她打理得井井有条的这个小家让他觉得很温馨,没想到这竟然成了她难以忍受的负担。
听他的口气,莫非她理应乐在其中?苏韵锦服了他的大少爷思维,苦笑道:“我们一样要工作,忙了一天,我回来后像个保姆一样伺候你,到时间还要陪你睡。我不是觉得烦,而是觉得累,万能机器人都有没电的时候。”
苏韵锦说完后觉得自己的话有些过分,但程铮低头的样子像是在思考。过了一会儿,他想通了似地说:“原来是为了这个。你根本不用那么辛苦,工作太累大不了别做了,我又不是养不起你。”
原来考虑了半天他就得出了这样的结论,苏韵锦发现和他根本就说不通。
“你为什么不辞掉设计院的工作在家给我拖地做饭?”苏韵锦怒道。
“哪个男人会做这样的事?”
程铮的大男子主义是苏韵锦最烦他的地方之一,她见这样的局面,今晚的工作估计也做不了了,和他也吵不出结果,沉着脸关闭笔记本,躺上床之前,她冷冷对程铮说:“你别以为世界要围着你一个人转!”
“我就是这样,受不了拉倒!”程铮也怒气冲冲地上床。过了一会儿,苏韵锦身上盖着的薄被被他拽走一大半,她抢回一角,没过几秒又被他卷走。
他体内火气旺,天气稍暖一些就不爱往身上盖东西,现在反而来和她争这个。苏韵锦想不通他怎么能永远那么幼稚,什么都要依着他的性子行事,实在受不了,把被子扔还给他,自己去睡了沙发。程铮这次也真的动了气,两人各睡各的,一夜无话。
次日,苏韵锦在沙发上醒过来,毯子在她身上,程铮却已经出了门,他还是头一回比她起得还早。她照例去上班,上午徐副总参加了市场部的会议,散会后没多久,秘书打电话来,让她到副总办公室去一趟。
苏韵锦还以为自己开会时的不在状态被精明的领导识破,心里很是不安。然而进到副总办公室,徐致衡的样子却不似问责,他微笑着让她坐下,给了她一个意外的惊喜。
原来,公司新推出的一系列主打产品要在全国范围内进行重点的营销推广,因此才让市场部给出了几个方案,这些方案各有亮点,高层一时难以取舍,便从中挑选出最优的两个同时推行,参考试点市场反馈和客户意见,作出最后定夺。苏韵锦正是备选方案之一的主要参与者,徐致衡让她协助另一名资深员工全权负责该方案。这虽不是什么了不得的荣耀,但对于新人来说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好机会。徐致衡也恰到好处地表达了对苏韵锦的鼓励,假如他们的方案成了公司最终的选择,那么对于她今后的职业发展来说也是块很好的铺路石。苏韵锦感谢领导的重视,回到自己的格子间,才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雀跃。这是个好机会,而她太需要这样的机会,但这时却免不了去想,今后恐怕空闲的时间更少,程铮知道后又该不痛快了。她虽不喜欢他在这件事上的消极态度,然而临到头来,又不能不考虑他的感受。她和他之间,好像打断骨头连着筋,也活该她伺候他。
主导这个方案的资深同事约苏韵锦下班后一块儿吃饭,顺便就方案的一些细节作进一步沟通,苏韵锦犹豫了一会儿,以家里有事为由推掉了。她特意早早下班,做了两个程铮爱吃的菜,看了好几次表,程铮却迟迟没有回家。
想必是赌气找朋友玩儿去了,苏韵锦正想着菜凉了要不要热一下,程铮的同事把他送回了家。她一看他左脚上打着石膏就急了,一问才知道他下班后和同事去踢球,上午刚下过雨的场地湿滑,一不小心摔了一跤就站不起来了,送到附近的医院拍照,医生说是胫骨骨裂,车也没法开了,只能让同事送了回来。
苏韵锦百般感谢地送走了同事,连忙扶程铮去沙发上坐,他脸色仍然不好看,不知是疼的,还是在恼她。也不太和她说话,问三句都不答一句,洗澡的时候怕弄湿伤处,苏韵锦给他擦身倒是没有拒绝,由着她搀扶自己回床上躺着,吃过了药,一沾枕头就说困了。“我的脚动不了,这段时间都不会和你抢被子了。”他睡前闭着眼睛说。
他还惦记着昨晚的事,苏韵锦听他这么说,哭笑不得,怕他有事不敢先睡,倚在床头看了会儿书,身边的人呼吸渐稳。她见他睡熟了,才伸手摸了摸他有些扎人的短发,听说头发硬的人性格也很强硬,但在她看来他就像个被宠坏的孩子,蛮横却又不失赤子之心,有时让人气得牙根痒痒,但吵归吵,骂归骂,却也没法从心里恨了他。
看着被石膏包裹的小腿,苏韵锦忽然冒出一个荒唐念头,这骨裂来得也太及时了,让她半点脾气都没有,该不会是程铮想出来制她的招吧,否则好好的骨头裂了条缝,哪儿能睡得这样安稳?可医院的病历、X光照片和医生开的药都俱全,公司还给了他一个月的病假,他再肆意妄为也不敢拿这个骗人。
到了半夜,苏韵锦也睡着了,迷糊间听到他极细的呻吟,一个激灵翻身坐起来,发现他额头上全是冷汗,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痛苦神情,才知道先前那番若无其事都是要面子装出来的,止痛药一过,他疼得根本睡不着。
苏韵锦找来湿毛巾替他擦汗,看不下去他难受的样子,就说道:“程铮。实在疼的话就哭吧,哭出来会好过一些。”
他这个时候还嘴硬,“我又不是女人,男子汉大丈夫,怎么可以那么丢脸。”
“死要面子活受罪。”她又气又心疼,“谁让你踢得那么卖力。”
程铮要死不活地说:“我把那颗球想象成你,一脚过去,就成这样了。”
“好啊,你就这么恨我。”
“我每次在你这里都讨不到好,想出口气,到头来吃苦的还是我。”
苏韵锦也想起来,从高中时起,大家都说他足球踢得好,可是在她这个门外汉看来,他不是踢出界,就是腿抽筋,要不就骨裂,好像从没有风光过,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样邪门。想着想着,不由得就笑了起来。
刚喂他重新吃了止疼药,苏韵锦睡下,感到有只手伸进自己睡裙下摸着她的腿,不时还用力捏一下。
“你想干什么?”她拖长了声音说。
“我的脚好像没知觉了!”他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苏韵锦耐心地说:“因为这是我的脚。”
“我说我皮肤怎么那么滑。”他喃喃道。
苏韵锦背对他闭上眼睛,只要他一天没断了这贼心,就根本不用替他担心。他将错就错地摸了一会儿,遗憾地叹了口气。
“韵锦。”
“我睡着了。”
他在黑暗中笑了笑,“我现在是病人,你围着我转也说得过去吧。”
听他那声音,竟然有几分心满意足的味道。苏韵锦忽然有些难过,他的爱太重了,她都不知道该如何背负。
(本章完)
第38章 爱让我们彼此伤害(1)
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程铮的骨裂说重不重,但是要痊愈至少得六周以上。第二天章晋茵夫妇就赶过来看望儿子,同行的还有章晋萌和章粤。他们都劝程铮暂时搬到舅舅家休养,他死活不肯,结果章晋茵妥协,从弟弟家叫来一个得力的保姆,每日给他做饭煲汤地照顾,直到苏韵锦下班才离开。
这个安排起初让苏韵锦松了口气,程铮好好的时候她尚且疲于奔命,现在有伤在身,她根本不可能同时兼顾他和工作。可是她很快就发现,老保姆的存在只是让她有了外出上班的理由,程铮本来就黏她,现在因为脚伤困在家里,她就成了他最主要的精神寄托,每次晚归时看到他不满的样子,她都满心无力。
不是没有想过多抽时间陪他,可工作上正是关键的时刻,苏韵锦不想自己和同事之前的种种努力付之东流。当天完不成的工作她尽量带回家等到程铮睡着后再爬起来做,平时也尽量让他高兴一些,买了好几张他喜欢的游戏和电影光盘,自己能代替老保姆做的事就尽量亲力亲为。
可就算是这样,程铮还是不止一次地提起让她辞职的事,在他看来,她就算非要出去工作,妈妈和舅舅那里有的是岗位让她挑,为什么要做那些又忙碌又没有多大收益的工作。每逢说到这个,苏韵锦不想和他吵架,就当成没听见。
等到程铮可以下地活动,公司对她们的方案作出最后抉择的时间也近了。他能扶着拐杖走几步,洗澡还是得她帮忙,苏韵锦总是先给他洗,然后才轮到自己,可是每次他闻到她头发上淡淡的烟味或是酒味,就会很不高兴。
她这段时间接触客户比较多,每周都有一两次饭局,身上难免沾染了烟酒气息,自己也不是很喜欢,但大家都是为谋生计,有谁能事事都依着喜好来。
“你现在的岗位还不如在客服中心,女孩子跑市场有什么好的。”
“那个姓徐的还是你们副总?我不喜欢他看你的眼神。”
“你非要做这方面的工作,‘衡凯’也不是没有市场部。”
“我说的话你总是当耳边风!”
……
这样的抗议最后总是因为苏韵锦抹了他一头的泡沫被打断,程铮却没有因此打消让她离开现在公司的念头。而且苏韵锦也发现了,他对只打过几次照面的徐致衡特别有敌意,总说对方对她的看重和亲近是别有用心,让苏韵锦趁早离了他的魔掌。苏韵锦说他无理取闹。她现在只盼着上头早点给出个结果,到底自己的方案获胜或者落选,她心头的一块儿石头就落地了,也可以借此机会把年假请了,好好陪他一阵,堵住家里这祖宗的嘴。
程铮最后一次到医院复查那天,苏韵锦没请到假。其实这时他已经大致恢复得差不多了,只是不能奔跑和长久站立,而且自称是病人,没个人“照顾”总不像话。苏韵锦托了章粤陪他去,顺便接送他。
自从上回程铮在沈居安面前的无理,这表姐弟俩私下再没有联系过,可他们从小关系就好,其实早就不生气了。程铮自然是不肯先服软,章粤却是必须在沈居安这件事上拿出一个明确的态度,所以谁都不搭理对方。
苏韵锦代程铮出面请求章粤帮忙无异于给了他们双方一个台阶,章粤爽快地同意了,程铮也没说什么,但看得出他们都为关系和解而松了一口气,苏韵锦也放心了。今天公司针对他们的策划案召开评审会,几个重要的经销商也参与了会议,当场并没有给出结论。晚上徐致衡牵头宴请几大经销商代表,让市场部负责新产品策划案的几个人也一块儿陪一下,听听他们的意见。苏韵锦不敢推辞,出发前给程铮打了个电话,得知他跟章粤一起回舅舅家吃晚餐,也就放心地随着同事们去了聚会的地方。
等到她从闹哄哄的饭局中抽身,已经过了晚上十点,那些白天一本正经的大客户一到了酒桌上就放开了,苏韵锦是其中为数不多的年轻女性,饶是现在酒量锻炼得比以前稍有进步,但是在空腹的情况下被客户灌了几杯,还是有些眩晕。
“韵锦,没事吧。要不要送你回家?”徐致衡的车停在她身边。
苏韵锦虽从未觉得副总对自己有任何非分之想,但程铮既然明确表示过不喜欢自己和他走得太近,她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人,心想何必为了省几个打车钱惹出另一番风波,于是笑着对徐致衡挥别,“谢谢徐总,不用了,我住得很近。”
想到了程铮,苏韵锦从包里找出手机,不看则已,一看之下不由得吃了一惊,屏幕上显示有十几个未接来电,都是程铮打过来的,还有好几条短信:
——“今天拆石膏了,走路的时候感觉怪怪的。”
——“我在舅舅家吃了饭就回去,你也早点回来。”
——“章粤和姓沈的闹别扭了,等下司机送我。”
——“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我到家了,没带钥匙,你在哪里?”
——“我让司机回去了,你搞什么鬼,赶快回话。”
——“苏韵锦,我数三声你再不出现就死定了。”
——“我脚要断了!”
——“你没事吧,别吓我,我很担心。”
……
晚风袭来,苏韵锦忽然一个激灵,薄薄的酒意全部散尽了,她不敢耽搁,连忙拦了辆车,让司机以最快的速度开回家。气喘吁吁出了电梯,只见程铮靠在门上,手里抓着外套,一旁的地板上扔着个打包好的饭盒,脸色不大好。
她小跑着上前去,“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没带钥匙又回得那么早,等久了吧?”
程铮直起身来,像是没有听到她说话,动了动刚拆石膏的那条腿,眉头顿时一蹙,苏韵锦也知道他骨伤初愈,不宜站久,看在眼里就更加心虚。
开锁的时候,他似乎闻到了她身上的酒味,面色更是结成了霜。门一开,他就绕过她自顾自地走了进去,苏韵锦在门口顿了顿,略微感到有些尴尬,连忙提起地上的那个饭盒,尾随着进了门。
程铮灯也不开,用力坐到沙发上沉默不语。习惯了他发脾气时恶形恶状的嚣张模样,现在这个情形反倒让苏韵锦感到不知所措,她按亮了灯,打开他带回来的饭盒,挤出笑脸道:“拿了什么好东西回来。”
饭盒里是几只蒸好的大闸蟹。现在正是吃蟹的好时节,章家的老保姆特别擅长做这个,想来是程铮在舅舅家吃饭,看到餐桌上有螃蟹,想起苏韵锦也喜欢吃,就特意给她带了回来,而章晋萌一向疼爱外甥,岂有不答应的。
“哎呀,这螃蟹看上去真肥,我最喜欢这个了……我吃一个你不生气吧?”苏韵锦特意用惊喜的口吻说道。
程铮却走过去,端起她面前的螃蟹朝垃圾桶一扔,“都凉透了,有什么好吃的!你在外面有吃有喝的,也不在乎这个。”
苏韵锦又是心疼又是郁闷,不好发作,便柔声问道:“你都吃过饭了吧?站了那么久饿不饿,要不我给你再做点吃的?”
程铮冷着脸,什么都不说。苏韵锦一看他的神情就明白了八九分,如果章粤和沈居安之间闹得不愉快,想必饭桌上的其他人也不会有什么胃口,程铮肯定只是草草吃了几口就回来了。于是她笑着推他去沙发上等,“我看看冰箱里有什么……鸡蛋、苦瓜,我给你炒个……”“我最讨厌的就是苦瓜!”
苏韵锦一愣,随即道:“那我找找有没有别的。”
“我饿死也不用你管。”程铮恨恨道,“我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你根本就不在乎。”
苏韵锦的手顿时僵在了打开的冰箱门上,她何尝听不出他话外的意思。他惦记着自己爱吃的东西还眼巴巴带了回来,可家里却只有他最不喜欢的……可是这一两个月几乎都是保姆买菜做饭,这些都是前几天买了留在冰箱里的,苏韵锦平时中午不回家,程铮今天一早就出去了,所以保姆没来,偏偏就剩了鸡蛋和苦瓜,这实在不是苏韵锦的本意。程铮血热,章晋茵也叮嘱过,吃一些凉苦的东西对身体有好处,想必是这样保姆才会买,程铮过去看了就皱眉,可是有时苏韵锦哄他几句,他也能吃下一点,偏偏赶上这个关口,却让他有了宣泄的借口。苏韵锦转身握住程铮的手,“对不起了,今天来了几个重要的客户,他们的意见对于我做的方案来说很重要,实在推辞不了。我也没想到你回来得那么早,还没带钥匙。”
(本章完)
第39章 爱让我们彼此伤害(2)
“都是我的错行了吧。我不回来不是更好,也省得耽误你的远大前程。”程铮一把甩开她的手。
苏韵锦将手慢慢收了回来,说:“程铮,讲点道理。我是回来晚让你久等了,这是我不对。但我不是故意的,当时周围太吵了,手机放在包里我没有听到响声,也没有想到你忘记带钥匙,我向你道歉还不行吗?”
“鬼要你道歉。什么工作?不就是陪一群色鬼喝酒。你那个姓徐的老总叫你去的?你才到市场部多久,天上就有这么大的一个馅饼砸到你头上,你以为只有你工作表现优秀?”“我不想跟你争这个,我做我的分内事,但求无愧于心。”
“你当然无愧于心。亏我怕螃蟹放久了味道不好,急急忙忙赶回来,结果门口等了你两个小时,两个小时!一滴水都没喝。你眼里只有你的工作,你问过我的腿怎么样了吗?我在你看来就是个只会给你制造麻烦、拖累你的人?”
“我怎么会那么想?你也有你的事业,我从没有因为这个指责过你,为什么你不能稍微体谅我一下?”
“我不会体谅人,也不会关心人——当然,我不是温柔体贴的沈居安,也不是你们那个把大好前景摆在你面前的徐副总。”
苏韵锦咬紧了牙关,又松开。他生气的时候说话本来就难听,现在更是不堪入耳,让人恨不得给他一巴掌,可理智在提醒她,都在气头上,何必火上浇油。他就是这样的人,让着他一点就好。她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我去给你倒杯水。”
程铮冷眼看她把一杯白开水递到他面前。
“好了,我知道你口渴,别生气了好不好。”
换做是以前,只要她说几句软化哄哄他,他什么气都消了,可是现在她的样子在他看来就好像在应付一个不懂事的小毛孩。他需要的是她的在乎,而不是敷衍。
“我不喝!”他心烦意乱地推开她的手,不料一时用力过度,苏韵锦握杯的手被挥得歪向一边,水溅出大半,正好洒在她放在餐桌的文件夹上,那里面放着的是她这段时间的勤苦结晶,这份打印出来的策划书是她为明天决定最终方案的总结会上用的。
苏韵锦唯恐文件夹里的纸张被打湿,低呼一声,立刻放下了手中的杯子扑过去查看。程铮本来也没想到会害得她失手,可是她面对那个文件夹的时候如此紧张,毫不犹豫就拨开了挡在前面的他,他的脚本来就有些支撑不住,晃了一下险些摔倒,可她竟然都没看他一眼。程铮怒火中烧,他痛恨苏韵锦拨开他的那个动作,嫌恶而轻视,一如初见时两人撞在一起时她拨开他那样,这让他感觉从开始到现在,她对他的忽略从没有变过,一直都是他自己剃头担子一头热。
苏韵锦拿出策划书翻来覆去地看了看,有些水渗进了文件夹,前几页的边角被打湿了,但好在没彻底毁掉,刚松了口气,手里的纸张突然被人抽走,只听到“嘶嘶”两声,就在她面前,好端端的企划书被程铮撕成了四份,并被用力扔在淌水的餐桌上。
苏韵锦定定地看了他几秒,又看了看那份面目全非的企划书,作出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把桌上剩下的那半杯水朝他脸上一泼,然后将空了的玻璃杯重重朝地板上一摔,清脆的破裂声如玉碎般惊心。
“这样你高兴了?”她的声音里仿佛也有什么东西正在碎去。
大家都疯了,那还要理智干什么?
水沿着程铮的面颊往下滴,他带了点难以置信,没有拭去脸上的水痕,而是朝大门的方向一指,“你走,我不想看到你!”
苏韵锦二话没说拿起包就走,程铮的动作比她更为迅猛,他挡在她面前,苏韵锦撞在他身上,往后退了一步,大腿抵在餐桌的边缘,整个人往后仰了仰,程铮顺势将她按倒在餐桌上。苏韵锦抬腿死命地蹬开,挣扎着刚直起身,就被程铮反手揪住发梢拽了回来。
“噢!”头皮上撕裂一般的痛楚让苏韵锦疼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也不管面前是什么就挠了过去,险些抓到程铮的眼睛,在他眉骨上留下数道血痕。程铮就像闻到血腥味的豹子一样被激起最原始的凶狠,苏韵锦的下半身又一次重重撞上餐桌,这次她动弹不得,只感到身下的衣服很快被桌面的水痕濡湿,冰凉地渗进肌肤里,程铮制住她之后就开始撕扯自己和她身上的衣服。
苏韵锦当然知道他想干什么,这种情况下勃发的欲望在她看来和畜生没有两样,那不是爱,只是占有欲,她也豁出去了一般,明知道处于弱势却仍殊死抵抗。两人在沉默中撕扯、喘息,如肉搏的受伤野兽,程铮很快占据了上风,苏韵锦在挣扎中每根骨头都像是被碾压过一般地疼,但临到头来的那一下,还是从喉咙深处发出声痛叫。程铮在这方面一向不甚温柔,过去她不是没有抱怨过疼,然而这一声却让他心头一凛,活似濒死前的哀号。他别过她的脸,只见她双眼紧闭,满脸泪痕,却彻底放弃了挣扎,任由他摆布。
两个人,怎么可以在肉体如此紧密相嵌时,灵魂却渐行渐远?程铮明知自己这么一来是大错特错,但却没办法停止,他感到有什么东西正在失去,拼命想抓住,却像指尖的一阵烟,只有身下的感觉是真实存在的。
程铮俯下身,用额头去蹭她腮边的泪。
“我一直那么爱你。”
当他平息下来,松开了力道,苏韵锦却没有动。
她说:“你当然爱我,就像爱一只猫,爱一条狗。”
程铮抱着她,怔怔地说:“不管怎么样,我不会放手。”他其实已慌到极点,此刻的苏韵锦有种心灰意冷的意味,他怕自己一松手,这个人就再也不会停留在自己怀抱里了,想尽了一些可能的方式,说出来的却是最混账的话:“你不能走,你还欠我的。”
“我知道,我欠了你十一万。”
苏韵锦没有走。可是有些东西一旦碎了,纵使千般弥补,也再也回不了当初的模样。他们狠不下心别离,在一起却只剩下煎熬。那一个晚上之后,程铮和苏韵锦都绝口不提发生过的事。从此相处,如履薄冰。他们想要厮守,却不知如何是好,于是开始小心翼翼,生怕一句话,一个眼神就触痛了对方,渐渐地相对无言,各自舔着自己的伤口。小小的公寓,原是两人的方寸天堂,现在却觉得狭小的空间让人避无可避,几乎让人窒息。
程铮撕掉的策划书只不过是打印出来的文字版之一,只要她想要,还可以打印出千千万万份,但他们斤斤计较的其实都不是看得见的东西。总结会上,徐致衡说她所在小组的方案很优秀,公司最终选择的却是另外一个,她也无话可说,下班后对着棋盘如古井水般寂然,段位却不见提升。
程铮上班之后,保姆不再来了,只要有空,苏韵锦还是做好两个人的饭菜,再也没有他不喜欢吃的任何东西。至于他回不回来,吃不吃,她不闻不问。
不愉快发生时,程铮的病假还剩几天,可他次日就回公司报道了。接下来的日子,他“加班”的次数越来越多,回来时通常已是午夜。他没有再碰过苏韵锦,就像他不敢触碰两人最不愿意谈论的将来,仿佛一伸手,就会烟消云散。
苏韵锦也闻得到他身上一日浓过一日的烟酒气息,有时还夹杂着暧昧的香水味,她愈发地沉默。
没过多久,就赶上了国庆长假。十一早上苏韵锦起床已不见程铮,昨晚他后半夜才回来,那时她已经睡下了,迷迷糊糊间被吵醒,身畔有浓重的酒味。以往苏韵锦会强制性地把他推到卫生间收拾干净了才许他上床,但现在司空见惯,连开口说话的念头都丧失了,只是卷着被子将身体尽量远离他。程铮也蒙头大睡,天未亮的时候,他翻了个身,搂住了苏韵锦,手脚都搭在她的身上,隔着被子,苏韵锦苏醒后的身体都呈现出明显的僵硬和紧绷。过了一会儿,他再度转向另外一边,始终背对着她,直至清晨。
两人昨晚一句话没说,苏韵锦也不知道程铮一大早去了哪里,后来才看到冰箱贴上他留下的字条,寥寥几字,说是自己假期和朋友一起去“散散心”。洗衣篮里倒是有他早上换下的脏衣服,苏韵锦木然地一一翻捡出来清洗,在他衬衣的胸前部位看到了再明显不过的脂粉痕迹。她盯着看了许久,慢慢松手。
(本章完)
第40章 去留之间
苏母的宫颈癌在经过了一个疗程的化疗之后,病情得到了控制。出院以后一直在家休养,虽然身边已不再时时需要人照看着,但精神相比以往还是差了很多。
长假的第一天,县里的公园有隆重的庆祝活动,她现在最怕吵闹,出不了门,丈夫和继女都打算留在家里陪她。可她看得出小女孩对外面喧闹声的向往,正是好动年纪的孩子有几个真心愿意节假日被拘在家里的。于是她说服了丈夫带女儿出去逛逛,这段时间为了照料她这个病人,他们都闷坏了。
他们出门后,她一个人卧在阳台的躺椅上边晒太阳边闭目养神。秋日的云层很薄,被看似温和无害的阳光晒久了,人的意识也恍惚了起来,她缓慢起身想去倒杯水,刚站起来整个人就觉得一阵晕眩,幸而一双手及时地扶住了她,她抬头,竟然看到本该远在他乡的女儿站在面前朝她微笑。
“我又犯糊涂了吧,前几天是你爸来和我说悄悄话,今天又看到你了。”她喃喃地说。苏韵锦小心搀扶着妈妈走回房间,笑着道:“是糊涂了,连一个大活人是真是假都分不清。”苏母摸了摸女儿的手,温热的,玄关处还放着件简单的行李,这才相信女儿是真的回来了,不由得惊喜交加。女儿上次回来还是刚得知她生病后不久,一同返回的还有程铮,她担心他们耽误了工作,没几天就把他们赶了回去,想不到今天女儿竟招呼也不打地出现在身边。苏母打起精神要给女儿做她最喜欢的家常菜,被她按回床上躺着。苏韵锦收拾好东西之后去附近的小菜场买了菜。等到周叔叔和妹妹回家,做好的饭菜已经热腾腾地摆了一桌。
他们见到苏韵锦自然也是既意外又高兴,苏母喝了一口女儿盛好的汤,感叹道:“以前你爸爸还在的时候,我们也是把你当宝贝一样,哪里舍得让你进厨房一步,还担心你以后什么都不会,想不到女儿大了,做家务事竟然一点也不含糊。”
“因为姐姐要给程铮哥哥做饭,我以后长大了和喜欢的人在一起自然也会下厨的。”叔
叔家的妹妹对程铮印象很好,小女生也幻想着自己以后能有这样一个男朋友。
听女儿这么一说,老周才想起来问:“怎么你一个人回来了?程铮呢?”
苏韵锦给妈妈和妹妹夹菜,轻描淡写地说道:“哦,他和几个朋友出去玩儿了。”
“朋友?”苏母微微有些惊讶,“你没一起去?”女儿和程铮在一起之后感情一向很好,这个她是知道的,程铮虽爱玩儿,但这样的假期两人总是焦不离孟,鲜少听说其中一个独自去寻开心。
“我又不认识他的朋友,一起去有什么意思。”苏韵锦说。
苏母一听,停下了筷子,“他和什么朋友出去你都不知道?韵锦,这样可不行。”
苏韵锦嗔道:“妈,你该不会是不喜欢我回来陪你吧。”
“这孩子,看你说的!”
一家人和和气气地吃过了晚饭,苏韵锦正在给自己铺床,妈妈走了进来,刚坐了一会儿,叔叔过来把缠着苏韵锦问东问西的妹妹叫了出去,房间里只剩下她们母女。
“苏韵锦,妈妈问你个事,你不许撒谎。你这次忽然回来,该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妈,我说了没事,我就是想你了。”
“妈也想你,所以才盼着你好。你是我生的,我知道你的脾气,什么不愉快的事都闷在心里不肯说出来。你要是早打算回来,不会连一个电话都不打,程铮到底去了哪里?你们该不会吵架了吧?”
“没有。”苏韵锦坐到妈妈身边,她不想让病中的妈妈替她操心。难道是自己演技太过拙劣,要不为什么妈妈一眼就看出了她的不对劲,还是她过去和程铮真的那么好,好得仿佛容不得片刻分离。
苏母絮絮叨叨地和女儿说着体己的话,“小年轻吵吵闹闹是难免的,只要别伤了感情就好。程铮性子急,你心细,平时多体谅他,我看他是真心对你好的。”
“我还不够让着他?”苏韵锦自言自语道。
“真闹别扭了?”毕竟是过来人,苏母一看女儿的反应就明白自己的担心并非多余,正色道,“不是妈说你,越是这种时候你越不能一走了之,怎么能像小孩子一样由着自己的脾气。你们现在还没结婚,要是他身边……”
“他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和我没关系。”
“胡说!韵锦,你可别糊涂,程铮这样的你要是不好好抓牢了,以后有你后悔的!”“我现在就已经后悔了,我后悔当初以为我和他是可以在一起的。”在妈妈的一再追问面前,苏韵锦一直以来用以保护自己的那层坚硬的壳开始出现裂痕。她眼眶一热,有些哽咽,“我想了很久,我和他可能还是分开的好。”
苏母一惊,女儿给出的答案超出了她估计的严重程度。“他对你不好?”
苏韵锦勉强笑笑,“那倒不是,他一向很好,好得……让我喘不过气来。”
“分手是他提出来的?”女儿的沉默让苏母心中一定,她抓着苏韵锦的手着急地劝道:“那你也不许再提了。妈是为你着想,有什么比一个对你好的男人更重要?要是没有他们家,你周叔叔哪儿能谋到现在的差事?我听他说了,他一时糊涂,捅了那么大的娄子,程铮家也帮忙掩盖过去了。你给你叔叔填补亏空的钱也是程铮给的吧,还有,听你周叔叔说,我住院的时候,也多亏了未来亲家打点,上次你们回来,医院里的费用也是程铮结清的……”
“妈,你别说了。”苏韵锦把脸埋进掌心,妈妈说的这些恰恰是她矛盾和痛苦的根源,她没想到两人的关系走到最后,最牵扯不清的不是感情,而是赤裸裸的利益,也许这正是程铮肆无忌惮的原因。
苏母却唯恐女儿不明白当中的利害关系,“你住几天就回去,跟他服个软,小两口哪有隔夜仇。”
她向程铮服软?苏韵锦心中冷笑,继而想起,妈妈竟然没问她和程铮吵架的原因,就一味地劝和,难道程铮就这么深入人心?
“你周叔叔说了,现在程铮家里不但没计较他做的糊涂事,反而把一些小工程包给了他,他再好好干几年,以后的日子也不会那么难了。他不是没有本事的人,只不过没有赶上好的时候,现在难得有机会,要是你和程铮闹翻了,他怎么好再在公司立足?他年纪大了,难道还要出去到处找活干?你妹妹还小,我又是个没有用的,只会拖累你们……““妈,我求你了……”
“咳咳。”门外传来叔叔的声音,“韵锦啊,你妈老坐着也不好,要不你陪她出去走走?”房门是虚掩着的,妈妈闻言擦了擦湿润的眼角,站了起来,“是啊,你陪妈妈出去散散步吧,我去披件衣服。”
苏韵锦在客厅等了一会儿,妈妈和叔叔回了自己的房间,好一阵才出来。母女俩走到门口,叔叔从房间里探出个头,殷勤地对继女说道:“晚上天凉,你也多穿件衣服,当心着
凉。”
散步的路上,每当妈妈说起程铮的事,刚起了个头,苏韵锦就岔开话,她反复询问妈妈的身体状况,妈妈说多亏了有周叔叔在身边细心照顾,家里、公司两头忙碌,体重减轻的速度都快和她这个化疗的病人差不多了。
苏韵锦注意到,妈妈现在说话的时候三句不离周叔叔,再怎么说,这次半路婚姻对于妈妈来说是幸运的,至少她遇到了一个真心善待她的男人。
都说少年夫妻老来伴,她和程铮磕磕碰碰的,能否有幸相伴到垂垂老矣的那天?到那时他牙齿松动了,再也说不出伤人的话,她也老糊涂了,今夜的事明朝俱忘,一切心结烟消云散,无力去彼此伤害。然后他们并肩坐在黄昏里,忘却了身边人的姓名,忘却从哪里来到哪里去,手却还紧紧挽住对方……幻想着这一幕,苏韵锦竟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返回的途中经过一个小药店,苏韵锦让妈妈在门口等自己一会儿,以买些预防感冒的药为由进去转了一圈。回去后叔叔依旧热心地嘘寒问暖,苏韵锦若有所思,问起了他公司里的一些事,他当即对程铮一家人的关照赞不绝口,话里话外无不透露出这些都是看在苏韵锦的面子上,语气和苏母如出一辙,让苏韵锦千万不要错过对她那么好的男孩子。苏韵锦自嘲地说,自己这个做女儿的有些事还不如程铮周到,也难怪有什么事叔叔都宁可先对程铮说,她反而什么都不知道。叔叔闻言打了个哈哈,将话题就此带过。睡前,妈妈不顾苏韵锦的抗议,又好好劝了她一回。
第二天早上,苏韵锦把自己关在洗手间里,屏住呼吸等待一个结果。这段时间她总是没来由的困倦,经期也推迟了一个星期,先前以为是自己情绪上的问题影响到生理反应,拒绝去想另一种可能,然而当她终于看清早孕试纸上清晰的两条线,所有的疑问都有了答案,她却因此更加的不安,像濒死的人被告知中了头彩,说不清是喜悦还是恐惧。
正在这时,门外忽然有了异样的动静,几个人说话的声音交集在一起,然后周叔叔大声喊着她的名字,语调中透出喜悦,妈妈也轻轻地敲洗手间的门。
“韵锦,你好了没有?”
她心中一惊,迅速将试纸揉碎冲进厕所里,一开门,就看到了客厅沙发上坐着的程铮。苏韵锦很想扮出一个意外的表情来配合妈妈和叔叔的“惊喜”,以往她也许会尝试着那么去做,好让大家都没有那么尴尬,但是试纸上的两条红线带给她的强烈冲击余波犹在,让她完全没办法定下心去想眼前的事。只能呆呆地任妈妈将她拉到程铮面前。
“这孩子就是别扭,一晚上都在念着你,见了面一句话都不肯说。”
“是吗?”程铮顺着苏母的话,扭头去看身畔的苏韵锦,表情莫测,“你真的在念着我?”苏母和老周相视而笑,双双去到厨房准备早餐,仿佛为他们的小儿女情态而避嫌。
“这么快就‘散心’回来了?”苏韵锦等他们离开后才说道。
程铮说:“你别用那种口气和我说话,我好歹还知道离开家之前应该打声招呼。你脸色为什么那么难看,见到我有那么恶心?”
“程铮哥哥,你这次在家里玩儿几天?”妹妹见到程铮很是开心,忍不住凑上前说话。程铮笑了笑,“下次回来再带你去玩儿,我和你姐有事要赶回去。”
“好不容易回来,不多留几天?”“专心”在厨房忙碌的周叔叔和苏母耳尖得很,手没擦干就走了出来。
“本来应该让韵锦多陪你们几天的,可是她不在家的时候,我连袜子放哪都找不到,一点头绪都没了。而且明天我们说好要去参加一个同学聚会。”
“明天,那不是今天就要赶回去?”苏母难得见到女儿,不免有些舍不得。
苏韵锦没有做声,程铮摸不准她的态度,怕她拒绝,握着她的手加重了力度。
“你不会忘了吧,韵锦?”
苏韵锦看了妈妈和周叔叔一眼。叔叔暗暗扯了扯妈妈的衣角,妈妈过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双
手在围裙上搓着,笑道:“这孩子就是忘性大。还是你们的事要紧,以后有的是时间回来。”
他们的神态竟比苏韵锦还焦虑,她被程铮握着的手开始有些疼了。
“对啊,我差点忘了。”她轻声道。
她说完微微一笑,看着除了她以外的人都松了口气。
苏母对程铮笑着说:“下次你们回家再多住几天。”
周叔叔拿出了自己舍不得喝的好茶叶,拉着程铮说个不停,苏母则陪着女儿在房间里收拾其实没什么可收拾的行李。
“你看,他对你还是很吃紧的,年轻人就是这样,一天都离不得。”苏母抿着嘴笑,对有些心不在焉的苏韵锦说道。
苏韵锦拉上行李袋的拉链,仿佛信口说道:“是啊,他来得真快,我还以为是你们把他叫来的。”
“说什么呢?”苏母一愣,“我只希望你过得好。”
苏韵锦看着妈妈,“我也是。妈,你和周叔叔在一块儿很幸福吧?”
苏母脸一热,“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说什么幸不幸福。但他的确是个好人。韵锦,你别怪妈妈,妈妈的病自己心里清楚,我最不放心的就是你。你找到好的归宿,我去地下见到你爸也不会那么惭愧了。”
苏韵锦声音有些艰涩地说道:“你放心。”
程铮是连夜开车过来的,吃过早餐后休息了几个小时,下午就和苏韵锦一块儿返程。妈妈和周叔叔挥手的身影渐渐看不清了——也有可能是因为泪水模糊了苏韵锦的视线。她不是轻易掉眼泪的人,这场无声的哭泣突如其来,她也说不清为什么,只有眼泪流出来的时候,她才觉得自己找回了呼吸。
程铮专心致志地开车,他的脚走路基本上没多大问题了,但是踩油门的时候总觉得不太利索。家里人都让他先别自己开车,但昨晚接到她继父电话的时候他根本没有思考的余地。“我以前最喜欢看你掉眼泪的样子,拼命逗你,欺负你。你心里想什么我不知道,你哭了,我至少清楚那眼泪是为了我流的。可是,你的眼泪真的是为我流的吗?”程铮看着前方空旷的马路,因为开了一线车窗,风强灌进来,使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异样的空洞,“刚才我很害怕,怕你不肯跟我走。我本来想离开你几天,让你难受一下的,结果我更难受。我舍不得你,苏韵锦,我想听你说一句,你也舍不得我。”
苏韵锦启唇,却发不出声音。一句话再轻易不过,可就在昨夜之前,她是真的动了舍弃这段感情的念头,可最后为什么她又乖乖就范?为了妈妈和周叔叔?为了早孕试纸上的两条红线?为了刹那间白头到老的奢望?她分辨不出来。而且她忽然发现,这个时候孩子的到来将她置于一个再难堪不过的境地。程铮不是没有责任心的人,他知道后会娶她的,可是当两人的心越走越远之时,用一个孩子强行将他们拉进婚姻里是个明智的选择吗?他会怎么看她?怎么看这个出现得如此及时的孩子?想想她都觉得这桥段太过拙劣。
程铮静静地开了很长一段路,却不再纠结于她的答案,好像忘了自己刚才说过的话。“明晚是有个老同学聚会,周子翼联系了好几个在G市的高中同学,大家平时天南地北的凑到一起不容易,你一起来吧,听说莫郁华也去。”
(本章完)
第41章 是我不要你了
周子翼订的包厢里,昏暗迷离的灯光、震撼的音响效果夹杂着酒杯碰撞声、笑声,将气氛推向高潮。原本以为只是个小规模的异乡同学聚会,没想到竟召集了十几个高中同学,当然其中也有几个是当时同级不同班的同学。
高中毕业转眼已经六七年,当年的惨绿少年和豆蔻少女都已长大,有些人竟是毕业后便再没有见过面,重逢时早已不复当年模样,彼此都有不同感叹。
周静如今已嫁作商人妇,一身珠光宝气,哪里还看得出从前乡下姑娘的影子;孟雪在深航做了空姐,娇俏依旧,更添了几分干练气息;宋鸣变化最大,过去带着厚厚眼镜的小个子男生已变成了一个肩膀宽厚的男子,虽然谈不上多帅,但气质沉稳,风度颇佳。
倒是周子翼还是不改那副混子模样,好在容颜俊美,颇有几分风流倜傥的味道。他大学毕业后子承父业做上了房地产生意,可谓少年得志,又有了一个家世品貌相当的未婚妻,只等对方国外游学回来便可结婚。莫郁华早已褪去了少女时期的微胖,面孔平凡依旧,但自有一番书卷气息。
当晚最受人瞩目的自然是程铮一对,据说当时同年级的小情侣有好几对,但是现依然在还在一起的,除了他们之外可谓绝无仅有。大家都嚷着要罚他们几杯,谁叫他们惹人嫉妒。程铮的兴致异常高昂,不管谁敬的酒都来者不拒,一干而尽,包括苏韵锦那一份也包揽了下来,几轮下来,饶是他酒量再好也有了些醉意。
苏韵锦与莫郁华有一段时间没见了,两人在角落里私下交谈,所以也没太在意程铮的举动。倒是孟雪看不下去,将周子翼为首的灌酒军团统统挡了回去。
周子翼笑道:“真是怪事了,正牌的女朋友还没发话,你心疼什么?”
孟雪将酒杯往桌上一搁,“就凭我跟程铮是光屁股玩儿到大的朋友,怎么样!有本事跟我喝!”
周子翼是聪明人,哪里愿意跟她硬碰硬,便一笑置之。
苏韵锦这边还是纹丝不动,莫郁华看了一眼那边的情势,对苏韵锦说:“怎么啦,我看你和程铮都有些不对劲。”
苏韵锦苦笑,“何止不对劲,我觉得我们好像走进了死胡同。”
莫郁华只说:“那你就停下来想一想再走。在一起不容易,没必要为了一时的意气做傻事。程铮对你的感情怎么样连傻子都看得出来。”
苏韵锦黯然道:“我知道他对我好,可是两个想对彼此好的人在一起为什么会这么累?郁华,你信缘分吗?”
莫郁华道:“我信,但我更信缘分亦要把握。喏,你看那边。”她用眼神向苏韵锦示意。苏韵锦看过去,程铮喝多了,神志不清地将头靠在孟雪的肩上,孟雪有些尴尬地推了他一把,他晃了一下,又靠了回来,第二次,她没有再推开他,看他的眼神里也多了几分怜惜。看见这一幕的宋鸣自己喝了一大杯闷酒。
“两个美女躲在角落里偷偷聊什么?”周子翼端着杯酒走过来,“郁华,你比我上次见你更有味道了。”
“哪里,是你鼻子更灵了。”莫郁华笑道。
“我说我请客,程铮那家伙也不用喝得那么卖力吧。”周子翼对苏韵锦说道,“我老是搞不懂你们两个,人生苦短,干吗老和自己过不去?”
苏韵锦站了起来,“你们坐,我去看看他。”她走到程铮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脸,“你还好吗?”
孟雪话里带着挑衅,“你现在才想起要来看看你男朋友喝死没有?”
苏韵锦仿佛没有听见她的话,蹲在程铮面前,“程铮,醒醒,我们先回去吧。”程铮没有反应,她手下用了把劲,强行搀起他,趔趄了一下,不远处的宋鸣忙伸手扶住程铮的另一边身体。
“谢谢。”苏韵锦对宋鸣说道,“麻烦跟我一起把他扶出去。”她又转向孟雪,“谢谢你的肩膀。”
孟雪自嘲地笑笑,也站了起来。苏韵锦跟在座其他人打过招呼之后,孟雪不放心地尾随着她和宋鸣走到外面。看程铮这个样子,车是肯定没法开了,苏韵锦走到路边,正要招手拦车,程铮却慢慢地恢复了一些意识,揉着头问自己怎么在这里。
“你喝多了,我先跟你回去。”苏韵锦轻声说。程铮迷茫地看了一下她、宋鸣和孟雪,挣脱了她的手,“要回你先回,我没醉,还可以再继续。”他挣开的力气太大,整个人站不稳,顿时摇晃了一下,孟雪眼明手快地扶住他,他半倚着孟雪,方才站稳。
苏韵锦上前几步,拉过他的手,“程铮,别闹了,这些天你喝得还不够?有什么话我们回去再说。”她的声音有了些许哀求的意味。程铮再度甩开她的手,跌跌撞撞地揽住孟雪的肩膀,“说了不要你管,我没话和你说。要走你就自己走。”
孟雪在被程铮搂住的那一瞬间有些许失神,苏韵锦也看到宋鸣目光同时一黯。
“程铮,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孟雪有些吃力地说道。
“你不喜欢?”程铮弯腰把头埋在她的肩膀上,场面一时有些难以收拾,在场的人都感到了沉默中的尴尬。
苏韵锦静静地看了程铮一会儿,随后平静地对宋鸣和孟雪说:“既然这样,我先回去。麻烦你们多照顾他,别让他喝那么多,别让他开车。”她从包里翻出记事本,匆匆写了几个字,“这是我们家的地址,拜托等下散了之后给他打辆车,上车后给我个电话,谢谢。”
直到苏韵锦坐上的计程车消失在街角,程铮才慢慢地站直,眼里醉意退却,只余失望,他像忽然意识到自己与孟雪的贴近,连忙将她推离,简单说了声“对不起”,转头就走回刚才聚会的地点。
“程铮!”孟雪在他身后叫住了他,他疑惑地回头,不料正迎上她扬过来的一巴掌,程铮反应及时地在她的手落下之前一把拦住,愕然道:“你是不是喝多了?”
孟雪的眼睛里亮晶晶的,像是……泪光。和孟雪一起长大,她在他心中一直是个快乐又直爽的女孩,这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哭泣。
“我这一巴掌是想告诉你,我是个人,不是道具,即使我喜欢过你。你可以不爱我,但是不能这么利用我,你明明知道我对你的感情,却把这个当作是你们两人感情游戏的筹码,你这样太卑鄙!”
程铮颓然松开她的手,觉得无比混乱,双手用力地揉着自己的头发,“我做什么都不对。好吧,对不起,如果这巴掌打下来能让你比较好受,那你就动手!”
孟雪眼含泪光冷冷地笑,“现在我又不想动手了,因为我发现其实你很可怜。这些年我都在嫉妒苏韵锦,不知道你为什么选择了她而不是我,这是你选的路,可你幸福吗?你不就是想用我来激她嘛,可惜呀,人家根本不在乎。从头到尾,你苦苦爱着的居然是一个连你自己也不清楚她爱不爱你的人,你以为你得到了她,其实根本就没有!”
她说完就飞快地往回走,宋鸣看了程铮一眼,拔腿追了上去。
程铮用手捂着耳朵蹲了下来,好像这样就可以听不到孟雪的话,娱乐城的大门口人来人往,在别人眼里他就像一个喝多了的醉汉。他蹲在那里许久,时而清醒时而混沌地想起这几年,他好像是真的大醉了一场,醉在一个他为之心动的眼神之下,所有的人都说他们不合适,他怪他们不懂;所有的人都赌他得不到,他觉得自己得偿所愿了。结果一直是他自以为是的沉迷,他有些害怕醒过来的那一刻。
回到家已经很晚,灯还亮着,苏韵锦还在,这多少让程铮有些安心。她没有换下外出的衣服,平静地坐在电脑前,显示器的白光映照在她的脸上有一种说不出的疏离。
“回来了。”她从一盘棋中抽身,站起来去接他手中的外套,如同以往无数次的等候。“你还没睡……有话要跟我说?”程铮把手插进裤袋里。
苏韵锦扬起脸打量他,半晌,才说道:“程铮,你真的很幼稚。”
程铮坐在沙发上,把脸埋在膝上,“我是很幼稚,我天真地以为那么做可以刺激到你,以为你会为我吃醋,为我生气。除了这样我没有别的办法,要不你教教我?”
苏韵锦脸上看不出情绪。
程铮一反常态地放慢了语速,“韵锦,你实话跟我说,如果不是因为你继父还要在我妈的公司里讨口饭吃,如果不是他一个电话把我叫了过去,你是不是打定了主意要离开我?”“他是这么对你说的!”
程铮笑得无比讥讽,“他和你不同,他是个实在的人,当然不愿意我和你就这么完了。他还特意向我邀功,说是他让你妈妈把你劝了回来……这就是你逆来顺受留在我身边的原因?韵锦,我就这么不堪?我像傻子一样把心掏出来给你,结果还不如随便施舍点小恩小惠换取你继父安享晚年?我真的搞不懂你的心思……我要的是一个爱我的人,一个有血有肉的人,而不是服务周到,还可以陪我上床的钟点工!”
苏韵锦听到他的话,有些痛苦地闭上双眼,过了一会儿才缓慢地睁开。如果叔叔知道他为了不让她和程铮分离暗中所作的安排,成了压垮他们脆弱感情的最后一根稻草,会不会垂头顿足,悔不当初?可这不怪他,他只不过撕毁了那份他们掩耳盗铃的不舍,让结局来得更快。
“你说句话呀,苏韵锦!”程铮像被逼到绝路上一样暴跳如雷,伸手就将茶几上的杂物通通扫了一地,“你他妈说话呀,我最恨你像个哑巴一样。”
苏韵锦像座冰雕,没有语言,看不出情绪。
“这么多年了,你终究还是不爱我。”这是他一直不敢想也不敢面对的一件事,如今亲口说了出来,竟有了种心如死灰的释然。
“之前为你家里做的事是我心甘情愿的,从此一笔勾销,你不用放在心上,你继父的工作也不会因为我们的事受到影响。苏韵锦,你不用为这个进退为难,因为是我不要你了。我们分手吧,你可以走了。”
(本章完)
第42章 往事不堪回首
我们分手吧……因为是我不要你了……
苏韵锦从梦中惊醒过来,偌大的房间里只剩她一个人,没有程铮,没有幸福的孕妇,没有昨晚在酒吧里小麻雀一样的陆路,窗外暴雨倾盆。梦里那个声音似乎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回旋。她翻身起来,看了看床头的闹钟,已经是清晨五点,于是也就没有了睡意,给自己倒了一大杯水,徐徐坐在梳妆台前。
二十九岁的女人该是什么样子?就像一朵蔷薇,开到极盛的那一刻,每一片花瓣都舒展到极致,但下一刻就是凋落。苏韵锦用手轻抚自己的面庞,她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认真地看过自己了,一个没有任何遮掩和防备的苏韵锦。
拉开抽屉,她找出那只剩一个的海兰宝耳环,握在手里,冰凉的,带点刺痛。他给她带上耳环的时候说过的话犹在耳边,可是她终究弄丢了另一只。
她和程铮,彼此弄丢了对方。
程铮,程铮……曾经身体发肤般亲密的一个人,原来也会在人海里断了音信。她已经不怎么记得那晚分离时的细节,人的记忆也会保护自己,只知道走出了他的公寓,她试过不眠不休地把手机攥在手心,潜意识里有种荒谬且毫无根据的坚持,他会来找她的,一定会,就好像从前无数次争吵,他总会把她找回来,到时她会放下所有的尊严,亲口告诉他那一句来不及说出口的话。
可是他没有。
当她松开手把程铮送的手机沉入江底的那一刻起,她终于清醒,她和程铮真的分开了,他对她死了心,不会再有任何的联系。明明两人继续在一起是痛苦,可当他亲口将这段关系画上句点,有如将她血肉之躯的一部分生生斩开,那种感觉何止撕心裂肺可以形容。
接下来噩梦般的一段时光更是不堪回首,苏韵锦还没从分手的巨变中回过神来,根本无暇理会自己身体状况的变化,她甚至还来不及去想那个孩子该不该留下来,更沉重的打击接踵而至。孩子没了,在失去它的同时,她的身体也受到了巨创。当她绝望地躺在病床上,连最不堪的念头也有过。半夜醒过来,喉咙火燎一般的干痛,她按亮呼叫灯,值夜的护士开了小差,她只得自己挣扎着去拿床头的一杯水,第一次够不着,第二次咬牙把身子探出一些,第三次的时候刀口迸裂,她终于够着了那杯水,如甘霖般从喉咙灌进去,就连伤口的疼痛也暂时感觉不到了。
那时候,莫郁华去了上海,做了她这一辈子最大的一件傻事;沈居安追随章粤去了法国。苏韵锦没有想到后果那么严重,起初连妈妈也没敢告诉,况且以苏母的身体状况也不可能千里迢迢地来看望女儿。她一个人举目无亲地在医院里,同事那边却带来了公司即将人事大调整的消息。她预感到自己将要失去什么,索性什么都不害怕了。
这时徐致衡独自来看她,她受宠若惊,虽然他是当初慧眼将她招聘进公司的人,平时对她也颇为赏识,但作为公司高层领导,亲自来看一个普通的小职员,的确是件意料之外的事。他除了给她打点好医院的事情,下班后也会偶尔来看看她。
苏韵锦不是傻瓜,这世界谁会无条件地给予另一个人支持?从徐致衡的眼神里她渐渐看懂了一些东西,他也有意无意地在她面前谈起自己婚姻的失败。徐致衡在台湾结过婚,有一个女儿,后来被总部调到大陆任职,妻子不愿意跟过来,两人便渐成分居状态,感情逐渐冷淡。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苏韵锦异样地缄默。人到了绝境,一无所有的时候,自尊显得苍白而脆弱,徐致衡在深渊边缘拉了她一把,就等于是她溺毙前可以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她没有什么可以还他,那时她想过,反正自己都到了这个地步,还有什么可坚持的?失去了爱,她还可以有个依靠。抛却已婚身份不提,徐致衡成熟、有风度,知情知底,有着成熟男人的宽容和豁达,不失为一个极好的伴侣。
然而当徐致衡在病床边轻轻地摩挲她的手背时,她还是本能地将手抽了回去。他的手和他的神情一样温柔,可触到她的那一刻,她只觉得脏,如果她此时放任自流,那他们之间无异于是一场交易,这和街头浓妆艳抹拉客的风尘女子有何区别?徐致衡的脸色刹那间微变,苏韵锦心知自己将来或许会后悔,然而她心中有一堵高墙,墙基或许是自以为是的感情洁癖,或许是她可笑可怜的自尊,总之那点妥协的欲望呼之欲出却难以逾越。
她应该庆幸徐致衡尚且算是半个君子,他没有强迫她,至少没有在行动上如此。或许,他更相信自己的魅力迟早可将她打动,便也不急于一时。在上海照顾周子翼的莫郁华得知苏韵锦住院的事之后,虽然没法及时赶回来,但她后来托了医院里的熟人代为关照苏韵锦。出院后,苏韵锦在莫郁华的宿舍里借住了一段时间,等她回到公司报道,本已做好最坏打算,没料到公司这次人事大洗牌裁掉了一部分员工,她却侥幸逃过一劫,只是被分流到偏远城市的分公司,她不敢说没有徐致衡的功劳。
苏韵锦当面向徐致衡表达了谢意,但也明确表示自己给不了他想要的东西。徐致衡却笑她多心,公司此次裁员涉及到内部斗争,她一个无权无势又远离权力中心的小职员,可以幸免于难也不足为奇。如果一定要说他为她做了什么,那就是给了她一个稍长的病假期限。
她名义上是作为市场专员被派往底下的分公司,但那绝对是个不太好处理的岗位,但凡有点关系手腕的老员工都不愿意接受这样的苦差事。徐致衡甚至半开玩儿笑地给了苏韵锦一个暗示,假如她改变主意,或许未必要吃这样的苦。
苏韵锦却诚惶诚恐地谢绝了徐致衡的“好意”,她不能肆无忌惮地享受他的帮助,并且此时下派对于她而言未尝不是件好事。她以前常羡慕电视剧里的主人公,感情受了伤,潇洒决然地一走了之,浪迹天涯,多年后重回故地已是别有一番天地。只可惜在现实中浪迹天涯是需要本钱的,大多数人平凡如她,受了伤,泥里水里滚一把,爬起来,抹把脸,拖着两条腿还得往前走。这次说是阴差阳错也好,机缘巧合也罢,别人避之唯恐不及的苦差事,落到她头上却变成了一个求之不得的机遇,离开这里,重新来过,哪怕市场环境恶劣,要去的地方再一穷二白,最起码她还有一份工作。既然没死,她就必须好好生活,要吃饭,要养家,她没有在悲伤中沉沦的资格。
到分公司报到之后吃过的各种苦头自不必说。苏韵锦不怕吃苦,只怕回头。那几年,公司里渐渐也有人知道了市场部的苏韵锦,看似是一个柔柔弱弱的女子,平时话很少,与己无关的事情从不肯多说半句,可是事情交到她手上,不管是谁都可以全然地放下心,因为她总会完成得妥妥帖帖。同样一份差事,你给她半个月,她能做得精精细细;但你给她半天,她拼了命也能按时完成,粗粗一看倒也让人挑不出什么毛病。
酒桌上,总有内心叵测的客户喜欢故意捉弄像她这样楚楚可怜的年轻女子,一杯烈酒摆在她面前,只等她撒娇投降。可她偏不,也从不张狂,只是站起来静静将酒喝到一滴不剩,再醉也咬牙撑到回家,吐到天翻地覆。
苏韵锦平静纤弱的外表下藏着一股倔强的狠劲儿,凭着做事的专注和这股狠劲儿,她偏偏在最不受总部重视的分公司站稳了脚跟,做出了几分成绩,连徐致衡也不得不对她刮目相看。下派的第三年,她在分公司经理助理的职位上被调回了总部,安排在市场部下属的企划科,不久之后升任企划科副科长。这虽不是什么了不得的职务,但工作六年之后,作为一个不到三十岁的年轻女人能走到这一步,已没有人会置疑她的努力和成绩了。
等到苏韵锦回到总部之后,徐致衡已脱掉了副职的身份正式担任内地总公司的一把手。从职业前景来看,历练之后回到总部是个不错的选择,而且三年过去,时过境迁,再深的情伤也成过去,这也是苏韵锦服从调遣的原因之一。但她和徐致衡的接触难免也多了起来。徐致衡曾经笑言他没有看错苏韵锦,明里暗里在公事方面也给过苏韵锦不少指点,让她少走了很多弯路,苏韵锦事业上的顺利不能说完全没有他的功劳。如果没有他的支持,她的企划案做得再好也未必能顺利付诸实施;人事考核和升迁的关键时刻,面临同等条件的竞争者,若没有他在背后推波助澜,她能否脱颖而出也是未知的事。这些苏韵锦都很清楚,假如她不能痛快辞职了事,那么唯一能做的就是咬牙做得更好,向所有人证明她配得到现在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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