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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神偷王

_4 窦应泰 (当代)
“这样说来,咱们就败在一个王瘸子手里吗?”毛子已经沉不住气了。
“当然不能败在他的手里,”许久不说话的高海林,这时在心里已经想好了主意。他把大家对王瘸子的想法和看法都在心里思考了许久,忽然对王同山说:“大家说的都有道理,王哥,现在我们是去也得去,不想去也得去洛阳了。不然,将来咱们江南的这些扒道上的弟兄,岂不是都要败在王瘸子的手底下吗?”
王同山听了几个哥们的意见,气得他忽然把桌子重重一拍,说:“有种的,就跟我去洛阳!你们说,哪个不敢去见王瘸子,就把手举起来!”几个人见王同山动了肝火,情知如果拂逆他的意见,肯定又会遭到一顿责骂,但是如果真让这几个南京混混到洛阳去和大名鼎鼎的惯偷王瘸子比试高低,一个个又胆量不足,畏缩着不敢举手。
“你们都别怕,只要有我王同山在,你们就不要怕什么王瘸子!”王同山当初本无前往洛阳看什么牡丹花会的意思,他在江南什么规模盛大的集会没有见过。可是如今一个山东的王瘸子,发来一封意在挑衅的信,就让他不得安宁了。王同山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决定亲自去河南洛阳和王瘸子比试一下高低。尽管在那时候他对王瘸子的底细所知不多,仅凭扒手们的流传,王瘸子的威风已经很神了。王同山也不知他究竟是不是王瘸子的对手,心中虽然有几分怯意,最后他还是下定了五月前往洛阳的决心。
卷七 小崔点评·洛阳扒手大聚会第66节 乘飞机南粤搬兵(1)
王同山为洛阳牡丹花会伤透了脑筋。
他也知道凭自己和南京几个哥们在洛阳花会上肯定斗不过神通广大的王瘸子。但是王同山知道他如果想在江南以“神偷王”自居,首先就要击败北方的王瘸子。如若他想击败王瘸子,就必须到沪杭一带搬兵求将,他要把这几年他在江南结识的各路扒手们,都搜罗到自己的旗下,然后杀向河南洛阳。
王同山经过反复的思考谋划以后,便在三月下旬悄悄溜到了上海。上海毕竟是王同山从少年时期就陷身无边苦海的起点,他在这里结识的扒手,显然要比南京结识得多。他希望串联一些上海的精明扒手,到时候一齐前往洛阳,以看牡丹花会为名,一边对闻讯赶来的游客们下手,同时也与王瘸子比试一番高低。在王同山看来,如果他从江南带往洛阳的扒手越多,越会显示江南“神偷王”的威风。至少可在人多势众的威势上震住对方。到那时他王同山即便在扒功上不及神通广大的王瘸子,也可在声势上压倒北方的贼王。
“不行不行,我这两下子只能在上海滩上小打小闹,免强混日子还可以。又怎么敢和神通广大的王瘸子对什么阵去?”大出王同山的意料之外,当他回到小时候在十六铺码头和北火车站等地,寻找到几个从前相识的有名上海扒手时,这些人听了王同山的话,大多谈虎色变,有的人甚至听了王瘸子的名字就吓得浑身打哆嗦,一个个都摇头推托,不敢前往洛阳。
“老王,王瘸子在北方可是有名的贼王,你想他既然被人称为贼王,肯定就有贼王的本事。据我听说,这个王瘸子有燕子李三那飞檐走壁的神功。只要他想偷的东西,就是有多少警察站岗也防不得他。”王同山接连碰了几个壁后,仍然不肯罢休,他在上海继续寻找可与他同行洛阳的扒手。但是他在整整一个四月里,王同山在上海几乎没有寻找一个肯于和他同去洛阳赴会的扒手。气得他在心里怒骂这些只顾在人群里作苟且作案,却没有任何作人勇气的同类们。四月下旬一个下着小雨的下午,王同山无意中溜到北火车站附近一家地下商场。在那里无意中遇上了小时候在这里扒窃的伙伴刘阿根。当他们再次谈起王瘸子时,刘阿根开始也对王瘸子大加吹捧,后来听说王瘸子胆敢写信嘲笑王同山时,刘阿根当即怒从心起,拍胸大怒说:“既然王瘸子这样凶,我索性就陪你去洛阳走一趟,只是我这本事你心里是有数的。做点小活儿倒也可以弄点钱,可是对付像王瘸子这样的人,我肯定不是对手。实话对你说,最近我有很长时间不敢再偷了,因为居委会和公安派出所多次找我进行教育,我已经成了街道人人喊打的可耻者了,老王你说,在上海我还敢做那种事吗?”
“既然这样,你就更该跟我去洛阳转转了,万一有机会,还可以发一笔小财呢!”王同山没有想到王瘸子在上海同行中还有这么大骇人的影响力。见刘阿根肯于同去洛阳,心里总是有些兴奋。不过刘阿根再三提醒他:“老王,和王瘸子这样的人斗勇斗谋,我人能否取胜还在于要斗智。不是我给你吹冷风,如果你真给咱江南做这行当的人长脸,早好就去请一些真有本事的人去,譬如你们苏州从前的小K,他如果肯去洛阳,我想他王瘸子肯定不是小K的对手。因为谁都知道你师傅是新加坡的惯偷大王世家里的后起之秀呀!”
“小K?”经刘阿根一句话提醒,王同山暗淡的眼睛忽然亮了。自从1960年春天他去广交会和新加坡扒手小K联手作了几起盗窃案,最后在东南亚通缉令下达之后各自神色惊惶地分手后,几年时间眨眼过去了,小K和他早已经失去了联系。特别是他在南京郊外小茅山农场服刑改造以后,小K对于王同山来就好象成了一个虚无飘缈的影子,只知其人,却不知其踪了。也许他一直在新加坡隐藏着?这个可怕而又可憎的小K,对于如今已经陷身在无边苦海里的王同山来说,既有痛恨他的心理,也有渴望马上见到此人的欲望。王同山对小K的憎恨,来自于他对普通人生活轨迹的渴望。而他由一个少先队员跌落进无法爬出的罪恶深渊,最早诱发他变质的客观原因就是因为在念达小学里遇见了小K。如果说王同山对小K忽然又产生了急于见面的冲动,就因为他知道小K的偷盗手法,肯定与山东的王瘸子不相上下。如果他能把小K搬动,那么在洛阳牡丹花会上他肯定会给王瘸子一个迎头痛击。想到这里,王同山忽然叹息说:“有小K当然好,可惜他现在早已逃回了新加坡。我想他现在如果不在新加坡的班房里,也必定被那里的警方判了极刑,你让我又到哪儿去寻找小K呢?像他这样的人,莫非还会有好下场吗?”
刘阿根却说:“你说得好严重哦。你从前的师傅小K,不久前还到上海来了。我还和他见过面。这人还像当年在上海见面时那样大方,挥金如土,不在话下。当时他就在东亚大厦楼下的大堂里请我喝了咖啡。小K还向我打听你最近的下落,他还对我说,多年不知王同山在哪里。我就对他说,王同山现在已经下了狱,关进了南京的小茅山!”
王同山听了,顿时大为惊喜,急问刘阿根说:“你说什么,小K不久前还来过上海?”
刘阿根点了点头:“是啊,他对我说,不久前他为了寻找你,还去了一次苏州,他到处都打听不到你的下落,这才来到上海寻找你的。”
卷七 小崔点评·洛阳扒手大聚会第67节 乘飞机南粤搬兵(2)
王同山兴奋得有跃跃欲试了,问:“小K现在藏在什么地方。你知道吗?”刘阿根摇摇头说:“小K和我见面的第二天就回了广州,他好象要到那里住一段时间。他说自己在新加坡也坐了牢,已经几年没有回国了,这次他要多逗留一段时间。”
王同山此时正在寻求去洛阳牡丹花会的帮手。现在忽然听到新加坡惯偷小K正在国内各地流窜,心里顿时产生了忘乎所以的冲动。当天夜里,他就想前往广州,因为洛阳花会的日期已经越来越近了。他担心万一去晚了,很可能与小K失之交臂,于是他便把几天来在上海几处商场扒包时得到的现金集中起来,刚好可以购买一张飞往广州的飞机票,于是王同山当天即决定飞往羊城。
王同山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坐飞机。
在“文革”刚刚结束的年代,一个在四方流窜的扒手能自费乘坐民航班机前往广州,确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就连王同山自己坐在飞机里也感到有些不安,他发现坐在身边的旅客,多是当时的军官和高级技术人员之类,还有一些是外国客人。他一个这种身份的青年人,出现在这富丽豪华的民航客机里确实有些显眼。但王同山很能适应环境,坐在向羊城飞去的航班里,他就不断地向推着给养车走来的空中小姐索要各种不需交费的饮料。或者不断向漂亮的空中小姐提出各种的疑题,有时搞得小姐答非所问。总之王同山尽量希望让周围的客人感到他来历不凡。当然,无论从衣饰还是相貌上,谁也不会想到他王同山此时就是正在南京附近一家农场里劳改的在逃人员。
广州的天气比苏州和上海还要炎热。过早进入夏天的闷热天气,让王同山感到有些憋闷。当然气候的不适并非是他在羊城心绪烦躁的根本原因,让王同山失望和心焦的是,洛阳花会的日渐临近和小K的踪影杳然,这两个问题成了他此时无法排遣的心病。从前他来广州时和小K下榻的几家宾馆,现在他都已经寻找几遍了,可是哪里也不见小K的下落。后来王同山几乎把全城小K可以藏身的地点,都一一找过,仍然没有发现小K的踪迹。一直寻找到5月14日,王同山正在心焦如焚的时候,没想到意外在越秀公园里遇上了一个女人,看时原来竟是在南京结识的女扒手高小梅。此人30多岁,早已成家,原是南京一家工厂的女工,后来不知什么原因被工厂除了名,从此她也和马岳生、毛子、高海林和丁锋这些惯偷们搞在了一起。这女人和王同山在南京接触过几次,也曾经在小茅山女子劳教农场劳教过,扒窃的手段几乎不逊于王同山,几乎每次上了公交车都能扒手钱夹,是一个胆大心细的女扒手。可是她解除劳教以后反而比从前更加变本加厉地进行偷窃。王同山有些困惑,像高小梅这样有姿色有文化的青年女人,为什么也象染了毒瘾一样悟上了扒窃这行。正在广州为寻找小K而发愁的王同山,和高小梅谈起洛阳牡丹花会的王瘸子向南京扒手下“战表”一事,没有想到高小梅竟与他一拍即合。当即这女人就对王同山拍胸说:“怕什么王瘸子呀,这些年来我连公安和管教都不怕,莫非还要怕一个贼王吗?大不了他是贼王,咱是小贼王罢了。”
有高小梅这种惯偷主动参战,让一度信心不足的王同山脸上立刻愁云顿扫。他见在广州找不到小K,也就不敢继续久留,于是他安排好高小梅准时前往洛阳的时间,就一个人乘快车去了杭州和绍兴,因为那里还有他的几个扒友。5月19日晚上,王同山和绍兴的小扒手们一起,出现在河南洛阳的车站月台上了。这时他忽然从接站的人群里发现了几张熟悉的面孔,原来是南京的马岳生、丁锋、高海林和毛子,从广州专程赶来的女扒高小梅也在其中。他们显然都是前一天就来到了古城洛阳。现在竟然都一齐赶到车站欢迎他这江南“神偷王”的到来。
几个江南扒手就下榻在洛阳城郊一家工厂开办的招待所里。这里环境幽静,客人较少,其档次又很符合他们这些人的居住和消费水平,所以王同山对这家招待所的环境很满意。第二天,他发现当初他在上海串联到的刘阿根和南通另一个哥们也到了,这样一来,这家招待所一下子就住进了十几个男女扒手。那时候住旅店还没有身份证,马岳生是事先搞到一张空白介绍信,填上了他们几个人的名字,这才可以登记住宿的。王同山发现这家招待所虽然服务质量一般化,伙食也不好,但是只要有了安全这一条,他就心满意足了。
王同山是平生第一次到洛阳来。来后他才发现,这里果然是一个绝佳的古城,他还记得小时候第一次听说洛阳,是在一部名叫《秋翁遇仙记》的电影里。那部电影曾经出现过牡丹仙子的传奇故事。王同山如今没有想到当年被神仙发配到洛阳的牡丹,居然长成为了连片的花海。见到城里城外随处可见的牡丹花,王同山忽然感到自己的灵魂好象一下子被净化了,他无法理解王瘸子为什么要把一批各地扒手都拉到这以艳丽牡丹闻名世界的洛阳来,有扒手们在此现丑,简直就是对牡丹花的一种亵赎。
虽然他和几个江南扒手来到洛阳已经两天了,可是直到现在王同山在偌大一个古城里还无法寻找到贼王王瘸子的下落。自然,王同山也没有发现牡丹花会究竟在何处召开?如果想找到王瘸子,他就必须寻找牡丹花会开幕式的地址。可是在这座美丽的古城里,几乎到处可以姹紫嫣红的牡丹。在到处都是牡丹花的偌大城区里,哪儿都可能是花会,哪里又都不是花会。因为整个洛阳在王同山眼里几乎无处没有牡丹花!王同山见一时寻找不到王瘸子,就在马岳生和高小梅等人的咒骂声中,带了几个扒手去看关林了。原来关林就是三国人物关羽的坟墓,也是洛阳一处人人必去的景点,在那里王同山开导那些心绪烦躁的哥们姐们,要稍安勿躁。王同山站在康熙题写的“敕封碑记”前,在想着和王瘸子在洛阳的即将相遇,究竟是一种怎样的尴尬与紧张场面。
卷七 小崔点评·洛阳扒手大聚会第68节 牡丹丛中群丑亮相(1)
原来,当年的牡丹花会开幕式,是在距洛阳东郊12里的白马寺举行。王同山和他的一伙人是在到达洛阳的第三天早上赶到白马寺的。这座古寺也是洛阳的一大奇景,寺门前有两尊巨大的石刻白马,据说是宋代石匠的杰作。而大雄宝殿内的十八罗汉则是元代的精品传世。对于这些金碧辉煌的建筑,无论王同山还是随他而来的马岳生、高海林、毛子、高小梅、丁锋、刘阿根、还是绍兴、杭州等地的扒手小偷们,都没有任何兴趣。这些人到了洛阳,只盼早一天能见到王瘸子,哪还有闲情逸致去观看这些古代建筑。就在这座占地面积千余平米的古寺里,几乎到处都盛开着五彩缤纷的牡丹。那些从前在画上见过的牡丹花,如今都一丛丛、一盆盆出现在王同山等人的面前,可是他们纵然面对这艳丽的国色天香,却一直心气不爽。忽然,王同山的眼睛一亮,他发现白马寺的大殿后面,才是这次牡丹花会的主会场,在那些丛丛簇簇的牡丹花中,竖起了一个巨大的红色天幕,上面写着“洛阳牡丹花会”一行字,在大殿前后人山人海,来自全国各地和海内外的八方宾客,都在这座千年古寺内汇聚。
太阳高高地升起来了,这时王同山才发现一车又一车前来赴会的远方客人,都从洛阳城里来到了白马寺。游客的突然增多,让王同山和扒手哥们顿时精神振奋。这时的王同山也顾不得寻找从山东来的王瘸子了。他只顾和高小梅在那些人群里钻来钻去,眨眼转瞬之际,他就掏了三个皮夹。而高小梅则掏了五个。毛子和马岳生也每人摸了二个。即便刘阿根这样无能的扒手也不示弱,转眼他们都向这些远方来客伸出了一只只罪恶的手。
“王大哥,你还认识我吧?”就在王同山刚偷了包,准备另换一个作案地占的时候,忽然从一簇粉白如雪的牡丹后面,款款走出一位衣饰华丽的女人来。她的猝然出现让王同山大吃一惊,以为在花会上遇上了便衣女侦探。当他见那女人在花丛中望着他发出嫣然的笑意,并且款款地向他走近时,王同山才蓦然感到这女人有些面熟,好象在什么地方见过。可是这些年来王同山南北到处奔波,识人无数,一时又难免想不起来。那位漂亮风骚的女人凑上前来,对愣愣的王同山说:“咱们去年不是在南京见过一面吗?为什么竟认不出我来,看来是贵人多忘事呀!”
“哦,我想起来了。”王同山是个记忆力很强的人,他马上意识到,面前对着他笑盈盈招手的女人,原来就是去年在南京36路公交车上扒窃解放军钱夹被他逮住的那个女人。见到了她,王同山这才意识到几天来大家急于寻找的王瘸子,肯定就在这白马寺的花会上。不然他的姘头决不会忽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王同山想到这里,马上对女人说:“这么说,你是王老兄的先遣军了?我正有一肚子怨气没处发泄呢,王老兄为人太不仗义,他既然下贴子把我们这些江南弟兄们都请到了洛阳,他就该懂得道上的规矩。王瘸子他凭什么连面也不敢露?这叫什么狗屁洛阳花会?”
“王大哥不要恼。我正是瘸老弟派来请你去见面的,其实各路兄弟早就到了,只是大家伙都分头住在几家旅社里,如果今天你们不赶到这白马寺来,我们还以为王大哥不敢到洛阳来了!”那女人非但不恼,反而对着王同山发出一阵嗲笑。然后她小心地向白马寺后殿一指,悄悄地对他说:“虽然是洛阳花会,各路英雄可在花会上尽情地偷,把你们的腰包都弄得足足的。可是,咱各路弟兄总还是要见面的。现在就请您和南京来的弟兄们都到后殿去,不过,也不是开什么会,就是大家伙见见面,认识认识交个朋友,请吧。”
王同山没有想到王瘸子竟会把牡丹花会的主会场,当成了他们这些扒手们聚会的地点,他看了一眼从白马寺正门不断涌进来的各地宾客,还有那些在花会上值勤的保安人员,他在心里暗暗叫骂:“这王瘸子真是胆子太大了,如果在这里聚会被公安人员发现了,岂不是要坏了大事?”不过当他看到那女人正以鄙视的目光打量着有些怯意的王同山时,他立刻放弃了犹豫,断然地点了点头:“见面就见面,不过,王老兄既然说要在这里比试,那我也不能一个人去见他,我还有几个弟兄在前面呢。”
女人欣然同意:“那就更好,总之人越多越好。王大哥,我们都在后殿里等着你,可千万要守信用,最好别偷偷地溜掉了才好。”
“放你娘的屁!”王同山不屑地呸了她一口,转身便向前面大殿方向走去。到了前院,他才发现院落里的游客更多了,而且还有许多外国游客也混杂其间。人们都在那些牡丹花丛里观赏品评,几乎所有游客都对那些红的、粉的、白的、黄的,还有黑色的牡丹花惊羡不已。王同山哪里有心赏花,慌忙在人群里寻觅到正在寻找扒窃目标的马岳生、高小梅等人,然后他带着十几个从江南来的扒手沿着曲径回廊向后殿走去,转过一道道由牡丹花组成的彩色屏障,又穿过一道月洞门,经过汉明帝少年读书有清凉台,前面就出现了一座金碧辉煌的大殿。他们走进去一看,里面原来供奉着一座巨大的鉴真大师座像。王同山目光冷冷地环顾着那座阴森森的殿阁,这里显然与前面那片花海和喧嚣的人海形成了鲜明的对照。由于他们担心进殿后可能遭遇王瘸子等人的竟外袭击,所以从江南来的十几个扒手都以王同山为核心,很快形成了一个抱包的团体。马岳生、丁锋和高小梅三人紧紧依靠在王同山左右,而高海林、刘阿根和毛子等人则紧紧簇拥在王同山的身后。这些从江南来的扒手一时摸不清殿里的内幕,加上他们是从阳光地里走进一个黑暗的大殿中来,只感到里面一片漆黑,却没有见到鉴真座像下是否有人。就在王同山等人神色紧张地左右环顾时,王同山忽听昏暗中有人大喊一声:“王老兄到了,一年不见,没有想到我们竟在洛阳又见面了,缘份,这真是缘份啊!”
这熟悉的宏亮北方口音,震得王同山心绪有些紧张。他向鉴真像前一看,原来大殿里早已集聚着三十多个男男女女了。许多人都是陌生的脸孔,王同山这么多年流窜各地,还没有想到一下子在白马寺里见到这么多以扒窃为生的同行,他知道这些来自全国各地的社会渣滓在此聚会,都与王瘸子大有关系。他知道如果公安机关现在闯进来,将他们一网打尽,这殿里所有人都会在监狱里见面。想到王瘸子忽发奇想地搞了个洛阳花会大比试,王同山心里不禁产生了一股怯意。因为在小茅山改造多年的王同山心里清楚,王瘸子这一手太冒险了。他怎么敢借洛阳牡丹花会的机会,忽然从全国各地招来了这么多行迹不轨的扒手?这样做的后果不是在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听到王瘸子这嚣张的叫声,他忽然后悔不该和弟兄们跑到这里来。这时候,王同山才发现一个黑影忽然从人群里站了起来,并且趔趔趄趄地向他走了过来。他定睛一看,来人正是去年在南京那家小饭馆里吃过饭的中年人,果然王瘸子就是他!
“王老兄!幸会幸会!”王同山俨然是江湖中的大佬,面对迎迓上前的王瘸子把手一供。显现出他作为江南“神偷王”的果敢与洒脱。直到这时他才发现坐在大殿里的黑压压一群人中,男女扒手间杂,各色无赖、恶棍、混子、浪妞、泼妇、骚女济济一堂,几乎成了社会丑类的一次大聚会。眼前情景让王同山忽然想起他曾经看过的电影《林海雪原》中杨子荣拜见座山雕时的场面。这些来自全国各地的扒手们,或站或坐或者倚墙而立,一个个都对忽然闯进来的王同山投之以复杂的目光。有人不屑,有人冷视,也有人对王同山报以警惕。王瘸子这才指着王同山对众人介绍说:“各位莫非不认识此人吗?他就是大名鼎鼎的江南‘神偷王’啊!我去年到南京就是专为寻找他而去的,可是我到了南京和他一见面,才知道这‘神偷王’果然名不虚传。他不但绝活儿惊人,可与当年的燕子李三媲美。最令人敬重的还是‘神偷王’的仗义疏财,他把我和干白鱼在车上下的两个皮夹连瞟也不瞟,就原封不动地还给了我,大家说,谁敢说‘神偷王’是徒有虚名的冒牌货呢?”
卷七 小崔点评·洛阳扒手大聚会第69节 牡丹丛中群丑亮相(2)
“神偷王?原来他就是‘神偷王’呀?”“怪不得这么多人都拥着他呢。看起来江南的扒手确实有神威。”“我们在西北时就听说苏州有个神偷,一夜就能偷遍全苏州。现在看来是名不虚传啊!”大殿里立刻响起一片哄哄之声,震得王同山心烦意躁。这时候,他忽然又见眼前窜来几个黑影,看时原来竟是一些熟面孔。有一个人上来就当胸打了王同山一拳,说:“我的天爷,原来你就是‘神偷王’呀?当初咱们在佳木斯混的几天里,我还以为你是个只能吃不能扒的无能熊种,现在听王大爷这么一说,你原来这样神通广大,我们这几个‘东北虎’看起来都是有眼不识金香玉,现在可要你大人不记小人过了!”
“啊?座山雕?”王同山这才发现迎上来的几个人,原来都是几年前他在哈尔滨逃往佳木斯时的患难朋友。其中不但有绰号“座山雕”的北方扒手,而且还有让王同山想起来就厌恶的“大包牙”和“小老疙瘩”。王同山想起当年他在双鸭山的不辞而别,忽然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忙对几只“东北虎”笑了笑说:“没什么没什么,当时我也是无路可走,所以难免作些不仗义的事,请各位多多包涵。”
“大家都不要说这些了。”王瘸子就像这群扒手聚会的头领,在大殿中央一挥手说:“今天咱天南海北的弟兄凑到一起,就就是一种缘份。本来咱们偷包在哪儿都可以偷,为什么一定要到洛阳来偷?就是想让各路哥们聚上一聚,当然,大家伙也不能白来一趟,一会儿哥们都到前院去逛逛。哪一个是真老包,哪一个是假老包,可都要在这儿显示显示了。如果这么多人里你摸不到钱,可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王瘸子一声令下,刚才还集聚在大殿里的几十个扒手小偷,都一窝蜂似地冲出了大殿,一个个就像在荒野深山困居多时的饿兽,这时都旁若无人地冲进了前面那片象征着明丽、艳美、富贵、高洁的牡丹花海,开始了大肆行窃。王同山万没有想到王瘸子的所谓切蹉交流经验,竟然就是一群乌合之众凑在一起的弹冠相庆和相互吹捧。而比试偷盗的技艺则是恶魔入海一样的四处偷包扒钱。他从心里对这种洛阳花会充满着厌恶与反感。
事过若干年后,当年在洛阳参加这次所谓“洛阳扒手大集会”的当事人王同山,这样回忆当时的情景:“所谓洛阳花会,其实就是一些各地的贼都到洛阳来偷盗。其没有真正开会,大约有三、五十人左右,彼此互不服气。当时我见情况不好,当即就和高小梅等人连夜离开了洛阳,我在那次花会上扒了七个包,得了一千多元。王瘸子扒了十几个包,据说他得到一千四百多元。有人还把谁扒多扒少排了名次,听说给我排了第四名。………”
王同山与王瘸子的不同之处就在于,王同山不但精通扒术和善于拢络小扒手,而且他有一定的文化水平,还能读书和写文章。所以他是扒手之中十分机灵敏感的人物。当他看见王瘸子在洛阳牡丹花会上如此放肆地煽动蛊惑各地小偷在牡丹节上大偷特偷的时候,王同山就已经猜测到王瘸子必然大祸临头。因为他在牡丹花会上已经隐隐察觉到,随着他们这群扒手在中外宾客中偷窃活动的加剧,早已引起了牡丹花会主持者和当地公安机关的高度注意。因此王同山偷了几个包后,曾经暗示王瘸子等人尽快结束这种放肆侵害中外游客的集体偷盗行动,劝他最好马上离开洛阳。可是利令智昏的王瘸子当时哪里听得进王同山这冷静的提醒。仍然不遗余力地指挥一伙扒手继续在白马寺和关林这些牡丹盛开、客人云集的地方趁乱偷窃。结果就在王同山和高小梅等人离开白马寺不久,当地公安机关派出了大批警力,很快就控制了利用牡丹节在几个场合同时疯狂作案的各地歹徒。疯狂一时的山东“贼王”王瘸子,就在洛阳警方发起的围剿中当场落入了法网。
王同山这只漏网之鱼带着侥幸和庆幸,连夜逃离了古城洛阳。
尽管王同山依然憎恨王瘸子,尽管他对那些在牡丹花会上匆匆见面的各地扒手同类,在心里怀莫明其妙的反感和戒意,尽管他具有一定的反扒窃能力,可中他仍然决定及早退出牡丹花会并且当即果断地中止了在洛阳的犯罪活动。
可是,尽管王同山已经快速地逃出了洛阳,并不等于王同山等人自此断绝了继续作恶和扒窃的欲望。就在当天晚上向上海飞驰的列车上,王同山和同伙高小梅、马岳生、毛子、刘阿根、高海林和丁锋等人,仍然把在洛阳牡丹花会上没有一纵为快的偷窃之瘾,又在这列火车上疯狂地加以实施。他们十几个江南扒手就在这列火车的19节车厢里,各自寻找不同的袭击目标,不断把罪恶的窃手伸向了一个又一个无辜的旅客。当夜他们在这列火车上又偷了许多钱,挽回了一洛阳没的满足的贪婪之欲。这才结束了他们这次中州偷盗之旅。
王同山就在返回苏州的第四天,就被当地警方发现,于是他第一个落入了落网,并被送回了小茅山劳改农场。从此长达两年多的流窜盗窃活动方告一段落。王同山在农改农场里又一次受到批判,不过这时的批判已经不再像“文革”期间对逃跑者施以群众性的武斗与加戴铁镣子等重刑。由于江青等“四人邦”的一举粉碎,小茅山也像全国一样逐渐恢复了法制化管理与井然有序的政治思想教育。王同山虽然是一个多次逃跑和越狱的“惯犯”,可是他也正是通过这一次次的逃走、逮回、再逃走、再逮回的反复过程,才深刻地体会到政府对他这样屡教不改的人所给予的教育与恩惠。
洛阳牡丹花会的半年后,王同山在小茅山农场里忽然听到罪大恶极的盗窃惯犯王瘸子在山东伏法的消息。他看到《人民日报》上登载了枪毙王瘸子的新闻后,内心的震动很大,当天王同山就向他所在农场“革委会”递交了一份检查报告,主动揭发自己和当时随同他一起前往洛阳参加这次由王瘸子组织的扒手大集会内幕。王同山在检查报告中还特别对自己在洛阳牡丹花会前后的所作所为进行了认真深刻的检查和交待。王同山这次幡然悔悟,是对他几年来逃跑生涯的一个检查和总反省。一些与牡丹花会相关的犯罪事实,在他从洛阳回到小茅山农场后的半年多时间里,几乎没有触及。特别是首犯王瘸子在山东服法之前,他对于与此相关的许多同案犯在洛阳的活动都没有作认真的交待。如果王同山本人不主动对自己在洛阳牡丹花会上的问题作自我检讨和自我揭发,恐怕小茅山农场始终也不会察觉王同山等人的上述罪行。王同山在小茅山农场对自己多年来在外地流窜作案的检查报告,说明他在粉碎“四人邦”以后开始对自己的人生有了认真的反省,多年迷惘的罪人也开始了觉醒。
1979年12月15日,王同山终于结束在小茅山农场的劳改,被释放回到他的原籍苏州。这是自他1965年3月走进位于南京郊区的劳改农场,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解除劳教。期间他虽然三次逃走、一次以请假的名义到外地流窜、一次由劳改农场批准的探亲离场,几次走出小茅山的监禁地区。可是,王同山这一次才是政府经过考核和审察后经上级批准的正式释放。小茅山就要永别了,当王同山背着行李,站在附近一座小岗峦上回首那座留下他青春最好年华的劳改农场时,他遥望着大墙上的电网和大墙深处那个即便睡梦中也难以忘却的陶瓷厂,王同山竟充满着依恋之情。他的心在流血,眼在流泪,因为他断断续续在这里已经生活了十多个春秋了!
现在他终于走了,王同山向小茅山的大墙招了招手,在心里喃喃地说:“别了,小茅山!”
卷八 公开信·心灵天平再次失衡第70节 “神偷王”的告白
欲不可纵,货不可黩;黩货生灾,欲纵祸速。
————唐•古之奇:《县令箴》
随着全国媒体对"江南神偷王"传奇经历的报导,王同山的近况也越来越引人注目。
就在2004年的金秋,“江南神偷王”在经过几个月的认真思考后,他终于决定给那些和自己当年一样,正在江南和全国各地以偷盗为生的扒手小偷们,写一封公开信。这封信早在当年五月,王同山在苏州协助公安机关抓小偷,并受到苏州和南京等地扒手们威胁指责的时候,就已经在悄悄打腹稿了。那时候王同山不断收到来自江南各地小扒手们寄来的警告信,有人甚至威胁他,咒骂他,那时王同山他就在酝酿着如何回敬来信者。可是这样的回信并不好写。王同山知道自己的改邪归正,并非是触怒了哪一个扒手,而是触犯了许多扒手的共同利益。因此他的回信就不能只寄给某一个小偷,一定要以公开信的方式,写给那些和他当年一样正在走上扒手之路的“同行们”,他要在这封信中深刻地解剖自己,要把他一生当扒手所经历的酸甜苦辣都告诉他们。王同山在这封公开信中既要宣布自己“金盆洗手”,同时又以诚恳的语气劝告他的“同行”们尽快改邪归正。王同山的公开信这样写道:
各省的“同行”们:
我曾经的“同行们”,我要和你们说几句心里话。不管是狱内的还是逍遥法外的,大家停止作案、停止犯罪,向人民缴械,不管是什么盆洗手,金盆更好,哪怕是瓦盆都可以用来洗手呀。
大家对我是熟悉的,我是苏州的“神偷王”。我偷了一辈子,坐牢也坐了一辈子,有时也花天酒地,可那都是昙花一现,更多的是受到惩罚。实话讲,我们这些人哪一个是以偷而发家致富的呢?刑事记录尤其是偷盗记录,任何国家都是深恶痛绝的。在我们伟大的社会主义制度下,只要改恶从善,都是有前途的。我想讲一下,重点的是“东北虎”沈阳太原街的哥们、武汉寿山区的弟兄们、四川重庆砂坪坝的吆哥吆姐们、上海的阿哥阿姐们,大家快快改好吧。
今天,对我们这些人的人性化教育在社会上已经全面展开,人们不再是戴有色眼镜歧视我们了,更多的是同情和关怀。我这次是深有体会的。我们都是聪明人,都有一技之长,有着常人没有的胆量和智慧,如果能够改恶从善,我们将有很好的前途。“同行”们,不要以为我是神偷,我毕竟醒悟了,我为此而欣然。
要讲的话很多,归结起来就是一句话,赶快洗手吧,尽早回到人民当中,走一条健康的人生路。到那时,你会感到,太阳是那么的明亮,人们是那么的善良,孩子是那么的可爱,生活是多么美好哇。
王同山在发表这封公开信的时候,心情是沉重的。
这是因为他毕竟是一个七次七出的“惯犯”,没有谁比他更知道偷盗对社会和人民的危害之惨重;也没有谁比他更懂得改过自新的重要,更没有谁比他对犯罪这两个字的理解之深。特别是他的第七次犯罪经历,只要现在回想起来,都会让王同山从心里产生一种“后怕”!
卷八 公开信·心灵天平再次失衡第71节 物是人非
时光眨眼已是一千九百九十七年。
4月里的一天凌晨,古城苏州那漆黑的夜幕渐渐被鱼肚白色的晨曦所替代,这时候从山塘街498号小院里脚步轻轻的走出一个人来。他就是已经五旬开外的王同山。当年潇洒的风华早已随着岁月的流逝离他而去,如今的王同山腰背也有些微驼了。特别是当东方初露的晨光映照在他那张古铜色脸膛上时,就会发现王同山的两鬓已经现出了斑斑华发。尤其是他额头上那呈现“王”字型的纵横皱纹,似乎比从前更深了,那无疑就是他大半生监禁生活的烙印。现在的王同山又一次恢复自由了,然而,王同山那颗不安份的心是否已经真正恢复了他固有的良知呢?!
王同山手牵着一只黄毛小宠物,那是他去年在苏州宠物市场花1000块钱买来的上海小狼狗,如今在微弱的晨光下,小宠物抖动着它浑身可爱的黄毛,随着王同山飞驰的自行车在路上撒欢似的飞跑着。自从1993年王同山再一次走出监狱的大门,回到苏州家乡以后的他,兴趣和追求已经转向了养宠物。狗,几乎成了王同山晚年生活的惟一爱好了。他在生活较为安定以后。只要有钱他就到苏州的宠物市上去收获各种珍贵品种,最多时他养狗六七只之多。就在他刚从浦口监狱回来的那一年,王同山的家里就有三只名贵的狗,一条是贵宾狗,黑色的卷毛儿,很讨人喜欢;另一条是爱斯基魔犬,这是德国种,十分机灵,夜里可以给王看家。还有一只则是他花500元在狗市上搞到的狮子狗。如今那些让他寄予人性之爱的宠物,多因王同山生活的日渐拮据,而分别变卖或者送给了朋友。如今他只有这只黄毛的狮子狗了。每天清晨,王同山总要五点钟以前就从床上爬起来,他就一个人骑着自行车,然后牵着这只可爱的狮子狗,从他现在居住的山塘街出发,在晨雾里沿着那条古老的小街向通往虎丘山的方向骑去。虽然他的家距虎丘最近的路只有三四里,可是王同山却故意绕路行走,为的是这样可以让他牵着小狗一边骑车溜弯,一面观察一条条从小在他记忆中留有美好印象的苏州。
在经过专诸巷的时候,王同山忽然从车上跳了下来。他一人静静伫立在那幽静无人的小巷口,在朦胧的晨雾里,他向那条幽深的小巷里凝视着、凝视着。他每次经过专诸巷的时候大多都会如此,因为这条小巷留给他的印象毕竟太深了。特别是那间父亲一个人住到临终的房子,现在早已经不属于他了。那是他第四次从监狱里出来时,因为生计困难,一时想不开就以低价抵给了别人。如今他把父亲留给自己的最后一笔财产也转让给他人了,所以第五次出狱以后,王同山就只有出钱在山塘街租了一间民房暂居了。更让他心里惆怅的还不是低价出手了父亲的老屋,而是那老屋对面有一个小院——那是同样让他难以忘怀的三间小瓦房。王同山清楚地记得,1979年他第一次从小茅山解教回苏州时,就是在那座不时飘出槐花幽香的小院前,遇上了那位邻居的姑娘。
王同山永远不会忘记那个叫李湘音的女友,当年如果他不是因为再次涉嫌偷盗入狱,也许和李湘音绝不会像后来那样劳燕两飞,而他也不能像现在这样孤身一人。李湘音那年陪他去了小茅山劳改农场以后,不久就再也没有任何联系了。1982年10月17日王同山再次从小茅山农场出来,才知道当年对他曾经发誓:“你去吧,我等你”的姑娘李湘音,早已在一年前就结婚了。据说她的丈夫是一位刚从部队里转业的军人,李湘音事实上早在他一年前为父亲奔丧在留园最后话别的时候,就已经经过家人的力主,违心地与这位转业军人见了面。只是当时的李湘音不好意思在王同山面前道出此情,他从监狱回到苏州后,好几次都站在那熟悉的槐花小院前向院里的翘首打量,他多么希望与李湘音再见一面。然而那时的李湘音已经搬到丈夫那里去住。王同山仍然守在那槐花小院前去等她,他那时只寄希望在李湘音回娘家时与她路遇相逢。不过王同山那时候早已经没有其他奢念,只求再见她一面即可。
“湘音,你等等,我回来了!”终于有一天,王同山见远方暮霭中出现了一个骑自行车的女人,看时正是他朝思暮想的李湘音。可是,当女人意外发现站在路口上等她的人竟是王同山时,她竟胆怯地低下了头,不敢看他,到了他对面,她连连在车上向他摇摇手,然后车子也一刻也不肯停,就从王同山的身边骑过去了。
王同山没有怪她。他理解李湘音如今已经名花有主,她如果继续在这条小路上和王同山卿卿我我,万一给别人看见了,肯定会说些闲话,如果传到她丈夫的耳里,岂不要惹起事端?不过王同山仍然无法控制自己的理智,他还是站在李家门外的小路上徘徊着,一直等了近三个小时,才把在夜色中离开娘家的李湘音盼了出来。可是李湘音却有意把自行车拐进了另一条无人的小街,当时她只对王同山说了一句话:“我已经结婚了,你怪不怪我?”王同山听了,精神上的刺激很大,刚回苏州时听人说李湘音已经结婚,他那时还不相信,如今终于得到了证实,他心里当然很痛苦。回到那间寂静的小屋以后,王同山越想越心里发酸,他当夜就在灯下写了一首《忆秦娥》。这首诗的句子如今已经很难记得了,不过王同山当年那种失恋的悲楚心情直到几十年后的今天,提起来仍然让他悲痛不已。
后来他为了怀念这段感情,又写了一首新诗,其中有这样的句子:
当我在牢房里,
听着太湖的涛声时,
当我听到哨兵拉枪栓的响声时,
我冻僵的手指,
紧紧地握着笔,
在书写着对我心爱的女友,
深深的怀念。
我不知命运为何这样折磨我?
为什么我就没有爱的权力?
那天夜里,王同山在他家的小屋里抽了整整三盒半香烟。弥漫在小屋里的烟雾呛得他流泪。从那天晚上起,王同山就下决心再也不住在专诸巷了。他要尽快把父亲留给他的这间小屋卖掉。倒不是他急于用钱,而在于他不想再次见到她——见一面就会让他肝肠寸断的李湘音。
然而,王同山后来虽然永远地离开了专诸巷,但他的心却时时留在这条幽静的小街里,每当他牵着狗儿路过这里的时候,王同山都会情不自禁地向小巷里翘望。
1993年王同山再次从监狱里出来的当年夏天,他无意中在菜市场上又遇上了李湘音。这时的她,再也不是从前和他一起在苏州郊外小镇上冒雨吟唱《三月的小雨》的青春娇好的姑娘了,她分明已是中年妇女,身子似乎矮了一截,头发也灰白了。她当时用哀怨的眼神望着王同山,彼此心里都有许多话想说,可是李湘音却一句也吐不出。只是当王同山问她:“日子过得还好吧?”她却摇了摇头,半晌才说:“并不像你想的那么好。马马虎虎过日子吧。”从此之后,王同山和她虽然都生活在这座古老的园林城市里,却再也没缘见上一面了。只是王同山多次见到她的弟弟李湘武时,还要询问他的姐姐近况。不料每次他问起他的姐姐如何,李湘武总是没好气地回敬他说:“你就少操一点心吧,她现在过得并不如意!”
如今当王同山再来到专诸巷前时,他忽然感到小巷已经面目全非了。从前在这里生活时的美好记忆,都已经随着时光的流逝而消失,即便槐花小院也不见了往昔的颜色。
卷八 公开信·心灵天平再次失衡第72节 不安份的心又在骚动
太阳从远方云霓背后露了一下脸儿,然后,就被一大团褐黑色的雨云遮盖住了。苏州在1997年春天到来的时候,又开始飘起了迷蒙的雨丝。
王同山感到他的人生太不可思议了。他悔恨自己为什么这样没有志气,为什么一而再地重复自己已经走过的老路?想起李湘音来他就更加痛悔自己,如果他1979年从小茅山回来后,能听信她的忠告,从此改邪归正的话,至少就再也不会接二连三地继续走进监狱。从1979年解除长达15年的劳教到如今——1997年春天,王同山又先后三次被关进了监狱:1980年4月20日他因涉嫌盗窃再一次进了小茅山农场劳改;1982年他又被送进了南京浦口监狱;1990年5月10日王同山因旧病复发进了句容监狱劳改农场。这三次进监的经历,对于王同山来说,就如同一场比一场更沉重的精神打击。
走在飘着牛毛雨雾的苏州小巷里,王同山心里在流泪。想到自己这几年走过的路,他心里也感到不是滋味,为什么一个人会这样屡教不改?如果说一次二次,别人也许能够理解和谅解,谁让你少年时缺少父爱母爱呢?可是当他已经长大成人后,特别是在经历十几年的劳教出来后,为什么还要不知利害地继续把手伸向别人的口袋呢?他记得1988年他再一次从浦口监狱出来时,王同山曾经暗下决心:一定要痛改前非,重新改写自己的人生历史。可是改写历史又谈何容易?
“我要经商!我也要靠自己的智慧去赚钱,为什么别人都在下海经商,我就不能下海呢?”在改革大潮的冲激下,王同山跃跃欲试了。当时的形势是苏州城里到处都是商场,几乎大部分下岗职工都在谈论二个字:“下海!”王同山也想像别人那样下海,认真地当一回“导爷”。可是经商总是需要成本的,王同山从监狱里刚出来没有钱怎么办?他于是就把专诸巷父亲的旧房处理掉了,拿到了五千多块钱。又听人说那时的苏州服装既新颖又便宜。如果把苏州生产的新式时装运一批到相对后进的湖北等地销售,也许就会很快致富。于是王同山便效法那些先富起来的人,他把卖房子的钱拿出一部分来,购买了时装,不久他就星夜前往湖北的襄樊。本来王同山行前对去襄樊作生意信心百倍,他哪里知道刚到襄樊就遇上了麻烦,几个漂亮的湖北姑娘不知为什么就在火车上缠上了他。而这时的王同山再也不是从前和邻居少女搞“柏拉图”式精神恋爱的他了。
已经向五十岁奔的王同山,在这里第一次接近了女色,当然,那时的开放风气对于这种男女关系再也不比从前那样视为生活的禁区,所以王同山从苏州好不容易搭火车运到湖北的一大包一大包时装,还有他衣袋里密藏不露的百元大钞,很快就变成了那些急于一夜之间致富女人们的囊中之物。王同山本来对女色始终持有与众不同的戒意,这也许与他多年生活在幽深大墙里不无关系。如果他是一个好色之徒,那么当年他在火车上与上海女大学生的艳遇,本来以他那胆大妄为的性格,是可以酿成一场桃色大祸的,然而王同山在这方面偏偏有柳下惠坐怀不乱的天性。如果他对自己的色欲失控,也不至于让对他深爱的邻居李湘音永远与自己保持着纯洁的精神之恋。可是当他在到了湖北的襄樊以后,在那些为钱为物而纠缠他不肯放手的妙龄女孩的诱惑下,他做生意的抱负又有化作泡影的危险。如果他不想起南京秦淮河边经常相遇而始终不肯就范的暗娼“老阿家”,也许他就不会在下海经商的半路途中茫然走进一个意想不到的桃色陷阱。这件事对于王同山来说,又成了他心中自恨不已的痼疾。
不过,王同山毕竟是个不怕跌跟斗的人。从湖北经商失败回到苏州后,他又经人介绍进了一家开发大楼的公司,而且他还坐进了办公室。这家公司是当时苏州名气很大的公司,王同山能够初涉商海就呛了水后,又一次成为商海的小小弄潮儿,就足以说明他对经商的兴趣未减,同时也没有因为服装生意的败北而产生任何怯意。那一段时日对于多年来四海奔波,始终生活在公安机关警惕目光下的王同山来说,无疑是心情舒畅的时光。王同山那时真有种苦尽甘来之感,他发现当地政府和群众并没有因为他几十年的扒窃行迹嫌恶他,公司的老板甚至还看中了王同山的文字写作能力,把一些涉及经商的重要材料也交给他来完成。
就在王同山想好好作人,好好生活,好好工作的时候,不幸又降临在他身上。起因是他所在的公司老板,因为涉嫌重大经济问题遭到检察院的立案侦察,不久就将他逮捕法办。这样一来王同山赖以倚靠的大树又倒了。他无法知道一个人想过好生活为什么这样难。当仅有的积蓄用完了以后,王同山不知又该如何过日子了。这时候他的身边又多了几个“徒弟”,他们都是慕名而来的苏州小混混,初时王同山当然也要求他们学好。可是久而久之,王同山经不过两上小混混的恭维和纠缠,便旧病复发了,“好吧,既然你们这样说,我也就只好作一次案了,不过我还是对你们说,从小最好学做一些对他人有益的真本事,如果你们看看我作活儿倒也行,就是千万别走我这条路。”
两个徒弟自然连连称是。一次,王同山为了教两个徒弟学几样扒手的“功法”,就把他们带到一辆公交车上去,只在从车站到虎丘几十分钟的路程中,王同山便轻而易举从游客身上下了两个皮夹,而两个徒弟当晚和王同山一起进苏州菜馆吃饭时,已经对“神偷王”随便献上的小技敬佩得五体投地了。但是王同山绝不会想到,一个月后,当两个徒弟背着他到公交车和商场里做案时,当场遭到了公安人员的逮捕。两个徒弟当场就供出了王同山是他们的幕后“师傅”,这样王同山便再次入狱了。
在太湖边上的监狱里眨眼就过了三年。王同山在监狱里表现很好,又提前获得了出狱。1993年当他再次回到苏州的时候,王同山面对的是一无所有的窘境。不但从前父亲留给他的旧屋没有了,甚至连他租住的那所房子也归于他人。就在王同山没有生活着落的时候,有人主动打电话来找他了。
“老王,如果你看得起我,就到我这里来上班吧。”打电话给他的是一位民营企业的老板,又是王同山从前在小茅山时的狱友老E。王同山没有想到从前在小茅山农场当烧缸助手的老E,如今回到苏州后竟然在党的富民政策下办起了自己的工厂,两相对比起来,王同山的心里很不是滋味。想想他几进几出后如今仍然一事无成,再看看老E如今竟洗心革面,当起了民营企业的小老板,他的心里越加失衡。
王同山进了老E的工厂后,先给老E看守仓库和打扫卫生。老E对王同山当然十分信任,因为他们毕竟在小茅山有过十多年的交情,老E甚至还把给打工仔们计工的任务也交给了他。王同山当然珍惜这来之不易的职业,日夜坚守在那小老板的工厂里,可是他很快就发现当年在小茅山心地善良的老E,如今一旦办起了自己的工厂,就千方百计地损工肥私,甚至盘剥民工的劳动所得。王同山对从前的狱友老E百般劝告,热诚关照他一定要接受从前在监狱的教训。王同山见老E仍然我行我素,继续对民工们加班加点,少给报酬,王同山从心里同情那些从边远农村来苏州打工的农民,于是他便在记工的时候有意给民工多记工分,以此来缓解民工和老E之间越来越紧张的关系。
如此一来,王同山在这家民营工厂里的威信越来越高,民工们都把王同山视为他们的贴心人,并与偷税漏税的老板老E分庭抗礼,彼此的矛盾也越来越尖锐。后来,终于有一天,一个民工将老E偷税的问题举报到税务部门,而老板E因此怀疑举报人和他从前的狱友王同山之间有暗中的往来,气得王同山真想离开这家民营工厂,因为他的良心受到了伤害。随着老E和民工矛盾的日益尖锐,有一天终于在工厂里暴发了一场民工和小老板E的冲突,老E在冲突中受了重伤。这样,这家一度因偷税而红火的民营工厂又倒闭了。
王同山又没了职业。他不知为什么运气总是这样不佳,也不知道老老实实做一份工竟会如此地艰难。他恨那个黑心的小老板,为什么自己本人曾经坐过牢,出来以后已经创业还要作违法的事情,他也恨自己忌恶如仇的性格。好在王同山虽然再次失去了工作,可是他身边始终有许多知心的朋友。这些民工见王同山讲义气,有什么困难都来找他商量,有时即便夫妻吵架,王同山也会从中调解。王同山虽然生活困难,可是他在困境中仍能苦中作乐。有时他甚至还想多为那些民工作一些事。如今王同山一个人住在山塘街的小院子里,生活来源没有着落,就像一座沉重的大山那样压在他的肩上。
就在贫困没有收入的生活中,王同山那颗不安份的心又开始想入非非了。特别是当他看到一些智商不比他高的人,如今也一个个富得流油,王同山的心理就越加感到不平衡。1997年4月下旬,苏州是一个多雨的季节。就在这时候,一个从前王同山连想也不敢想的大胆致富阴谋,便在他越来越失衡的心态下萌生了。
王同山绝不会想到,正是他这一失去平衡的错误意识,把他本来可以通过正常途径寻求发家致富、凭他自己能力同样可以在党的富民政策感召下获得的光明前途,再一次付之流水。
卷八 公开信·心灵天平再次失衡第73节 保险柜特大盗窃案(1)
从4月20日开始,在王同山山塘街的那座小院里,就经常出入一些行迹可疑的青年人了。
这些人平时虽然也不时走进他的小院,可是,现在的来意与从前却有着本质上的不同。从前这A、B、C、D四个民工,时常来到王家是为了打牌或聊天。他们之间信任感的加强无疑为日后王同山正在酝酿的一场大事提供了坚定的感情基础。
“别人都在疯狂地致富,可是我们这些人却贫穷得没有钱花,真是贫富不均了。”这就是王同山在新形势下力求尽快改变现状的思想基因。特别是这次他从监狱回到苏州后,忽然发现从前小茅山农场那么无能的老E,居然也有胆量在苏州一条街道的里弄里,租借几间民房开办了一家生产民用物品的企业,那么他王同山有才有智,为什么就不能另辟奚径地也成为一个自食其力的富有者呢?他为什么总要做那些不会从根本上解决自己摆脱贫穷的大事?既然如今社会上的以权谋私如此极重,而社会又因种种痼疾而无法从根本上把那些损公肥私的贪官们铲除,那么我王同山为什么不能做一点过格的事呢?
“我们,我们有什么办法能富呀?”几个老实的民工又何尝不想在一夜之间成为人上人,可是,当他们真正面对王同山提出的这一问题时,一个个又都目瞪口呆,无言以对了:“咱们一没有办工厂的资金,二没有可以发财的权力,三没有发财人的头脑,王大哥你说,咱们有什么办法发财呢?”
王同山那几天心焦如火,恨不得把他多时积郁在胸臆中的积怨仇火都一古恼发泄出来。听了几个哥们有气无力的叹息,忽然怒骂一声:“你们都是一些没用的混蛋,都是一群吹弱无能的熊蛋!他们有办法吃国家的占国家的,咱们为什么就不能!只要你们有胆量,我就有办法让你们由贫困变成富翁!”
四个民工一时猜不透王同山葫芦里究竟装的是什么药。一个个面面相觑,不知所云,忽然有人叫了一声:“如果不怕掉脑袋,那就只有抢银行发财快了!”
“胡说八道!”没想到王同山竟然厉声地喝止了他,接着他郑重地说:“我王同山虽然做了一辈子坏事,可就是从来劫财不劫命!抢银行那是亡命暴徒们想做的事,我王同山就是穷死了,喝西北风也不能干那种事。再说,我如果想干那种事,也对不起在座的各位弟兄。因为那样做,我就把你们一个个都引进了绝路。那样做我们不但最后不能发家致富,而且还要一个个走上断头台。所以,我另有一个既有些危险,又可能成功的致富捷径。不知大家是不是敢跟我干?”
四个民工都看到王同山这人尽管前半生始终在法律的危险边缘行走,一次次的被捕和入狱尽管让他在苏州人面前留下了恶名,可是他一辈子除了小偷小摸之外,还没有听说王同山做伤天害理的事情。现在见他这样说,都纷纷表示态度:“大哥,只要是不杀人,不放火,只要能让我们解决衣食生计,那你就是让我们上刀山也可以。”
“那好,我老王也想干一回冒险的事了。”王同山见四个多年来和他来往密切的民工,已经在他面前表明了心迹,这才说出他思考多时的阴谋:“现在许多工厂都被一些贪污分子搞得倒闭破产了。报上也说,有些国有资产流进了某些腐败分子的私人腰包,既然他们可以暗偷,咱们为什么不能明偷呢?”
“对对,干!腐败分子可以偷,咱们也可以偷!”这些被王同山煽动起发财心火的民工们,在铤而走险上取得共识并不是一件难事,何况他们当前都在为找不到职业、为家庭的衣食发愁的时候。所以在那个可怕的夜晚过后,四个民工便立即开始了紧张的摸底和作案前的准备。而王同山则每天仍在山塘街的小院里安然稳坐,仍然还悠闲地在大街小巷里溜着他那只小狗。直到4月29日上午,四个哥们中的一个,忽然把一个电话打了进来,他告诉王同山说:“郊区有一个钢模板厂,今天刚刚到了货,保验金已经锁在厂财务科的保险柜里了。”
“保险金有多少?”
“不清楚,不过可以肯定是一笔大钱。不知该不该干?”
“过两天就是五一了,如果现在就干,恐怕还有一些困难,因为我们连钢模板厂的情况也不了解呀。”
“如果想干,就必须马上下手,不然这些钱在五一肯定不会锁在厂子里。”
“好吧,让我再想一想。”王同山平生还是第一次干这种事,加之事情又非常紧急,他甚至对如何踩点,如何搞清地处苏州北洋湾的这家纲模板厂的位置及内部情况的时间也没有时间进行,就这样匆匆忙忙对尚没成熟的盗窃计划付诸实施,失败的危险肯定存在。可是,这毕竟是他破天荒作的第一次盗窃案,对于王同山来说,既是一次新的冒险,又是他人生中更加危险的一步。但是那时的王同山已经利令智昏,早已来不及去认真思考进退,也不容他考虑有关作案的许多细节,就急于布置其他四个从犯在一天的时间里,一定要完成所有作案的准备,首先要解决的就是作案工作和交通工具。
作案用的钳子等物倒不难解决,关键在于摩托车。王同山知道如果盗窃该厂的保检柜一旦成功,就必须迅速逃离现场,而摩托车当然是必不可少的工具。这样,五个人在一天的时间内,在苏州共盗窃了本田、新大洲和125南方三辆摩托。当天深夜,这五个人便宿在王同山山塘街的那间房子里,睡到凌晨2点半,王同山忽然一古绿爬了起来,招呼四个案犯马上行动,然后他们从不同地点将三辆摩托车发动,分头向位于苏州郊区的北洋湾钢模板厂方向飞也似地驶来。
这是4月30日的凌晨,美丽的苏州还在沉睡。大街上路灯还在亮着,黎明前的街头几乎没有几个行人。当他们几辆摩托车驶过大街的时候,只有清扫大街的环卫工人在工作,她们当然不会想到几辆向郊区奔驰的摩托上竟会坐着几个不计后果的亡命之徒。王同山等人驶到钢模板厂附近时,他才发现这里十分幽静,在凌晨时分几乎听不到任何声响,特别是那家工厂的大铁门前还亮着一盏长明灯,厂区里没有任何人迹。王同山发现工厂前面不远就是312国道,在一片黑黝黝的树林掩映下,工厂就像一个蹲伏在黑暗里的巨大怪兽。王同山从衣袋里掏出了酒瓶,呷了一口烧酒,以壮胆气。他知道如果今夜一步走对了,也许他就会成为一挥千金的百万富翁,从此不但再也不必像从前那样到处扒窃他人的衣袋,为一点点微不足道的钞票发愁了,甚至他还可以和那些首先富起来的一部分人一样,扬眉吐气地过日子。但是王同山心里也非常清楚,一旦他们今夜的罪行败露,那么他和身边已经把摩托车熄火的四个民工,都会成为不可饶恕的罪人。而他本人由于屡次作案,况且此次又把犯罪升级到从偷到盗,很可能会被判处极刑。想到自己的人生毁灭,王同山心中不禁泛起一股寒意,可是在箭已上弦的关键时刻,已经容不得王同山再作其他考虑了。他是四个罪犯的主心骨,在这时候他如果发生丝毫闪躲和畏缩,马上就会在案子尚未动手时便落入了法网。
卷八 公开信·心灵天平再次失衡第74节 保险柜特大盗窃案(2)
“走,下手的时候到了!”王同山示意四个同伙马上把三辆摩托在路边树林里掩藏好,然后他们五个黑影便窜向那座静悄悄的工厂。发现大门虽然紧闭,可是门卫室里仍然亮着灯,而且王同山还发现里面至少有两个值勤人员。然后四个人沿着工厂大墙走过去,王同山这才发现事前对此环境不熟,大墙又高,上面还有铁丝网,几乎无法逾越。而临街一面则全是工厂办公楼的窗子。他在下面望着那些窗子几乎都关得严严实实,如若从这里爬进去比登天还难,因为在凌晨撬窗必然会发现震耳的响声,那样就会惊动门卫值勤人员。就在这时,有人发现可以转到办公楼的背后,王同山来到楼后一看,发现这里更加僻静,而且距前门的值勤人员稍远一些。而附近又都是一些幽深的树林和草丛,如若在这里撬窗而入,逃出来时也便于潜逃。于是王同山当即同意在此撬窗,几个事前准备好撬窗工具的罪犯这时都跳上了二楼平台,然后举起手中的铁器开始撬窗。然而到这时他们才发现,原来该厂的保卫工作决非王同山所想的那样不堪一击,尽管他们轻易击碎了窗玻璃,可是如若把钢窗撬开也决非易事。更让人感到不安的是,在凌晨人静的时候,他们的锤子只要敲在钢窗上,就会发出震人的响声。几里之外都可以清晰入耳。王同山见几个同伙都吓得住了手,他骂了一声:“天已经快亮了,如果还这样缩手缩脚,岂不要坏了大事?”
于是王同山亲自跳上了平台,他手举铁锤,只三下两下,便把那扇坚固的钢窗撬开了,然后他令两人在窗外守候,以便接应,他自己亲自领着另外两个对保险柜颇有研究的同伙跳进了漆黑的二楼。
这里便是该厂的办公室所在地,而他们今晨袭击的目标就在二楼的深处。走廊里亮着幽暗的灯火,王同山一眼就看见了廊道深处的“财务科”三字。就在他们准备向里面走去的时候,忽然听到前面有哗哗的水声,好象有人在那里小便。王同山等人在作案前已有夺财不杀人的信条,所以他们几个人的心都悬了起来,因为万一在这层楼内有人值班,那么他们窃取保检柜内巨额现金的计划便要全盘落空。可是,王同山等人听了好一会,仍然发现那水响声还在继续着。王同山知道如果是有人在那里小便,决不会这么长时间。于是王同山便悄然蹑足而进,来到一间水房时,才发现是自来水龙头正在淌水。原来是一场虚惊!
他们撬开了财务科的门,里面一片漆黑。王同山等人进来以后,用最快的动作便将全室四张办公桌的所有抽屉全部开启了,结果里面没有找到一分钱。再看那只保检柜,他们才大吃一惊,原来这只保险柜是被几根粗大的钢柱牢牢焊接成一只巨大的铁笼子,而保险柜则固若金汤地禁锢其中。这样,惟一可以盗款的办法就只有打开保检柜了,幸好王同山事前有所准备,在他的四个同伙中,有一个曾经在武警部队当过司机。此人心灵手巧,几乎所有汽车都可以驾驶,对于保险柜之类更是触类旁通,他的开锁技术甚好。可是王同山做梦也没有想到,此人施尽了他的所有开锁技巧,那只巨大保险柜的锁竟然纹丝不动。五分钟过去了,十分钟过去了,半小时也过去了,开锁盗款仍然毫无任何希望。这时王同山发现天边的霞光已经映红了财务科内的所有人脸孔,如果他们在最短的时间里对这只保险柜仍然不能开启,那么他们今夜的盗窃计划就要付之东流。
“来,事到如今,没有别的办法了,咱们大家只有把它抬走!”就在所有人都感到一筹莫展时,王同山忽然下了把这只沉重保险柜连窝端的决心。可是若把保险柜连同那用钢柱焊成的巨大钢架一并抬走,又谈何容易?仅凭他们三个人的力量无法实现。于是王同山又叫来在外面接应的两个同伙,五个人总算把那只重达千斤的保险柜抬出了财务科。可是当他们把保险柜抬到那被撬开的窗口时,才发现那窗口太小,巨大的保险柜根本无法从窗口抬出去。
时间正一分一秒的消逝。东方的晨曦已经越来越亮,王同山发现附近居民已经开始烧早饭了,如果他们把一只保险柜就放在窗前,即便马上逃离了现场,也会留下了无法弥补的作案痕迹,于是他决定一不做二不休。可是,究竟如何才能把保险柜抬出这高墙耸立,四壁无门的钢模板厂呢?几个人急得团团乱转,王同山有生以来作案频频,从没有遇上如此棘手的事。原来这钢模板厂果然密封如同钢板,几乎连爬出去的空隙也难以寻找,忽然有一个同伙气喘吁吁地从后面跑来,他告诉王同山,后面有一间配电室,其中一扇门是可以打开的,并可直通后面的一条河!真是绝处逢生!
他们把保险柜辗转搬到后院的配电室时,天色已经灰蒙蒙的亮了。这时王同山等人把配电室的后门搬掉,前面是一条弯弯曲曲的小河,河边深草丛里突然钻出一只碗口粗细的黑色大蛇,从他们面前倏然消失。这时有人提议:“这是不祥之兆!既然出现了蛇,这案子就不要继续作下去了。”可是王同山在这时哪里肯听这些话,仍然要把这只已经费尽气力抬到后院的保险柜抬出去!不料五个人向外抬时又遇了门框的问题,他们只好又把一侧的门框也撬倒了,这样才把那只巨大的保险柜抬出来,急忙掩藏在河边的草丛里。但是这时新的问题又来了,作案前王同山等人只想到顺利的一面,以为在厂里撬开保险柜后即可带着窃得的钱钞乘摩托尽快逃离现场,可是如今搬出一只巨大的保险柜,又如何顺利地运走?新的运载工具又在哪里?几个人急得几乎心快要炸了,因为如果继续这样拖延下去,那么路上有了行人,即便搞到运载工具也会被路人当场发现。
王同山和另一人在这时忽然从附近劫持了一辆电瓶车。他们用老虎钳子拧断了该车的铁链子,然后开到配电室后面,把藏在草丛里的保险柜终于抬上了车。王同山亲自开着那辆电瓶车,迅速地逃离了现场,他决定把那只保险柜藏在山塘街的临时住房里。当几个人好不容易把那只大铁柜抬进他家放好时,天色早已经大亮了。
虽然他们逃出了可怕的现场,但是作为这起案子的主使人和策划者,王同山的心里却没有丝毫平静。
因为到了清晨7点钟,王同山仍然没有接到电话。作案之前,王同山已经叮嘱两个去312国道附近处理摩托车的同案犯,要他们逃走以后就准时向他报告平安消息。他担心万一两个同伙在转移摩托车的路上遇上了麻烦,那么公安机关肯定会从那里打破缺口,进而侦破全案。想到这百密一疏的破绽,王同山不禁吓出了一身冷汗!
盼到了上午8点,他家的电话仍然毫无动静。多年来始终与公安机关打交道的王同山,已经预感到大事不妙。王同山从来没有这样紧张过,他的脸上已经沁出了冷汗,他沉不住气地接连给两个同伙的家里拨了电话,可是对方家属的回答更让他吃惊:“到现在也没有回来呀!”既然到日上三竿时还不见两个同伙的踪影,那么就肯定出了问题。王同山再也不敢坐在家里静候佳音了,他心急如火地骑上自行车,跑到凌晨作案的现场附近去观察动静。他远远看见数十辆警车已经在钢模板厂的四周拉开了长阵。而附近居民在谈起昨夜刚刚发生的盗窃案时,那种惊骇和不安都给王同山的心里平添了一丝恐慌。
卷八 公开信·心灵天平再次失衡第75节 保险柜特大盗窃案(3)
自此王同山意识到他的两个同伙已经落入了法网。他再也不敢返回家去,他知道公安机关如果在突审两个同伙时,肯定会顺藤摸瓜地找到他。不过他后来得到的情况又让他一度产生了侥幸,两个转移摩托车的同伙很可能是因为摩托车可疑,才进入了公安机关的视线。万一两犯拒不供认与钢模板厂的特大盗窃案有关,那么他认为苏州警方不一定马上就发现他王同山可能涉案。怀着这种侥幸的王同山又一次回到了山塘街,可是就在他骑车赶到那条小巷的时候,才发现有几个便衣正在他住的那间房子前后巡视着。王同山见了,头顿时轰地一响,暗叫坏了!这时候已经有人发现了他的影子,不过王同山因为骑着自行车,还没等警方认出他来,就已经飞快地从便衣的身边疾快骑了过去,这一次他竟然又从警方布下的罗网中逃走了。
王同山自此已经清醒地认识到,他和四个同伙共同作的大案已经败露了。他当初决不会想到苏州警方竟会如此神速地侦破此案,保险柜里的钱他尚未见到,自己竟然变成了警方追捕的对象。想到他这次豁出性命做下的惊天大案,居然如此之快地败露于天下,王同山当时的念头只有一个:快些逃走,这次如果能逃出去,就一定要逃得远远的。不然就要大祸临头了!
王同山不敢逃向车站,也不敢从公路靠近。因为他知道公安机关肯定会在这些他可能逃出苏州的关口布下天罗地网。不过既然车站和公共汔车站都无法通行,那么他又如何在最短的时间里离开这随时都有危险的苏州?他飞也似地骑着自行车,在一条条僻静的小巷里转来转去,希望能在这些稔熟的大小街巷里寻觅一条可供他钻天入地的逃遁之路。然而王同山每每大失所望,美丽的苏州小巷忽然都对他板起了脸孔,似乎在拒绝一个屡教不改的不义之人。
苏州之大,几乎再也没有王同山可以匿藏之地了,同时也没有一条供他逃脱危险的安全之路。他忽然感到马路上所有的苏州人都对他投来警惕性的目光,如果他继续往前走去,说不定马路上就会突然飞驰来一辆警车,嘎然煞在他的面前。可是这时的王同山已如惊弓之鸟,他必须要在最短的时间里寻找一个可以逃出重围的突破口。这时他忽然想起苏州有一处宠物市场,那是他平时经常出入的地方,他也知道那个市场后面有一条不引人注目的小路。如果从那里走下去,很可能在一小时之内就逃往距苏州不远的小镇,如里在那小镇上顺利地搭上公共汽车,他便可以逃出苏州警方控制的范围前往杭州,到那时他仍然还会像从前一样继续在国内逍遥法外,甚至到处流窜作案。
王同山想到这里,蓦然眼前一亮。他很快就来到了宠物市场,这里的环境对于他来说简直了若指掌。他发现这里非常平静,似乎苏州刚刚发生的一起重大盗窃案在这里没有受到任何波及和影响。那些宠物迷们仍在一只只小狗面前指指点点,谈笑风生。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王同山骑着自行车走进来,特别是一些女性宠物迷们,她们今天的服饰似乎比以往还要艳丽。王同山决定甩掉自行车,如果逃走就必须轻装,所以他刚想把自行车锁在一只铁栏杆上,突然身后有人叫了一声:“老王!”王同山没有任何思想准备,所以便在车上情不自禁地漫应了一声,等他意识到危险已经来临,撒开腿想向宠物市场后面那条小路飞快疾跑时,已经晚了,他发现七八个人忽然都从那些品评宠物的人群里一冲而出,七手八脚就把一个准备逃走的王同山按倒在地上,然后在后面用手铐把他的双手牢牢锁住了,直到这时王同山才不得不从心里佩服苏州公安机关,原来他们早就把王同山可能出逃的路都堵死了。包括他每天都要去的宠物市场背面那条小路……
王同山面对苏州警方组织严密、攻心率强悍的连夜审讯,在最初三天里始终咬紧牙关,宁死不供真情。他心中的底线在于固执地认为此案供认也难以逃极刑,另一层侥幸则在于他认为其他四个同伙是否都已经全部落网,即便均已落网又是否都已供认。不过王同山很快就发现他用所有反审讯经验构筑的精神防线,居然在强手如林的警方面前如此不堪一击。特别是当审讯者把他和其他四人共同策划盗窃阴谋的证据一一出示在他面前时,王同山才感到自己这次失败将会有多惨!而他对于法律的理解又是何等的浅薄与无知。当公安人员向他讲解法律,指出他坦白之后仍可以重新作人的方向以后,王同山这才意识到公安司法机关对于罪犯量刑有着不容置疑的公正。最后他终于在铁的事实面前供认他和四个同伙的全部罪行。
由于王同山等四人只盗窃了钢模板厂财务室的保险柜而没有撬开保险柜的锁,更没有亲手接触到那只铁柜里的钞票,所以经过公安局和检察院几个月的紧张工作,到了1998年1月,终于以偷盗罪向法院提起了公诉。让王同山心悦诚服的是,苏州公检法三家机构,都没有因为他是一个作案、改造长达几十年的偷盗惯犯,而对王同山施以他所惧怕的“极刑”,而是实事求是地依法对他和其他四人的犯罪事实依法进行审理与量刑。其中公安局预审移交给检察院以后,检察院的检察官们又先后提审王同山六次之多,如此认真负责的办案态度,让进监时抱定必死之心的王同山从心底又一次对自己的犯罪产生了痛悔。
苏州法院对王同山一案的最后判决是,依盗窃罪(检察院的起诉书中只依盗窃的保险柜价值785元和他们四人为作案盗窃的三辆摩托车的价值14500元起诉)判处王同山有期徒刑7年。其他四个同案犯则分别被判处有期徒刑6、5、3年不等。
王同山服判并且表示不再上诉。这是因为在整个办案的过程中,他早已经从心里对苏州公检法三家认真负责的执法态度产生了信任。在苏州看守所羁押期间,王同山只是希望早一天让他到监狱或劳改农场去,而不再提任何其他条件。可是,不知为什么在宣判后却一直没有让他前往监狱和农场去执行刑期。后来他才知道,就在王同山等人被苏州法院宣判不久,国家一部《新刑法》刚刚开始实施。根据这个新法律的相关规定,他的四个同案犯中有一个年纪还不到二十岁的犯人,提出了异议。其家属已经聘请律师对此案向上级法院提出了正式的申诉。而此案也刚好符合这部刑法中的相关规定,当法官和检察官们再次出现在王同山面前的时候,他仍然对法院给予他的判决表示决不上诉。可是他并不知道依照这部新的法津,他们的案子似乎另有从轻改判的可能。
就在这时候,王同山等犯被从苏州思贤街70号旧监狱转移到陆墓的新看守所。这在座新看守所里,不久就有一位女法官就来到这里传讯了王同山,他记起她就是前次在思贤街旧看守所里找他询问是否对判决提出申诉的苏州市中级人民法院的女法官。王同山做梦也没有想到,在新刑法刚刚实施不久,由于他们同伙中有人提出了上诉,致使在他看来已经铁定的案子又一次发生了改判。女法官告诉他,根椐上诉人的上诉和新刑法的相关规定,王同山被改判为有期徒刑三年。王同山当时高兴得喜泪横流,他没有想到政府会对他这样屡教不改的犯人,也会实事求是地执行法律。那天夜里,他躺在新监舍里一直哭到天明。不久,他就被解往江苏省第三监狱(丁山监狱)服刑。
卷九 悲喜之秋·大梦醒来迟第76节 善与恶的最后较量(1)
生活本身既不是祸,也不是福;它是祸福的容器,就看你自己把它变成什么。
——法兰西•蒙田:《马克思学说浅探》
王同山又乘上了飞驰的火车。
这是深秋的子夜,江南大地笼罩在一片漆黑的夜色中。这一次,他是前往河北省省会石家庄担任河北电视台专题节目的嘉宾。坐在飞往河北的火车上,王同山的心情是激动的。像现在这样以普通旅客的身份安安稳稳地坐在车上,心态当然与他早年在火车上扒窃时的心情不可同日而语。自从2004年1月他第七次从监狱回到苏州迄今,王同山好象每天都在做一个又一个甜甜的梦。每当他前往某一家电视台充任嘉宾的时候,无论乘坐飞机还是火车,他都在座席上暗暗地问自己:“这该不是在做梦吧?”不久前他第一次乘飞机飞往首都北京,参加中央电视台《小崔说事》节目的录制之后,王同山几乎就成了苏州的新闻人物。《江南时报》和《菇苏晚报》经常把他作为重要的新闻人物进行跟踪报导不说,上海、杭州和江南许多省市的媒体也接连亲赴苏州对他进行采访,王同山工作的胥馨小区几乎成了各地记者纷至沓来的汇集点。他刚从北京参加《小崔说事》的录制回到苏州,上海电视台就闻讯打来了电话,表示也要对他进行专题采访。与此同时,重庆电视台的《龙门阵》和北京电视台的专题节目组,也先后与王同山频频进行电话预约,并且很快都分别确定了录制专题节目的时间。王同山当年作扒手的时候,为了一个“偷”字几乎跑遍了国内的大江南北,而今天他没有想到再次获得新生以后,竟然又有机会前往各地电视台参加访谈录相和充当节目的佳宾。所不同的是,从前他在全国各地的奔波,都是鬼鬼崇崇的苟且行为;可是如今他是以堂堂正正的公民身份到地面对电视观众现身说法的。两种截然不同的境遇自然会让王同山的心里产生两种心态。如今,当他再一次踏上飞赴石家庄的列车时,王同山坐在颠簸的列车上晕晕乎乎地沉入了梦乡。
往事就像被这疾驰列车不断抛在夜幕里的浓雾、水洼、树丛和被夜色笼罩的远山一样,看起来变得越来越朦胧,越来越遥远了。迷茫夜色下一簇簇灯火在漆黑中亮灼着扑朔迷离的影子,王同山倚在卧铺的小桌前,忽然感到他好象走进了另一个可怕的天地。
王同山是1999年10月的最后一天,从江苏丁山监狱回到苏州的。那天晚上他回到苏州,心里对新生活充满着希冀。因为毕竟是又一次再生,当初他因为偷盗苏州钢模板厂财会科的保险柜锒铛入狱时,王同山就没有想到今生他会再次活着出来。现在他能回家,王同山真想洗心革面地好好生活下去。已经六次被逮进了监狱,对于他来说大半生的时光几乎都消耗在大墙里了。就连他自己也没有想到,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屡教不改?为什么要这样固执地坚持自己心里明明知道是走向黑暗、甚至是走向毁灭的可怕之途。在监狱里他总希望有一天出去,如何如何地改邪归正,如何如何地重新改写后半生的历史。可是让王同山自己也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他每一次都有改写历史的机会,就是不能如愿地实现初衷,以至于连他自己也不好意思再次进监狱去见那些熟悉自己的管教了。有时王同山自己也在心里发笑,好象这辈子从生下来那天起,就和江苏省的几家监狱和看守所结下了不解之缘。每次他从监狱里被解教或刑满释放之后,只要回到苏州,多则两年、少则几个月,他肯定还会再次落入警方张开的网中,重新被送回了监狱。那么这一次呢?莫非他王同山还要在几个月,甚至几年以后再次成为公安人员抓捕的对象,还像前六次那样被关进江苏的某一个监狱大墙里吗?
“不,我再也不干了!像我这样的人如果在资本主义国家里,屡教不改多次犯罪,也许早就被判了终身囚禁。只有社会主义国家才一次又一次给我再生的机会。如果我继续像从前那样或偷或盗或抢,又怎么能对得起监狱里那些管教人员呢?”这是王同山1999年秋冬刚回到苏州时的心中独白。
当然,如果一个进过六次监狱的惯犯,当真像《佛经》里所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也决非那么简单。首先,他多年在苏州始终无法落下的户口就难以解决,这些年来王同山每一次从劳改或监狱里出来,他都十分迫切地希望解决生活的最基本问题,然而由于当时的户口政策和其他种种原因,王同山的上述要求只能成为无法实现的幻想。然而如果户口不能落实,那么其他一切都无从谈起。社会低保。住房。就业。结婚。成家。所有一切关系他在苏州生存的大事小情,也都变成了可望而不可及的奢求。
王同山回苏州后,依次找到了公安局,区政府、司法局和桃花坞司法所。可是那时各级主管部门对于他的上述诸种请求都表示无力解决,最后还是桃花坞办事处的一位主任,给他掏出了30块钱,说:“老王,只能救济你这些款了,你可以拿这些钱去买些挂面下下,其他的办法也不好想了。”
可是,30块钱在当时的苏州如何能生活一个月?再说王同山连锅碗都没有,他即便可以每天都用挂面维持生活,恐怕也没有办法把这些挂面煮熟。再说他更困难的是没有住的地方。更不要说求得一份工作了。可是这些实际问题在当时的桃花坞办事处是根本无法解决的。后来王同山终于得到一个友人的帮助,让他到一家街道上的麻将馆里帮忙。尽管麻将馆里人来人往,日夜不得安宁,可是这环境对于王同山来说也只好适应,他白天在那里给麻将馆跑跑腿,打打杂,到了晚上半夜以后才能睡觉。不久王同山又跑到区司法局求助,可是接待他的人表示没有办法。王同山一气之下只好去找局长,没想到局长听了他提出的要求,也摊开双手表示无力解决。王同山当时真感有走投无路之感,在气愤之下他对局长竟吼了起来:“如果政府什么问题也不能给我解决,那我就只好去偷去抢了!”局长见他这样无礼,索性也把桌子一拍:“那好,王同山,你不怕再进监狱,那你就去偷,去抢好了!”
王同山的心里充满了烦躁和牢骚。在屡次碰壁之后,他当初从丁山监狱出来时暗暗抱着重新作人的满腔热情,倾刻都化作了泡影,甚至还产生了一种怨气和破罐子破摔的逆反心态。尽管王同山从心里对政府暂时的困难无法理解,但是当他只要想起继续重蹈覆辙后的结局与他对监狱生活的畏惧,仍然不敢把他的激怒之言马上变成事实。有几次他甚至遇上了可以唾手可得的不义之财,王同山也没敢伸出他的手。
无奈,他只好又回到了那家麻将馆。干零活和打杂,甚至扫厕所,他都情愿去做。因为王同山对社会本来就没有太多的索求。他只要求起码的生活条件,在他看来尽管生活条件再低一点,至少也比再重新去走从前的老路强一些。他总不能第七次成为公安机关的逮捕对象吧,因为那样的话,他王同山不仅对不起监狱那些对他苦口婆心的管教人员,甚至也对不起他自己。如果再一次被抓了回去,他还有什么脸去面对监狱大墙里的人们?
好在就在王同山感到麻将馆生活渐渐习惯的时候,一对经常来麻将馆里打麻将的老夫妇发现并给他以同情。原来这位老人是苏州燕园饭店的高级厨师,他同意把王同山介绍到燕园饭店去看门。王同山当时对此感激不尽,马上应允。到了那里以后,王同山这才发现燕园饭店是一处幽静而高档的苏州菜馆。
卷九 悲喜之秋·大梦醒来迟第77节 善与恶的最后较量(2)
王同山对在燕园饭店当门卫心满意足,每月三百元的工资,而且这里还有床,有电视,有可口的饭吃。他当初对那位司法局领导发火时说的那句话,也许只反映了他当时的一种偏执心态,王同山认为他只要有了这样的生活条件,就可以放弃那种他本不想走的危途。如今王同山的心境充满了幸福,他在这里看大门,对来来往往的客人态度热情,周围一些清早起来散步和打太极拳的老年人,也喜欢到燕园饭店来。因为饭店的后院很宽敞,便于老年人清早晨练,王同山就早早给她们打开了大门,打太极拳的老人都对这个态度热情的守门人投以感激的目光。
可惜好景不长,燕园饭店的老板因为经营不利,不久就关门了。很快就又换了一个老板,这个老板看不上王同山,更不希望在自己的饭店里有个劳改释放人员看守大门,于是他只在这里干了四个月,便再次失业了。
王同山没有生计,但他有在燕园节省下来的一千块钱。这样他就又回到了第六次被捕前居住过的山塘街,在白姆桥附近的车垅8号租了一所厢房上的小阁楼。怎奈由于王同山没有新的职业,从燕园饭店回来后积存的一点钱很快就花销一空。他又一次面临生活困境的挑战。这时的王同山心灵深处那可怕的“魔”又在以百倍的疯狂作崇了。特别是当王同山看到自己的邻居们过着衣食不愁的小康生活时,他心里的那个“魔”便变本加厉地折磨他,蛊惑他和纵恿他去尽快改变没有收入的生活现状。而一辈子大部分光阴都在监狱大墙里度过的王同山,几乎没有学得一星半点的技术。惟一的一技之长又是一个“偷”。
像他这样的人,前半生在监狱里只能依靠强健的体魄作力工,如今年纪大了,他什么气力也没有了。即便想到街上出力吃饭也没有可能了。如果说王同山也有一技的话,那就是他从小跟小K学会的扒窃。不过他深知这种绝活正是社会法律和公德所绝对禁止的。想到他人生前景的缈茫,想到他出狱后个别司法干部对自己的冷漠,王同山忽然产生了一个可怕的动念:既然社会没有人管我,那么我就只有报复社会了!
有了这个罪恶的念头后,王同山的思想再一次沉入了可怕的深渊。就是从那天晚上开始,王同山又开始伸出了他一度收敛的罪恶双手。……
“各位旅客,现在本次列车已经驶近了河北大地。新的一天来到了,请旅客们清理各自的床铺。餐车为各位准备了丰盛的早餐。……”王同山被列车广播员那甜甜的声音惊醒了,这时从苏州半夜启程的他已经一觉醒来。车厢里顿时浴满了璀璨的阳光,想起昨夜上车以后的感情变化,还有对那些痛苦往事的回想,王同山心里百感交集。看到列车里有那么多陌生的旅客在忙碌洗漱和吃饭,他忽然感到一种从前没有体验过的幸福。现在他也和许多普通人一样生活在平静安逸之中,再也不会像从前那样如同惊弓之鸟,到处躲闪着身边那些让他心寒的鄙视目光了。他也不必再像从前那样害怕每一个从身边走过的人了,因为王同山如今再也不想对任何人悄悄伸出手来,出其不意地掠夺不义之财了。
“这位先生,如果我没认错的话,您就是江南有名的‘神偷王’吧?”王同山刚刚从卫生间洗漱回来,忽然发现卧铺对面的折叠橙上,有一个穿西装的陌生人在那里打量他。王同山吃了一惊,他没有想到在车上居然有人一眼就认出了他。
“你……怎么认识我?”王同山茫然。
那人说:“看来你真是‘神偷王’了?我们在电视上见过面呀,前几天你不是在《小崔说事》节目里当嘉宾主持了吗?”
“对呀对呀,果然就是‘神偷王’!”这时,另一个穿黑色西装的男子也从另一床铺走过来,他上前紧紧握住了王同山的双手,脸上现出了意外兴奋的神采:“我们刚才就见你很像一个人,可是我们真不敢相信,会在这列火车上幸遇你这大名鼎鼎的‘神偷王’啊!”
经过这俩位旅客的自我介绍,王同山才知道他们都是石家庄某科技有限公司的经理和副经理,一位姓侯,一位姓王。这次他们俩位是去上海开会,不久前他们在某地宾馆里看电视时,《小崔说事》引起了他们的注意。江南“神偷王”王同山的形象就从那时在他们心里留下了印象。如今侯、王两人在车上与王同山意外相遇,都未免有些大喜过望。这时候列车长也闻讯赶来,他也在不久前观看了《小崔说事》。忽然,这节车厢里的许多旅客都闻讯赶来,大家把王同山团团围住,这才发现他确实就是不久前在电视上见过的、那位一眼就从观众席上认出河南“反扒英雄”顾丑之的“神偷王”。
有这么多陌生的旅客在面前,王同山的心忽然感到一种没体验过的温暖。他没有想到自己的曲折经历在中央电视台一曝光,竟然会引起这么多群众的关注。他看见身边的男男女女对他是那么和蔼,那么关切,丝毫没有任何嫌弃与戒备,记里就越加高兴。谁也没有因为王同山从前那些丑恶的历史对他另眼相待。他心里顿时滚过了一股热流,暗暗地叫着自己的名字:“王同山啊,想想你的过去吧,真是太对不起身边这些群众了。”
石家庄秋风萧瑟。当天夜里,王同山就下榻在电视台附近一家高档宾馆的客房里。在灯下他又摊开日记本在写他的日记了。他含着喜泪写着他这次传奇性的旅行经历:“意想不到的是,我在列车上竟然又一次被旅客们认了出来,大家都是《小崔说事》的热心观众。这个时候,整个车厢都沸腾起来了,人们热情地问候,有人对我说:‘好,老王,你就直面人生,精神可嘉。’也有人带着疑问的问题,向我提出种种问题。有人说:你在观众席上一秒钟就认出了老公安,是否真实?小崔是否有暗示?我说,善良的人们,我可以告诉你们,一点暗示也没有。而是我凭着我十几年和公安打交道,凭我的经验,凭我的直觉,凭我的眼睛,所以我一眼就认出了那个反扒的高手,这个情节,这个镜头,完全都是真实的。14日晨下了车,人们都热情地握着我的手,祝愿我坚持地生活下去,衷心祝愿我晚年幸福,我特别感谢这些善良朴实的旅客们,我王同山再也不能再走回头路了……”
卷九 悲喜之秋·大梦醒来迟第78节 最后的疯狂(1)
最后的疯狂:见什么偷什么!
夜已深沉。可是王同山仍然没有丝毫睡意,看到今天的可喜现实,再想想昨天他走过的路,王同山忽然感到心里一阵胆寒。就在他搬进苏州山塘街白姆桥附近那座小阁楼以后,便开始了更加疯狂的作案。王同山把他对现实生活的种种不如意,统统都发泄给社会,他要疯狂地报复社会。王同山在那时抱定的宗旨就是:见到什么就偷什么,不管是公家的东西,还是私人的东西,只要他需要什么就偷什么。如果说王同山前几次被捕入狱还是有节制地小偷小摸,那么到了1999年冬天和2000年春天,他的偷窃活动就发展到了一个登峰造极的程度,这都是因为王同山对人生的绝望、他对今后生活的迷惘。当然还有他对周围群众在改革开放后生活越来越富裕所产生的极大敌触。
从1999年底开始,王同山便把他的偷窃活动变成了半公开化。譬如,有一次他清晨3点钟就起来溜弯,当他经过一家小院的门前时,一眼就发现这是一个非常有钱的人家。凭着那院落里的新式小洋楼,他能判断此家如不是官员的别墅便肯定是某一富商的私宅。当看清大铁门没有上锁时,王同山心里一喜,他便悄悄把那大门推开了一条缝。凭借黎明前的微光,他从门缝里看见这是一座非常宽敞的院落,小楼华贵富丽,院里还有几间平房,一辆高级小轿车就停在小楼下。看到这所有的一切,王同山的心里又一次失衡了,于是他便悄悄地蹑足走了进去。小院落在黎明前静悄悄的,毫无半点声响。王同山走进了一间平房,发现里放着四五只大箱子。他小心地掀起箱盖一看,见一只箱子里竟然装满满了各种型号的苹果牌皮带,至少也有千条以上。他知道是当时苏州最走俏的商品。王同山再看另一只纸箱子,里面竟然都是女式衬衫和各种高档袜子。这些物品在当时都可以拿到市场上卖一笔好价钱。而让王同山为之心动的,几只箱子里还有一些洗发香波和高级女人洗发膏等女性化妆品,都是当时市场上非常紧俏的商品。
王同山再回到院子里,发现天色刚刚蒙蒙亮,住在小楼上的人们仍在睡梦中,没有任何声响。他已经猜到这小楼里的主人肯定是在商品大潮中富先起来的一族,想到他自己目前穷困潦倒的窘境,两相对比不禁让王同山忽然狠了狠心,暗叫:“偷他个娘的!”
但是,这偌大的四五个沉重的箱子,他一个人又如何能搬到几里外的山塘街家中呢?看到小楼上的富商们睡得正香,王同山忽然想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他马上沿原路返回大街上,这时恰好遇上了两个登人力三轮的工人过来了,王同山灵机一动,急忙上前打着招呼说:“我有几箱子货,要你们给我运到山塘街的白姆桥,我情愿出大钱。只要求你们的动作一定要快。”
两个工人听说运一箱货就可以得到一百元,哪里还顾得许多,马上把人力三轮推到那大户人家的院门前。王同山又指了指小楼,对两个工人悄悄说:“千万要小心哟,楼上的亲友正在睡觉,你们搬东西的时候一定不许吵醒楼上的人。”两个工人哪知王同山是在偷窃他人财货,受高额运输费的诱惑,哪个还敢不听王同山的调遣。两个工人急忙从平房里先后进出几趟,终于搬运出了那些沉甸甸的大箱子。等到箱子快搬完了,天色已经蒙蒙亮了。这时候王同山才小心地把那院子的大门从外面关严。就在他随那两辆人力走向大街的时候,似乎听到院子里传来了人的急叫声:“不好了,进来人了,几箱子货都不见了!”可是这时候王同山已经和两辆车走得远远的,不见了踪影。
王同山在初次尝到大肆偷盗的甜头后,变得更加变本加厉。他甚至后悔从前为什么要小偷小摸的扒别人的钱夹。为什么不像现在这样明目张胆地直来直去?用偷来的商品变卖再变成钱以后,王同山刻意将自己里里外外地打扮一番。他也像有钱人那样换上了笔挺的毛料西装,皮鞋,领带;夏天时他会穿上质地优良的短袖衫和高级皮凉鞋。王同山有了这样的装束以后,就再也不必在别人面前鬼鬼崇崇和缩头缩脑了,他可以高视阔步地随意走进高级宾馆和高级餐厅。如果在这些地方王同山见有机可趁,就会发挥他“神偷王”惯用的伎俩,采取顺手牵羊的手法,见到什么就随手偷窃什么。
有一次,王同山在下半夜四点钟忽然来到一家大宾馆的大堂。只有一个服务员值勤,而且也坐在服务台前昏昏欲睡,对于凌晨走进的王同山根本就没有介意。他趁机遛到宾馆的后院一看,发现小卖部里竟然还亮着灯,可是他扒在窗前一看,里面却不见人影。他猜测服务员肯定都躲在什么地方睡觉去了。这时他看见宾馆的小卖部里俨然就是一个五脏俱全的小百货,各种民用物品,如香烟、食品,水果、糕点、甚至连小手电筒,刮脸刀都应有尽有。特别诱惑王同山的当然是那些高档香烟。对王同山来说正是需求之物,他平时抽烟一直都缩手缩脚,有时没钱就能以劣质香烟对付,如今发现这小卖部里至少有几百条高档香烟,什么红塔山、大中华、三五、希尔顿,应有尽有。于是他就上去把货架上的香烟全部装进一只大纸箱子里,再把其他物品也分装进几个箱子里,当他把所有一些都洗劫干净后,天色才渐渐明亮起来。王同山仍然还像前几次一样,到宾馆前街去喊来一辆人力车,然后王同山如前法炮制,对那不明真相的人力车夫佯称这些货品都是他自己承包的,现在需要运回家里去,见工人犹豫,他当然不会吝啬一二百块钱的车费,所以这一次他又趁黎明前宾馆管理松懈之机,堂而皇之地从宾馆小卖部盗窃了价值三万余元的日用百货和生活用品。
王同山眨眼间就把一个小卖店的商品一扫而光,对他自己来说从前也是连想也不敢想的事情。他没有想到今天一些部门管理竟然如此松懈。还有几次,王同山甚至把几个个体商贩将要上市的几百双男女皮鞋,都一下子运到他的家里来。忽然偷来这么多皮鞋,而且他再转手出卖也相当困难。因为王同山在苏州毕竟也是大名鼎鼎的“神偷王”,虽然说几进几出监狱的大门,可是当年的“神偷王”如今毕竟已变得老迈许多。可是他的神通仍然为许多人所熟知。他如果转手出售这些零星百货,肯定会引起人们的高度警惕,所以王同山便只好把这些无法售出的商品任意挥霍。他的床下摆满了各种各样的新式皮鞋,而且几乎都是名牌货和外国货。自己实在穿用不暇,索性就作个人情,无偿地分送给他的朋友们。朋友们也受用不尽了,堆在家里还占地方,王同山便要作一次慷慨施舍的士绅了。凡是他认识的左右邻居,不论男女老少,甚至还是刚满周岁的儿童,他都要无偿地赠送一双名牌皮鞋。
卷九 悲喜之秋·大梦醒来迟第79节 最后的疯狂(2)
苏州城里有一阵子在王同山眼里似乎就是无人之境了。他有了钱可以随意到处游窜,见好吃的就掏钱买,有时他甚至连价也不问,就掏钱成交。在外人的眼里他王同山也成了暴发户,出手大方,几乎就是一个挥金如土的大款。可是,王同山仍不满足只做表面上的大款,他有时还故意把自己打扮成一个干部模样。穿上了笔挺的西装,领带,墨镜,外加一件潇洒的风衣。这种衣饰打扮如果大摇大摆地走进某一所政府机关。守在门卫室里的老头儿,还敢上前去问他是何许人吗?有一次,王同山就是这种衣饰打扮,又在腋下多了个黑色的高档公文包,就高视阔步地走进一幢区政府的办公大楼。走廊里的男女干部们见了王同山都恭敬地点头致意,然后他就大摇大摆地直接走进一位区领导的办公室。在那间富丽堂皇的办公室里,王同山一眼就发现了区领导把一块相当高级的手表放在办公桌上,但是机敏的王同山并没有马上下手。凭他多年的作案经验,首先要四处侦察一下环境才行。他就到楼道的厕所转了一圈,然后再次回到办公室时,他终于下了顺手牵羊的决心。王同山先把桌上的手表一把抓起,戴在手腕上。然后再去翻那位领导挂在衣帽架上的外衣口袋,果然不出王同山所料,那位官员的衣袋里竟装着5000块崭新的人民币!他当时连想也没有想,就把那钱当成自己的一样,往衣袋里一装,然后又高视阔步地走出办公楼,顺顺当当地出了大门,扬长而去。
还有一次,王同山也采取这种黎明偷盗的手段,在苏州某一家内部招待所里行窃。凌晨时分,招待所的大堂内外服务人员都睡觉了,他就一个人溜进了管理员办公室。这间办公室位于抬待所的后院,附近根本不见一个人影。王同山只用三下两下,就把那门锁给撬开了,然后他用一支袖珍手电筒在黑暗里一照,嚯!好家伙,内室里居然放着几十条新购买的高级红色俄罗斯进口毛毯。他知道像这种色泽鲜丽,质地优良的毛毯,在苏州至少也要百余元一条。虽然他明知道自己用不了这么多毛毯,可是他还是跑到大街上喊叫来一辆三轮车,三下五除二就把那批新进的毛毯运回了他家里。他家里那时的百货物品已经堆积如山了,如果再放下这么多毛毯,即便他自己行走的空间也被挤掉了。这样,王同山就决定让他附近的左邻右舍们受益。凡是他认识的邻居,无论是否有过来往,每家每户都会无偿地奉送一条。王同山的理由非常简单:我在外贸物资公司上班,这次是公司搞福利,每个职工都分几十条毛毯,我哪用得上这么多毛毯呀?所以还是让大家来分享我的福利吧?那些不明真相的邻居见王同山说得煞有介事,振振有词,哪还会对这位热心的老王起什么疑心呢?当然一个个又是笑纳。她们绝对不会知道,王同山每次无偿转送给他们的礼品和所谓“福利品”,都是地地道道的赃物!
在2000年春风吹皱苏州园林那一泓碧绿湖波的时候,王同山已经再不是从前见人便牢骚满腹,怨恨咻咻了。他的心绪如今忽然变得很舒畅,脸上的笑纹也比从前多了起来。他不但腰里有花用不尽的红红绿绿钞票,而且早已经没了衣食之虞。在一些不明真相者的眼里,王同山似乎也乘改革开放这场春风春雨,成了优先致富行列中的一员了。他那躇踌满志的气色就是他心理暂时得到平衡的生动体现。不过,王同山并没有到此止步,他认为现在仅仅有了这些还远远不够,他对物质生活的需求也和其他人没有什么两样,王同山同样需要不为追求新的生活。
他在有了一定的物质享受以后,又开始追求新的目标了。那时候他很想把自己的家庭装饰得更上档次,因为王同山的家里再也不是无人问津的寂寞之地,常常变得高朋满座,笑语声喧。在这种环境里生活的王同山,同样需要与他身份相适应的家俱和摆设。没有像样的床,王同山便先到家俱城去转了一圈,虽然那里的各式床榻五花八门,但这些大床王同山却一张也没有看中。不是嫌这些床的样式不美,便是嫌色泽不够富丽鲜艳,再就是感到他如果睡在这种床上会不舒服。后来,有一位哥们向他提议说:“为什么不到医院里去看看呢?那里有一种非常舒服的高低升降床,这可是外面任何人家都不可能有的!”
“高低升降床?”王同山听了大为动心。这些年来他真想好好地休息享受生活了。迄今他还在回想当年在小茅山受到的那次吊梁拷打,那些造反派们可上从不按国法行事,只因为他越狱逃走就给他上了大挂,如今捆绑他的绳子仍在他肩膀上留下一条深深的印痕。想到这些让人心悸的皮肉之苦,王同山越发产生本能的逆反心理。他必须要好好地休息,必须要舒服地打发自己晚年的生活。所以他第二天就到那小哥们指点的医院里去看“货”了。
“果然不错!”王同山选在一个中午时分走进了那家医院。那是一个白壁白床的特护诊室,这里的医生和护士,显然与其他诊室的人员一样,都去医院的食堂吃饭了。所以医院在这个时间往往就是最适合他来造访的时候。王同山把那张大床上下进行了一番调试,发现这是一张意大利产的高级病人检查床,极适合高位截瘫病人和骨折患者在此诊治与检查。如果他能睡在这张床上,那么晚上如果躺在床上看电视,就可随意把它摇起来,半倚半卧地观看,肯定非常舒适。
“来呀,你们俩把这张大床给我抬走,每个人的车费20块。如果嫌少的话还可以再加10块。”王同山穿着风衣,戴着一顶很时髦的八角前进帽,显得举止深沉自若,两个蹬车的工人见了他,当然不怀疑王同山让他们大大方方从医院诊室里抬走这张床的合法性。于是这张床又不费吹灰之力就送到了王同山的家中。
有了床仅仅是新生活的开始,接下去还要添置一些高档的家俱与陈设。王同山照例还是不想把钱花在那些家俱城和私人公司里,而是要走他自己的老路。最好的办法,当然是利用某一宾馆现有的家俱来装饰自己的居室,更为方便快捷。于是王同山便来到了一家地处偏僻的小型宾馆,他一眼就看中了大套间里摆放的高档红木家俱。这套家俱如果放在他家的客厅里,肯定会给他的居室平添几分富贵之气。当然王同山取走这家俱也不难,因为他已经看好了,凡是这类摆着豪华陈设的宾馆里,大多都没有严格的防范意识。他仍然还是看准了一个机会,趁服务员们午夜偷懒睡觉,就把这套红木家俱运回了家中。
对于王同山来说,1999年出狱后的一段日子是快活而放荡的。在他看来只要忘记了法律和社会责任的存在,他的生活本来有着非常广阔的天地。为什么要为户口发愁呢?为什么要为没有固定的职业发愁?为什么要为没有工资收入发愁?为什么要为没有住宅发愁呢?为什么还要为看着别人致富而自己贫困发愁呢?在王同山看来,只要这样不管不顾地偷下去,他也可以像别人一样致富,而且比别人致富还迅速,甚至不必像别人那样花费那么大精力和时间。有了这种思想,王同山便有了一系列行动去实践他迅速改变贫困面貌的理想。有一天,天刚蒙蒙亮,他刚好来到苏州某一家肉联厂的大门前,见门卫室里没有人,他便溜进大门去。转到了冷冻仓库的门前时,忽然发现那里停着一辆电瓶车。再看车上,原来装着一包包沉甸甸的食品袋,他也不清楚是刚从库里提取出来,还是准备入库的产品。总之王同山一眼就发现上面全是他喜欢吃的东西,诸如当时市面上紧俏的宽板刀鱼、扁鱼、海鲜,这些高档海鲜品都装在一只只精致的塑料泡沫盒里。一看便知道这些海鲜品都是他当时急需的,于是王同山想也没有多想,便骑上了那辆新式的电瓶三轮车,熟练地发动了马达,一阵突突突的响声过后,便旁若无人地冲出了那个形同虚设的大门。而门卫室的老头儿还误以为王同山就是那电瓶车的主人,因此对于刚才从他眼皮底下趾高气扬冲过去的王同山,居然连追上去问的职责也没有尽。王同山一直把那些海鲜产品搬进了他在山塘街租用的新居里,一盒盒美孜孜地搬进房子里,然后再去心理得地去处理那辆可能给他惹来麻烦的电瓶车。最好的办法对于他来说,当然是加足油门一口气把它骑到郊外去,扔在河边的树丛中了事。如果哪个不识时务的把它当成便宜拣了去,岂不是刚好可以替他王同山遮风挡雨吗?
卷九 悲喜之秋·大梦醒来迟第80节 最后的疯狂(3)
不过,当他回到山塘街家里时,又感到新的问题又出来了。他王同山虽然喜欢吃海鲜,然而这么多又如何消受得下?再说他家的冰柜又小,如果把这些必须冷冻的海鲜都放在他小小的厨房里,那么不需几日,满屋子肯定会弥漫起呛人的恶臭。王同山对这些东西毕竟也有处理的办法,他买来许了多塑料口袋。先把他喜欢的刀鱼、火煺、扁鱼、对虾等装了满满几袋,存放在冰箱里,其余的他还是照从前的老办法操持,向附近的邻居们送了过手人情。当然,王同山时隔几天便这么大方,邻居们对他早已经另眼相看,感激零涕了,然而他总是这样做毕竟也在人们的心里划了一个偌大的问号:这老王为什么总这样仗义疏财?为什么总这样把值钱的物品当成了垃圾白送?莫非他真是一个不识数的“老傻冒”?
这次王同山对这些海鲜品自然又有新的解释。他对邻居们这样说:“我在城管部门工作,这些海鲜品都是在执法时没收那些投机商的走私物品,因此你们不吃就白不吃了。”虽然邻居们不知楚王同山的工作为什么这样快就换到了城管部门,不过你手上捧着的毕竟是一分钱不收的海鲜品,吃人家的嘴短,当然心中的疑问就只能化作为对老王莫名的感激,而且每次见了王同山,她们还要恭恭敬敬地点点头,没话儿找话的问他一声好呢!每天生活在这种环境里,王同山的心情又怎能不愉快呢?
还有一次,对于我们普通人而言,又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可是对于已经看透了“红尘”,又看透了社会复杂现象的“神偷王”来说,就俨如是小菜一碟。那一时期,王同山家里养的小狗又多了起来,因为他有许多吃不败的零食和肉类,无处扔放。而有了小宠物后的王同山,每天天色刚亮时分,他照例要牵着其中一只或几只骑自行车到大街上去溜狗。这种闲情逸致对于王同山来说,无疑是成了他暮年的最大兴趣。初夏的清早,远方天边已经现出了朦胧的曙色,王同山骑车手牵着他喜爱的大黑狗沿一条小巷出来,不知不觉就转到苏州繁华的大街上来了。到了亚细亚商场门前时,太阳已在东方天际露出了笑脸儿,这条街上开始出现许多晨练的老人和一些起早作生意的年轻人。忽然,王同山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他看见亚细亚百货商场的门前有两个保安员,正倚在椅子上睡着早觉,也许昨天晚上因守在内室值班嫌热的缘故,两个保安便索性搬出两把长条椅子,一边在门前担任值勤,一边在那里看电视。一台大画王彩电此时就放在距他们不远的路边。而两个年轻的保安仍躺在椅子上睡得十分香甜。王同山路经这里时,初时也没有在意,他理解年轻人熬夜的艰难,清晨睡不醒更不值得大惊小怪。可是王同山毕竟善于思考,已经走了过去的他又转了回来,因为他发现了那台孤零零摆在路边的大画王彩电。这不又是一个绝好的机会吗?虽然王同山家里早已有了一台彩电,可是多一台有什么不好呢?而且又是一台大画王!
“喂,醒醒吧,快六点了,你们怎么还在这里大睡呀?小心丢了东西,可够你们喝一壶的!”王同山在路边悄悄下了自行车,然后把大黑狗栓在一棵小树上。他来到那台大画王前转了几转,忽又来到两个鼾声大作的保安前面,他想大声地提醒他们,如果两个保安被他惊醒了,那么他就马上来一个“犯罪中止!”;可是,让王同山感到气愤的是,这两个保安员竟然在马路上响起了嘈杂的市声后,仍然在这里心安理得地呼呼大睡。甚至对他的大声呼喊也充耳不闻。
王同山就这样搬起了那台半人高的大画王。即便像他这样身高一米七五的高个子,搬起这沉重的彩电来也费尽了周折,不过他必须一口气把画王搬得远一点,才可以雇人力车。不然如果再像从前那样把人力车叫到亚细亚大厦前面,一是可能吵醒了睡觉的保安,二是三轮车工人也不敢替他搬装这一看便知是公家的产物。不过王同山把画王搬出一百多米以后,他已累得不行了,额头上已经沁出了汗。这时刚好有一辆人力三轮开过来,王同山便以五十块的价格当即成交,然后那辆三轮便眨眼之间把亚细亚大厦尚未卖出的商品,运出了保安所能控制的范畴,轻轻松松送进了山塘街小巷深处的王同山新居门前。
“喂呀,老王,这么早就去买彩电了?”这时天色已经大亮。王同山正在指挥工人往他小屋里搬运大画王时,不料一个上早班的老邻居恰好迎在门前。
“啊,是这样,我本来就有彩电看,可是有一个朋友偏偏要把这台画王送给我。我也没有办法拒绝,因为他处理的价格太便宜了。”王同山本来没想到进门会遇上熟人,所以理由也只能现场发挥。虽然他也知道朋友送彩电的理由不充足,不过在那时他也只能如此。
“太便宜了?这么大的画王,少说也得出个一万左右吧?”不料那位邻居当即就看中了王同山无意收留的友人赠品。
王同山心里一动,随口便说:“什么一万二万呀,他处理给我,能要那么多吗?虽然市场价确要一二万块,可是他要急于出国,刚买的画王也只好不惜血本,不瞒您说,我只出了三千块就到手了呀!”
“三千,我的天,这不是白拣的吗?”
王同山认起真来:“三千怎么是白拣?不瞒你说,三千我还嫌多呢,我有了一台彩电了,还要他画王有什么意思?”
邻居当即不想上班了,也认起真来:“老王,你可真是得了便宜还说风凉话,这么好的大画王,我看至少也有九成新,别说三千,我看五千也值呀。”
王同山瞪起了眼睛:“我这里不情愿,可你却说我拣了便宜。那好,都是老邻居了,如果你想要这台画王,我也不多要钱,你还是出三千吧,我就让你搬走了!”
邻居做梦也没有想到清早刚出门,就拣了这么大的便宜,哪里还敢与王同山讨价还价。于是当即便把三千元现金给王同山点了过来。
在那段时间里,王同山确实活得很潇洒。他这样肆无忌惮地到处偷,每一次作案都十分顺利并在事后得不到任何惩治,这就无形之中给他的心里平添了一股肆无忌惮的助力。有时他甚至还产生了如此侥幸的心态:看来世界上的事情本来就很简单。只要你敢做,事情就有成功的可能。而且王同山多年作案又从没被人当场抓住的先例,所以他就更加有恃无恐。可是,王同山却忘了这样的箴言:“恶有恶报,善有善报,不是不报,时机不到,时机一到,一切都报。”想到这些话时,王同山的心里有时会升起一股恐慌感。又想到了监狱的大门!
现在,当王同山即将在天明时前往河北电视台演播大厅接受记者采访之前,他忽然想起自己从前做下的荒唐事,心中不禁泛起一股悲怆的叹息:“那时我为什么就像喝醉了酒一样地胡来?现在想起那些可悲的往事,就好象做了一个可怕的梦啊!……”
卷九 悲喜之秋·大梦醒来迟第81节 陌生平顶山 冥冥红丝线(1)
2004年的冬天来到了。苏州这江南有名的园林小城,又下起了霏霏小雨。
在一个初冬的夜里,王同山又要出远门了。他一个人来到那座古色古香的车站候车室里,准备登上开往河南的夜车。当然,这次王同山前往河南并不是去给某一家电视台作嘉宾,而是去平顶山圆他晚年的一个梦。自从今年7月飞往北京参加央视《小崔说事》节目录制以后,在漫长的夏季与秋季,王同山几乎始终在与各地媒体打交道。苏州几家报纸和电视台早已把他当成了跟踪报道的新闻人物,而外地则根据苏州《江南时报》等传媒最先披露的新闻,开始全方位地追随这个一生在监狱里度过38个春秋的老人。王同山今天之所以前往陌生的平顶山,就与改变他人生命运的传媒大有关系。秋天他曾前往山城重庆电视台《龙门阵》节目组录制了《神偷王的今与昔》,并在卫视上向全国播放,嗣后,一个让王同山意想不到的姻缘竟从天外飞来。
原来,在河南省平顶山有一位漂亮贤慧的中年女子,她在电视机前观看《龙门阵》节目以后,一连几天,眼前不知为何总是反复出现王同山的影子。这梦绕魂牵的感觉,即便对于在当地政府机关当过多年打字员的N女士来说,也感到有些不可思议了。她与远在苏州的王同山素昧平生,甚至连彼此的经历也一无所知。为什么她会在那只有九十分钟的专题节目中与他偶见一面,心里就难以平静了?莫非她喜欢王同山这个江南“神偷王”那如梦的坎坷经历吗?不,N女士对此会作出肯定的回答。因为她是个心地善良的女子,她与任何邪恶绝缘。既然如此,她为什么要对一个为人不齿的“小偷”产生这难以释怀的牵挂呢?莫非是王同山58岁的人生就有三分之一生活在大墙里,他的种种坎坷与苦难,引起了一位女士的怜悯与同情?对此N女士自己也难以说清。总之,她看了电视上的王同山之后,就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
也许正是由于这种莫明其妙的同情,才促使N女士果敢地拨通了重庆电视台《龙门阵》女编导何桂春的电话。当何导听懂了N女士的“一厢情愿”后,她在心里也暗暗为晚年孤苦的王同山高兴和振奋。她不但当即把王同山的地址和电话都告知了N女士,而且还要把好事做到底,接下去打电话到苏州王同山工作的那个居民小区,告知了一位河南女子对王同山的同情与希望。就这样,两颗相距遥远的心便开始悄悄地产生了共鸣。
不久,王同山主动拨通了N女士的手机。两个远隔千山万水的苦命人,蓦然通过这条无形的渠道把彼此拉近了。王同山刚听到N女士那温和的声音,就猜测出对方肯定是一位善良的女性。尽管他无法见到N女士,然而她在电话中对自己表露的真诚,就足以让年过半百仍孓然一身的王同山感动得潸然落泪了。就在这次短暂的通话中,王同山曾盛邀N女士最好到苏州来,可是她却坚持要王同山来平顶山见面。王同山说他现在穷得连去平顶山的路费也没有,N女士当即二话不说,就表示要给他寄路费。王同山毕竟是一个男人,男人去探望一位钟情自己的妹妹,又怎么能让她寄来路费呢?王同山就这样一直盼到物业公司发了工资,这才决定马上去平顶山面见N女士。
火车在中州大地上疾驰着。坐在车里的王同山却没有半点睡意,即将前往的平顶山对他来说无疑是个陌生的地方,即将见到的N女士对王同山而言也是一张白纸。他不知道自己和N女士会在怎样的场合见面,也不知见到她后会出现什么样的戏剧性情节。更不知两个从没见过面的人如果一旦相遇到一起,会不会产生心灵的碰撞?
在火车向平顶山飞驰的一路上,王同山不时翻开他随身推带的日记本。其中就有他从苏州登车前在小区里写下的一页日记,他写道:“马上就要登上开往平顶山的火车了。我的心情可想而知,明天就可以见到N女士了,素昧平生,我想N女士是一位富有同情心的善良女性。象我这样身份的人,能有这样的女性同情我,甚至于爱我,我真不知用什么样的语言来表达我的心情。一种充满内疚、惭愧的幸福感便油然而生。登上了开往平顶山的列车,……我感谢社会,感谢善良的人们,感谢所有关心我的人。更感谢《江南时报》,感谢我们的曹总,给了我这么好的日子。我更加坚定自己的做人宗旨,做一个好人,做一个人们尊敬的人,我所敬重的N女士,明天就要见面了,我该怎样向N女士表示感激心情呢?……”
火车在黎明时分抵达一个灰蒙蒙的小城,这里就是平顶山吗?王同山心中那位日夜思念的N女士,她就住在这座看起来并不繁华甚至还飘荡着呛人煤烟气味的矿区小城吗?王同山深一脚浅一脚随着为数不多的旅客走出了站台,这时候天色还没有微明。王同山下车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拨通N女士的手机。他来到站前一家有公用电话的店铺,刚拨通了她的手机,里面便飘来他熟悉的女人声音:“老王,你来了,我现在就在车上,马上就要到车站了,如果你回头一看,也许就能见到我了!”
王同山放下电话,急忙回头望去,只见雾蒙蒙的昏暗站前街上果然远远驶来一辆公交车。几个乘客正从车里走下来,其中引起王同山注意的,是三位正向他走过来的中年妇女。从没有和N女士见过面的王同山,那时的心情顿时紧张起来,他不知这三个妇女中究竟哪一位是他想念的N女士?他也不知道究竟能不能认得出来?王同山就这样小心地向三个妇女走近,忽然他凭着感觉和心灵上的感应,大胆地向左边一位身材上中,衣饰朴素的中年女子主动搭话了:“如果我有没猜错的话,你就是N女士吧?……”
他果然有眼力,完全没有猜错,她正是与他通过话的N女士。当时她紧紧握住了王同山的手,说:“老王,你一路上辛苦了,走,咱们这就回家吧?”
“这就回家?!”N女士这句极为普通的话,没想到在王同山听来竟是那样的亲切,那样的温暖。数十年来他心里期盼的不就是这句话吗?王同山这个当年在小茅山农场因为越狱被扎上了大铁镣子也不曾掉半滴泪水的男子,竟然在一个尚未十分了解的河南女子面前泪水模糊了双眼。但他担心被她看见,慌忙回转身去,小心用衣袖拭去了那滴感动的泪水。
当天,王同山到了N女士家后,在日记中这样描写他们的初次见面:“就这样一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了,一个是江南浪子的罪恶的手;一只是北方那朴实而又善良的女性之手。就这样融合在一起了。我幸福地遐想着,一声轻轻的话语,传入了我的耳中:‘回家吧!’啊,回家吧。我多么想有一个家,有个温暖的家啊!………”
王同山到了N女士家后,又写了这样一篇日记:“11月3日,平顶山,N女士家。正是应了古语所讲的:‘千里姻缘一线牵。’我对N女士的评价是一个字:好!什么都好!我们两人的谈话,谈了各自的过去。真是一见如故,相见恨晚。当时我在心里说:在我的人生中,能遇上你就是我的幸福。请放心,我一定会象一个男子汉那样呵护你!……”
住在N女士家里,王同山第一次感受到人间的温暖。
N女士的家是三间普通的平房,虽然在当地不算富裕,但也可以称得上小康。只是她多年来与女儿相依为命地生活,难免有许多单身女人难以解决的实际困难。王同山见她家里的水笼头已生锈了,有时会控制不住的滴水。看得出N女士现在确实需要有一个伴侣了。他多么想像一座大山一样庇护着她,可是,王同山知道目前他还不具备马上结婚的能力。在与她相处的几天里,王同山睡在另一间屋里,在入夜以后,他常常一个人回想自己的凄凉人生。他也知道自己这样的人生经历,与另一个女人结婚无论从感情上还是经济上,都需要有一个培养和积累的过程。王同山当然清楚一个一生都没有结婚的男人,多么需要女人。可是他在人格上始终有自己的约束尺度,即便在N女士家作客的几天里,他也始终恪守他多年作人的信条:决不欺负弱者,决不欺负女人!
卷九 悲喜之秋·大梦醒来迟第82节 陌生平顶山 冥冥红丝线(2)
也许正因为王同山心底始终都有这善良的天性,所以他不会忘记1999年至2000年夏天,他在苏州大肆偷窃那段日子里发生的小故事。那时候,王同山有钱了,但是他的思想更加堕落了。有一段时间他甚至对人生的希望也丧失贻尽,手中有花不完的钞票以后,王同山就学会了吃喝嫖赌。但是他即便已经置身于社会黑暗的一角,即便他对人生和前途一派迷蒙的时候,王同山也不肯丧失心灵深处最基本的人性底线,那就是:善良!
有一次,一个不怀善意的男子,把一个徐州农村来苏州打工的小女孩,突如其来地带进了王同山的家。他以为王同山一定会对他送上门来的女孩产生非份之想,于是当面对王同山说:“我给你拉这个皮条,也不容易,你就给五十块吧!”
不料王同山听罢勃然大怒,大骂一声:“滚!你把我王同山当成什么人了?”
那人恢溜溜逃走以后,王同山才仔细打量面前这已经吓呆了的徐州小女孩。发现她只有17岁,虽是天生丽质,但她穿得破烂,面容也显出了与姑娘年龄不相称的枯瘦萎黄,也许她一人流浪到苏州,已经多日没有找到安息的地方,所以女孩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股难闻的臭味。王同山便问她为什么要一个人到苏州来?女孩告诉他:家里困难,父亲是农民,所以才逃出来打工。王同山关切地说:“即便出来打工,也要有大人带着才行,可是你这么小就跑到我这里来,你看我是好人还是坏人?”
女孩子望着王同山家里到处都堆满了各种女式衣服和一些他偷来的各种新式皮鞋,一时猜不透他究竟是什么身份的人,只好马上答道:“大伯,我看您是个好人!”
不料王同山却怒道:“你说的不对,我告诉你,我是个坏人!是一个多年在劳改农场里改造过的坏人!我如果是个坏人,你又该怎么办?姑娘啊,你真不该出来,你知道刚才那个把你送来的人有多坏?”
女孩子双眼定定地盯望着他,说:“不,大伯,你肯定是个好人!?”
王同山给小女孩烧了开水,又把门锁上,临走时再三关照她说:“孩子,你就在家里好好把自己洗干净了吧,然后你再换上那些新衣服,你喜欢哪一件,就换上哪一件。反正这些衣服对我来说什么用也没有。明天我就送你回家去,一个女孩子在社会到处乱闯,是很危险的呀!”
当天晚上,王同山又炒了几个菜,让这多日来没有吃过饱饭的女孩,饱饱地美餐了一顿。只有王同山理解一个吃不上饭的乞儿是什么样心境。他当年不就像她一样四处乞讨为生的吗。
入夜以后,王同山让小女孩子睡在他那张摇控床上,而他自己则睡在床下的地板上,看到床上的女孩子那香甜的睡姿,王同山当然不敢保证他心里不生出半点邪念。但是,这个大半生没有沾过女人边的人,却以自己的理智和人性战胜了邪恶的闪念。事过多年以后,他对笔者这样坦荡地表示:“当天晚上我本来可以奸污她,但是我有没干。我觉得我当时如果那样作,就不是人了!我可以偷,甚至可以抢,可是我就是不能作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因为她当时实在是太小了,十七岁,正是一朵花将要开的时候,我是人啊,我既然还是个人,就不能作泯灭人性的事情!……”
这个小女孩子就在他家里住了四五天,后来王同山见她已经恢复了元气,精神也好了起来,便决定给她在徐州的家里打电话。接电话的是她爸爸。联系上以后,王同山决定马上送这名叫董桂芬的小女孩尽快回到徐州去。走的那天早晨,王同山亲自把她送到苏州车站的月台上,买了去徐州的车票后,又给了她50块钱和几听可乐。一再告诫小女孩说:“路上千万少和陌生人说话,你就装哑巴好了!因为只要你一说话,就可能被坏人钻了空子。”
此事过后王同山便忘记在脑后了。可是他决不会想到,几个月后,就在中秋节的前两天,这姓董的小女孩居然又跑来找他,而且是带着她爸爸同来苏州的。女孩的爸爸见了王同山就叫恩人,他还给王背来了家乡的土特产:花生、鹅蛋、薯干和腊肉等等。对王同山前次从那坏人手里救出他的女儿表示感谢。并说:“前次如果女儿不是遇上了好人,恐怕早就出了大事了,这次我是代表孩子她妈从徐州来感谢你的。”他说完就“扑咚”一声跪倒在王同山的面前了。
当晚,王同山烧了几个苏州菜,宴请这对远从徐州农村赶来的父女。席间小女孩的父亲又请求王同山设法在苏州为她女儿寻找一个工作。王同山虽然自己还没有工作,可是他却对这一要求满口答应下来,因为他那时的朋友很多。几天后他果然在苏州的新加坡工业园某羊毛衫厂,为小女孩找了一个临时性工作,据说后来这董姓女孩在那家工厂里做得很好,每当过年节都要来看望王同山。只是后来王同山在2000年再次入狱,从此便与小女孩失去了联系。
这就是王同山与一位苏州女孩的缘份。
如今,王同山坐在平顶山N女士的家中,想起那已经在苏州外资企业打工并成家的小姑娘,心里忽然感到人生的遇际在很大程度上都有一种不可思议的缘份。特别是他与N女士在茫茫人海中的意外相识,这本身就足以构成一段脍炙人口的传奇。
11月4日,王同山又在日记中写道:“在家中,N女士反复地在电视上给我播放电影《杜十娘》,她给我看这部电影的意思,我深深地理解她的用心。她是不希望我像李甲那样无情。……我对她的表态是:我虽然是个罪人,但是我绝不会有李甲那幅丑恶的嘴脸。”
11月5日,王同山在日记中又有这样的描述:“大风。短短的四天就这样过去了,我和N女士共同动手包了一顿饺子。我们象孩子一样忘情地吃着,你挟一个给我,我挟一个给N。我们欢快地吃着喝着,我是个从不喝酒的人。然而我太幸福了,我喝了三小杯酒,N也陪我喝了一小杯。……晚上,我马上就要上车了,N女士要送我上车,在夜幕中,我感到她在悄悄地流泪了。我忘情地抓紧她的手,说不要难过,我们会很快再见面的。周围的旅客们都以羡慕的眼光看着我们,女列车员说,这一对老年夫妻,这样相爱,轻轻地对我说,车马上就要开了,上车吧!……”
王同山回到苏州的第二天,《菇苏晚报》就以《河南女子看中“神偷王”》为题,向关心王同山的读者们介绍了“神偷王”赴平顶山相亲的故事。这篇记者写的报导说:“‘真是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快跨入花甲之年还有这么好的事!’刚从平顶山相亲回苏的‘神偷王’王同山,日前在接受记者采访时如是说。他告诉记者,向他抛来“绣球”的是平顶山市52岁的N女士。她被老王的‘成长过程’所折服,甘心情愿地要嫁给王同山。
今年9月,重庆电视台《龙门阵》栏目专门为王同山做了一档专题节目,老王的经历赢得N女士的同情和好感。翌日,她就给栏目导演何桂春打去了电话,询问王同山现在的生活情况,并表示对老王有好感。何导便将这一信息电告了王同山。意外得来‘爱情’,王同山激动之余也有点不知所措。自己是个‘七进七出’的人,居然也有人看中。他鼓足勇气与N女士通了电话,从对方的谈吐中老王听出她是个善解人意的女人。双方约好在平顶山会面。
 11月初的一天,王同山踏上了去平顶山的旅程。当天上午6点多,老王到了目的地,一下车就看到有个50开外的女子在车站等候。N女士很有礼貌地说:一路上辛苦了,咱们回家吧。从不轻易流泪的王同山,听到此话潸然泪下。N女士告诉老王,她的婚姻很不幸,生育一个女儿、一个儿子,如今女儿出嫁到了上海,儿子则判给了丈夫。她原在县政府打字室工作,因身体不好,现在提前退休。她认为,王同山经改造后已成为一个对社会有益的人,她之所以看中老王,是因为觉得老王能给她的下半辈子带来幸福。在平顶山的四天里,王同山帮助N女士打扫整理居室、烧菜做饭,还包饺子吃。王同山的憨厚、勤劳,博得了N女士的芳心,他俩约定等老王落实了居室,N女士就嫁到苏州。
 ‘我真的十分感激N女士,也很想早一点与她结合,可惜哪有钱来买房?’老王向记者叹出苦衷。现在想要王同山买房这是很不现实的事,但是否请房管部门为王同山提供一套‘廉租房’。也许只是举手之劳的事,不知这个想法妥帖否……”
卷九 悲喜之秋·大梦醒来迟第83节 扒手生涯的终点(1)
江宁监狱对于王同山来说就象一个遥远的梦。
2004年11月19日上午,他又一次回来了。这里就是他最后一次被捕获入狱,并接受改造的地方,也是他一生中囹圄生涯中的最后一站。当然,王同山再次走进监狱,不是他又一次重复自己那噩梦般的人生,而是作为这所监狱特别邀请的佳宾,专程由苏州赶来的。他又一次见到了那让人心悸的电网、高墙和岗亭上荷枪肃立的士兵。十个多月以前,他也在这座大墙里和那一排排监舍里的劳改人员同样,每天清早就准时出来跑步列队,然后吃饭,再进入各自的劳动场所。如今当王同山再看到从前自己曾经生活过的监舍,心里就有种今非昔比的隔世之感。
“回到了我从前服刑的监狱,内心是非常的激动。见到了教育过我的干警,还有从前在一起服刑的室友们。江宁监狱是我最后服刑的地方,可以说记忆里永远也忘记不下的地方。这里的一草一木,及以干警们的音容笑貌,还有和囚犯之间的争吵,仿佛就象在昨天,清晰地印在我的脑海里。”这是王同山日记里的一段话。
现在当他再次置身在电网和大墙之内时,王同山才感到自由的可贵。坐在监狱的会客室里,王同山的心绪忽然变得紧张起来。因为王同山不知道再过几分钟后,他将如何走上会议室的讲台,如何去对那些坐在台下的数百名劳改人犯作现身说法的讲演。在等候赴会的短暂时间里,王同山和监狱的管理人员,以及闻讯赶来录制专题节目的南京电视台节目主持人们,坐在一起谈着即将开始的这场即席演讲,王同山的心情似乎比前几次去各地电视台作节目时还要紧张。因为他必须要在最短的时间里,梳理好自己头脑中那绪乱如麻的思绪,要准备好一个长达60分钟的腹稿。这对于善于思考也善于当众讲演的王同山来说,本来也不是什么难事。他毕竟有过前去北京央视演播大厅面对全国电视观众现身说法的经历,如今再回到南京的江宁监狱作即席演讲,究竟有什么值得他这样紧张呢?这是因为他和台下那些正在服刑的犯人们,在十个多月前还同为这大墙深处囚室中的室友,而今天王同山竟然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变化,反主为客地登上讲台,要为那些仍在这里服刑的犯人们诉说他洗心革面的心灵感悟!对于这种巨大的变化就连王同山自己也感到难以适从。
坐在江宁监狱的会客室里,王同山的思绪不能不回到昨天。回到那不堪回首的2000年11月22日——王同山第七次案发被捕的日子。
正如前文所述,王同山自1999年10月30日获释出狱回到苏州,直至2000年11月再次被捕,这期间整整是十二个月,在这一年里,王同山走进了他人生最大的怪圈之中。那就是在改革开放的商品大潮中,他不切实际地看待一部分首先富起来的人群,同时又盲目地以报自暴自弃的心态疯狂地报复社会,进而实现他追求享受的目的。在一年中他究竟作了多少起偷盗案,究竟窃取了多少人家靠劳动血汗积累起来的财富,就连王同山自己也无法说清了。他只知道后来在山塘街那偌大的居室里,几乎每个角落都堆放着他从苏州四面八方盗窃而来的物品。
王同山第七次被捕看来似乎是偶然的。但他现在仔细回想起来内中又含有着某种必然。
11月22日那天傍晚,王同山又像往日一样去打麻将,然后又进饭店喝了酒。回到家里的时候,忽然发现门前站着两个人影。他定睛一看,认出其中一人名叫魏连生。江苏省通安县人,原是王同山在丁山监狱服刑期间的同囚室室友。此人获释以后,也象吸惯了海洛因毒品一样,始终也难以戒掉毒瘾。他是个以低价收购赃物再高价出转手为发财谋略的不法之徒,而魏连生想要发财,自然每次来苏州都会想到王同山。因为他对王同山居室里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女人的衣服、香水、发膏、皮鞋、皮带等物心知肚明。那时的王同山有一些偷来的物品确实留在家中无用,所以魏连生每次来到苏州,都必定要到王同山的家里来“取货”。王同山对姓魏每次也都以礼相待,因为他们毕竟在一起有过一段非同寻常的关系。有一次,魏连生还从外地带来一个妓女,王同山虽然恼恨和厌恶此人的行径,但是仍然以友情为重,照样给魏连生留了宿,由此可见两人之间的关系。
可是,这一次王同山却和魏连生不欢而散了。
原因是话不投机。魏连生带来的那个陌生人,是一个负责销赃的什么公司老板,俩人并说为了等王同山,他们已经在门外等了整整一个下午。看样子两个人有些神情焦急,进了房间以后,王同山作的第一件事就是喂狗,那时他家里还养着三只宠物狗和一条大狼狗。而魏连生没有想到他和那个老板竟然受到了王同山的冷遇。当时,魏连生说明了来意,他和那个公司的老板,此次来苏州的目的,就是准备收购王同山可能提供的一些赃物。不料王同山不知为什么竟说现在“没货”!
“老王,你的家里本来就有货,怎么偏要说没货呢?”魏连生当时像个几天没有吃饭的饿狼,摇晃着一颗秃亮的脑袋,指着王同山家中大衣柜里的男女服装大声地说道。他身边那个来历不明的什么老板,也对王同山的不肯支持大为不满,因为他已经看到王同山家里确实是个赃物集存之地,特别是那些五彩缤纷的女人时装,尤为引逗他们急于发财的胃口。
“就是有也不想卖给你们。”王同山这样的答复当然会使本来可以成交的生意中途生变。
“老王,不要以为你现在阔了,脸也就变了,你不要忘记,你我可是吃过一碗监狱饭的人啊,再说,你就是把东西让给了我,我也决不会让你吃亏呀。”魏连生是一个吃红肉屙白屎的人,王同山当然知道这个额头过早谢顶的劳改释放分子,对他出狱一年来的所作所为是最为知情的,万一因为一次生意不能成交就惹起了魏的反感,反而会坏了自己的大事,他清楚魏连生是一个贪婪的小人。再加上他现在也确实需要出手一些赃物,因为他的临时家里又出现了赃物如山的窘迫局面。想到种种前情后果,王同山还是给魏连生一个面子,便说:“给你一些也可以,只是今天晚上天色太晚了,如果今晚在这里装运,肯定会引起附近群众的注意。你要知道现在有多少眼睛在盯着我。据我观察,现在公安机关已经察觉了我在作些什么,老魏,所以这也许是我做的最后一次了。”
魏连生见他已经用威胁的手段降住了心里没底的王同山,决心继续要挟下去:“老王,可是我们已经把汽车带到苏州来了。你要知道我们带汽车在苏州空呆一天,会有多少损耗吗?”
不料王同山这次坚决不肯让步了,他说:“现在你就想装运,就好象要揭我头顶上的疮疤一样。附近居民现在已经开始警惕我了,也许公安机关正在注意着我。所以你们想连夜装运,肯定对我不利。魏连生,如果你们一定要作成这个生意,只有在明天天亮以后才能装运,不然,可别怪我不讲情面了。”
卷九 悲喜之秋·大梦醒来迟第84节 扒手生涯的终点(2)
魏连生还想继续和王同山争下去,可是那个许久不说话的老板已把情况看在眼里,他担心魏连生继续这样强求下去,会和王同山把关系彻底搞僵。于是他就从中打了圆场,魏连生见事已至此,只好悻悻地告辞而去。
不料半小时后,王同山正坐在沙发上抱着狗在那里看电视。居然有人扣门。他打开门一看,走进来的是两位公安人员。王同山的心顿时紧张起来,暗叫:“坏了!”王同山被带到派出所以后,才发现刚才从他家里离去的魏连生,还有与他同来的那个老板,都被关在派出所的内室。原来魏连生等人多次到苏州来和王同山联系,以及魏连生几次到苏州的偷运赃物的非法行迹,早就进入了当地公安机关的视野。这次他再次和王同山取得联系,早有人在暗中监视着他,当公安人员将魏连生等人拘留以后,稍加审讯,魏连生当即就供出了王同山是他多次来苏州贩运赃物的根源。派出所这才决定马上传讯王同山。
但是王同山那时仍然心怀侥幸。虽然看到魏连生等人已经落网并且供出了他,王同山仍然死不承认魏连生在外地转手出售的衣服、皮鞋等物系他所提供。次日,公安机关决定依法对王同山住地进行搜查。当时他的门外已经围得人山人海,公安人员从王同山的住室里起获的皮鞋都是一些高档的名牌,如花花公子、小金鸟、奈克、鳄鱼等等,每一双都价值千余元。大的赃物,如家用电器就有电冰箱、高级彩电、洗衣机等,仅煤汽瓶子就搜出了8、9只,各种高级进口毛毯就有10余条;而各种西装更是让围观的群众大吃一惊,谁也想不到王同山没有固定的职业,居然在他家里会藏有蒙特娇、皮尔卡丹等高级名牌产品。大量的皮鞋都放在王同山那张可以摇控的大床下面,警察们揭开床板以后,发现床下面的皮鞋几乎可以排满一架玻璃柜台了;箱子里仅皮带就有数百条之多,至于女人用的物品就更加数不胜数,各种季节女人穿用的高级套裙、筒裙、连衣裙、进口西装和各种英美德等国进口的香波、面奶、洗发液、口红、眉笔、衬衫、袜子等物,显然都是从某一大商店里偷来的。至于生活用品更是五花八门,应有尽有。什么奶粉、食油、精粉、糕点、水果、啤酒,都是一箱箱被人从室内抬了出来,整整装了两大卡车。当这些被王同山从各种不同场合偷盗得来的赃物一箱箱,一包包,被公安人员从房间里抬到车上时,人群中不禁发出一阵阵唏嘘和惊叹。王同山案又一次轰动苏州!
王同山被逮捕后,苏州一家报纸上刊登这样一条消息《神偷王被捕记》,其中有一段话很耐人寻味,由此可以窥见王同山案当时在苏州的影响,该文写道:“王同山1999年出狱后怀着报复社会的心理,疯狂地盗窃。他什么都偷,甚至连筷子也偷,家里所有的东西都是他偷来的。有些东西偷来以后用不掉就送了别人,或者就堆着。事后警方从王同山家里缴获的赃物就有两卡车、六电瓶车……”
“老王,你坐在这里想什么呢?”王同山回想起这一幕幕往事,心里忽然感到沉甸甸的感过。一种愧疚、沉痛与不安之感油然而生。他忽然双手抱住了头,恨不得当着众人之面大哭一场。就在这时,有人悄悄来到他身边叫了一声。王同山这才意识到他前往监狱会议室对在押犯人进行现身说法的时间到了。他看到江宁监狱的几位领导,都已经走了进来,从前的管教也走了进来,还有昨天已经有过接触、今天要对他进行现场录像的江苏电视台《社会大视角》节目组的导演,他们都在等候着今天江宁监狱全监大会的主演人,一年前还是这里服刑的王同山,他们要和王同山一起走进全监大会的会场。
王同山激动起来,他在众人的簇拥之下走出客厅的房门,然后沿着一条通往会场的路走来了。在这一刻他仿佛看到了会场里坐满了黑压压的犯人,仿佛看到他们正对着他惊讶而兴奋地拍手鼓掌,他仿佛看到电视摄像机的镜头已经对准了自己,王同山的前额上忽然沁出了细密的汗水。特别是当他的目光与台下那些曾在同一监舍生活的犯人脸孔时,王同山忽然感到万分困惑。因为他从没有登台讲话的经历,也不知该对这些正在服刑的犯人讲些什么。是讲他曾经走过的可怕之路?还是讲他出狱后在短短一年里发生的根本变化?对于他王同山来说,今天他在会上讲什么已经无关紧要,更要紧的还是今后,一个曾在监狱过38个春秋、犯罪时间长达44个漫长岁月的老人,今后的路究竟应该如何走,仍然还是一个十分严峻的考验。
这时,王同山忽然听到前面会议室里,响起了一阵震耳欲聋的热烈掌声。他知道这是那些正在监狱服刑改造的犯人们,对一个将要在他们面前现身说法的“前狱友”的欢迎,王同山于是加快了脚步。
2004年岁末写于北京
发稿日期时间04-12-2116: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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