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撕裂的梦境》(出书版完)作者:兰思思
【正文】
楔子
爱情,从来都不是人生的全部。
可是对某些人来说,在生命轨迹的某一点上,它是,或者曾经是。
――――题记
楔子
“蓝山咖啡,谢谢!”
“好的,请稍等。”
我仰起头,从错开的服务生的身影后如期看到了她。
她侧向着我,咖啡杯始终平持在唇下,却迟迟不喝,目不转睛地望着小小的表演台上那个演奏钢琴的女孩。我不禁猜测,她长时间保持同一个动作是否
会觉得累。
然而很快,她的脸便转了过来,很准确地捕捉到我投射过去的目光,并朝
我善意微笑。
我没觉得有偷窥她的尴尬,亦向她点头回礼。
我不认识她,但我们都很喜欢这间有钢琴演奏节目的小咖啡馆。在我想要放松的时候,总是在第一时间选择来这里喝咖啡。
每次只要一杯蓝山。
她也一样。
我不知道她的名字,我们甚至从来没有交流过,仅仅因为邂逅的次数多了
,便有了点头之交。
一曲终了,我很惊诧地看见她起身,朝我走来。
“你好。”她笑着说。
这是她第一次开口跟我说话,声音很悦耳。
“你好。”我扬起眉毛回道,目光好奇。
她在我对面坐下,嘴角始终带着笑,这样近距离的端详,我才发现她的年
纪应该比我猜测中的要老不少。她的脸上有我远观时所看不真切的细细密密的
皱纹。肤色依旧是白净的,五官秀美,有很深的刻痕,造物主在塑造她的时候
想必是花了心思的。这样的脸,年轻时一定有种惊艳的美,即使到现在,虽然
如珍珠蒙尘,被遮掩了光芒,却依然能给人震撼的感觉。
她有多大了?
四十?也许五十?我猜不出来。
从她幽深的眼眸中,我仿佛读出年华的流痕,带着点儿释然的感伤。很奇
怪,因为她还在笑着,而且,我从来没见过哪个步入中老年的女子有她这般明
艳的笑容。
“我喜欢刚才那首曲子。”她没有作任何自我介绍,很直接地说。
那是莫扎特的C大调奏鸣曲K330,中速的急板。节奏明快轻盈,如微风拂面
。
“哦,我也是。”我轻松地回答,对她的直率频添了几分好感,我讨厌罗
罗嗦嗦跟人套近乎的中年妇女,尽管她看起来跟那样的人并不沾边,但谁知道
呢!
这是个阴冷的下午,不久,外面淅淅沥沥下起雨来。咖啡馆里客人没几个
,确切地说,除了我们俩,再没有第三个人前来光顾。
到弹钢琴的女孩演奏完所有曲目起身离去时,连服务生都不知跑到哪里躲
清闲去了,柜台处只有一个负责收银的女孩子,懒散地捧了本杂志在看。
而此时,我跟她已经聊得挺热络了。我发现她对钢琴的了解一点儿都不比
我少,她的很多观点都让我入迷。
我这么说,并非是在自诩,事实上,我连一支像样的曲子都弹不出来,但
是我爱钢琴,那倒是情真意切的,且由来已久。我喜欢它敲击出来的灵动的音
符,总好像带着股魔力似的,要把我整个儿吸入它的骨髓中去。
不过要成为一名钢琴演奏家,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付出的心力实在超乎
常人的想象,况且我好像也不具备那种天份,试过几次就放弃了,此后便转为
纯粹的欣赏,这也不错。
“我喜欢写小说。”我在否定她对我演奏能力的猜测后很随意地补充了一
句。
“哦,是吗?”她的眼睛似乎亮了一亮,“原来你是作家,很厉害啊!”
我被她夸得不好意思,甚至有点儿后悔,每次只要我一提自己的这一爱好
,似乎都会引来一些不小的麻烦,有一回在一辆出租车上,也是无意中提了一
句,结果的哥就开始向着我猛烈抨击起社会的黑暗面来,并一再要求我写下来
反映反映,最后我不得不告诉他,我不是记者,只是个很通俗的小说写手而已
。
“这没什么,我只是写一些自己喜欢的故事罢了,有时候会被人批评是胡
言乱语。”我兀自解释着,为了不让她继续表扬我,我急于转移话题,“事实
上,最近我一直在构思一个跟钢琴有关的爱情故事。”
“进行得怎么样了?”她很感兴趣的样子。
我耸了耸肩,“有好几个版本,但没一个是我满意的。”
她的眼神变得捉摸不透起来,有那么一阵,我几乎以为她要把就坐在她对
面的我给忘记了,因为她似乎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绪中。
但她终于把目光再度集中到了我的脸上,她的眸中有种我难以形容的神采
,交织着许多我无法破解的密码。
“这真是天意。”她喃喃地低语了一句,望着我淡然一笑,“我不知道…
…你是否愿意听听我的故事。也许,对你来说,这会是个不错的构思。”
这是她今天第二次让我惊讶了,但随即我就来了精神,“跟钢琴有关?”
她微微点了点头,却不是那么确定,“有一点吧……很久以前,我曾经是
一名钢琴教师。”
我以为她要讲述的故事不外乎是那些凡尘俗事里磨人的琐碎纠缠——从她
额上和眼角的皱纹可以看出,那些烦恼是怎样不厌其烦地用刀子把自己一笔一
划刻到她脸上去的。
我作好了听一个家庭喜剧,或者是悲喜剧的心理准备。
然而,三个小时后,当我听完她的讲述,不得不承认,她的故事也许在我
迄今为止所完成的版本中,应该算最为纯粹的一个——它完全超出了我的想象
。
1-1
尹成佳在小卖部门口买了两瓶水的功夫就把目标给跟丢了,她退到小卖部
的凉棚外面,向着十字路口横竖左右打量,却抓不到一丝目标的踪影,气得她
挥手就朝自己的大腿狠狠赏了两下。
正懊恼间,有只手轻轻搭在她肩上。
尹成佳吓得打了个激灵,飞快地转过身去,跟踪目标单斌已经神出鬼没地
出现在她面前,正抱着膀子,好整以暇地望着她。
“怎么样,这回服气了吧?”他笑呵呵地问。
单斌是个身材高大、五官俊朗且皮肤黝黑的男子,三十多岁,笑起来露出
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笑容灿烂。
尹成佳嘟了嘟嘴,秀丽的面庞上并无半分气馁,“这次不算,我体谅你口
渴,给你买水喝呢!谁知道你竟然乘机开溜!”
她说着把手上的水递过去一瓶,又指指两米开外一个闲置的长凳,“真累
!咱们去那里坐会儿吧。”近旁刚巧有棵法国梧桐,罩出一片清凉的天地来。
两人坐下来喝着水,尹成佳还在为自己辩解,“刚才我虽然是在买水,可
眼睛几乎没有一秒是脱离过你的。唉!不怪我无能,只怪‘敌人’太狡猾!”
单斌被她的话气得再度笑起来,在她脑袋上轻轻敲了个毛栗子,“你呀,
每次输了都找一堆借口,幸亏只是做练习,要真的带你去上任务,哪能容你有
一点三心二意,不给对方反擒了才怪呢!”
尹成佳信心满满,“这不才刚开始嘛!不是你说的,凡事都是练出来的!
”
单斌望着她那张充满信心的脸,忍不住撇嘴道:“说出来你别扫兴,我看
你舅舅无论如何都不会肯放你进刑侦科的。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尹成佳的舅舅马寿山是Y市公安局副局长,主管刑侦,就因为这个,她想进
刑侦科的梦想竟然变得无比艰难:前有父母死活拦着,后有舅舅鼎立相阻。她
真是后悔警校毕业后会听从家人的安排跑到舅舅麾下供职,早知如此,她上哪
儿去不比在这个小城市的警局的法规科里窝着打杂强呢,成天跟审卷、应诉那
样枯燥的文事打交道,还一干就是两年!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她不上舅舅这儿来,也就碰不到单斌了,跟这一点相
比,其他的损失都不值一提。
“事在人为。”尹成佳笃定地说,“况且,舅舅也有他的难处,你看,他
手下最得力的三员大将,一个早就牺牲了,一个去年转业下海了,好容易还剩
了个你,结果倒好,调职了!谁都知道刑警不好当,费力不讨好,难得我这么
有积极性,所以呀,我觉得只要你好好教,我好好学,等咱们悄莫声地给他破
掉两起难缠的案子,保准舅舅巴不得启用我呢!”
单斌瞅着她孩子气的脸直乐。
尹成佳看看他,忽然又替他不值起来,“哎,我说,就因为一次小小的误
伤事件就把你给调民事科来了,这也太说不过去了吧!回头我得再找舅舅论论
理!这眼下没出什么大乱子还好,真要闹出点儿事来,我看他找谁扛去!”
上个月单斌在居民区附近追缉一名凶犯的时候,不慎误伤了一为过路的行
人,尽管伤势并不严重且对方也表示了理解,可马寿山还是给单斌记了一过,
同时勒令他转调后勤组“静心修养”。不少同事都觉得马头儿这次有点小题大
作,私底下纷纷替单斌打抱不平,成佳为这事就没少跟马寿山黏糊,在她眼里
,单斌可是不可多得的刑侦人才。
单斌本人却随遇而安、乐乐呵呵地转到了新的工作岗位上,当然,“静心
修养”之类的话就太扯了,每天无处不在的各类琐事纠纷在他耳朵边嗡嗡嗡扰
得尘土飞扬。
对于单斌被调到与自己仅一墙之隔的办公室,成佳的心情是相当矛盾的,
欢乐交织着遗憾,但权衡之下,她还是希望单斌可以战斗在他原先的岗位上。
她觉得,每次看他把看似没有联系的蛛丝马迹一点一点粘合起来分析案情,或
者仅仅是坐在椅子里燃上一根烟沉思的模样都足够令她着迷沉沦了,这才是她
心目中真正英雄的形象:爽朗、睿智、不拘小节又温暖热忱。
单斌摇头,脸上并无不平之色,“这个不怪马头儿,的确是我的问题,当
时太想抓住逃犯,以至于忽略了民众的安全,其实反过来想想,抓逃犯的目的
就是为了公共安全,我那样确实有些本末倒置了,马头儿这么处置我算轻的了
,我没什么可争辩的。”
成佳听了默然无语,她可以对舅舅的方式表达不满,却无法反驳单斌的自
责,他有自己的道理和处事方式。
然而,由此一来,成佳对他就崇拜了。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她安慰着单斌,也安慰自己,“你迟早有一天会
恢复原职,我呢,最终也会成为一名光荣的刑警,到时候咱们就能并肩作战了
。”
单斌朝她笑笑,仰头喝光了水,把空瓶子对准不远处的一个垃圾桶轻轻一
送,那瓶子就被准确地投掷了进去。他抬手看看表,立刻站了起来,“哟!时
间不早了,我得赶紧去幼儿园,思桐今天还有表演呢。”
思桐是单斌的女儿,时年五岁,正在北塘幼儿园上中班。
三年前,单斌的妻子患病去世,留下年幼的女儿与他相依为命,他因此格
外疼惜自幼丧母的女儿。
成佳赶忙跟着起身,“要不,我跟你一起去接吧?”
以前单斌忙公务的时候,她总是自告奋勇去接思桐,她很喜欢那个乐观开
朗的小姑娘,一点都没有单亲家庭孩子的那种阴郁,也许,这点上,思桐随她
父亲。
单斌看看她,摆了摆手说:“不用,我现在闲了,有的是时间。你早点回
局里吧,吃饭的时候李队不是嘱咐了让你四点到他办公室么,别耽误了正事儿
。”
“哦,那好吧。”尹成佳怏怏地答应着,有些沮丧地想,这家伙记性真好
!
幼儿园里张灯结彩,到处充满了喜庆气氛,今天是北塘幼儿园十周年园庆
,小孩子都有表演节目,早上送思桐上学时她就很不放心地搂着单斌的脖子千
叮咛万嘱咐,“爸爸,下午的活动,你可千万不要迟到啊。”
一想到这一幕,单斌的心就不由自主柔软下来。
他一路向正在举行演出的小礼堂走过去,唇边情不自禁噙了一丝微笑,但
愿没有错过思桐的节目,否则她准得跟自己生气。
说是礼堂,其实也就是个空间比较大的教室而已,挑高是一般房间的1.5倍
,布置了简单的舞台,台下的椅子则是简易活动型的塑胶椅,零零散散地散布
于各处。
舞台上,一群化了妆的小孩子正在表演舞蹈,背景音乐很闹,锣鼓喧天的
。
单斌在门口朝着里面张望了几眼,然后认准一个目标径直走过去。
“不好意思,能把里面那张椅子递给我吗?”他语含歉然地向坐在最边上
的一个正漫不经心读报纸的女子道。
那女子一头齐耳的短发,因为低着头,下垂的鬓发刚好掩盖住了她的面庞
,此时闻听有人搭讪,不觉讶然地转过头来。
她有一张不同寻常的脸,并非只是单纯的美丽,面庞上的柔和与眼里不自
觉间堆砌起来的警觉形成如此鲜明的对比,很容易让人误会自己是不是吓着她
了。
“真对不起。”单斌赶忙为自己的冒昧打扰真诚道歉。
“啊!没事!”女子很快就朝他笑起来,同时伸手将左边空着的椅子抓起
来递给他。
“谢谢!”单斌笑得很用力,他能从她的眼里读出些许好感来,于是乘热
打铁向她伸出了手,“你好,我叫单斌,中二班单思桐的爸爸。”
女子先是一惊,继而也笑了笑,“真巧!我是池果果的妈妈,他也在中二
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