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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不放弃自己作者_汪洋

汪洋(当代)
永不放弃自己
不放弃生命:“多余的老三”横空出世
更新时间2008-11-18 18:51:28 字数:1546
 生命之存在,于我,实在是一个偶然,一个意外,甚而说,是一个惊心动魄,九死一生的过程。
  原本,我是一个不该出生的人。
  年届四旬的父母,膝下儿女双全,再无生育之打算。生我之前,母亲曾又两次受孕,可怜我那“三哥”或“四姐”,还未来得及睁开眼睛看上这世界一眼,甚至还没有长成人形,便在医院的手术台上作为一组细胞消失得无影无踪。
  为了彻底断绝再次怀孕的可能,母亲干脆上了一只节育环,这在中国大陆是最为普及也最为行之有效的节育方式。
  不知那个稚弱而顽强的细胞(还不能称之为“生命”)是如何穿越层层封锁和障碍,入住母亲的身体安营扎寨的。有一天,母亲目瞪口呆地发现,在如此严密的防范之下,自己竟然又怀孕了!
  老三老四都命丧黄泉,老五有何存在的理由和必要?
  数年后,刚刚学会认字的我,无意中偷看了母亲当时的日记。关乎此节,母亲成天痛苦地犹豫:做掉?留下?留下?做掉``````
  随着母亲思想的每一次斗争起伏,我一颗心也高悬着,七上八下。
  生?或死?这比哈姆雷特王子的问题更严峻啊!
  父亲罹患重病在家休养,生命危在旦夕,用他的话来说:“身体里潜伏着一颗定时炸弹,随时随地可能爆炸”!当时自觉将不久于人世的父亲写了一本自传,就是一封长篇的遗书。母亲自己亦瘦弱得像一张纸片儿,仿佛风一吹就会像风筝那样飘起来。
  此种情形下,以他们的身体状况,他们实在不可能有精力有能力有勇气再去生养一个孩子。他们甚至不能确定自己是否能在有生之年把孩子抚养长大?
  所以,母亲终于一咬牙去了医院,大义凛然地躺在了手术台上。
  看到此处,我两眼发黑,手脚冰凉,绝望地想:吾之小命今可休也!
  命运的峰回路转是这样的:医生做过必要的检查后,遗憾地告诉母亲,她的身体已衰弱到极点,再也经不起做手术的折腾,否则结果只能是母子双亡。
  母亲傻眼了:这就是说,这孩子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
  医生沉重地点头。
  母亲想了想,又问:可是,我宫里尚有一枚节育环,会不会影响孩子的发育,会不会长成怪胎?
  医生蹙眉凝思,良久,方谨慎作答:似乎还无先例。
  母亲无可奈何地回到家中,与病塌上的丈夫惨然对视。事已至此,两人只有面对现实:认命!
  汪老三,或者说,汪老五,就这样,在父母别无选择的情形下,在和节育环不屈不挠的斗争中,拼命挣扎着来到了人间。
  所以,在下之存在,纯属意外事故。天不时地不利人不和。就是来了!
  生命是上天的赐予,亦是自我的争取。这个不被欢迎、不受重视的生命是如此渺小和卑微,却又如此倔强而顽强!命运之多舛,出生伊始,便已拉开了序幕,这仿佛预示着我这一生注定不会是平坦的、通畅的、一帆风顺的。
  对于我这个计划外产物,父母戏称为“多余的老三”。
  所幸的是,这“多余的老三”出生前虽遭遇坎坷艰险,面世后五官四肢倒尚还健全,智商也未见有重大缺陷。那枚令母亲担忧的节育环也没有令我长成怪胎,它与我和平共处十个月后,彼此相安无事,共临人世。
  父母高龄产子,气血两亏,我却并没有发育成营养不良的“豆芽菜”。相反,相较于哥姐的娇弱多病,我这个多余的老三更为强壮健硕,生机昂然。从小到大没住过一次医院,上窜下跳也没落下过一块疤,大不了一年半载的感冒一次,对食物的热爱仍毫不衰减,要这吃那。弄得父亲特纳闷,大惑不解地问母亲:“这孩子,患的是馋病吧?”
  想来当初是自己哭着喊着强烈挣扎着非要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活着已经是讨了大便宜了,哪里还有资格生病或受伤?所以,我像一条小狗一般无风无浪地顺利长大,父母欣慰地总结说,这孩子,虽然来得不是时候,但是,比她哥姐好带,好养活。
山水浸润的童年(1)
更新时间2008-11-27 9:27:05 字数:2155
 我的故乡,在贵州,那是大山深处一座风景如画的小城。
  空谷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从版图上看,它是一个独立存在的城市。它离贵阳,离重庆,离每一个城市都很远,是掩埋在深山里一颗璀璨的明珠。
  仁者乐山,智者乐水。这座城市竟有幸兼而有之.那小小的温润美丽的城,青翠葱笼的大山环城而抱.碧绿的湘江河宛如飘曳的玉带,穿城而过。阳光是难得一见的奢侈,那里终年漂浮着细如牛毛的雨丝,便总有一种诗一样缠绵悱恻的情愫在空气中萦绕。
  这个城市的底色是湿润的,阴柔的,雾一般扑朔迷离的。让人的心也莫名地漂浮着忧郁和感伤。
  我的童年,没有蕾丝长裙,没有红皮鞋,没有会眨眼睛的洋娃娃,没有一切女孩子喜爱的物什。父母似乎压根儿没意识到我是个女孩,从没试图把我往“美女”方面发展,中性的装扮比较省钱和时间。我甚至没有上过幼儿园,哥姐都受过幼儿园的规范训练,从小懂得有组织守纪律,不知什么原因,
  ,"多余的老三"上幼儿园这回事却彻底地被父母遗忘了!于是,我整个的童年都被托付在山上。
  不知如今还有哪个孩子的童年像我那样逍遥惬意,每天的功课就是混迹于一帮愣头愣脑的疯丫头傻小子当中,像一群不受羁绊的野马,呼啸着在山林里疯跑。
  我想我前世一定是大山的精灵,因为我是那样地迷恋大山,那一花一草,一树一木,在我眼里都有了生命,是我忠实的伙伴和朋友.我可以听懂他们的语言,感受他们的呼吸,和他们一起,在阳光雨露的浸润下,茁壮成长。
  我们把野花编成花环戴在头上,把草编成“戒指”套在指头上。我们捡蘑菇,挖野菜,采摘花红野果,大山从不匮乏令人心动的宝贝,从不吝啬用它的丰饶给小小孩童以惊喜和满足。
  春天来了,满山遍野开满了鲜花,美得摧枯拉朽。我们会采下洁白的槐花,放在嘴里,甜甜的,一股清香。我们会将芳香馥郁的栋青花绑在衣服上,那余香绕梁三日而不绝。
  从贵州出去的人不愿看山,因为再没有哪里的山比贵州更天然,更古朴,更充满野趣。
  有时候路经幼儿园,从栅栏里往里望去,看见小朋友们手拉手,在老师的看管下玩着各种游戏,又羡慕,又同情。羡慕的是他们可以荡秋千,滑滑梯,吃点心山上是没有这些“洋玩意儿”的。同情的是那么拘束地被关在一座有铁栅栏的园子里,活像一群被关在动物园里驯化得服服帖帖的小动物,不得自由地奔跑和呼吸,多么憋气啊!
  而我,游荡在集体之外的边缘人,是多么自由自在,轻松惬意!我任意游荡于空旷广袤的大山中,独立潇洒如同君王!
  有时想,我个性中某种叛逆的,狂野的,不安分的,桀骜不驯的元素,那种不肯循规蹈矩,墨守成规,更不肯随波逐流,俯首言败的心性,追根溯源,皆始于没有进过幼儿园的童年,始于山水的熏染与浸润。
  我的父母皆是六十年代初的名牌大学毕业生。在那个年代,高中生已经算“知识分子”,大学生简直比现在的博士还稀缺,所以,在那座小城,我的家庭可谓是不折不扣的“书香门第”,十分受人景仰和尊崇。
  父亲温文儒雅,纯良忠厚。他一生蛰伏小城,并未做出如何惊天动地的大成就,这或许与他淡然超脱、不争名利的心性有关,又或许是命运的播弄。当一个学者也许更适合他一些,宦海的沉浮他却显然力不从心,后来虽然也当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领导”,终究还是没大弄懂为官之道。多年后读到父亲的自传,我才了解到父亲原来也是一个奋斗者、求索者,尽管受年代和条件的局限,他的很多努力都没有结果,宛如希腊神话里的西西弗斯,把巨石推上山又落下来,如此循环往复。他却为此牺牲掉宝贵的青春、健康、乃至生命。
  我遗憾与父亲相守的时光实在太短暂,我又实在太年幼,加之父亲平素里又讷于言辞,我对父亲的了解其实并不深。如今我希望更深地走进父亲的内心,更多地倾听他的故事,他的心迹,我有太多的问题想问他,却又再也找不到答案。
  母亲是一个五官俊秀,身段苗条的女子。她不幸出生在一个所谓的“地主家庭”,戴上了“地主小姐”的臭帽子,一直抬不起头。她妄图用自己的实际行动从陈腐落后的“地主家庭”里脱胎换骨,为此她一生都试图做出雄赳赳气昂昂的姿态,顽强地与她身上那些娇滴滴、软绵绵的特质做斗争。她把鲜艳的蝴蝶结和绣花的长裙收起来,深藏于箱底,换了一身没有性别特征的黑蓝色布罩,她把一头瀑布般黑亮顺滑的长发绞短,变成电影里女游击队长一般干练的齐耳短发。她竭力把自己从外形上向那些铁手铁脚铁肩膀的“铁姑娘”们靠拢。她羡慕那些力拔千钧的女同学,混迹在男同学的队伍里,豪情万丈地扛水泥、抬石头,气吞山河。可先天弱质纤纤的她做起体力活儿来总是事倍功半,力不从心。体质的先天不足被解释成思想态度问题,这让她的革命总显得不够彻底,形式大于内容。
  父亲是农村佃户的孩子,苦大仇深,根正苗红,做了一辈子党的工作,母亲亦虔诚地递交了无数次入党申请书。在那个红色年代,“政治生命”甚至可以大于父母所给予的肉体的生命。她一生最大的梦想是填表的时候,在“政治面貌”那一栏里,可以名正言顺地填上“党员”字样。每当父亲在讲台上讲“党课”的时候,她每场必热烈追随,眼光倾慕而尊崇。然而,也许由于“成分”问题,身为“直属党委书记”的父亲一辈子发展了无数的党员,母亲却始终是一个“党外布尔什维克”。
山水浸润的童年(2)
更新时间2008-11-27 9:27:25 字数:3256
 我从不曾见过父母年轻的时候。打从记事起,他们就都是老成持重、满面风霜的中年人了!窃以为,人到中年才做父母益处甚多,中年人更懂得怎样做父母,懂得如何疼爱孩子、教育孩子。不管是父亲坚持的“说服教育”,还是母亲奉行的“黄金棍下出好人”,他们都秉持着公正客观的原则,就算是挨了母亲的棍子,也是口不服心服的。绝不像有的小伙伴的年轻父母,自己打麻将输了钱就追着孩子一顿疯打,溺爱起孩子来又不分是非曲直,有时小伙伴之间打架,其年轻的父亲居然会挽袖上阵帮忙!实在是没谱儿得很!而年轻父母之间互相动口动手,打闹得鸡飞狗跳的情形,我家从不曾发生过,每当听见隔壁邻居的硝烟四起声,我就会站在父母身边,一边老气横秋地摇头深表惋惜,一边暗自庆幸此等不雅之行为与我家是如此绝缘。
  在家里,母亲掌管着“经济基础”,父亲决定着“上层建筑”。一家人的吃穿用度,都落在母亲瘦弱的肩上。从一日三餐的采买蒸煮,到一家老小的衣裤鞋袜,都靠母亲一双大学生的手来操持。七十年代的生活如此艰苦,母亲每天在家不是做着香肠酥肉等吃食,便是踩着缝纫机做衣服,连鞋子都是母亲一针一线纳出来的,以至于年幼的我一直没有认为母亲是一个知识分子,倒好像是一个自己挣工资的“家庭妇女”。直到后来了解到母亲漫长多舛而执着的求学之路,终于在三十三岁“高龄”大学毕业,成为那个年代凤毛麟角的女大学生(这就是为何父母那么晚才生孩子的原因),才悚然一惊,肃然起敬。
  父亲决定着家里的精神风貌,虽然在一些家务琐事上母亲常对他念念叨叨,但在大事上坚决迷信和服从着父亲,绝对维护父亲在家里的尊严和威信。她盲目崇拜着父亲的才华,每每把父亲誉之为“文豪”,她自己则自谦为“我们这些学理工科的,语文程度低”,连父亲写一封普通的家信,她也得意地当着全家人的面大声朗读,只觉哪一句话都精彩,哪一个词都妙不可言。话说回来,母亲似乎的确也颇为缺乏描述形容的才能。不管提起哪位漂亮女子,她总千篇一律地形容为:“眼睛鼓鼓的,鼻子拱拱的,一张长瓜瓜脸``````”我和姐姐面面相觑:这说的是美女吗?分明就是一匹马呀!
  哥哥则一直充当着“偶像”和“榜样”的角色。他童年到少年的历史基本是从辉煌到辉煌,一个斑点都没有。关于他的种种感人事迹和传说,一直在这座小城被当做“神话”和“传奇”广为传诵。我的中学老师每在讲完课后的闲暇,最大的享受便是津津乐道“汪克”的种种:汪克每次考试不但都名列榜首,还能把第二名甩出几丈远;汪克初一就在全国的著名报纸上发表科幻小说;汪克是全市的体育标兵;汪克十七岁便考上闻名遐迩的清华大学``````
  这个哥哥,一直给我带来荣誉,同时也有压力。我不知道,从小到大一直背负着众人的殷切期盼和瞩目,会不会感觉累?我只知道,从进清华大学建筑系到现在,二十多年过去了,他一直以一种宗教般的狂热,以“拼命三郎”的姿态,为了自己的建筑理想狂奔在事业大道上。在这个浮躁轻狂,急功近利的年代,从他身上,我看到的确还有这样的一些人,不羡荣华富贵,不计一时得失,全心全意为了自己纯洁的理想而燃烧,他们是这个社会的良知和脊梁,是推动人类进步的动力。
  关于姐姐,不管在我的书里还是言谈中,我都极少提到她,以至于不了解的人都误认为我只有一个哥哥。其实姐姐和我亲密友爱的程度何止于超出哥哥几十倍!我很小的时候哥哥就去往它乡求学,只有姐姐一直陪伴着我,从小我俩就睡在一张床上,相亲相爱,形影相随。
  或许因为童年少有同性女伴之憾,我一直把获得同性朋友的赞许和首肯视为最高目标,执着地渴望寻找到一个情投意合的同性“知己”,为此我痴心地寻寻觅觅。每当有同性朋友出现,我总是全无心肝地把姐姐撇开,她似也毫不介意,可是,每当遭遇了种种友情的“背叛”,她却总是忠心耿耿地站在我身后,不离不弃。有位作家一生孤独,最后终于决定生一个孩子。她咬牙切齿地发誓,一定要给自己生一个并肩战斗永远忠诚的“朋友”!成年后的我终于明白,早在我出生之前,母亲便给我准备了一个终生相守、绝对忠诚的朋友,这个朋友就是姐姐!这份友谊从来不需要我小心翼翼地去讨好和维护,因为它早已渗入血液,无可离弃。
  我奇怪的是,为何在我的文字里极少出现姐姐的踪迹?我生命中最重要最亲爱的同性朋友?一种可能是姐姐生性恬淡温和,欲望单纯,在她身上发生的故事过于平淡和顺理成章,没有什么惊心动魄的情节值得大书特书。另一种可能是因为我与姐姐走得太近,“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其实或许姐姐的内心远不像她的外表那般单纯平和,那是一个非常深广幽深的海洋,其中的内涵是我这愚钝之人所没有察觉的。
  总之,我不懂得如何用文学语言来描述姐姐,但这并不妨碍我们永远是最亲密友爱的朋友。她总是以我的想法为基准,总是坚定不移毫无原则地站在我这一边,对于我的任何决定,她都觉得大有道理,从不提反对意见。从性格上,姐姐遗传了父亲最多,敦厚忠诚,淡泊名利。
  从小年长我五岁的姐姐就肩负起照顾我的重任,童年的我调皮淘气,不是把腿摔伤,就是把胳膊蹭破,姐姐的兜里永远有一盒小药膏,以便随时给我涂抹。每到晚饭时分,她便要接受母亲的委派满山遍坡地找我回家吃饭,有时找不着,无辜的姐姐回家便要被母亲指责一通。但她从不怨恨我,还是疼爱着我,怜惜着我,每次出门总自觉担起“小母亲”的角色,火车上有一个座位总让给我坐,有好吃的先让给我吃,还帮我洗头洗衣服``````
  至于我,多余的老三,虽然从客观上给父母带来了不少麻烦和负担,但也给他们带来了不少荣誉和惊喜。
  据说早在两三岁时,我便显现出过人的天资,聪明伶俐,活泼善辩,所到之处,无不惹人惊叹,纷纷谓之为——“天才呀”!
  提及父母对我的管教,不管见到什么人,平素里寡言少语的哥哥就变成了“祥林嫂”,不厌其烦地絮絮叨叨,说父母中年得女,十分地骄纵我,对他和姐姐一直都规矩严格、纪律严明,一到我这里一切的规章制度都发了水,走了样,父母对我的宠爱毫无节制毫无原则。这就导致了我性情的自由散漫,为所欲为,娇气任性。明证就是从小好吃的都让我一个人独占了,所以我营养充足,人高马大。而他和姐姐因为营养不良而身材高度均未达到理想标准。
  惭愧,在下海拨虽然离国际名模的标准尚有不短的距离,但相较于父母的遗传,又生在“天无三日晴”的贵州,也算是超水平发挥了。哥哥对我如火如荼的“嫉妒”也是大可理解的。
  每每忆及童年,脑海里翻涌的便是那青翠葱郁的大山,水灵灵嫩生生的野果野菜,湘江河里的游水嘻戏,大山脚下雅静整洁的四合院——那就是我温暖和煦的家。
  五岁的我,在一盏昏黄的灯光下,把白纸蒙在父亲的字上,笨拙地练习毛笔字,脆声脆气地背诵唐诗宋词,看欣慰的笑意从父母的眼睛里涌出来,流了满脸。在那块漆迹斑驳的小黑板前,父亲教我认字,“两个弯弓夹颗米,就念做‘粥’”``````
  家里的花圃一年四季开满了鲜花。夏天的夜晚,全家人坐在院子里,听父亲讲那“longlongago”,大家平息敛气,静静等候一朵夜来香的开放,至今鼻端仍能清晰地嗅到那清洌悠远的芬芳``````
  是的,我必须承认,我的童年是幸福的。
  当我走过的地方越远,当我所见过的人越多,我越加坚定地庆幸自己没有生在任何一座大一统标准化的所谓“国际大都市”,庆幸自己生在贵州——不繁华不富有但面貌丰富气质独特的城市。故乡的山水浸润和熏染了我童年的记忆,以大自然无限的丰绕开启了我幼小的爱美的心灵。这份原始的,古朴野性的美已浸入骨髓,宛如火种被深埋在血液里,在此后长长的一生里,每一颗火星的碰撞,“呼拉”一下便会冒出光来!
  童年的际遇对于一个人心灵的成长有着至关重要的意义。有这段幸福的童年生活垫底,就像在生命里注入了某种达观快乐的疫苗,此后的岁月中,不管遭逢了何等的困苦、挫折、灾难和打击,这棵疫苗都能将其慢慢化解、消融。童年的幸福和快乐总是会在黑暗里指引你看到光明和希望!
人不轻狂枉少年
更新时间2008-11-27 9:30:02 字数:2854
 八十年代是一个理想主义的年代。十年动乱刚刚结束,高考恢复,国门洞开,被禁锢的各种思潮风起云涌,整个社会都在为理想而燃烧。作为一个出生于七十年代,成长于八十年代的孩子,八零年代的特征在我的生命里留下了重重的不可磨灭的划痕。重精神,重理想,是深受八零年代影响的一代人共同的特征。
  而九零年代进入商品经济的年代,物质的极度丰富和繁荣,让物欲也极度膨胀。所以,成长于九零年代的“八零后”,更多地注重了物质的占有和物欲的张扬。这就是我们这代人在外貌上接近八零后,在精神品质方面却更接近于六零后甚至五零后的原因之一。
  八零年代带来思想的开放和觉醒,表现特征之一便为反叛。著名朦胧诗代表人物北岛的《我不相信》代表了很多人的心声。
  对于这一群“我不相信”的年轻人,现在可能有了更多的词汇去表现:另类、先锋、叛逆、前卫``````当时只有一个词汇——“愤青”(“愤怒青年”)。
  我,就是中学校园一小“愤青”。
  我的小学时代是风光无限的。
  三年级之前,同学们连小人书都读不懂,我已经能够啃读《红楼梦》,《西厢记》,每到上音乐课美术课,没有多少艺术细胞的小学老师黔驴技穷,便把我叫到讲台上讲故事。白雪公主小人鱼,西湖传说长白山人参的故事``````信手拈来,记不全就随口胡编,从没有人能够听出破绽。不管老师讲一个什么问题,我总是在第一时间里明白过来,看到周围同学还在冥思苦想,百思不得其解,我便不耐烦地在凳子上扭动着身子,不屑地暗自嘀咕:笨!真笨!
  在我的家庭,从来没有孩子因为相貌而受到过赞美。父母不是觉得我们长得不漂亮,而是根本没有觉得相貌的美丑对于一个人有什么重要,他们要求孩子人品高尚、努力上进、富有才华并能为社会做出贡献,所以尽管哥哥抱怨因为从小营养不良,导致他未能成长为高大威猛玉树临风的美男,可他是父母的骄傲,也一直是我和姐姐的偶像和榜样。因为他从小学到高中一直是全校冠军,而且顺利地考上了中国第一名校。在这样的家庭里,一个女孩因为美貌和风骚而引人注目是遭受轻视和不屑的。
  少年的我,有的人认为漂亮,有的人认为还可以,有的人认为不过尔尔。我并不十分介意自己的相貌,而是迫不及待地炫耀着自己的聪明。
  我最厌恶的是那些简单机械毫无创意的工作,就像烙一张饼,五分钟学会,然后一辈子重复重复。我希望自己的一生丰富多彩,充满惊喜与情趣。我是如此贪心,希望把每一种生活都体验一下,把每一种滋味都尝一尝,什么都想要,什么都不想放弃。所以我认为演员应该是一种比较好的职业,尝试不同的角色,体验不同的人生。别人一辈子的故事,演员几个月就演完了,演员的一辈子相当于别人的几辈子甚至几十辈子,多么丰富多么有意思。作家也不错,用一支笔创造出一个世界,爱恨情仇,悲悲喜喜,全在作家的操纵和掌握中。每当他创造出一个人物,这个人物就代替他活了一次,绅士做得不耐烦了,就当个无赖,淑女写得厌倦了,就创造一个疯疯癫癫的小燕子。总之,我要从事的职业,一定是与艺术有关的,受万众瞩目的。我不能忍受的是平凡平淡和平庸,那还不如死去。
  双鱼座的孩子,性格中蕴含了极度矛盾的两个方面,恰如两条鱼,各执不同的方向。我的少年,一直是这样一种撕裂的状态。我困难地在传统与叛逆中挣扎,在少年和少女间徘徊。青春的面孔,写满了困惑与迷茫。
  十七岁的我,总是穿着夸张艳丽的“华服”,天蓝色的衬衫,大红的超短裙裤,或是一袭纯白的长裙,拦腰系一条软带,宽大的水袖飘飘欲仙,还有紫色的高腰短夹克,配同色的西裤``````十七岁的年纪,最拒绝的就是平庸,没个性毋宁死。
  所以,我自己和自己征战,自己和自己较劲。明明一心想做个大美女,却刻意想模糊性别的界限,反感“少女”的称谓而自称“少年”,与男同学称兄道弟,给哥哥写信时落款为“三弟”。天生喜好热闹,内里炽烈如火,却偏偏在人多的场合刻意独处一隅,冷眼抱臂作壁上观,生生营造一番“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的意境。在一些正式或非正式的辩论场合,我每每舌战群儒,冒出诸多“先锋言论”,言必称萨特尼采柏拉图,唬得同学们一愣一愣的,再无人敢招惹。
  可以想象一个自己和自己较劲的人,她必定不是一个温柔淑女,虽然她有淑女的面孔和身材,可因为较劲而面孔扭曲着,必定没有美感。至少不是可爱的。从内心而言,我希望成为一个受欢迎的人,可形式上,我像一只小刺猬,浑身的刺支楞着,张牙舞爪,哪里有人敢接近。
  十七岁的我,十分孤独。
  我渴望拥有一个同性的友谊,渴望有一个死心塌地无话不谈的小姐妹,如今俗称“闺蜜”。我以为两个人的世界便可以抵御外界一切的风雨。我总是对班上某一位女孩子心仪,把心爱的物品送给她,饿着肚子省下早餐钱请她吃东西,明明同在一间教室却巴巴地写了信跑到邮局去投递,然后看着她从生活委员的手中接过信,眉毛惊诧地一挑。我的巴结讨好虽然能取得一些短期效应,最后却总是遭遇挫败。我像一个笨拙的追求者,屡败屡战,屡战屡败。
  我羡慕那些女孩,三两成群,勾肩搭背,嘻嘻哈哈。我常趴在窗口,面无表情地望着那些手拉手的女孩,共同吃着一个面包,或是咬耳朵说着悄悄话,内心里充满了羡慕。后来有同学告诉我,“汪洋你那时多么清高啊!总是一副“世人皆醉我独醒”的高深莫测的形象,对我们这些凡夫俗子根本不屑一顾”!这是多么天大的误会呀!我是那么渴望得到同性的友谊,可我不知道怎么融入,我觉得她们的周围都有一层铜墙铁壁,将我隔除在外。虽然也有女孩走近过我,但却不能长久和忠实,她们总是很快又有了其它的女伴儿,令我的内心充满了失落感和挫败感。以至于在我此后的一生里,总是顽强地寻找忠实又执着的感情,我想不管他其人如何,哪怕一无是处,我只需要他对我完全彻底的忠实,他的情感世界只能有我一个人,这就够了!我害怕分享。这就是少年的孤独造成的情感饥渴,后遗症是不自信,和不自信带来的对一个人完全占有的欲望。
  一个女孩如果有十分优点,而她显露了五分,在所有人眼中,她一定非常优秀又有亲和力,人见人爱。如果她显露了八分,则会遭受同性的嫉妒和厌恶,沦为不受欢迎的人。如果她不懂节制,竟然把聪明展露个十足十,则会男女共愤,群起而攻之。
  不幸的是,少年的我就是一个不懂得含蓄与节制的人。所以,我不但没有十分要好的女伴儿,连男同学也对我敬而远之。
  十七岁的我,就这样背着一个脏兮兮的军用黄书包,包带儿老长老长,在膝盖弯儿一搭一搭,一副特立独行的桀骜模样。为了显得深沉和忧郁,她紧绷着小脸,刻意装出无所谓的清高和漠然,可她的眼睛却燃烧着狂想和激情。
  未来像一个七彩斑斓的万花筒,闪烁着无以伦比的耀眼的光芒。里面有着令人喘不过气来的精彩和新奇!少年的我已经按捺不住自己的冲动,想越过中学的障碍,纵身一跳,投入未来!
  未来是不可知的,可知的是一定比现在更丰富、更精彩、更富有情趣。十七岁的我,有什么理由不对未来充满了期待和向往?
不放弃希望:父亲病危令我一夜成人(1)
更新时间2008-11-27 9:42:06 字数:2397
 穿越十几年岁月的尘沙,我清晰地看见那个秋日的下午,有着贵州难得一见的明媚阳光,十七岁少年汪老三步履轻快地走在大街上,志得意满,喜气洋洋。
  天空是蓝的,那种浓郁得仿佛要滴下来的蓝,几抹白云悠然地游来荡去,轻烟薄雾一般,美得实在有些太不像话。走在大街上,我的心情是欢欣的,满涨的喜悦似乎要挣破胸膛,欲与周围的每一个行人分享。
  那一天,我获得了当地中学生文学大赛大奖!
  我按照想象中琼瑶小说女主人公的形象,花十元钱买了一匹紫色的软缎,在纸上画出草图,请裁缝做了一条长裙,大幅的裙摆,拦腰系了一条带子,宽大的“水袖”飘飘欲仙。
  颁奖大会热烈而隆重。电视台记者扛着硕大的摄像机跑来跑去,报社记者的照相机“咔嚓咔嚓”闪个不停。我穿着这条“很琼瑶”的紫色长裙走进会场,立即吸引了众人的目光。我显摆地甩着一头垂及腰际的乌黑长发,昂然地从人群中招摇而过,仿佛明星走在通往奥斯卡金像奖的星光大道上``````
  不记得是什么领导把获奖证书和奖金颁发到我手中,殷殷地嘱咐道:希望你今后能当一个受读者尊敬和喜爱的作家!
  我撇撇嘴,没有吭声。在我那小小的心怀里,未必觉得当作家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我的兴趣爱好广泛无比,在各项比赛每每独占鳌头,囊括多项“大奖”,颇有些“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的意味。年少张狂的我,当时颇有“上九天揽月、下五洋捉鳖”之雄心,只要我汪老三出马,什么成功,什么荣誉地位,还不是手到擒来!
  年轻,便意味着无限的可能。
  让我惊喜的是那厚厚的信封,上面写着“一百元”字样。一百元!什么概念?当时的物价,一毛钱可以吃一块臭豆腐,三毛钱可以吃一碟丝娃娃,五毛钱可以吃一碗凉粉,几元钱便可扯一段质地不错的衣裳面料,而我这长不过千余字,耗时不过一两个小时的短文竟然为我挣到了一百元!
  颁奖典礼结束,我兴致勃勃地冲上街去,花二十元给自己买了一套心仪已久的黑色衣裤,套头的紧身T恤,肥大的灯笼裤,英姿飒爽,酷极了!然后开始精心为父母挑选礼物。父亲是一把高档电动剃须刀,他总是用一把过期的人工剃须刀刮脸,迟钝的刀片常常将他的脸刮破。母亲是一双咖啡色皮鞋,精巧的搭袢,半高的鞋跟,是母亲钟爱的式样。此外还给姐姐买了些手绢发卡之类的小玩意儿,一百元瞬间灰飞烟灭。
  抱着一大堆礼物,我快活得无法自持。我仅仅还是个高中生,可不但能够“自食其力”,还能“孝敬父母”,还有什么比这更令人骄傲愉快的吗?我仿佛看见了父亲慈爱赞许的笑脸,看见母亲准备了一大桌美味佳肴,等着给我庆功``````
  我喜滋滋地往家奔去,急切地想奔向那个光明温暖幸福的所在。我是那样的迫不及待,因为兴奋而有了些奔跑的姿态。十七岁的我,却哪里知道,自己是在奔向一个永不再醒来的噩梦。就在我自以为到达人生快乐巅峰的时分,命运已经把我的人生底色悄然改变。就像一曲恢宏华美的乐章,突兀地插进一个休止符,优美的乐曲戛然而止,取代的是无穷无尽的重压和伤害。
  刚跑到大院门口,便看见邻居阿姨惊惶地走过来,满目凄然地说:三三,你爸爸今天下午晕倒在演讲台上了,正在医院里抢救呢!还不快去!
  什么?!
  宛如被当头一棒,我脑子一阵晕眩!来不及细想,赶快转过身,拼命地往医院跑,跑得气衰力竭,手里还可笑地紧紧搂抱着那堆礼物。
  到了医院,看到医生护士一大堆围在床前。父亲双目紧闭,喉咙里“轰轰”作响,全身上下插满了各种管子。
  我只觉浑身的血液凝固,手一松,皮鞋、剃须刀等物什“噼哩啪啦”散落一地!
  父亲的呼吸急促,喉咙里“轰轰”作响,眼睛向上翻着,全是白眼球。他肺里有痰,吐不出来,这令他窒息。医生拼命用钳子撬他的嘴,试图将吸痰管插进他嘴里帮助吸痰,昏迷中的父亲却将牙关咬得紧紧的,半天撬不开。
  医生拼命用劲,然后,“砰”一声,我听见母亲凄厉地一声尖叫:啊——!父亲一颗带血的牙齿被撬落了下来!
  有什么声音比这尖锐的一声响更令人心魄俱散?有什么物品比这血淋淋的刚从父亲嘴里活生生撬下来的断牙更令人肝肠寸断?!
  有一把利刃从我的心脏上狠狠划过!那尖锐的、锋利的,锥心的痛!那千刀凌迟,肝胆俱裂的痛!让我浑身痉挛,抽搐,生不如死!
  “老汪,老汪”!母亲惨痛地哭喊起来。她扑上去,颤抖地用手绢捧住那颗牙齿,绝望地哭喊,“老汪,对不起啊,老汪,你疼吗?我没保护好你,让你受伤了,对不起啊``````”
  “啊——啊——!”一声声恐怖的不成人声的尖叫在耳边响起!我不知道,那竟是从我的胸膛里发出!我像一头受伤的野兽一般,拔开层层的人群,穿越病房走道上种种惊异的目光,躲进走道尽头的厕所里,锥心泣血,撕心裂肺地痛哭!
  母亲流着泪,用手绢郑重地收藏起父亲的断牙,发誓等父亲好转之后,一定要请最好的牙科医生替父亲把牙镶嵌好,因为父亲是一个那么爱体面爱整洁的人。她怎知,父亲损失的岂只是一颗牙齿,后来的他失去了思维,失去了意识,失去了行动,失去了语言,失去了肌肤,失去了血液,失去了他所能失去的一切,最终失去了生命。
  其实,从那一天开始,父亲已经离开了我们。他的大脑业已死亡,只是他的躯体,还顽强而悲惨地在人世间存活了一年多。医学上叫做——植物人。
  开始的时候,对于灾难有一种本能地排斥和不置信。那时候以为,没有什么灾难是不可逆转,无可挽回的。
  从一些书籍和影视作品里,我看到一些关于卧床数年的植物人猛然苏醒的故事,我坚信这样的奇迹会在父亲身上发生。十七岁的我,尚存一些傻乎乎的乐观。
  每天放学后,我便飞奔到父亲的病床前,大声给他朗读我自认为精妙的文章。书上说,多刺激病人的大脑神经,是促使他恢复神智的最佳办法。我大声地诵读,声情并茂。我坚信父亲一定能听懂。我读到嗓音嘶哑。
父亲病危令我一夜成人(2)
更新时间2008-11-27 9:42:52 字数:2166
 医生、护士及同病房的家属莫名其妙地看着我。他们并没有被感动,在医院待的时间长了,人心渐渐会变得麻木。他们只是有些不耐,看我的目光不解而厌烦。
  终于有一天,母亲说,“洋儿,别念了,你爸爸听不到的。你有这个时间和精力,还不如为爸爸做些实际的事情,给他梳梳头、喂喂水、翻翻身``````”
  我惊愕地住了嘴,几天来自欺欺人地支撑着自己的信念和希望轰然倒塌!我猛然看清了眼前残酷的现实,一种巨大的恐惧摄住了我的心。我像个绝望无助的溺水之人,浑身的力量尽失。
  总是泡在蜜罐里的人是否会忽略了甜的滋味?父亲悄无声息地躺在病床上,我才愈加深刻地领会到,自己是一个多么幸运的孩子,因为,我有一个世上最仁慈最博爱的父亲!
  在生活层面上,父亲对我的好可以用无微不至来形容。从前食物匮乏,有点什么好吃的,家里就分为两份,我和父亲一份,母亲和姐姐一份。后来我发现一个规律,只要是我爱吃的东西,父亲都“不喜欢”,巧克力太甜,水果太酸,瓜子太硬``````都让我独占。只要我不爱吃的,他都欣然接受。我爱吃蛋白,他就爱吃蛋黄,我爱吃鱼身,他就爱吃鱼头``````哥哥总说父母对我特别纵容和溺爱,现在想起来,父亲对我是有一点点溺爱的。
  贵州有“天无三日晴”之称,尤其冬天,经常上着课,细细密密的雨丝便飘落下来。身为贵州小孩,早习惯了这蒙蒙细雨,淋点小雨不算什么,喝杯板蓝根去去寒也就罢了。可是,唯有我的父亲,会在每一个下雨的日子,忠心耿耿地夹着一把伞站在校门口等我,无一日或缺。同学们羡慕得眼红眼绿,嫉妒地说:“你爸爸对你真好啊!”我便得意地一挽父亲胳膊,飘然远去,任那一帮冒雨前行的同学把眼球落了满身满背。
  高中之后,父亲因身体健康问题当了“调研员”,半退在家休养。可是,不上班的他在家更加辛劳,买菜做饭都落在他头上。有一天,我猛然发现父亲的手粗糙皲裂,指头长满毛刺,不由一惊!这是一双写字的书生的手啊!怎么会变成了这个样子?父亲却淡然一笑:“没关系,发挥余热嘛!只要你学习好,怎么辛苦都值得``````”
  生活上对我的关心和照顾只是浅层次的人类本能的情感表达,单从这个层面去解读父亲显然太片面、太有失偏颇。父亲更多的是对我精神的引领、人格的塑造。
  还在四五岁时,父亲便让我拿他的字当字帖,一笔一划练习毛笔字,写好了便用红笔打一个圈儿以示鼓励。每天晚上,他都在一盏昏黄的灯光下教我认字,教我背诵唐诗宋词。
  上小学后,我的成绩一直很好,但到三年级时,语文却破天荒考了个不及格!原因是从三年级起开设了作文课,而我,竟不会写作文!也许是比同学小一岁的缘故,我怎么也找不到写作文的窍门,总是不得其门而入。老师要求写三百字的作文,我使出浑身解数,却怎么也凑不满一百字,更甭提什么写作技巧和质量了。写作,成为我学习的拦路虎。一向争强好胜的我沮丧透了!
  有一天,老师又布置了一篇写小动物的作文,我写了五十个字就“黔驴技穷”了,抓耳挠腮就是写不下去,父亲面对我的窘境不急不恼,微笑着耐心启发我说:“你不要当作是写作文,就当做是和爸爸说话好了。你不是最喜欢你的猫吗?你就给爸爸说说,你的猫长得什么模样?它喜欢吃什么,喜欢玩什么?它高兴起来怎么打滚儿,生起气来怎么弓着身竖着毛``````”
  我若有所悟,抱着猫咪边观察边写,终于破天荒顺利地凑满了规定字数。父亲又亲笔做了修改润色,结果,这篇作文得到老师大力赞赏,被当作范文在全班朗读,我第一次体会到行文的荣誉和美妙,由此激发了写作的信心和兴趣。此后,我的每一篇作文父亲必先过目润色。要知道父亲是当地的“文豪”,是专给大学生、机关干部修改稿子的,可他竟一丝不苟地给一个小学生的作文一改多年。从一开始满篇更改的圈圈道道,甚至满篇驳回去重写,到后来一个错字一个标点符号的点滴修正,几年过去了,可让父亲润色之处逐步减少,直到上初中以后,我写作文基本已上轨道,父亲才完成了对我写作的基础培训工作。父亲还长期坚持给我订阅《作文通讯》、《语文报》等刊物,培养我的文学修养和字词功底。而我经历过三年级那短短半年的挫折和尴尬后,在父亲的悉心辅导下,作文成了所有学科里最令人瞩目的一项。我的每篇作文都成为范文,不但在全班朗读,在全校也声名远播。只要是作文竞赛,我基本没有失手的时候,别的同学只有争亚军的份儿。我是语文老师当然的得意门生,高中时,语文老师竟许我一个特权,我上课时可以不用听讲,看小说写文章都可以,只要不说话影响别人就行,因为:“汪洋的语文已足够好,不需要再学”。
  父亲一生热爱文学,一直视当一个作家为最崇高的理想和志向。这种思想也深深影响到我。记得十四岁时,父亲给我买了一本诗集,是和我同龄的一个小姑娘写的。当时我大受刺激,在扉页上题下:“看看别人,想想自己,汪洋,你该努力了!”字样,以激励自己。
  我十六岁开始在报刊杂志上发表习作,父亲深感欣慰和骄傲,有一天,他抚摸着我的头,说:“爸爸希望你将来当一个像三毛那样的作家!”他眼里热切和期翼的光,经常在暗夜里燃烧和灼热着我的心。
  如今,我们兄妹三人都算小有所成,让世人为之羡慕。哥哥说,“是父母的奋斗精神传承到我们身上,我们今天所取得的一点点成绩,是两辈人共同努力的结果!”
父亲病危令我一夜成人(3)
更新时间2008-11-27 9:43:15 字数:2306
 是的,是父亲开启了写作这扇丰富精彩的大门,令我领略到风光无限。他是我幼小心田不折不扣的拓荒者,启蒙人。虽然当作家未必是唯一的选择,能否当作家更是命运使然,不管我做什么工作,只要我对社会有所贡献,我想父亲都是喜悦的,但是,我转来转去最终仍转回写作的轨道,不能不说,是父亲给我播下了写作的种子,一到合适的时机,便会开花结果。写作是父亲梦想的延伸,是对父亲精神和思想的追随与回归。这种方式让我能最大限度地贴近父亲的灵魂,最直接地实现他的遗愿!在我的文学道路上,父亲是第一个,也是最重要的一个老师。他遗憾自己没有成为作家,但至少生育和培养了一个作家。我相信,每出一本书,便是对父亲在天之灵最好的报答和告慰。这是我写作道路上永不泯灭的最亮的灯!
  除却具体形式的帮助和辅导,父亲自身人品人格所散发出的魅力和光辉,更是我们一生受用不尽的财富。他对农村亲戚朋友的倾囊相助,他对同事朋友的肝胆相照,他对爱情的坚贞忠诚,他对子女的宽厚疼爱,在风雨飘摇的年月里,谱写了一曲美丽的童话。以至于他去世已十几年后的今天,任何人提起“汪绍忠”来,都不得不伸出大拇指,赞道:好人!
  父亲对孩子的尊重犹让我动容。记忆中,父亲从不曾大声呵斥过我,更不曾打过我,在那个多子女的年代是极不容易的。尤其上了高中以后,为了照顾我的自尊心,对我有任何意见,父亲都不便亲口指责,当然也不能放任自流。他便采用书信的方式和我交流。每当我犯了什么错误,第二天便会在书包里收到一封父亲的亲笔信,摆事实,讲道理,娓娓叙来,言辞恳切``````拳拳老父心,让我至今想起仍感觉温暖。有几个父亲可以做到对一个小孩子如此理解和尊重?
  因为有父亲榜样的力量,使我不管在受到何等样的伤害和打击下,都不曾对男性有过真正的绝望,也因为父亲精神和思想的影响深入骨髓,使我不管外在形式是何等样的虚荣与浮华,却始终能坚持骨子里的一份朴素和本真。
  就在我刚上高三的这一年,父亲又因心脏病住进了医院。
  那个秋日的下午,父亲轻抚我的长发,爱怜地低语说:“洋儿,你明天起就不要再来医院了,有妈妈和姐姐照顾我就够了,总往医院跑会耽误你的学习``````”
  “我说不,我要每天来陪着你,我要给你喂饭,给你梳头,给你唱歌,给你读诗``````”
  父亲笑了,他说,“我最喜欢洋儿给我喂饭,饭缸不高不低,节奏不快不慢,我最喜欢洋儿给我梳头,给我唱歌``````可是,你已经高三了,到了最关键的时刻了,不能分心。不用担心,爸爸还要亲眼看着洋儿考上理想的大学,看着洋儿成为一个对社会有影响有贡献的人``````”
  我离开病房时,回身望去,在苍茫的暮色里,在昏暗的病房中,父亲半倚半躺在床上,犹痴痴地凝望着我,一动不动,像一尊金黄色的雕像。当时的我,只看到了他眼神里的慈爱、温柔和深情,却没读懂那微笑背后所隐含的那一份无奈和无助,那一层深刻的悲凉与哀伤!
  第二天,父亲便声称他的病已经完全好了,不顾医生的劝阻和母亲的眼泪,毅然决然地出了院。岂知仅仅过了十多天,父亲便在家再度昏迷住进医院,彻底丧失意志,从此再没有醒来。
  蠢钝如我,那时才明白过来——父亲是为了不耽误我学习才在身体并未康复的情形下强行要求出院的!身体已濒临崩溃边缘的父亲仍在勉力支撑着自己,倾尽最后一丝心力试图安慰和保护他放心不下的小女儿!
  可是,也许他清楚自己的身体已濒临崩溃的边缘,清楚自己已无力照管还未成年的小女儿了!所以,他的笑容如此凝重和苦涩,他的眼神是如此不舍和不甘!
  一个宏大的声音在天宇间响起——啊!父亲是如此深爱我!父亲是如此深爱于我!
  我不敢讲述我曾经的梦境,那怪诞的荒谬的大逆不道的梦境,与死亡有关的梦境。
  对死亡,我一直十分恐惧,十分敏感。我是不折不扣的胆小鬼。
  我家居住的地委大院里有一个停尸房,有一天一个大孩子把我带到了那里。五岁的我,懵懵懂懂,以为是什么好玩的地方,然后,我看到平生最为恐怖的景象。
  那天晚上,同床不共枕的姐姐正好去了外地亲戚家,独霸一张大床的我不断地从噩梦中吓醒。枕头里有鬼,我抛掉了枕头,被子里有鬼,我抛掉了被子,床单里有鬼,我把所有的细软统统抛到了床下,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光秃秃的床上,倒抽着冷气,想号啕大哭,却发不出声音,只能绝望地抱住头,惊恐万状。
  不知是否由于这次历险所受的惊吓从不曾得到有效的抚慰,从此,关于鬼怪和死亡的恐怖袭击了我,也袭击了我的梦境。我不敢看侦破小说,更不敢看侦破的影视剧,不用看画面,单是那阴森的音乐就足以让我灵魂出窍。我更怕现实生活中的死人,那时都不去殡仪馆,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楼下或大街上会搭起一个黑色的帐篷,鬼魅的哀乐,缥缈的香烟,凄惨的哭声,像一个最恐怖的电影画面。童年和少年的我,总是小心翼翼地尽量避开那黑色的幽灵城堡,紧紧护住自己那颗脆弱的心。
  有时候,班上有同学的家人,比如说爷爷奶奶或是外公外婆去世,他们会请上两天假,再露面时臂上戴着一个青纱,青纱上绑一朵小白花。他们的脸上总是显出一种早熟的忧郁和悲戚,有的双眼红肿,面色苍白。这种时候,我会忘了对“死人”的恐惧,只是对他们满怀同情,同时暗暗庆幸,自己的家人从来没有一个离世。因为我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都在我出生以前便先行离世,所以,我可以不再亲历失去亲人的悲痛和恐惧。我却不知,有一天我出生以前便先行离世,所以,我可以不再亲历失去亲人的悲痛和恐惧。我却不知,有一天我的生活会被亲人的离世袭击得支离破碎,就像被摔在地上的水晶瓶子,纵然有晶莹闪烁,也是残片。
父亲病危令我一夜成人(4)
更新时间2008-11-27 9:43:36 字数:2286
 或许因为父亲身体一直欠佳,上了高中以后,无端地会做一种怪梦,梦见父亲突然倒下,离开了人间!这种梦境频频骚扰我,让我从惊惧中吓醒,一身冷汗!第二天一早,我眼睛一睁开,鞋也来不及穿,便迫不及待地光脚跑到厨房里,父亲通常已经在给我准备早餐。看到父亲忙碌的身影,我一颗高悬的心才算落回原地,说不出的庆幸和感激!我会不顾一切地冲上前去,紧紧环抱住父亲的腰,把脸贴在他宽厚的背上,满怀失而复得的感激!原来一切都是梦,父亲好好的,正真真切切地站在我面前,毫发无损。这个时候,我才会形象地感知,自己是多么爱父亲,多么需要他,不能失去他。
  我不敢向任何人讲述我这怪异的恶梦,甚至连姐姐也不能。我心里充满了犯罪感,不知自己怎么会做这样荒唐的不着边际的恶梦!我狠狠地责备自己,却不能控制自己的梦境。这让我沮丧又惶惑。我恐惧地想,这是不祥的。一个孩子居然会频频梦见自己最亲爱的父亲去世,简直是大逆不道,不肖子孙。究竟是哪里来的魔鬼在左右我的梦境,如此折磨惩罚我?虽然人们说,梦是相反的。我也以此安慰着自己。可是,我却不能摆脱阴郁和恐惧。所以,在我可以看见父亲的时候,我总是神经质地紧紧抓住他,唯恐一撒手他就飘然远去。父亲总是被我突如其来的亲昵弄得不知所措,母亲则会训斥,“十六七岁的大姑娘了,怎么还这样没大没小,疯疯癫癫的”?
  我可以向谁讲述我的恐惧?我只有紧紧地抓住他,像溺水的人拼命要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只有实实在在地触碰到他的身体,我才能驱散脑海中的阴霾。
  父亲,是活着的,有血有肉。一切的不祥只是恶梦!噩梦!
  没想到,噩梦终于有了醒不过来的一天!
  在寂静的深夜,我会揪心地痛悔。我诅咒自己那罪恶的梦境,我为什么要做那种不详的恶梦?为何要梦到父亲遭遇不测?我责骂自己为何竟有女巫般预测未来的本能,就像遭受了魔鬼的点拨,我所想像和恐惧的,竟都一一在生活中应验发生。
  有谁可以令我停止胡思乱想?
  在那些冷寂的深夜,那个少年经常会发了疯一样翻身而起,面对苍天席地而跪,虔诚地祈求:万能的仁慈的上苍,请折我三十年阳寿,以换取父亲十年的平安!
  她双手伸向空中,向空茫的上苍求助,她“嘭嘭”地磕头,磕得额头渗血,嗓子喊得红肿嘶哑。
  上苍是残酷的,冷漠的,它听不到我的呼唤,看不到我的悲伤。
  有时在凌晨,我从噩梦中惊醒,恍恍惚惚地想,又做了噩梦了!又梦见父亲病倒了!真该死!我仓促地跳下床,光着脚丫跑到厨房,我以为可以看见父亲为我准备早餐的忙碌的背影,我会扑上前去,任性地搂住他的腰,又唱又跳``````
  可是,没有!厨房空空荡荡。我光着脚站在冰凉的水泥地上,像个头脑不健全的弱智患者,大张着嘴,傻傻地盯着空空的厨房发愣,怎么也反应不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很久很久,理智和意识渐渐回到脑中,我才会心碎地想起,原来,这不是梦,如果是梦,这就是永远都醒不过来的噩梦!我被永远地丢在噩梦里了!我再也醒不过来了``````
  什么叫“永远”?一切美的令人留恋的都稍纵即逝,只有令人心碎的绝望到歇斯底里的才会永远——父亲永远地不能醒来了!父亲永远地不能说话不能走路了!汪老三的少年永远地失去了,连同她的跋扈和任性,她的骄纵与狂傲。
  在一个午后,我茫然地上街,走进一家理发馆,平静地对理发师说,请把我的头发剪掉。
  这一头长及腰际的黑发,顺滑闪亮,一直是我的特征和骄傲,理发师下不了手,浅浅地绞掉一小截,小心翼翼地说,这样长可以了吧?
  不行不行!短!再短!
  理发师不舍得,绞得十分保守和谨慎,我不耐地操起剪刀,“咔擦”一声,晶亮柔滑的发丝纷纷从空中飘落,象离开了枝头的花瓣,颓然地散落在地上,干瘪枯萎,了无生气。镜中的人影,支楞着一头参差不齐的短发,象一个不折不扣的丑小鸭。
  第二天,我顶着这一头古怪的短发走进教室,所有的同学均惊异而不解地望着我,扼腕叹息,哎呀,这么漂亮的长发,剪了就不好看了!
  我冷冷一笑,心想,丑就对了!我就是要丑!
  我痛悔过去的轻浮孟浪和虚荣,在三兄妹中,我是最不让父母省心的一个。我不像哥哥那样品学兼优,一直是大家的偶像和榜样,亦不像姐姐那样温顺纯良,本分朴实。我总是有那么多千奇百怪的思想和举动,总是对那些旁门左道之事感兴趣,神神经经莫衷一是。我想起父亲看我的眼神,有时欣慰有时担忧有时失望,而我,却总是不能让他百分之百的放心和满意。父亲在昏迷之前,有一次拉着舅舅的手,哭泣着说,“我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大的两个不操心了,我的小三儿可怎么办?她才只有十七岁呀!”
  那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见父亲流泪!止不住内心的惶恐,跑到走道上撕心裂肺地痛哭了一场!
  如今,父亲无助地躺在病榻上,了无声息。我仍然可以感受他的担忧与不甘。我深深为自己的任性而懊悔!我一遍遍地想,爸爸,请原谅我,我一定要做一个最优秀最听话让你引以为自豪和骄傲的孩子!你怕我为了减肥老是剩饭,我就不剩,你不满意我在一些旁门左道之事上浪费了太多时光,我就一概不再理会,你担忧我太爱打扮太爱出风头以至于影响了学习和招惹是非,我就朴朴素素,你要我好好学习,我就每科都考到第一,像哥哥一样考上最棒的大学``````
  我像一个真正勤学刻苦的好学生,顶着一头奇怪的短发,认真地听课,一丝不苟地做作业,我按照父亲从前对我的期望,努力认真地过活,内敛谨慎,中规中矩,我毫不怀疑自己会考上最棒的大学,会成为父亲真正所喜悦的人。
  可是,我已经失去了好好学习的资格。
父亲病危令我一夜成人(5)
更新时间2008-11-27 9:44:03 字数:2013
 植物人并不真的就像植物一样,自生自长,人体所需的新陈代谢一样也不能少,全靠人力协助完成。帮助植物人“活着”本身就是一件费心费力的浩大工程,吃饭,穿衣,翻身,大小便``````每一件小事都艰巨无比.
  父亲二十四小时不能离人,全家人忙得脚不沾地,连哭泣与悲伤都是奢侈的。
  90年春节,本就弱不禁风的母亲不堪精神和身体的双重重负,轰然倒下住进了医院,紧接着,姐姐因为过度劳累患上胸膜炎,也住进了医院!这一来,全家四口人,有三个同时住进了医院,只有我这个正在准备高考的十七岁的女高中生成为家中唯一的“强劳动力”!
  我必须要承担起照顾医院里三个病人的责任!
  在生活的逼迫下,原本又懒又笨又娇气的我变得能干勤快不已!
  从未下过厨的我,无师自通操持起饭菜,从采买到备料到下锅,一条龙独立完成。狼狈不是没有的,不是菜刀切了手,就是油溅起来烫了脸,当时还没有液化气,必须用火钎捅开煤块封住的炉子才能做饭。有一次,手忙脚乱之中,烧红的火钎一下子烙在我的腿上,炽热的火钎划破厚厚的冬裤,在我腿上刻下了深深的一道伤疤!至今腿上仍隐约可见火钎烙过的伤痕!
  饭做好后,趁热放进保温桶,火速飞奔去医院,送给姐姐。然后跑到母亲的病房,在一只小煤油炉上,给母亲煮烂糊的稀饭和面条。因为母亲胃不好,油腻的食物不能消化。收拾好碗筷,再飞奔去父亲的病房。父亲已无咀嚼和吞咽固体食物的能力,只能把各种营养品调制成流汁,一小匙一小匙喂进他嘴里。每两小时吃一次,一次吃半小时。
  我的家庭也算出身“书香门第”,素来崇尚“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仅仅几个月前,我报考什么样的大学还是全家人关注的焦点,是重中之重,头等大事。可是,如今全家人都在和死亡赛跑,在和病魔争夺着父亲极其有限的生命。虽然是一场注定失败的战争,全家人还是无怨无悔心甘情愿地耗尽一切的时间、精力、健康、感情,付出一切所能付出的无法计算的高昂的代价,以换取病塌上的父亲多活一天、一分、一秒``````
  无人再有余力关注我的学业和高考。和父亲的生命相较,我的前程是一件轻若鸿毛,不值一提之事。
  当我提着饭盒飞奔在去往医院的路上,凄厉的寒风从耳边疾驰而过,当我在几个病房间来回辗转,忙得像一只飞速旋转的陀螺,我明白,“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历史已然成为过去,家里,已经放不下一张平静的书桌了!是的,从前父母只是要求我好好学习,考上好大学,那就是我唯一的最重要的任务,可我却偏偏有那么多奇思怪想,总是不那么令他们如愿。如今,我决心踏踏实实认真学习,我每一次测验都名列前茅,可是,学习却变成了很奢侈的一件事情。我没有时间!
  多么无奈而讽刺!
  高考,这个人生中最关键的转折点,这件对于绝大多数学生来说惊天动地的大事,被我轻描淡写,顺理成章地错过,没有人表示诧异和遗憾。连我自己也没有。
  生命,在一点一滴地从父亲身体里流逝。这过程是缓慢的,却清晰可见的。生命在父亲一寸寸消瘦的肌肤,一根根枯萎的血管,一步步僵直扭曲的身体里流逝,无论我们全家人如何地尽心竭力,无论付出何种高昂的金钱和健康的代价,我们都不得不眼睁睁地看着病魔在一刻不停地悠然自得地吞噬着父亲的躯体,死亡之剑,时刻在父亲的头顶上高悬!
  十三个月,三百九十五天,我日日夜夜,看见死神灰色恐怖的身影,嗅到它腐朽阴冷的气息,清晰地听见,自己心脏一点点破碎的声音!
  数年后,我看见一个女作家怀念母亲的书:什么是人生最大的痛苦?既不是失恋,也不是失业、失学、失败、穷困、饥饿、灾荒、病痛``````而是眼睁睁看着生命一点点离开你挚爱的人,而你束手无策,回天无力。
  她多少次对着苍天发誓,宁愿放弃一切所谓的成功,换回她失去的母亲以及当初那个朝阳冉冉升起的早晨,可世间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我看着此言,着了魔一般,呆若木鸡。我不明白自己切肤的疼痛和心事,如何竟被这位素未谋面的女作家一语道出!是的,我多少次虔诚地对着上苍祈祷,用我三十年阳寿换取父亲十年的平安!我磕破了头,喊哑了嗓子。
  可世间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我怔怔地捧着那本书,站在人潮汹涌的大街上,泪流满面!我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像个稚幼无知的孩童,不知羞耻地失声痛哭!
  那个有雨的秋夜,守夜的姐夫把门捶得“梆梆”响,惊惶地告知父亲垂危!
  我们母女三人连睡衣都没有换,便一头扎进雨里!当时是深夜四点,没有车,我们三人在雨夜里狂奔,泪水,雨水混在一起,流进嘴里,又苦又涩。我心里恨恨地想,如果父亲今晚出事,我将终生仇恨、诅咒雨夜!
  这样的紧急抢救,已经有过多少次?十次?二十次?数不清了。父亲屡次危在旦夕,又都转危为安。可是,这一次,父亲没有再能逃脱噩运。不管有多少的牵挂和眷恋,不管有多少的不舍和不甘,他还是,带着满身的伤痛撒手归去!
父亲病危令我一夜成人(6)
更新时间2008-11-27 9:44:19 字数:1282
 母亲喟然长叹:无可奈何花落去!
  无可奈何花落去!
  素色的灵堂花圈簇拥,青烟缭绕,我不怕了!一点儿都不怕了!没有想到,我第一次置身于灵堂,躺在灵柩上的竟然是自己最挚爱的亲人!没有想到,第一次遭遇亲人的离世,竟是送别自己血肉相连的父亲!上天!你没有给我警示和预告,你倏忽之间便用这样残酷的事实来告诉我什么叫作死亡!你为什么不给我一点儿思想准备的时间?我还没有准备好,没有`````
  我独自坐在父亲遗体旁的小椅子上,陷入一种奇怪的冥想。这样的时候,除了歇斯底里的哭喊,便是状若痴傻的发呆。我从来没有像此时这样安静过,一动不动,连思维都转得很慢很慢。我知道灵柩上的那个人,虽然已经被病魔折腾得只剩一把骨头,与平时的形象判若两人,可我仍然可以伸出手去触碰到他,仍然可以呼唤他“爸爸”。妈妈说“有一个人在,总是比看照片好啊!”但是我知道几天之后他就将化作一缕青烟,在这人世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再也找不到人叫“爸爸”了!所以我只有分秒不离地守着他,不敢吃饭不敢睡觉,我要珍惜,与父亲在这世上相守的最后时刻,每一分,每一秒``````
  在灵堂里,我像个迟暮的老人,在父亲身边坐成了一尊石雕。这是最疼爱我的人,这是我最敬爱的人,他走了。妈妈,姐姐,谁都不要来劝我,我没有疯,也没有傻,我只想在这最后的时刻,和这个保护了我十八年,呵护了我十八年,给予我生活的疼爱和关照,给予我精神的引领和救赎的人,安静地告别。我感觉身体里有某些物质从灵魂里分裂,飘逸而出,即将跟随父亲的遗体在烟筒里化作一缕轻烟。父亲走了,痛苦不仅仅是我一个人的,但我知道,只有我的天地因此而完全改变,我不复从前的世界,不复是从前的我。
  弗洛姆在〈爱的艺术〉一书里说,人只有在子宫里感觉是安全的、温暖的、有依靠的。一旦被剪断脐带,从母体里分离,所有人包括母亲都成为“它者”,从此只有自己一个人独立去面对世界,恐惧感、焦虑感、孤独感、疏离感由此而生。
  我的脐带是在十八岁,在父亲的灵堂里被剪断的。
  我清晰地看到自己从无忧无虑的少年时代一步跨进了愁云惨雾的成人世界,如此粗蛮,如此直接,正如一个刚刚被剪断脐带的婴儿,还未具备任何照顾和保护自己的能力,就被硬生生抛进滚滚红尘中,任其沉浮起落,自生自灭。
  多年以后,我在父亲的遗书里看到这样一句话:尤其令我不安的是,在洋儿生活尚不自立的时候,我就抛下了她,我没能尽够父责,这在物质上和精神上都将给她带来痛苦和创伤。但从辩证的观点看,坏事也可以变好事,我希望我的离去能促使她早知、早熟、早立``````
  我看后,禁不住伏案大哭!
  耶稣将自己钉在十字架上,用鲜血洗清了世人的罪过,对于我,父亲具有耶稣般精神救赎的意义。他的肉身离去,却在精神上升华为我的“心灵教父”,令我成为他虔诚的信徒。每时每刻,我总能感觉他的眼睛在殷殷地注视着我,满怀期待!我暗暗发誓,一定要做一个令父亲所喜悦的人!
  我收拾起少年的顽劣和任性,从此认真踏实,顽强努力地做人,可谁知这成长成才之路是如此一波三折,坎坷艰难!
失学、丧父的我擦干眼泪独闯“江湖”
更新时间2008-12-5 15:03:17 字数:8062
 失学、丧父,以及接踵而至的工作和初恋,令十八岁成为我人生的第一个分水岭,阴阳阻隔,泾渭分明,我的人生由此被硬生生地切割成了两半。
  送走了父亲,我在家里躺了一个星期。再走出家门时,竟有再世为人之感。我在心里对自己说,我必须找一份挣钱的工作。因为父亲的重病,家中已经一贫如洗,负债累累。
  我走到大街上,看见一个歌厅招聘歌手,不由心动。
  唱歌一直是我的挚爱。从前每在电视里见到与我年龄相仿的女孩子登台表演,就油然而生艳羡和效仿之意。只是父母总是视文艺为“不正当行业”,贵州又地处偏远,没有什么机会可以崭露头角。如今我已不奢望将唱歌作为“事业”,但作为一种谋生的手段,哪怕是权宜之计,也未尝不可。之所以对自己能当歌手充满信心,是因为我有一个同学就在做歌手,我看过她的表演,演唱大家都半斤八两,而形象上我大概比她要周正一些。基于这样的考虑,我走进了歌厅的大门。
  在乐队的伴奏下,我唱了两首邓丽君的歌《月亮代表我的心》和《在水一方》。老板说我的表演还很稚嫩,但有培养前途,可以先试工一个月,每晚唱两首歌,报酬是五元钱。我那位同学每晚报酬是九元钱,这让我感觉有些不公,但也颇有自知之明地知晓自己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本,只得认了。况且每晚五元,一个月一百五十元,在90年的贵州已经是“高收入阶层”,姐姐大学毕业当老师,月薪才八十多元。
  走出歌厅后,我有些暗自窃喜。不知是由于父亲离世的打击还是因为错过了高考,我少年的桀骜与自命不凡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我突然认定自己是一个平凡普通的人,一辈子不会有大的作为,甚至没想过再考一次大学。我只想尽快解除母亲的经济负担,及早做一个自食其力的劳动者。一个十八岁的高中生,无任何专长和技能,歌手这份职业还是不错的。
  两天后,母亲知晓了我做歌手的事,坚决地予以了制止。她沉痛地说:“难道你父亲尸骨未寒,你就要去做戏子了吗?你要让别人指着脊梁骨,说,汪XX饱读诗书,他的女儿竟然堕入风尘,卖唱为生吗”?
  我只得妥协。
  一年前我自觉前程远大,繁花似锦。一年后我深感前途茫茫,不知何去何从。
  在宏大的社会洪流面前,我的自负和狂妄被打击得灰飞烟灭,自觉渺小得像一只蚂蚁。几次找工作失败,最后总算在统计局找到一份电脑录入的工作。虽然只是一个临时工,薪水也很低,但统计局听起来总算比较体面,上班的地点也在地委大院内,安慰了一下我和母亲都有的虚荣心。
  这份工作,就是对着电脑录入数据。比谁速度快,按劳计酬。我们招进去的十几个人,天天对着电脑勤学苦练。这些人大都是当年的高考落榜生,既然落榜,智商又没有什么问题,肯定是不够勤奋。但一走入工作岗位,竟一个个都玩了命似的刻苦,大家挤在一个闷热的屋子里,自觉地加班加点,赶都赶不走。
  我发现一个规律,凡是“理所当然”应该读书的,比如中学生包括大本学生,大都不知道珍惜,读书是为老师还是为父母,目的尚不明确,干劲儿也小了很多。就算成绩优异,也是“为父母争光”!由于以应付父母老师为主,能偷懒则偷懒,并不惜干些自欺欺人的事,比如抄作业或考试作弊。而脱离了学校的“金字塔”步入社会后,突然意识到学习是为了自己,与谁谁都无关,为了增加自己的竞争实力,就都惦记着给自己补血充电,一个个盼读书盼得像失学儿童。而一旦获取了学习的机会,则倍加珍惜,勤奋有加。所以把不肯学习的孩子扔到社会上锻炼一番,再重新进校“回炉”,效果当大不相同。
  我怀抱做一个令父亲喜悦和放心的人的宏伟志向,更是废寝忘食,连睡觉手指头都在神经质地颤动,几乎练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我手脚这么笨的人,竟然三分钟能录入一万三千多次数据,且错误率在万分之三以内。简直不可想象。
  一度我精神亢奋,自觉十分刻苦努力,收入也比别人略多,足以告慰老父。可有一天我突然明白自己从事的是一份机械运动,没有技巧也不用动脑筋,说白了就是一台录入的机器。
  有一个笑话说,一个单位没有传真机,就专门指定了一个人,楼上楼下地传送文件。有一天这个人要被调往别处,领导不乐意了,提条件说,“那XXX走了,你们得帮我配个传真机!”
  XXX的价值,就相当于一台传真机。
  而我,汪老三,是一台电脑录入机。相比于那些蠢笨的同学,是一台录入速度比较快的录入机,就好像激光打印机和喷墨打印机的区别,前者性能优越些,价格也昂贵一点。有一天机械的录入机发明出来,我们统统被扔进字纸篓。
  我重新陷入苦闷。我知道哪怕自己的录入速度上升到三分钟两万次(实际上这不可能,录入像跑步一样,速度有一定的极限,无法超越),也没有任何意义。
  我想有一份具有创意的,令人提起来就啧啧称道的“好职业”,可是,曾自命不凡的汪老三,除却青春和几分姿色,除了一点点的文艺天赋和文学才华,还有什么可凭借的资本?况且上述资本,作为找工作,很可能一文不值。还不如一张财会专业的中专毕业证。
  正在迷茫之际,电视播放的一则招聘启事吸引了我的注意,并改变了我一生的轨迹。启事上说“地区电视台由于业务发展需要,急招一批电视节目主持人,条件是五官端正,普通话标准,具备一定的写作能力和语言组织能力``````”
  我热血沸腾,跃跃欲试,母亲却并不看好。她十分“世故”地说,电视台那样的地方,多少人挤破了脑袋想进去,托关系走后门的不知道有多少,哪里轮得到我们?无非是冤枉交报名费而已!
  我不以为然!或许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我想这就是我唯一的最大的希望,哪怕就是南墙,我这痴儿也不怕死,能撞几回撞几回。
  说实话,当时的我,连”节目主持人”究竟是干什么的都尚不明晰,可竟然过五关斩六将,一路绿灯,最后,电视台在门口张贴了大红榜,我的名字竟赫然位居榜首!
  读书的时候,我一直喜欢耍弄小聪明,喜欢以玩世不恭的姿态出现,认为太刻苦用功的人都是智商不够用,所以我凡事不肯专一认真,总是吊儿郎当,三心二意,此时我却突然决意痛改前非,从此认认真真踏踏实实做人。我一下子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由此与电视纠缠出数不清的恩恩怨怨。
  是的,看着大红榜上高悬着我的名字,我犹如范进中举,喜极而泣!那一刻,我胸中澎湃的热情一股脑地涌向了电视,誓以当一名优秀的电视节目主持人为终级目标,誓为电视事业奉献终生!
  岂知,我的热血澎湃得实在太早了点儿!
  我们这批主持人是业余的,有节目就做,没节目做就该干嘛干嘛,和没考上一样。幸运的是,有一名编导很赏识我,一来就安排我主持了几档文艺晚会。我这匹“十里马”对“伯乐”的提携感激涕零,最终在“伯乐”的强烈追求下,把自己当作礼物,投入了“伯乐”的怀抱!
  从弗洛伊德的理论来看,我有“恋父恋兄”情结,这是家中父兄过于优秀而导致的唯一不良后果。所以我憧憬的恋人总是“如父如兄”。对“如父如兄”型男性的迷恋使我还在十八岁的年纪就如愿以偿地投身于一个“成人”的怀抱,这使我一辈子都失去了与同龄人,与年轻男孩子恋爱的机会和可能。我没有经历过少年的爱情,而跌跌撞撞地过早步入了成人的情感世界。这让我的情感历程永远地有一个空白点。
  是的,十八岁失学丧父的我,渴望着一个实实在在的男性的肩膀和怀抱,作为一个有才华有个性的成熟男性,他一定也有诸多令我心动之处。初恋的甜蜜浪漫一定都是有的。只是,不排除我把他当作了电视的化身,自以为投向他就是投向了电视的怀抱!没想到,正是由于和他的走近,反而成为我电视道路上的最大障碍,基本断送了我的主持梦。结果与初衷南辕北辙,我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由于还没进台就与他恋爱,一位领导对我相当反感,原本定好由我主持的几档节目通通被取消。除了主持过那几档演唱会,我连一次电视都没有上过。我的青春和激情空自汹涌着,无处收留。
  我失望透了!相对于高中时的三心二意和摇摆不定,十八岁的我执著专一得简直可怕!我认定电视便是我要奉献一生的事业,就像我认定他就是我要一生跟随的人。我以为没有电视就不再有前途和希望,离开他就只有一生孤寡。所以,我已经把所有的鸡蛋都放进了一个篮子里,把所有的赌注都押在了电视上,以至于没有留任何一条退路!
  母亲看我辛辛苦苦忙活半天,却是空激动,空欢喜,好似使出了全身力气奋力一击,却打在了一团空气里,徒自落一个踉跄。建议我还是不要好高骛远了,一个没有文凭的高中生,还是踏踏实实做一名出卖体力的劳动者吧。毕竟找一份“正式的工作”是个要紧。
  于是,我参加了全市统一的“招工考试”,准备加入工人阶级的行列。
  如期考上了。
  同为工人阶级,工种的好坏之分也是天差地远的。母亲清高了一辈子,信奉“万事不求人”,可为了我的前程,她决心“把面子撕下来揣在口袋里”,老着脸皮去“求人”!
  一个素无任何社会关系,对交际世故一窍不通的人,走起“后门”来,是个什么情景?看多了传统戏曲的母亲认定了一个字:求!刘备的江山都是哭来的!
  记得那些月黑风高的夜晚,母亲扯着我怯怯地在某位领导家门口长时间徘徊。良久,才鼓足勇气颤抖着敲响了门。随着门开的一刹那,母亲迅速添上了一副谄媚的、愁苦的、卑躬屈膝的笑,这笑像哭似的,从母亲的眼睛里涌出来,流了满脸。
  领导都很倨傲,一番的冠冕堂皇,什么“革命工作不分高低贵贱”之类。母亲只是一味卑微地、软弱地苦苦哀求,“孩子他爸也为党奉献了几十年,最后是倒在工作岗位上的呀,我们孤儿寡母实在走投无路了呀``````”
  这一辈子我都不能忘记母亲在求人时那一份小心讨好,那一脸比哭还难看的笑!这笑在那些个深秋的夜里,如乱箭刺痛着我的心!这是标准的有求于人的笑,气焰先就矮了三分,这也是标准的求不着人的笑。款待达官贵人,满汉全席上齐还惟恐寒嘇,而打发一个乞丐,扔一口剩饭都嫌奢侈。
  对方的脸色总是越求越难看,逐客令清清楚楚摆在脸上。母亲总还试图努力,徒劳地继续着她那苍白无力的“哭诉”,不断推搡着我说:“孩子,快求求叔叔,求叔叔帮帮忙啊``````”
  十八岁的我,局促地紧贴着墙壁,羞愧得无地自容!隔了十几年岁月的风尘,我至今仍清晰地感受到那一份身心俱焚的耻辱和悲哀!什么清高、面子、人格、尊严``````俱都消失不见。
  方案下来,我被分配到公共汽车公司,这在当时是最差的一家单位。
  求人未果,枉自自取其辱罢了!
  希望的肥皂泡破灭,母亲无奈,垂泪嗟叹,她已经尽力了,技穷了。那一刻,我突然明白,自己已经没有一棵大树可以依靠,可以休憩,可以乘凉。未来的路,只有靠我自己独自去走了!
  站在公共汽车公司四面透风的办公室里,看着空芜荒凉的大操场,四处是油污泥泞,我的心也如同这暗无阳光的天日,压抑低沉得透不过气来。
  填表的时候,在“特长”及“获得过何种奖项”一栏,我赌气一般,把自己在什么刊物上发表过什么文章,在什么比赛上获过什么奖,林林总总罗列出来,长得表格都填不下了!办公室主任见状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困惑地发问:这么有才华的人,到我们这儿来干什么?
  我仰着头,把脸转向窗外,拼命不让眼泪从眼眶里流下来!
  我坚决拒穿公司所发的售票专用的蓝色小围裙,我无论如何不能接受自己扎上小围裙时那副庸俗的“小工人形象”。这是我唯一可以选择的拒绝与坚持。
  我跳上了公共汽车。
  我发现自己并不出众。
  在拥挤而喧嚣的人群里,并没有人注意到我是一个美貌而富于才情的少女。人们的脸疲惫而麻木,眼睛盯着我手里的票夹,从来没有人在我的脸上停留过一秒。我发现,我有“遇强不弱,遇弱不强”的特性,当我后来终于当上了节目主持人后,我在屏幕上大放异彩,当我去到四川台考节目主持人,主考官告诉我,在报考的一千多人中,我的形象是最好的!乃至后来到了以“美女如云”著称的北京广院和央视,我的形象仍然是靓丽的,出众的,可是,在公共汽车上,我只是一个平淡无奇的小售票员,毫无光彩!
  其实,所谓“美”,只是相对的。一个人的价值只有到了相匹配的环境,才会得到承认和赞同。钻石摆在金碧辉煌的展厅里,璀璨夺目,价值连城,而如果混迹于地摊上的小商贩处,它的光彩还比不上闪闪发亮的玻璃。所谓“落汤凤凰不如鸡”。
  我没有光彩,事实上,我几乎是最差的售票员,我的缺点在这份工作里尽显无遗。我不精明,不能准确记住谁买了票谁又没有,在我手下的“漏网之鱼”不计其数。我手脚笨,不能像别的售票员一般娴熟麻利地收钱撕票,我动作笨拙,哆哆嗦嗦,还没把票撕完,到站了,人下车了``````
  我不是一个合格称职的售票员,甚至说,非常糟糕。司机和售票员的工资是和卖票的营业额成正比的,我拖了大家的后腿,所有人都对我不满,报以冷脸白眼。我羞愧畏缩,无地自容。如果我说其实我的梦想不是当售票员,而是当一名节目主持人,人们会以为我疯了,异想天开,痴人说梦。在这个环境里,大家都认为多卖几张票,多挣几十块钱提成便是最大的理想和满足。
  家乡的冬季,终日飘着绵绵细雨,数月难见一个晴天,太阳更是不可望的奢侈。我成天穿着臃肿的灰紫色棉衣,奔波在泥泞污秽的马路上。我的鞋永远是湿的,裤子上溅满泥点。我在狭窄拥挤的车厢里来回奋力奔走,手中高举着票夹,拼命拉扯着嗓门喊着:买票买票!
  那漫长的冬季,似乎永无尽头,我终日行走在淫雨霏霏的大街上,像一颗潮湿发霉的小土豆,看不到一缕阳光!
  那年的大年初一,我在迷迷糊糊中看错了时间,半夜两三点钟就从被窝里爬起来,冲进了萧瑟凄冷的寒风中,跑到广场河边去等车。家乡冬季的冷是一种绵长的阴冷,这份冷可以穿越任何厚重的冬衣,浸入你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让你的骨髓、血液、连同心灵、意志全部冻僵!为了驱逐恐惧,也为了打发时间,我就着路灯微弱的一抹光亮,用我正在练习的普通话,把电线杆上的广告全都大声读了个遍。然而,一两个小时过去了,汽车还是没有来!
  在无边的黑暗里,在濛濛的细雨中,我把手蜷在衣袖里,哆嗦着,蹦跳着,感觉自己像流落街头,无家可归的雾都孤儿!
  怎么就沦落到了这步田地?
  是的,仅仅一年前,我还是父母的希望,老师的骄傲,同学的榜样。我是幸福的天使,命运的宠儿。我毫不怀疑自己能考上理想的大学,能拥有自己梦想的一切,前程锦绣,灿烂辉煌!可是,命运的巨灵之掌突然粉碎了这一切!失学,丧父,主持梦的破灭,无助无望的前程``````一夜之间,我从人人羡慕的幸运儿沦落为一无所有的丧家之犬!
  悲愤、委屈、恐惧、劳累浪潮般蓦然袭上心头,自父亲去世后,长久隐忍的悲痛如山洪般决堤暴发,我像一个三岁的小孩,纵声大哭!这哭声在空旷的广场上空回响,委实惊天动地,响彻云霄!眼泪纷乱地滑落下来,和着冰凉细密的雨丝,在脸上蜿蜒盘旋,我高声哭喊着:爸爸,爸爸,你在哪里?你为什么抛下我,为什么不管我了``````
  三四个小时后,已冻成冰棍儿的我终于等到了汽车。
  这一天,为了大约五分钱的纠纷,女司机与一名女乘客展开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对骂,话题专攻“下盘”,骂得深入浅出,生动祥尽。棋逢对手,两人越骂兴致越高昂,从起点站骂到了终点站,女乘客竟然不舍得下车,不惜又坐回了起点站,大战两个回合,长达数个小时!
  这场空前绝后的对决,让终日沉缅于风花雪月里的我大开“眼界”!如果说十八岁的我本来对男女之事一窍不通,在这两个“老师”耐心细致的“启发开导”下,竟也了解了个七七八八!
  不,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绝不是!
  当天夜里,我便发起了高烧,一直烧了两天。
  病愈之后,顶着众人的劝阻和母亲的眼泪,我毅然递了辞职信,和我的售票生涯做了永久的告别!
  汪洋小悟:逆境中要自拔。人的成功与失败,幸运与不幸,除却天赋、机遇、努力,很多时候,与一个人自己的心态有关,性格有关。乐观主义者得天下。
  小贴士:从悲伤抑郁的情绪中摆脱出来
  女人总是容易陷入一种悲伤的情绪当中,尤其是生性敏感的女人,连大自然的阴晴圆缺都会引发她无限的感慨,对花落泪,对月伤怀,更不要说生活中那点点滴滴,缠不完的琐事。老公的背叛,情人的绝裂,朋友的反目,学习的困惑,择业的艰难,工作的不顺``````
  可是,同样的遭遇,同样的境况,有的女人一味地纵容自己陷入这种不良的情绪当中,消沉落寞,颓废萎靡,甚至陷入抑郁症的泥潭,最终不能自拔,香消玉陨。而有的女人却能采取有效的办法,从悲伤中尽快地拔身而出,擦干眼泪,继续笑对人生。
  提供几则具体的切实可行的方法以供借鉴和参考,克服抑郁,笑对人生。
  一、写日记。
  有一次偶然翻看过去的日记,发现“满纸辛酸泪”,很多地方由于心情过于激动把纸都划破了,真是“力透纸背”,之所以回过头看到的都是悲惨事件,是因为快乐的、得意的日子都只顾享乐去了,悲伤了、失意了才想起要记日记,可见我的日记完全是在“泄私愤”。正因为如此,我的日记才真正起到了排解忧郁,发泄痛苦的作用。
  二、冲进商场,买回一件心仪已久却没舍得买的奢侈品,宠一宠自己。
  如果你的生活陷入了焦灼,困顿,迷茫,尝试用一点物质的享受来开解自己,安慰自己。我建议最好是给自己买一管口红,世界一线品牌的口红售价也最多是两百多元人民币,既享受了消费名牌的快感,又不至于伤筋动骨。消费了这小小的一笔金钱,你会发现,人生其实还是挺美好的,形而上的痛苦轻而易举地就被形而下的享乐所击溃。
  三、无论心境如何沮丧,出门前,务必给自己化一个淡妆。
  人心情抑郁时,往往疏于打扮,邋遢的形象又会使心情更糟。如此恶性循环,愈演愈烈。严格命令自己,出门前必须化一个淡妆!化妆的过程本身也是一个调节和舒解心灵的过程,然后,面孔亮丽了,自信心也回来了,走出门去,会有清风拂面的感觉,抑郁的心情在这丝丝清风中得以释放;
  四:做一套运动,出一身“香”汗。
  生命在于运动,身体的舒展有益于心灵的健康。请人吃饭不如请人流汗!如果嫌跑步之类运动过于单调,去高尔夫球场挥杆又太过奢侈,最好的办法是在家里放上音乐跳一段健身操或练一套瑜迦,省钱省事,效果一流!
  五、约一个知心的女朋友去咖啡馆小坐,倾吐心声,享受咖啡和甜品。
  女朋友是一个女人生命中不可或缺的部分,从某种意义上说,甚至比男朋友更重要,爱情瞬息万变,友情却恒久芬芳。倾诉是释放心灵最好的渠道,注意,这个女友最好不要是你的同事,不要有任何实际的利益关系,这样才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此外,咖啡和甜品本身便具有兴奋和疏解压力的作用。当然,不要以心情不好为借口而暴饮暴食,否则当心变肥妹!
  六:周末约几个男女朋友去酒吧,纵容自己喝点小酒,狂放一把。
  作为成年人的我们,日常生活中或多或少不免都会有面具戴在脸上,节制着自己的感情,不敢哭不敢笑。此时借酒该哭就哭,该闹就闹,不要顾及自己的“淑女”形象。酒醉后是虚脱,虚脱之后抑郁随之而去,还是一条“好汉”!注意的是,不要单独和一个男士去喝酒,当心酒后乱性,干出什么让自己事后蒙羞的事来,就得不偿失,追悔莫及了。
  每一个人,每一种生存状态都不可能完美,每人有每人的难,每人有每人的痛,这世上比自己更困难、更不幸、更弱势的人还很多很多。既如此,也不必把自己的痛苦无限扩大,在八九不如意的人生当中,偷得一两分顺心如意也就可聊以自慰了。另外,再想想“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将劳其筋骨,饿其体肤,行弗乱其所为``````”,那么,我们遭受了别人不曾遭遇的痛苦和灾难,或许正是上天在降大任于我们之前给予我们的考验,在不久的将来,它就会把最大的糖果奖赏给我们。所以,在大任来临之前,我们千万要撑住了,千万别趴下!
不放弃理想:从公共汽车售票员转型为电视台节目主持人
更新时间2008-12-8 9:20:05 字数:3863
 当初阴差阳错考上电视台业余节目主持人,已然使我对电视一见钟情,没想到,不被领导原谅的初恋令我丧失做节目的机会。但是,我已经无可救药地迷恋上了电视,走路都念念有词练习普通话,做梦都梦到自己光彩照人地出现在屏幕里、舞台上``````我比少年维特爱上夏绿蒂还要狂热地爱上了电视,怎忍放弃!
  好在当地还有另外一家电视台,东方不亮西方亮!我决定向这家电视台发起进攻。我录了一个节目带,拟出一份简历。一个高中生的简历当然寒酸得很,无任何辉煌业绩可说,三言两语就写完了,前后不过一两行,实在不像样子。于是,我把自己高中时期发表过的散文一篇篇详细罗列出来,终于把简历凑足了满满一页纸,看起来确实充实体面有份量了许多!我把简历和节目带送到了那家电视台。
  同时我意识到,文凭是敲门砖。必须争取到一纸大学文凭,方能摆脱纯体力的低层次的竞争,实现从“蓝领”到“白领”的转变。参加普通高考已来不及了,我因陋就简,参加了成人高考。几个月后,我以全校第一名的成绩考入了当地电视大学。
  那个燥热烦闷的夏天,最闲极无聊、无所事事的人是谁?待业女青年汪老三!汪老三每天过着猪一般的“幸福”生活,傻吃傻睡,不动脑筋,闲得浑身每一个毛孔都发了霉!
  我狠狠地发誓,就算我今后忙得四脚朝天,忙得飞起来,我也认了!因为这种闲的滋味实在是太难受太难受了!
  眼巴巴盼到了开学。电大由于是夜间授课,节奏非常松散缓慢,完全不能满足我渴望“忙起来”的要求。
  这天下午,我一个人坐在窗边,看着细雨飘落下来,心情无奈而惆怅!前程茫茫,我不知自己将去向哪里!
  我心中对自己涌起诸多自比,浮萍啊,断藕啊,柳絮啊,自伤自怜。
  敲门声“笃笃”响起,我看到一张陌生的面孔,不禁愕然。
  来人递上名片,原来是市电视台的文艺部李主任!当时还未撤地设市,有两家电视台,一个是我男朋友所在的,也就是我考取的地区电视台,另一个便是市电视台。来人说市广播电视局胡局长看到我递过去的简历和录像带,认为我很有潜力,特意让他来找到我,问我可否愿意到市电视台工作?
  幸运来得如此突然,我吃惊地张大了嘴,一时竟说不出话来!人在家中坐,馅儿饼,竟然真的从天上掉下来!我拼命地点头,说着“愿意!愿意!”
  “那就跟我走,见见我们胡局长!”李主任笑着说。
  我既没想到换衣服也没想到化妆,就这样傻呵呵地站起身来,门一关就跟他走了!
  见到胡局长的时候,我穿了一件家居的夹克衫和牛仔裤,头发凌乱,素面朝天,确实是“本色”得可以。
  胡局长看到我,却满意地点点头,说,“不错,比屏幕上的形象强多了!而且,你的气质表明你拥有非常良好的教养和素质,我们对你,充满期待!”
  当即局长便拍板,让我独立主持一档《影视歌曲欣赏》的节目。第一次录像出来,胡局长很奢侈的赞美说:“你的出现,将让整座城市为你惊叹!”
  接住这根梦寐以求的橄榄枝,我终于摘掉了那顶该死的“业余”的帽子,名正言顺地当上了专职节目主持人!
  从售票员一跃为电视节目主持人,在昔日公共汽车公司同仁的眼里,我倒真像是撞了大运的灰姑娘,时来运转,一步登天了!
  本以为我一波三折的求职生涯至此已划上一个比较圆满的阶段性句号,当时的我对于现状确实颇为满意,也极为珍惜,没想到,一年之后,刚满二十岁的我竟然再度因为我男朋友的原因被迫离开于我有知遇之恩的市电视台,再度沦为无业游民!
  作为真名实姓的自传,每每提到他,我都十分犹豫。时过境迁,昔日的恩怨早已随风而逝,我实在不愿再因我的文字而对他的生活造成任何干扰,这对于没有话语权的他是不公平的。但是,作为占据了我生命中十二年的光阴,又和我的工作,我的生活,我的前程密切相连的他,很多的叙述又实在绕不过去。我只能尽量客观地叙述,如果仍然不免带有个人主观色彩,有些叙述有失偏颇,还希望他能原谅。
  十八岁的我,在我男朋友眼中是一个不谙世事,纯洁乖顺的小女孩.他的年纪“如父如兄”,潜意识当中,我也把他看做了父亲的化身。他说,你不像那些疯疯癫癫的小太妹,你最可贵的是纯洁。而我,受到他的激励,亦发誓要做一个乖乖听话的小女孩,绝不让他失望和生气。
  所以,在我最渴望玩耍的年纪,我天天都被关在家里。就像鸟儿被折断了翅膀,老虎被打瘸了腿。十八九岁的我,提前来到了我的暮年。我的青春还没有开始,就已经结束了。我像一个八九十岁,看破红尘,六根清净的老人,心如止水,麻木不仁。我没有一丝皱纹的脸,布满了沧桑。
  对他的千依百顺,言听计从,致使我在市台的一年除工作之外不曾与任何同事有过任何私人的联系,甚至不曾共进过一次午餐,所以,我在单位除工作关系外并无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朋友。但是,由于我的老实、单纯和工作表现,我还是能与同事们和平共处,相安无事。
  风波的起因在于一场歌手大奖赛。我所在的市电视台正在策划一场史无前例的歌手大奖赛,下班后,我心无城府地把这一消息原原本本地向他作了“汇报”。没想到时任地区电视台文艺部主任的他眼睛一亮,决心趁此之机与市台打一场擂台赛!
  当时两台由于竞争及领导间的个人恩怨,一直呈水火不相容之势,斗得你死我活,斗得大家的头发都恨不能竖到天上去。如此,有了公开叫板的机会,他当然希望立一新功。
  由于占据了信息的主动,他后发制人,在大奖赛各个环节的设置上处处均胜过市台一头。结果当然,市台被打个措手不及,俯首言败。
  这场竞争的败北,使市台的同事们把我视为罪魁祸首、叛徒、奸细和小人,一腔怒火都发泄到我头上。
  我领教了什么叫孤立无援,四面楚歌。
  所有节目都被停了,上镜亦被取消,在单位,所有人都对我报以冷脸白眼,没有一个人理我,没有一件事可做。大家嫌弃和厌恶我,像面对一只老鼠或苍蝇,就差人人喊打了!我这一辈子,从来没有如此不受欢迎过!
  我实在待不下去了,含泪去到胡局长办公室。
  胡局长并没有骂我,也没有责怪我,他只是叹息着说,“这件事,哪个台输或赢都并不重要,无非是赌一时之气,对谁都没有根本意义上的影响,甚至对你的男朋友也没有,他们都不会因此有任何好的或坏的改变。这件事,唯一对一个人有影响,这个人,就是你——汪洋。原本你聪明勤奋,工作能力有目共睹,大家都很器重你,可这件事你伤了大伙的心,一时谁也解决不了,甚至连我也不能。汪洋,你是一个很有前途的女孩,却因为家庭关系处理不好,弄成了如今这样的局面,真的,很遗憾。”
  我明白了。我像喝醉了酒的人,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忍住眼泪,说,“胡局长,对不起,我辜负了你对我的信任和栽培,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请你原谅我。”
  我飞奔出门,泪飞顿作倾盆雨!我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奔跑,没有目的没有方向,只觉万念俱灰!
  我不明白自己究竟错在了哪里!我热爱主持人这个职业,可是,我考上了地区台,却因为变成了他的女朋友而被取消了出镜的资格!地区台没有我的位置,市台接纳了我。我勤奋,我努力,我的工作得到了同事的首肯和观众的喜爱,我已经是小有名气的主持人了,可是,因为他的这一举动,我再次被赶出电视台,无法立足!
  我没有再去上班,我觉得自己犯了这么令人无法原谅的错误,没有脸再去见胡局长,再见我的同事。
  我再次沦为无业游民。
  我问自己,我错了吗?自从父亲去世后,我一直在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地做人,我压抑自己一切的要求和欲望,我不再刁蛮不再任性,我像一头蜗牛,把所有的光芒都收敛起来,在自己小小的壳里,安静隐忍地过活。我像父亲曾经所期望的那样,努力学习,努力工作,努力恋爱,努力渴望赢取世人的理解和承认,我已经是一个最乖顺最听话也最勤奋的孩子了,可是,我所得到的,却是如今这一塌糊涂的现实!小城很小,一共就两家电视台,我却都沦为不受欢迎的人。
  为何我如此失败?
  我到底错在哪里?
  就在此时,走的念头从心里萌生,无法遏止!
  其实,从孩提时代起,当我在大山里像一头羚羊般矫健的奔跑,我就会痴痴地望着头顶湛蓝通透的天空,想,山外的世界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模样呢?那时我就希望走出大山,用自己这双小小的脚,把万水千山走遍。小学三年级后,在外求学的哥哥不断地为我带回外界精彩纷繁的讯息,让我相信并期盼,自己的未来是一定要走出贵州,到更广阔的天地里去飞翔的。然而,父亲的猝然离世折断了我飞翔的翅膀,让我跌落底层,一再遭遇命运的嘲弄和打击。然而,这同时也锻炼了我的能力,增强了我的自信。是的,天生我材必有用,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既然在当地我已走投无路,为何不去往更大的天地寻求更好的发展?
  去意一定,立即有一个去广东发展的机会找上门来。这让我和他的恋爱关系险些土崩瓦解。这令他失魂落魄,痛不欲生。在他的百般哀求和劝导下,我暂且留了下来,但出走的念头至此根植于心,在此后长达十年的时间里,成为我生命里唯一的主题。也就是从此时起,我和他的关系出现了裂痕。从此,我倔犟而顽强地寻求着任何一个外出发展的可能和机会,他千方百计加以干预和阻扰,我出走江苏、四川、北京```````我数度进入北京广播学院求学,并被央视、四川电视台等大台录用,却都一次次被他无所不用其极的手段强制留在当地。历史一再地重演,我们的关系的热度也在一次次的撕扯中日渐走向冰点,直至2002年我终于彻底地离开故乡,我们的关系也终于走向了决裂。
在打压中成长
更新时间2008-12-8 9:24:45 字数:1759
 当时他为了留住我,又回过头去恳求那位对我成见颇深的领导重新把我接收进地区台,代价是他将忠心耿耿跟随他。
  就这样,我从市电视台一名颇受领导赏识和同事器重的正式职工重新成为地区电视台一名临时工,终点又回到起点。
  是的,从外界的眼光看来,这个时期我比当售票员时风光多了,扬眉吐气多了,而事实上,在这位领导的高压下,空气稀薄得让人难以呼吸。除却那些虚荣的光环,我在心灵上所感受的压抑、痛苦、委屈,比当售票员时更甚。
  尽管委屈着,痛苦着,压抑着,我还是努力地发展自己,采、编、播样样拿得起,兢兢业业对待每一期节目。好在“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那位领导可以瞧不起我,却不能阻止广大观众喜欢我!所以,在该领导那里我虽是最不得志的主持人,在当地观众心里,却是知名度颇高,颇有影响力的主持人!
  现在想来,领导也是人,也有个人的喜好,对某一些人有点偏爱或对某一些人有点偏见,都实属正常,无可厚非。年少时锋芒毕露的我,无意间刺痛了别人的眼睛也未可知。而且,我所遭受的冷遇在当时看来似乎是不走运的,从长远的发展来看,对我的人生却是利大于弊。既然无法凭借年轻貌美获取自己想要的一切,我所能做的,只有从内在去充实和完善自己,以才华和勤奋取胜。这让我养成了一个习惯,不管是工作上还是生活中,我从没有奢望过凭借女人先天的资本去走捷径。别的漂亮女人一个媚眼,一声娇嗔便轻而易举可换取的“成功”,我必须流泪流汗,一点一滴地去获取。如今的我才明白,这一点对于一个天生有几分姿色的女人来说有多么重要!如果女人在年轻时凭借原始的本钱便能够一帆风顺,所向披靡,她很容易娇横、懒惰,不再发展自己、提高自己,年老色衰后,必然陷入“红颜薄命”的俗套。而对自己这一项显而易见的优势忽略不计,努力去完善和修炼内在不足的部分,前方的路就会越走越开阔!所以,我应该感谢那位领导对我的打压而不是抬举,否则少不更事,很容易自我膨胀,盲目自负,最终可能会成长为一个花瓶,徒有其表,腹内草莽。
  不知是由于我的任劳任怨,不计得失,还是因为我出镜效率高,效果好,所有的编导都喜欢叫我做节目。于是,我在演播室通常一坐就是一大下午,做完娱乐做经济,播完广告播新闻``````我出镜率之高,此时达到了空前绝后的程度!有时候,我一天同时要做五六档节目,一个晚上就看见我一个人在那儿“狂跳”,一会儿穿红一会儿着绿``````
  我是那么迷恋这种忙碌得脚不沾地的工作状态!我终于在紧张得透不过气来的工作中找到自己存在的价值和意义。我从早上来台就一直待到晚上,随时处于待命状态,连中午都不愿回家。有时晚上八九点钟一身疲惫回到家里,刚刚端起碗,便有同事在楼下叫我去配音,我毫不犹豫地丢下碗,心急火燎地就往台里赶。曾有一次半夜三点了,有一个急稿需要人配音,我坐起身来,披衣就走,不但没有半分怨言,还暗暗感激编导对自己如此信任,多给我一个机会``````
  此外,我还外出采访,写稿,做后期``````我一个人干着几个人的活儿,快活得像一只勤劳的小蜜蜂,不知疲惫。积蓄了那么久的能量如今终于得以充分发挥,我感到无比的幸福。我深深地体会到一句话:工作着是美丽的!
  突然,我发现自己“红”了!我变成了当地的名人!无论走到哪里,都有人认出我来,有小孩拿着本子要我签名,有发廊免费替我打理头发,有出租车司机殷勤地将我载到目的地,拒不收钱!所有的人都对我笑脸相迎,用羡慕的仰视的目光看着我,无论干什么,所到之处,一路绿灯!
  最让我感动的是观众来信。当时我每天都要收到几封甚至数十封观众来信,他们毫不吝啬地把赞美慷慨地赠与我,真诚地表达着他们对我这个初出茅庐的主持人无比的欣赏和肯定。
  成就感与挫败感交织,自卑和自尊共存。冷嘲热讽中,我像一棵悬崖边上的小草,在夹缝中求生存,艰难而倔强地努力向上生长着。
  尽管成长环境如此艰险,我还是在主持上做到了当地的高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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