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读网 - 人生必读的书

TXT下载此书 | 书籍信息


(双击鼠标开启屏幕滚动,鼠标上下控制速度) 返回首页
选择背景色:
浏览字体:[ ]  
字体颜色: 双击鼠标滚屏: (1最慢,10最快)

曾国藩家书

_3 曾国藩(清代)
②姑:此处指婆母。
③洎:到、至。
④渊薮:人或事物聚集的地方。
⑤骤几:突然接近。
⑥:此句意为宁心静气,内心踏实安稳,如鼎镇住一般。
⑦徇外:顺从于身外的客观环境。
⑧亡:无。
【译文】
诸位贤弟足下:
九弟到家,遍走各亲戚家,一定有一番盛况,为何不详细告诉我?四妹小产,以后生育很难,然而这件事最大,决不可以人力去勉强,要劝他家只要听其自然,不可过于固执。又听说四妹起床最迟,往往是他的姑婆服侍她,这是反常的事情,最容易折去福泽。天下没有不孝的妇女而可以得好处的。弟弟们要时时劝导她,晓之以大义。
弟弟们在家读书,不知道每天是如何用功的?我自十月初一日立志自新以来,虽淤懒惰仍如往日,而每天用楷书写日记,读史书十页,生病在记茶余偶读一则,这三件事,没有间断过一回。十月二十一日,发誓永远戒掉吃水烟,至今已经两个月不吃,习惯成自然了,我自己设的课程很多,只是记茶余偶谈,读史十页,写日记楷本,这三件事,发誓终身不同断。弟弟们每天自己设立课程,必须天天不间断,就是行船走路,也要带在身边。我除这三件事以外,其他课程不一定求其有成,而这三件,将终身实行。
以前我说过立志作《曾氏家训》一部,曾经与九弟详细说到过,后来因为采择经史,如果不是经史烂熟胸中,那么会割裂零碎,毫无线索,至于采择诸子各家的言论,工作尤其浩繁,虽然抄几百卷,还是不完全。然后才知道古人作《大学衍义》《衍义补》这些书,胸中自有条例,自有议论,而随意引证,不是翻书遍抄。
然后才知道著书的难。所以暂时不作《曾氏家训》。如果将来胸中道理多了,议论贯通了,仍旧可以去作。
现在朋友愈多,讲求躬行心得的,有镜海先生,艮峰前辈,吴竹如、窦兰泉、冯树堂,穷经悟道的,有吴子序、邵慧西,讲诗、文、字而艺通于道的,有何子贞。才气奔放,有汤海秋。英气逼人,志大神静的,有黄子寿,又有王少鹤,名锡振,广西主事,年二十六岁,张筱甫的妹夫。朱廉甫,名琦,广西乙未翰林。吴莘畲,名尚志,广东人,吴抚台的世兄。庞作人,名文寿,浙江人,这四位,先闻我的名来拜访,虽说他们的学问有深浅,却都是有志之士,不甘居于庸碌辈的人物。
京城是人文荟萃之地,不去探求便没有,越去探求就越多。近来听说好朋友很多,我不想先去拜访别人,恐怕徒然标榜虚名。求友用以匡正自己的不到,是大有益处的。标榜以盗虚名,是会受大损失的。天下有获益的事,便有不益的事包含其中,不可不加辨别。
黄子寿近作《选将论》一篇,共六千多字,真是奇才。黄子寿戊戊开始作破题,而六年之中,便成就了大学问,这是天分独一无二,万万不是学得到的,弟弟们不必震惊。我不愿弟弟们学他,但愿弟弟们学吴世兄、何世兄。吴竹如的世兄,现在也学艮峰先生记日记。言,有规矩;行,有法则,他的静气工夫实在可爱!
何子贞的世兄,每天从早到晚,总是温书。三百六十天,除了做诗文外,无一刻不是温书,真是有恒的人。所以我从前限你们的功课,近来写信从不另开课程,都是要你们有恒罢了。因为士人读书,第一要有志气;第二要有见识;第三要人恒心。有志气就决不甘居下游;有见识就明白学无止境,不敢以一得自满自足,如河伯观海、井蛙窥天,都是无知;有恒心就决没有不成功的事。这三个方面,缺一不可。弟弟们现在只有见识不是马上可以广搏的。至于有志有恒,弟弟勉励吧!我身体很弱,不能若想,苦想便头昏;不能久坐,久坐便倦乏。时刻所盼望的,只有几位弟弟罢了。
  明年正月,恭逢祖父大人七十大寿。京城以进十为正庆。我本准备在戏园设寿筵,窦兰泉和艮峰先生劝止。所以不准备办。因京城张筵唱戏,名叫庆寿,实际上是打把戏。兰泉之所以劝止,就是这个缘故,现在作了寿屏两架,一架是淳化笺四大幅,是例子贞撰文并书,字有茶碗口大,一架冷金笺,是吴子序撰文,我自己写字。淳化笺是内府用纸,纸旱如钱币,光彩夺目,平常琉璃厂没有,昨天偶尔有了,因此买了四张。子贞的字很古雅,可昔太大,万不能寄回,奈何?书不尽言,请弟弟鉴察,兄国藩手草。(道光二十二年十二月二十日)
  
  致诸弟·讲读经史方法
  【原文】
  诸位老弟足下:
  正月十五日接到四弟六弟九弟十二月初五日所发家信,四弟之信三页,语语平实,责我待人不恕,甚为切当。常谓月月书信,徒以空言责弟辈,却又不能实有好消息,令堂站闻之言,疑弟辈粗俗庸碌,使弟辈无地可容云云,此数语,兄读之不觉汗下。我去年曾与九弟闲谈云:“为人子者,若使父母见得我好些,谓诸兄弟俱不及我,这便是不孝,若使族党称道我好些,谓诸兄弟俱不如我,这便是不梯①,何也?盖使父母心中有贤愚之分,使族党②口中有贤愚之分,则必其平日有讨好底意思,暗用机计,使自己得好名声,而使兄弟得坏名声,必其后日之嫌隙,由此而生也。刘大爷刘三爷,兄弟皆想做好人,卒至视如仇雠③,因刘三爷得好名声于父母族党之间,而刘在爷得坏名声故也。”今四弟之所责我者,正是此道理,我所以读之汗下;但愿兄弟五人,各各明白这道理吱此互相原凉,兄弟得坏名为忧,弟兄以得好名为快。兄不能尽道,使弟得今名,是兄之罪,弟不能尽道,使兄得今名,是弟之罪。若各各如此存心,则亿万年无纤芥④之嫌矣。
衡阳风俗,只有冬学要紧,自五月以后,师弟皆奉行故事而已。同学之人,类皆庸鄙无志者,又最好讪笑人,其笑法不一,总之不离乎轻薄而已。四弟若到衡阳去,必以翰林⑤之弟相笑,薄俗可恶。乡问无朋友,实是第一恨事,不惟无益,且大有损,习俗染人,所谓与鲍鱼处,亦与之俱化也。兄常与九弟道及,谓衡阳不可以读书,涟演不可以读书,为损友大多故也。
今四弟意必从觉庵师游,则千万听兄嘱咐,但取明师之益,无受损友之损也。
接到此信,立即率厚二到觉庵师处受业。其束修今年谨具钱十挂,兄于八月准付回,不至累及家中,非不欲人丰,实不能耳。兄所最虑者,同学之人,无志嘻游,端节以后,放散不事事,恐弟与厚二效尤耳,切戒切戒!凡从师必久而后可以获益,四弟与季弟,今年从觉庵师,若地方相安,则明年仍可以游,若一年换一处,是即无恒者见异思迁也,欲求长进难矣。
六弟之信,乃一篇绝妙古文,排百⑥似昌黎,拗很⑦似半山,予论古文,总须有倔强不驯之气,愈拗愈深之意,故于太史公⑧外,独取昌黎半山两家。论诗亦取傲兀不群⑨者,论字亦然,每蓄此意而不轻谈。近得何子贞,意见极相合,偶谈一二句,两人相视而笑。不知六弟乃生成有此一技妙笔,往时见弟文亦无大奇特者,今观此信,然后知吾弟真不橱才也,欢喜无极!欢喜无极!凡兄所有志而力不能为者,吾弟皆为之可矣。
信中言兄与诸君子讲学,恐其渐成朋党⑩,所见甚是。然弟尽可放心,兄最怕标榜,常存暗然尚沿(11)之意,断不至有所谓门户自表者也。信中言四弟浮躁不虚心,亦切中四弟之病,四弟当视为良友药石之言,信中又言弟之牢骚,非不人之热中,乃志士之惜阴;读至此,不胜惘然!恨不得生两翅忽飞到家,将老弟劝慰一番,纵谈数日乃快。然向使诸弟已入学,则谣言必谓学院傲惰,众口铄金(12),何从辨起?所谓塞翁失马,安知非福?科名迟早,实有前定,虽惜阴念切,正不必以虚名紊怀耳。
来信言《礼记》疏一本半,浩浩茫茫,苦无所得,今已尽弃,不敢复阅,现读〈朱子纲目》,日十余页云云;说到此处,不胜悔恨!恨早岁不曾用功,如今虽欲教弟,譬盲者而欲导入之大途也,求其不误难矣,然兄最好苦思,又得诸益友相质证,于读书之道,有必不可易者数端,穷经必专一经,不可泛骛。读经以研寻义理为本,考据名物为末,读至有一耐字诀,一句不通,不看下句,今日不通,明日再读,今年不通,明年再读,此所谓耐也。读史之法,莫妙于设身处地,每看一处,如我便与当时之人,酬酢笑语于其间。不必人人皆能记也。但记一人,则恍如接其人,不必事事皆能记也。但记一事,则恍如亲其事,经以穷理,史以考事,舍此二者。更别无学矣。
盖自西汉以至于今,识字之儒,约有三途:曰义理之学,曰考据之学,曰词章之学(13),各执一途,互相诋毁,兄之私意,以办义理之学最大,义理明则躬行有要,而经济有本。词章之学,亦民以发挥义理者也。考据之学,吾无取焉矣,此三途者,皆从事经史,各有门径,吾以为欲读经史,但当研究义理,则心一而不纷。
是故经则专一经,史则专主义理,此皆守约之道,确乎不可易者也。
若夫经史而外,诸子百家,汗牛充栋,或欲阅之,但当读一人之专集,不当东翻西阅,如读《昌黎集》,则目之所见,耳之所闻,无非昌黎,以为天地间除《昌黎集》而外,更无别书也。此一集未读完,断断不换他集,亦专字诀也。六弟谨记之,读经读史读专集,讲义理之学,此有志者万不可易者也,圣人复起,必从吾言矣。然此亦仅为有大志者言之,若夫为科名之学,则要读四书文,读试律赋,头绪甚多。四弟九弟厚二弟天资较低,必须为名之学,六弟既有大志,虽不科名可也。
但当守一耐字诀耳。观来信言读《礼记疏》,似不能耐者,勉之勉之!
兄少时天分不甚低,厥后(14)日与庸鄙者处,全无所闻,窍被茅塞(15)久矣。及乙未到京后,始有志学诗古文,并作字之法,亦苦无良友。近年导一二良友,知有所谓经学者,经济者,有所谓躬行实践者,始知范韩(16)可学而至也,马迁韩愈亦可学而至也,程朱亦可学而至也。概然思尽涤前日之污,以为更生之人,以为父母之肖子,以为诸弟之先导。无如体气本弱,耳鸣不止,稍稍用心,便觉劳顿。每日思念,天既限我以不能昔思,是天不欲成我之学问也,故近日以来,意颇疏散。
来信又言四弟与季弟从游觉庵师,六弟九弟仍来京中,或肄业城南云云。兄欲得老弟共住京中也,其情如孤雁之求曹也。自九弟辛丑秋思归,兄百计挽留,九弟当言之,及至去秋决计南归,兄实无可如何,只得听其自便。若九弟今年复来,则一岁之内,忽去忽来,不恃堂上诸大人不肯,即旁观亦且笑我兄弟轻举妄动。且两弟同来,途费须得八十金,此时实难措办,六弟言能自为什,亦未历甘苦之言耳。
若我今年能得一差,则两弟今冬与朱啸山同来甚好。如六弟不以为然,则再写信来商议可也。
  九弟之人,写有事详细,惜话说太短,兄则每每太长,以后截长补短为妙!尧阶若有大事,诸弟随去一人,帮他几天。牧云接我长信,何以全无回信?毋乃嫌我话大直乎?扶乩之事,全不足信。九弟总须立志读书,不必想及此此等事。季弟一切,皆须听诸冕话。此次折并走甚急,不暇抄日记本,余容后告。(道光二十三年正月十六日)
  【注释】
  ①悌:是儒家有关兄弟伦常的道德范畴。
②族党:家族、乡党。
③仇雠:雠,同仇字,这里指互相看作仇人。
④纤芥:细微。
⑤翰林:清代设翰林院,以及第进士充之,其官员称翰林。
⑥排百:矫剑
⑦拗很:曲年生隙。
⑧半山:宋代政治家王安石;大史公:汉代史家司马迁。
⑨傲兀不群:高做而不流于俗。
⑩朋党:小集团,互相勾结。
(11)暗然尚沿:沿,罩在外面的单衣服,也指禅衣,这里指糊涂地崇尚禅法。
(12)铄金:熔化金子,此处指众口纷纭,奠衷一是。
(13)义理之学,即宋明理学;是讲求儒学经义,探究名理的学问:考据:考注据实古书古义的确凿出处与含义。词章:这是研究词赋的学问。
(14)厥后,自那以后。
(15)窍被茅塞:不开窍,被蒙蔽。
(16)范韩:即范仲淹、韩琦等宋代政治家和文学家。
【译文】
诸位老弟足下:
正月十五日接到四弟,六弟、九弟十二月初五日所发的家信,四弟的信三页,句句话平实,责备我对人不讲宽耍非常对。说每月写信,徒然用空洞的言语责备弟弟,却又不能有实在的好消息,叫堂上大人听到兄长的话,怀疑弟弟们的粗俗庸碌,使弟弟们无地自容。这几句话;为兄的看了不觉出汗。我去年曾经和九弟闲谈,说过:“为人子的,如果使父母看见我好些,其他兄弟都不及我,这便是不孝,如果使族党称赞我好,其他兄弟都不如我,这便不梯。·为什么?因使父母便有讨好的念头,在暗中用计策,使自己得到好名声,而使其它兄弟得坏名声,那以后的嫌隙,便由这里严生。刘大爷、刘三爷,兄弟都想做好人,最后变为仇敌,因刘三爷得好名声于父母族党之中,而刘大爷得坏名声的缘故。”今天四弟所以责备我的,正是这个道理,我所以读了以后汗颜。但愿我们兄弟五个,都明白这个道理,彼此互相原谅。兄长以弟弟得坏名声为忧,弟弟以兄长得吁名声为乐。兄长不能尽道义上的责任,使弟弟得好名声、是兄长的罪过,弟弟不能尽道义上的责任,使兄长得好名声,是弟弟的罪过,如果都这么想,那么一万年也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嫌隙了。
衡阳的风俗,只有冬学要紧。自五月以后,老师、弟子都是奉行故事回去罢了。同学的人,都是庸碌鄙俗没有志向的人,又最喜欢讥风人,他们取笑的方法不一样,总之离不开轻松薄二字。四弟如果到衡阳去,他们必定会笑你是翰林的弟弟,真薄俗可恶。乡问没有朋友,实在是第一恨事,不仅没有益处,并且大有害处。习俗传染人,就是说入鲍鱼之室,久而不闻其臭,慢慢同化了。兄氏常和九弟提到,谈衡阳不可以读书,涟滨不可以读书,因为无益有损的朋友大多了的缘故。
现在四弟的意思一定要跟觉庵老师学,那千万要听兄长的嘱咐,但学明师的好处增益自己,不要受那些无益有害的朋友的损坏。接到这封信,立即带厚二到觉庵老师处受业。学费今年谨呈钱十挂。兄长在八月准定付回,不至于连累到家里。不是不想还送得丰厚一点,实在是做不到。兄长最感忧虑的是。同学的人,没有志气而一味嬉游。端午节以后,放散不干事,怕弟弟和厚二也跟着学坏样子,切实吝戒啊!凡属从老师受业,一定要经历许久然后可以获益,四弟与季弟,今年从觉庵老师,如果地方相安,明年还继续。如果一年换一个地方,那便是没有恒心,见异思迁,想求得进步难上难。
六弟的信,是一篇绝妙的古文,刚健像昌黎,深拗像半山。我论述古文,总要有倔强不驯的气质,越拗越深的意思,所以在太史公以外,独取昌黎、半山两家。
论诗也赞成傲兀不群的,论书法也一样。每每这么认为,却不轻易谈论。近来得了何子贞这位朋友,两人意见非常相合,偶尔谈一两句,两个便相对而笑。不知六弟生成有这一枝妙笔,过去时常看见你的文章也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今天看了这封信,才知道弟弟是一个不羁的人才,欢喜得很!凡属兄长有志向而力不从心的,弟弟你都可以做到。
信中说兄长与诸位君子讲学,恐怕日久渐渐成了朋党,所见很是,但是弟弟尽可放心,兄长最怕标榜,常常悄然自谦不表露,决不至于有所谓门户的嫌疑。信中说四弟浮躁不虚心,也切中了四弟的毛病,四弟应当看作良药对待。信中又说弟弟的牢骚,不是小人的热中于此。是志士仁人的爱惜光阴。读到这里,不禁惘然有所失!恨不得生两个翅膀飞到家里,将老弟劝慰一番,纵谈几天才快活。然而即使弟弟都入了学,那些谣言又会说学院里徇了情,众口烁金,从何去辩解?所谓塞翁失马,安知非福?科名迟早,实在是前生注定。虽说是爱惜光阴的念头很迫切,而不必为了那个虚名而耿耿于怀。
来信说看了《礼记疏》一本半,浩浩荡荡,苦无所得,今已废弃,不敢再读,现读《朱子纲目》,每天十多页。说以这里,兄长不胜悔恨,恨早年不曾用功,如今虽想教弟弟,好比瞎子相引路,只能指引大路,要求一点不错,太难了:但兄长最喜欢苦思,又得几位益友相互质问证实,对于读书的道理,一定有共同不易的几个方面。穷经必专心一经,不可广泛骛多。读经以研究寻找义理为本,考据各物为末。读经有一个耐字诀窍,一句不通,不看下句,今天不通,明天再读,今年不通,明年再读,这就叫耐心。读史的方法,最妙的办法是设身处地。每看一处,好比我就是当时的人,应酬宴请在其中。不必要人人都能记得,只记一人,好像在接近这个人一样;不必要事事能记得,只记一事,好像亲临其事。经,主要是究追其理;史,主要是考实其事。离开这两方面,别无可学。
因为从西汉以至于今,识字的读书人,大约有三种途径:一是义理之学;一是考据之学;一是词章之学。往往各执一门学问,而去攻击其他两门学问。兄长的私人意见;以为义理之学最大。义理明白了,那实行起来更可抓主要害,经济臣有了根本,词章之学,也是发挥义理的。考据之学,我觉得没有可龋这三种途径,都从事经史,各有各的门径。我觉得想读经史,便应研究义理,那样更专一而不分散。所以经要专守一经,史要专熟一史,读经史专主义理,这都是守约的道理,的确不可改的。
假如说到经史以外,诸子百家,汗牛充栋。或者想读它,但应当读一人的专集,不应当东翻西翻。如读《昌黎集》,那眼睛看的,耳朵听的,无非昌黎而已,以为天地间除《昌黎集》外,再没有其他书了。这一集没有读完,决不换他集,也是专字诀窍。六弟谨记住,读经读史读专业,讲义理之学,这是有志的人万不可改易的。圣人复起,也一定听从我的话。然而,也仅仅为有大志的人而言。假若说到科名之学,则要读四书文,读试律赋,头绪很多。四弟九弟厚二弟天资较低,必须做科名的学问。六弟既然有大志,不图科名可以,但要守一耐字诀。看来信说读《礼记疏》,似乎不能耐,勉之勉之!
兄长少时天分不低,以后天天与庸碌鄙俗的人相处,完全没有见闻,窍要的地方被闭塞很久。以乙未年到京城后,开始有志学诗、古文和书法,只惜没有良友。
近年寻一两个良友,才知道有所谓经学、经济者,有所谓躬行实践者,才知道范、韩可以学到手,司马迁、韩愈仓可以学到手,程、朱也可以学到手。感慨之余,便想尽洗过去的污秽,以为新人,以为父母的孝子,以为弟弟们的先导。无如体气太弱,耳鸣不止,稍稍用心,便感劳累。每天思念,天老爷既限制我不能苦思,那是天不要我成就我的学问。所以近日以来意志很疏懒松散。
来信又说四弟与季弟地从觉庵老师受业,六弟九弟仍然来京,或肄业城南,等等,兄长想得弟弟们共住京城,这种感情好比孤雁的求群。自从九弟辛丑秋想回家,兄长百计挽留,九弟可以证明这一点。及到去年秋决计南方兄长实在没有办法,只得听他自便。如果九弟今年再来,则一年之内,忽去忽来,不仅堂上大人不肯,就是旁观者也会笑我兄弟轻举妄动。并且两弟同来,路费要花八十金,现在实在难以措办,六弟说能够自己解决,也是没有经历过甘苦的话。如果我今年能得到一个差事,两弟今年冬天与朱啸山同来好了,如六弟不以为然,那再写信来商量。
  九弟的信,写家事详细,可惜话说得太短。兄长写信常常太长,以后截长补短为好。尧阶如果有大事,弟弟中随去一人,帮他几天,牧云接我长信,为何没有回信?是不是嫌我的话太直了?扶乩的事,完全不可信。九弟总要立志读书,不要想这些事。季弟一切,都要听诸位哥哥的话,这次通信兵走得很急,不得闲抄日记本,其余容我以后再告。(道光二十三年正月十六日)
  
  致六弟·述学诗习字之法
  【原文】
  温甫六弟左右:
  五月廿九,六月初一,连接弟三月初一,四月廿五,五月初一,三次所发之信,并四书文二茸,笔力实实可爱!信中有云:“于兄弟出直达其隐,父子祖孙间,不得不曲致其情。”此数语有大道理。余之行事,每自以为至诚可质天地,何妨直情径行。昨接四弟信,始知家人天亲之地,亦有时须委曲以行之者、吾过矣!吾过矣!
香海为人最好,吾虽未与久居,而相知颜深,尔以兄事之可也。丁秩臣王衡臣两君,吾皆未见,在约可为弟之师,或师之,或友之,在弟自为审择。若果威仪可则①,淳实宏通②,师之可也。若仅博雅能文,友之可也。或师或友,皆宜常存敬畏之心,不宜视为等夷,渐至慢亵③,则不复能受其益矣。
弟三月之信,所定功课太多,多则必不能专,万万不可。后信言已向陈季牧借《史记》,此不可不看之书;尔既看《史记》,则断不可看他书。功课无一定呆法,但须专耳。余从前教诸弟,常限以功课,近来觉限人以课程,往往强人以所难;苟其不愿,虽日日遵照限程,亦复无益,故近来教弟,但有一专字耳。专字之外,又有数语教弟,兹待将冷金笺写出,弟可贴之座右,时时省览,并抄一付,寄家中三弟。
香海言时文须家《东莱博议》,甚是,弟先须用笔圈点一遍,然后自选几篇读熟,即不读亦可。无论何书,总须从首至尾,通看一遍;不然,乱翻几页,摘抄几篇,而此书之大局精处,茫然不知也,学诗从《中州集》人亦好,然吾意读总集,不如读专集,此事人人意见各殊,嗜好不同,吾之嗜好,于五古则喜读《文逊,于七古则喜读《昌黎集》,于五律则喜读《杜集》④,七律亦最喜《杜诗》,而苦不能步趋,故兼读《元遗山集》。
吾作诗最短于七律,他体皆有心得,惜京都无人可与畅语者。弟要学诗,先须看一家集,不要东翻两阅,先须学一体,不可各体同学,盖明一体,则皆明也。凌笛舟最善为诗律,若在省,弟可就之求救。习字临千字文亦可,但须有恒,每日临一百字,万万无间断,则数年必成书家矣,陈季牧多喜谈字,且深思善悟,吾见其寄岱云信,实能知写字之法,可爱可畏!弟可以从切磋,此等发学之友,愈多愈好。
来信要我寄诗回南,余今年身体不甚壮健,不能用心,故作诗绝少;仅作感春诗七古五章,慷慨悲歌,自谓不让陈卧子,而语太激烈,不敢示人。是仅应酬诗数首,了无可观;项作寄贤弟诗二首,弟观之以为何如?京笔现在无便可寄,总在秋间寄回,若无笔写,暂向陈季牧借一技,后日还他可也;国藩手草。
(道光二十三年六月初六日)
【注释】
①威仪可则:则,效法。此意为威风凛凛的仪态可以效法。
②淳实宏通:淳厚朴实而且宽宏通过。
③慢亵:怠慢、轻视。
④《杜集》:唐代诗人杜甫的文集。
【译文】
温甫六弟左右:
五月二十九日,六月初一,接连收到弟弟三月初一,四月二十五,五月初一,三次所发的信,并四书文两篇,笔力确实可爱!信中说,“在兄弟面前直接了当陈速自己的隐情,父子祖孙之间,不得不转弯抹角的表达自己的衷曲。”这几句有大道理。我的办事,每每认为自己是上片至诚可问天地,直接了当又有什么不好?昨接四弟的信,才知道即使是至亲,有时也要委曲行事。这是我的过错!这是我的过错!
香海为人很好,我虽然和他住在一起不久,而了解很深,你可以兄长对待他。
丁秩臣、王衡臣两位,我都没有见过,大约可以作弟弟的老师。是认他为师,还是认他为友,弟弟自己决定如果真是威仪可为表率,淳朴实在,宠博通达,认为老师可以。如果只是博雅能文,认为朋友可以。不论是认为师或认为友,都要抱一种敬畏的心理,不要等闲视之,慢慢就怠慢亵读了人家,那便不能受到教益。
弟弟三月的信,所定功课大多,多了就不专了,万万不可以。后信说已向陈季牧借《史记》,这是不可不熟读的书。你既然读《史记》,便不能看其他书了。功课没有一定的呆办法,只是要专。我从前教各位弟弟,常常限定功课,近来得这样做是强人所难,如果你们不愿意,虽说天天遵守限定功课的进程,也没有益处。所以近来教弟弟,只强调一个专字。专字以外,又有几句话告诉弟弟,现特地用冷金笺写出来,弟弟可以贴在座右,时刻看看,并抄一付,寄家中的三位弟弟。
香海说学时文要学《东莱博义》,很对,弟弟先用笔圈点一遍,然后自选几篇读熟,就是不读也可以。无论什么书,总要从头到尾,通读一遍。不然,乱翻几页,摘抄几篇,而这本书的大的布局,它的精彩之处,却茫然不知道,学诗从《中州集》入手也好,然而,我的意思,读总集不如读专集。这种事情,每个人的看法不同,嗜好也不同。我的嗜好,于五古则喜欢《文逊,于七古则喜欢读《昌黎集》,于五律则喜欢读《杜集》,七律也最喜欢杜诗,而苦于不能一步一趋,所以兼读《元遗山集》。
我作诗最不会作七律,其他体裁都有心得,可惜京城里没有入可以在一起畅谈。弟弟要学诗,先要看一家集,不要东翻西看,先要学一体,不可各体同时学,因为明白了一体,便都明白了。凌笛舟最长于诗律,如果在省,弟弟可以就近求教。习字临干字文也可以,但要有恒。每天临帖一百字,万万不要间断,那么几年下来,便成了书法家。陈季牧喜欢读书法,并且能深思善悟,我看过他给岱云的信,实在了解书法之诀窍,可爱又可畏!弟弟可以和他切磋。这样好学的朋友,越多越好。
  来信要我寄诗回去,我今年身体不壮健,不能用心,所以做诗非常少,仅仅作了感春诗七古五章,慷慨悲歌,自己说不让陈卧子,但辞语太激烈,不敢给别人看。其余仅是应酬诗几首,没有什么可观的。现作寄贤弟诗两首,弟弟看后以为如何?京笔现在没有便人带寄,总在秋天寄回。如果没有笔写,暂时向陈季牧借一枝,日后还他好了。兄国藩手草。(道光二十三年六月初六日)
  
  致诸弟·劝述孝悌之道
  【原文】
  澄侯叔淳季洪三弟左右:
  五月底连接三月初一,四月十八,两次所发家信。四弟之信,具见真性情,有困心衡虑郁积思通之象①。此事断不可求速效,求速效必助长,非徒无益,而又害之。必要日积月累,如愚公之移山,终久必有豁然贯通之侯,愈欲速则愈锢蔽②矣,来书往往词不达意,我能深谅其苦。
今人都将学字看错了,若细读贤贤易色③一章,则绝大学问,即在家庭日用之间:于孝悌两字上,尽一分,便是一分学,尽十分,便是十分学,今人读书皆为科名起见,于孝悌耸纪之大,反似与书不相关。殊不知书上所载的,作工时所代圣贤的,无非要明白这个道理。若果事事做得,即笔下说不出何妨;若事事不能做,并有亏于伦纪之大,即文章说得好,亦只算个名教中之罪人。
贤弟性情真挚,而短于诗文,何不日日在孝悌两字上用功?《曲礼》内则④所说的,句句依他做出,务使祖父母父母叔父母无一时不安乐,无一时不用适;下而兄弟妻子,皆蔼然⑤有恩,秩然有序,此真大学问也!若诗文不好,此时事不足计,即好极亦不值一钱,不知贤弟肯则听此语否?科名之气以可贵者,诈其足以承堂上之欢也,也谓禄仕⑥可以养亲也。今吾已得之矣,即使诸弟不得。亦可以承欢,亦可以养亲,何必兄弟尽得哉?贤弟若细思此理,但于孝梯上用功,不于诗文上用功,则诗文不期进而自进矣。
凡作字总须得势,使一笔可以走千里。三弟之字,笔笔无势,是以局促不能远纵,去年曾与九弟说及,想近来已忘之矣。九弟欲看余白折,余所写折子甚少,故不付。
  地仙为人主葬,害人一家,丧良心不少,未有不家败人亡者,不可不力阻凌云也。至于纺棉之说,中直隶之三河县灵寿县,无论贫富男妇,人人纺布为生,如我境之耕田为生也。江甫之妇人耕田,独三河之男人纺布也。湖南如浏阳之夏布,祁阳之葛布,宜昌之棉花,皆无论贫富男妇人,皆依以为业,并此不足为骇异也。第风俗难以这变,必至骇人听闻,不如删去一段为妙!书不尽言。国藩手草。(道光二十三年六月初六日)
  【注释】
  ①这句话意谓困苦心志、竭力思考,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
②锢蔽:禁锢、蒙蔽。
③贤贤易色:此句出于《论语》中,意为孝亲之道。
④《曲礼内则》:此系儒家经典之一的《礼记》中之篇名。
⑤蔼然:和蔼可亲的样子。
⑥禄仕:做官的俸禄。
【译文】
澄侯、叔淳、季洪三弟左右:
五月底连接三月初一,四月十八日两次所发家信,四弟的信,都见真性情,有困心衡虑、郁积思通的气象,这件事决不可以求快,快了便成了拨苗助长,不仅没有益处,而且有害。只要日积月累,像愚公移山一样,终有豁然贯通的时侯,越起快越易锢、蔽塞,来信往往词不达意,我能谅解他的苦衷。
今天的人都把学字看锗了。如果仔细读贤贤易色一章,那么绝大的学问,就在家庭日用中间,在孝、悌二字上尽一分,便是一分学,尽十分,便是十分学。今天的人读书,都是为了科名,对于孝、悌、伦、纪的大义,反而似乎与读书不相干,殊不知书上所写的,作文时代圣贤说的,无非是要明白这个道理。如果真的事事做到,那么就是笔下写不出来,又有什么关系呢?如果件件事不能做,并且有亏于伦纪之大义,那即使文章说得好,也只算得一个名孝中的罪人。
贤弟性情真挚,而不善诗文,何不天天在孝、悌两字上下工夫?《曲礼》内则所说的,句句依它去做,务使祖父母、父母、叔父母没有一时不安乐,没有一刻不舒适。往下对于兄弟妻子,都和蔼有恩,井然有序,这真是大学问。如果诗人不好,这是小事不必计较,就是好得不得了也不值一个钱。不知道贤弟肯听这话不?
科名之所以不贵,是说它足以承堂上大人的欢心,说拿了俸中禄可以养亲。现在,我已得到,即使弟弟们不得,也可以承欢,也可以养亲,何必各位弟弟都得呢?贤弟如果细想这个道理,而在孝、悌上用功,不在诗文上用功,那么诗文不希望它进步都自然会进步。
凡写字总要得一种势头,使一笔可以走千里。三弟的字,笔笔没有气势,所以局促而不能远纵。去年曾经和九弟说过,我想是近来忘记了吧。九弟想看我的白折,我所写的折子很少,所以不寄了。
  地仙为人家主持丧事,害人一家,丧良心不少,没有不家败人亡的,不可以不极力去阻止凌云。至于纺棉花的说法,如直隶的三河县、灵寿县,无论贫与富,男与女,人入纺布为生,好比我们那儿靠耕田为生一样,江南的妇女耕田,如同三河的男人纺布是一样,湖南如浏阳的夏布,祁阳的葛布,宜昌的棉花,都是不论贪官男女,都依靠以为生计,这并不足奇怪。只是风俗难于速变,一定要骇人听闻,不如删去一段为纱删言,兄国藩手草。(道光二十三年六月初六日)
  
  致诸弟·温经更增长见识
  【原文】
  四位老弟左右:
  二月初十日,黄仙垣来京,接到家信,备悉一切,欣慰之至。
朱啸山亦于是日到,现与家心斋同居。伊兄代伊觅得房子,距余寓甚近,不过一箭远耳。郭筠仙现尚未到,余已为凭本胡同关帝庙房,使渠在庙中住,在余家伙食。
冯树堂正月初六日来余家,抉会试后再行上学,因小儿春间怕冷故也。树堂于二月十三日考国子监学正,题而耻恶衣恶食者二句,不以天下奉一人策,共五百人入场,树堂写作俱佳,应可以得。
陈岱云于初六日移寓报国寺,其配之枢,亦停寺中。岱云哀伤异常,不可劝止,作祭文一篇三千余字,余为作墓志铭一首,不知陈宅已寄归否?余懒腾寄也。
四川门生,现已到廿余人,我县会试者,大约可十五人,甲午同年,大约可念五六人。然有求于者,颇不乏人。
余今年应酬更繁,幸身体大好,迥①不似从前光景,面胖而润,较前稍白矣。
耳鸣亦好十之七八,尚有微根未断,不过月余可全好也。内人及儿子两女皆好,陈氏小儿在余家乳养者亦好。
  六弟九弟在城南读书,得罗罗山为师,甚妙!然城南课以亦宜应,不应,恐山长不以为然也,所作诗文及功课,望日内付来。四弟季弟从觉庵师读,自佳;四弟年已渐长,须每日看史书十页,无论能得科名与否,总可以稍长可识。季弟每日须看史,然温经更要紧,今年不必急急赴试也,余容后陈。国藩手具。(道光二十四年二月十四日)
  【注释】
  ①运:绝然,完全。
【译文】
四位老弟左右:
二月初十日,黄仙垣来京,接到家信,备悉一切,欣慰之至。朱啸山也在当天到,住心斋那里。他兄代他找到房子,离我家很近,不过一箭之地,郭筠仙还没有到,我已经为他租了本胡同关帝庙的房子,让他在庙里住,在我家吃饭。冯树堂正月初六日来我家,准备会试以后再上学,因小儿春间怕冷的缘故。树堂在二月二三日考国子监学正,题目是“而耻恶衣恶食者”两句,“不以天下奉一人策”,共五百人入常树堂写作俱佳,应该可以考上。
陈岱云在初六日移住报国寺,他的夫人灵枢,也停在寺里。岱云非常哀痛,不能劝止,作祭文一篇,三千多字,我为他夫人作了墓志铭,不知陈家已寄回去没有?我懒得誉写寄了。四川门生,现在到了二十多个。我县会试的,大约十五人,甲午同年,大约二十五、六人。然而,有求于我的,还颇为不少呢。
我今年应酬更多,幸亏身体大好,完全不像从前,脸胖而红润,比以前白。耳鸣也好了十之六八,还有点儿没有断根,不过个把月即可全好,内人及儿女都好、陈家小儿在我家乳养,也好。
  六弟、九弟在城南读书,得罗罗山为老师,很妙!然而城南的课也似乎要应付,不然,恐怕山长不以为然,所作诗文及功课,望日内寄来,四弟季弟从觉庵师读书,自然好。四弟年纪逐渐大了,要每天看史书十页,不管得不得科名,总可以稍长见识。季弟每天要看史,但温习经书更要紧,今年不急于赴考。余容后陈,兄国藩手具。(道光二十四年八月十八日)
  
  致诸弟·勿为时文所误
  【原文】
  四位老弟足下:
  余于三月廿四,移寓前门内西边碾儿胡同,与城外消息不通,四月间到折差一次,余竟不知,迫既知而折差已去矣。惟四月十九欧阳小岑南归,余寄衣箱银物并信一件。四月廿四梁录庄南归,余寄书卷零物并信一件。两信皆仅数语,至今想尚未到,四月十三黄仙垣南归,余寄闱墨,并无书信,想亦未到。兹将三次所寄各物,另开清单付回,待三人到时,家中照单查收可也。
内城现住房共廿八间,每月房租京钱三十串,极为宽敝,冯树堂郭筠仙所住房皆清洁。甲三三月廿四日上学,天分不高不低。现已读四十天,读至自修斋至平治矣。因其年大小,故不加严,已读者字皆能认。两女皆平安,陈岱云之子,在余家亦甚好。内人身子如常,同又有喜,大约九月可生。
余体气较去年略好,近因应酬太紧,天气渐热,又有耳鸣之玻今年应酬,较往年更增数倍,第一为人写对联条幅,合四川湖南两省,求书者几日不暇给。第二公车来借钱者甚多,无论有借无借,多借少借,皆须婉言款待。第三则请酒拜客,及会馆公事。第四则接见门生,颇费精神。又加以散馆殿试,则代人料理,考差则自己料理,诸事亢杂,遂无暇读书矣。
五月十一日,接到四月十三家信,内四站六弟各文二首,九弟季弟各文一首,四弟东皋课文甚洁净,诗亦稳妥,则何以哉一篇,亦清顺有法。第词句多不圆足,笔亦平沓不超脱,平沓最为文家所忌,宜力求痛改此病,六弟笔爽利,近亦渐就范围,然词意平庸,无才气峥嵘之处,非吾意中之温甫也,如六弟之天姿不凡,此时作文,当求议论纵横,才气奔放,作如火如荼之文,将来庶①有成就。不然,一挑半剔,意浅调插,即使获售,亦当渐其文之浅薄不堪。若其不售,则又两失之矣。
今年从罗罗山游,不知罗山意见如何,
吾谓六弟今年入泮②固妙,万一不入,则当尽弃前功,一志从事于先辈大家之文。年过二十,不为少矣。若再扶墙摩壁,役役于考卷搭截小题之中,将来时过而业仍不精,必有悔恨于失计者,不可不早图也,余当日实见不到此,幸而早得科名,未受其害,向使至今未尝入泮,则数十年从事于吊渡映带之间,仍然一无所得,岂不腼颜③也哉?此中误人终身多矣,温甫以世家之子弟,负过人之姿质,即使终不入泮,尚不至于饥寒,奈可亦以考卷误终身也?
  九弟要余改文详批,余实不善改小考文,当请曹西垣代改,下次折弁付回。季弟文气清爽异常,喜出望外,意亦层出不穷。以后务求才情横溢,气势充畅,切不可挑剔敷衍,安于康陋④,勉之勉之!初不基不可不大也。书法亦有褚字笔意,尤为可喜!总之吾所望于诸弟者,不在科名之有无,第一则孝悌为端,其次则文章不朽,诸弟若果能自立,当务其大者远者,毋徒汲汲于进学也。冯树堂郭筠仙在寓,看书作文,功无间断。陈季牧日日习字,亦可畏也!四川门生留京约二十人,用功者颇多。余不尽言。国藩草。。(道光二十四年五月十二日)
  【注释】
  ①庶:将近。
②入泮:泮,是旧时学宫前的水池。入泮,喻指童蒙入学宫,也指生童考中秀才。
③腼颜:脸面无光,惭愧。
④庸陋:庸欲、浅陋。
【译文】
四位老弟足下:
我于三月二十四日,移到前门内西边碾儿胡同居住,与城外不通消息。四月间到通信兵一次,我竟不知道,等到知道通信兵已经走了。四月十九日,欧阳小岑回湖南,我托寄衣箱银物和信一件。四月二十四日,梁录庄回湖南,我托他带书卷零物和信一件。两封信都只有几句话,至今想必还没有到。四月十三日,黄仙垣回湖南,我寄闱墨,没有信,想必也没有到,现把三次所寄各物,另开清单付回,等三人到时,家里照单查收。
内城的住房一共二十八间;每月房租京钱三十串,很是宽敝。冯树堂、郭筠仙所住房屋,都清洁。甲三在三月二十四日上学,天分不高不低,现在已读了四十天,读到修齐到平治。因年龄大小,所以管得不严,已读的字都认得。两个女儿都平安。陈岱云的儿子,在我家也很好。内人的身体如常,现在又怀孕,大约九月间可以生。
我的身体比去年略好些,近来因为应酬太繁忙,天气渐热,又发了耳鸣玻今年应酬。几倍于往年。第一,是为别人写对联、条幅,四川、湖南两省合计起来,求书的人几乎日不暇给。第二是公车来借钱的很多,不管有借没有借,借多借少,都要婉言接待。第三是请酒拜客和会馆的公事。第四是接见门生,颇费精神。又加上散馆殴试,代人料理,考差自己料理,这么多事,便没有时间读书了。
五月十一日,接到四月十三日家信。其中,四弟六弟文章各一篇,九弟季节文章各一篇。四弟东皋课文很干净,诗也稳妥。《则何以哉》一篇,也清顺有法。只是词句不够圆足,笔力也平沓不超脱。平铺直叙最为作文所忌,要力戒这个毛玻六弟笔锋爽利,近来也能就范围、不跑题,但词意平庸,没有才气和峥嵘骨格,不是我想像中的温甫。以六弟的不凡天姿,这时作文,当求议论纵横,才气奔放,做出如火如荼的文章,将来也许有所成就。不然,一挑半剔,意浅调卑,就是得志,也当惭愧文章大浅薄不堪了。如果不得志,那又两方面都失掉了。今年从罗罗山学。不知罗山意见如何?
我说六弟今年放学固然很妙,万一不入,应当尽弃前功,一心从事于先辈大家的文章。年过二十,不年轻了,如果再扶墙摩壁,热中于考试截那些小题目中,将来时间过去了,而学业仍然不精,必有悔恨自己失策的一夭,不可以不早自为谋划。我当日实在没有看到这点,幸亏早得了科名,未受其害。就是至今没有入学,那几十年从事于吊渡映带之间,仍然一无所得,那不是腼颜吗?这中间误人终身的大多。温甫以世家子弟,又有过人的姿质,就算不能入学,还不至于饥寒,为什么也要在考卷上误终身呢?
九弟要我修改他的文章,详细批注,我实在不会改小考文章,当请曹西垣代改,下次通信兵付回。季弟文气清爽异常,喜出望外,意境也层出不穷。以后务求才气横溢,气势充畅,切不可挑剔敷衍,安于庸陋,勉之勉之!初不基不可不大。
  书法也有椿字笔意,尤其可喜!总之,我希望于弟弟们的,不在科名的有无,第一是孝、悌,其次才是文章不朽。弟弟如果真能自立,应当去抓大的、长远的,不要徒然汲汲于进学一件事。冯树堂、郭筠仙在京城寓所,看书作文,工夫不间断,陈季牧天天习字,也可畏,四川门生留京的大约二十人,用功的很多。其余不一一说了。兄国藩草。(道光二十四年五月十二日)
  
  禀父母·教弟注重看书
  【原文】
  国藩跪禀
  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初十日顺天乡试发榜,湖南中三人,长沙周荇农中南元。率五之归,本拟附家心斋处,因率五不愿坐车,故附陈岱云之弟处,同坐粮船。昨岱云自天津归云:“船不甚好。”男颇不放心,幸船上人多,应可无虑。
诸弟考试后。闻肄业小罗庵巷,不知勤惰若何?此时惟季弟较小,三弟俱年过二十,总以看书为主。我邑惟彭薄墅先生看画略多,自后无一人讲究者,大抵为考试文章所误。殊不知看书与考试,全不相碍,彼不看书者,亦仍不利考如故也。我家诸弟,此时无论考试之利不利,无论文章之工不工①,总以看书为急。不然,则年岁日长,科名无成,学问亦无一字可靠,将来求为塾师②而不可得。或经或史,或诗集文集,每日总要看二十页。
今年以来,无日不看书,虽万事业忙,亦不废正业。闻九弟意欲与刘霞仙同读书,霞仙近来见道甚有所得,九弟若去,应有进益,望大人斟酌行之,不敢自主。
  此事在九弟自为定计,若愧奋直前,有破釜沉舟之志,则远游不负。若徒悠忽因愣,则近处尽可度活,何必远行百里外哉?求大人察九弟之志而定计焉,余容续陈。国藩谨禀。(道光二十四年九月十九日)
  【注释】
  ①文章工不工:此意为文章精美与否。工,精细、完美。
②塾师:封建时代乡村私塾学堂里的教书先生。
③悠忽因循:摇摆不定,循环往复。
【译文】
儿子国藩跪禀
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初十日顺天乡试发榜,湖南中了三个,长沙周荇农中了南元。率五回,本准备放在心斋处一起回,因率五不愿坐车,所以附在陈岱云弟弟那里,同坐粮船。昨天岱云从天津回来说:“船不怎么好。”儿子颇为担心。幸亏船上人多,应该没有什么可虑的。
各位弟弟考试以后,听说肄业小罗庵巷,不知勤情情况如何?这时只有季弟小,其他三个都过了二十,总以看书为主。我们家乡只有彭薄墅先生看书略多,自他以后没有一个人讲究了,大抵是为考试文章所误。殊不知看书与考试,全不互相妨碍。不看书的,也仍然不利于考。我家各位弟弟,现在不管考试利与不利,不管文章工与不工,总以看书为急需之事。不然,年纪一天天大了,科名没有成就,学问也没有一个字可靠,将来就是想做乡下私塾的教书先生也没有人请。或经或史,或诗集文集,每天总要看二十页。
儿子今年以来,没有一天不看书,虽说万事丛忙,也不废正业。听说九弟想与刘霞仙同伴读书,霞仙近来学问很有心得,九弟如果去,应该有益处,希望大人反复斟酌,儿子不敢作主,这件事在九弟应自己定计,如果发奋向前,破釜沉舟的志气。那么就不负这种远游。如果徒然悠忽因循,那在近处尽可以过日子,何若跑到百里之外去呢?求大人观察九弟的志向再定夺。其余以后禀告。儿子国藩谨禀。
  (道光二十四年九月十九日)
  
  致诸弟·必须立志猛进
【原文】
四位老弟足下,自七月发信后,未接诸弟信,乡间寄信,较省城寄信百倍之难,故余亦不望。然九弟前信,有意与刘霞仙同伴读书,此意甚佳,霞仙近来读朱子书,大有所见,不知其言话容止,规模气象如何?若果言动有礼,威仪可则,则直以为师可也,岂特友之哉?然与之同居,亦须真能取益乃佳,无徒浮慕虚名;人苟能自立志,则圣贤毫杰,何事不可为?何必借助于人?我欲仁,斯仁至矣。我欲为孔孟,则日夜孜孜,惟孔孟之是学,人谁得而御①我哉?若自己不立志,则虽日与尧舜禹汤同住,亦彼自彼,我自我矣,何与于我哉?
去年温甫欲读书省城,我以为离却家门局促之地,而与省城诸胜己者处,其长进当不可限量,乃两年以来,看书亦不甚多,至于诗文,则绝无长进,是不得归咎于地方之促也。
去年余为择师丁君叙忠,看以丁君处太远,不能从,余意中遂无他师可从。今年弟自择罗罗山改文,而嗣后沓无消息,是又不得归咎于无良友也。日月逝矣,再过数年,则满三十,不能不趁三十以前,立志猛进也。
  余受父教而余不能教弟成名,此余所深愧者;他人与余交,多有受余益者,而独诸弟不能受受之益,此又余所深恨者也!今寄霞仙信一封,诸弟可抄存信稿而细玩之,此余数年来学思之力,略具大端。六弟前嘱余将所作诗抄录寄回,余往年皆未存稿,近近存稿者,不过百余首耳,实无暇抄写,待明年将全本付回可也。国藩草。(道光二十四年九月十九日)
  【注释】
  ①御:抵御,阻止。
【译文】
四位老弟足下:
自七月发信以后,没有接到弟弟们的信。乡里寄信,比省城寄信要难百倍,所以我也不望。然而九弟前次信中说他有意与刘霞仙同伴读书,这个想法很好。霞仙近来读《朱子》的书,大有所见,但不知道他的谈吐容貌、规模气象怎样?如果言语行为有礼。威仪可为表率,那么师从他也可以,哪里只限于朋友呢?但与他同住,也要真能收益才好,不要徒然仰慕别人的虚名。一个人假若自己能立志,那么,圣贤豪杰,什么事情不可为?何必一定要借助别人呢?我想仁,仁便达到了。
我要做孔、孟,那就日夜孜孜以求,惟有孔、孟才去学,那又谁能抵御得住呢?如果自己不立志,那丢虽说天天与尧、舜、禹、汤同住,也是他是他,我是我,又与我有何关系?去年温甫想到省城读书,我以为离开家庭局促的狭小天地,而与省诚那些强过自己的人相处,进步一定不可限量的。两年以来,看书也很多,至于诗文,则决没有长进,因而不得归咎于天地的局促。
去年我为他选择丁君叙忠,后来因丁君处大远了,不从,我意中便没有其他老师可从了。今年弟弟自己选择罗罗山改文,以后却杳无消息,历而又不得归咎于没有良师益友。日月时光飞逝了;再过几年,就满三十,不能不趁三十岁前,立志猛进。
我受父亲教育,而不能教弟弟成名,这是我深感惭愧的。别人与我交,多数受到我的益处,而独独几位弟弟不能受益,这又是我深尧痛恨的。今寄霞仙信一封,各位弟弟可抄下来细细把玩,这是我数年来学习思考的力作,规模大体上具备了。
六弟嘱咐我把作的诗抄录寄回,我往年都没有存槁,近年存了稿的,不过百多首。
  实在没有时间抄写,等明年把全本付回好了。国藩草。(道光二十四年九月十九日)
  
  致诸弟·读书必须有恒心
  【原文】
  四位老弟足下:
  前月寄信,想已接到。余蒙祖宗遗泽①,祖父教训,幸得科名,内顾无所忧,外遇无不如意,一无所缺矣。所望者,再得诸弟强立,同心一力,何患令名不显,何愁家运这不兴。欲别立课程,多讲规条,使诸弟遵而行之,又恐诸弟习见而生厌心;欲默默而不言,又非长兄督责之道。是以往年常示诸弟以课程,近来则只教以有恒二字。所望于诸弟者,但将诸弟每月功课,写明告我,则我心大慰矣!
乃诸弟每次写信,从不将自己之业写明,乃好言家事及京中诸事;此时家中重庆②,外事又有我照料,诸弟一概不管可也。以后写信,但将每月作诗几首,作文几首,看书几卷,详细告我,则后写信,但将每月作诗几首,作文几首,看书几卷,详细告我,则我欢喜无量!诸弟或能为科名中人,或能为学问中人,其父母之令子一也,我之允喜一也。慎弗以科名稍迟,而遂谓无可自力也。如霞仙今日之身分,则比等闲之秀才高矣。若学问愈进,身分愈高,则等闲之举人进士,又不足论矣。
学问之道无穷,而总以有恒为主,兄往年极无恒,近年略好,而犹未纯熟。自七月初一起,至今则无一日间断,每日临帖百字,抄书百字,看书少须满二十页,多则不论。自七月起,至今已看过《王荆公③全集》百卷,《归震川④文集》四十卷,《诗经大全》二十卷,《后汉书》百卷,皆朱笔加圈批。虽极忙,亦须了本日功课,不以昨日耽搁,而今日补做,不以明日有事,而今日预做。诸弟若能有恒如此,则虽四弟中等之资,亦当有所成就,况六弟九弟上等之资乎?
明年肄业之所,不知已有定否?或在家,或在外,无不可者,谓在家不好用功,此巧于卸责者也。吾争在京,日日事务纷冗,而犹可以不间断,况家中万万不可及此间之纷冗乎?
  树堂均仙自十月起,每十日作文一首,每日看书十五页,亦极有恒。诸弟试将《朱子纲目》过笔圈点,定以有恒,不过数月,即圈完矣。若看注疏⑤,每经不过数月即完,切勿以家中有事,而间断看书之事,又勿以考试将近,而间断看书之课。虽走路之日,到店亦可看,考试之日,出场亦可看也。兄日夜悬望,独此有恒二字告诸弟,伏愿诸弟刻刻留心。兄国藩手草。(道光二十四年十一月廿一日)
  【注释】
  ①遗泽:祖辈遗留下来的恩泽。
②重庆:旧时指祖父母、父母为健在。
③王荆公:宋代政治家王安石。
④归震川:明代学者归有光。
⑤注疏:后人对前代文章典籍所作注解、疏证。
【译文】
四位老弟足下:
前月寄的信,想已接到。我承蒙祖宗留下的遗泽,祖父的教训,幸运的得了科名。没有内顾之忧,却有得意的外遇,算是一无所缺了,所希望的,是弟弟们个个自强自立,同心协力,又怕什么名声不显赫,家运不兴旺呢,想另立课程,多讲条规,使弟弟们遵行,又恐怕弟弟们见而生厌;想默默不说,又怕失了兄长督责的道义。所以往年常限弟弟们的功课,近来只强调有恒二字,所希望弟弟们的,是把每月功课,写明白告诉我,那我的心里便有了安慰。
但弟弟们每次写信,从不把自己的学业写明白,只是喜欢说家事和京城中的事。这个时侯,家里正处于庆祝气氛之中,外面的事又有照料。弟弟们可以一概不管,只要把每月作诗几首,作文几篇,看书几卷,详细告诉我,那我太高兴了。各位弟弟或者可以成为科名中的人,或者可以成为学问中的人,但为父母的令子却都一样,这是我高兴的第一一点。要慎重,不要以科名迟了,便说自己不行。如霞仙,今天的身份,比一般的秀才就高一些。如果学问再进,身分更高,那一般的举人进士,又不必去说了。
学问是没有穷尽的,总以有恒为主。兄长往年没有恒心,近年略好,而还没有纯熟。自七月初一起,至今没有一天间断。每天临帖百字,抄书百字,看书至少二十页,多不论。自七月起,到现在已经看过《王荆公文集》百卷,《归震川文集》四十卷,《诗经大全》二十卷,《后汉书》百卷,都朱笔加圈点批注。虽然很忙,也要了结当天功课,不因昨天耽搁了,今天补做,也不因明天有事,今天预先做。
弟弟们如果能这样有恒,那四弟虽是中等的姿质,也应当有所成就,何况六弟、九弟是上等姿质呢?
明年肄业的地方,不知定了没有?或者在家,或者在外,都无不可。说在家不好用功,这是巧于卸责。我现在京城,天天事务纷冗,都可以不间断,何况在家呢?
  树堂、筠仙从十月起,每十天作文一篇,每天看书十五页,也很有恒。弟弟们试着把《朱子纲目》过目圈点,坚持有恒,不要几月,就看完了。如果看注疏,每经不过几个月就看完,切不要强调家中有事,而间断看书。也切不要强调考试将近,而间断看书。就是走路的时侯,到店的时侯,都可以看。考试那天。出场也可以看。兄长日夜悬望,只有“有恒”二字告弟弟们,愿弟弟们时刻留心。兄国藩手草。(道光二十四年二一月二十一日)
  
  致诸弟·按月作文寄京
  【原文】
  四位老弟足下:
  去年十二月廿二日,寄去书函,谅已收到。项接四弟信,谓前信小注中,误写二字,其诗此即付还,今亦忘其所吴语何矣。诸弟写信,总云仓忙,六弟去年曾言南城寄信之难,每次至抚院斋奏厅打听云云,是何其蠢也?静坐书院三百六十日,日日皆可信,何必打听听差行期而后动笔哉?或送至提塘,或送至岱云家,皆万无一失。何必问了无涉之斋奏厅哉?若弟等仓忙,则兄之仓忙,殆过十倍,将终岁无一字寄家矣。
送王五诗第二首,弟不能解,数千里致书来问,此极虚心,余得信甚喜;若事事勤思善问,何患不一日千里,兹另纸写明寄口。家塾读书,余明知非诸弟所甚愿,然近处实无名师可从。省城如陈尧农、罗罗山,皆可谓名师,而六弟、九弟,又不善求益;且住省二年,诗文与字,皆无大长进。如今我虽欲再言,堂上大人亦必不肯听。不如安分耐烦,寂处里斗,无师无友,挺然特立,作第一等人物,此则我之所期于诸弟者也。
昔婺源汪双池先生,一贫如洗,三十以前,以窑上为人佣工画碗。三十以后,读书训蒙,到老终身不应科举,卒著收百余卷,为本朝有数名儒,彼何尝有师友哉?又何尝出里闾①?余所望于诸弟者,如是而已,然总不出乎“立志”“有恒”四字之外也。
  买笔付回,须待公车归,乃可带回,大约府试、院试可待用,悬试则赶不到也。诸弟在家作若能按月付至京,则余请树堂随到随改,不过两月,家中又可收到。书不详尽,余俟续县。兄国藩手草。(道光二十五年二月初一日)
  【注释】
  ①闾:里巷的大门,此处指家乡大门。
【译文】
四位老弟足下:
去年十二月二十二日,寄信一封,想已收到。刚接到四弟的信,说前信小注中,误写二字,那首诗马上附回,现在他忘记所误是什么。诸位弟弟写信,总说忙碌。六弟去年曾说南城寄信的难,每次到抚院斋奏厅打听,真是太蠢了。静坐书院三百六十夭,天天都可写信,何必打听通信兵行期再动笔?或者遇到提塘,或者送到岱云家,都万无一失,何必去问了无关涉的斋奏厅?如果弟弟等很忙,那兄长的繁忙,比你们忙碌十倍,那不是一年无一字寄回家了。
送王五诗第二首,弟弟不懂解,几千里写信来问,这很虚心,我读了信很高兴。如件件事都勤思善问,不怕不一日千里。现另纸写明寄回。在家塾读书,我明知弟弟不很愿意,但附近实在没有名师可从。省城如陈尧农、罗罗山,都可说是名师,而六弟、九弟,又不大善于求学。并且住省两年,诗文与字,都没有大长进。
如今虽然我想再说,堂上大人也必不肯听,不如安分耐烦,寂处里宅,无师无友,挺然特立,作第一等人物,这是我所期待于弟弟们的。
过去婺源汪双池先生,一贫如洗,三十岁以前,在窑上为别人打工画碗。十岁以后,读书训蒙,到老终身不参加科举考试,终于著书百多卷,为清朝有数名懦,他何尝有师友,又何尝走出家乡一步?我所朗待弟弟们的,如此罢了,总不外乎“立志”“有恒”四字。
  买笔付回,要等公车回,才能带回,大约府试可待用,县度则赶不到了。诸位弟弟在家作文,如能按月付到京城,那我请树堂随到随改,不过两个月,家中又不可收到。信写得不详尽,其余等以后再写。兄国藩手草。(道光二十五年二月初一日)
  
  致诸弟·评文字之优劣
  【原文】
  子植季洪两弟左右:
  四月十四日接子植二月三月两次手书;又接季洪信一函,子植何其详,季洪何其略也?今年以来,京中己发信七号,不审①俱收到否?第六号第七号;余皆有禀堂上,言今年恐不考差,彼时身体虽平安,而癣疥之疾未愈,头上面上颈上,并斑驳陆离,恐不便于陛见,故情愿不考差。恐堂上诸大人不放心,故特作白折楷信,以安慰老亲之念。
三月初有直隶张姓医生,言最善治癣,贴膏药于癣上,三日一换,贴三次即可拔出脓水,贴七次即痊愈矣。初十日,令于左胁试贴一处,果有效验。廿日即令贴头面颈上,至四月八日,而七次皆已贴毕,将膏药揭去,仅余红晕,向之厚皮顽癣,今已荡然平矣,十五六日即贴遍身,计不过半月,即可毕事,至五月初旬考差,而通身已全好矣。现在仍写白析,一定赴试,虽得不得自有一定,不敢妄想,而苟能赴考,亦可上慰高堂诸大人期望之心。寓中大小关吉,惟温甫前月底偶感冒风寒,遂痛左膝,服药二三帖不效,请外科开一针而愈。
澄弟去年习柳字,殊不足观,今年改习赵字,而参以李北海云麾碑之笔意,大为长进,温弟时文已才华横溢,长安诸友多称赏之!书法以命意大高,笔不足以赴其所见,故在温弟自不称意,而入亦无由称之。故论文则温高于澄,澄难于兄,论书则澄高于温,温难为弟。子植书法,驾涤澄温而上之,可爱之至!可爱之至!但不知家中旧有徐浩书和尚碑,及颜真卿书敦家庙否?若能参以二帖之沉著,直追古人不难矣。狼兼毫四枝,既不合用,可以二枝送莘田叔,以二枝送庵表叔。正月问,曾在岱云处寄羊毫二枝,不知已收到否?五月,钟子宾太守往湖南,可再寄二枝,以后两弟需用之物,随时写信至京可也。
祖父大人嘱买四川漆,现在四川门生留京者仅二人,皆极寒之士,由京至渠家,有五千余里,由四川至湖南,有四千余里,彼此路皆太远。此二人在京,常半年不能得家信,即令彼寄信至渠家,渠家亦万无便可附湖南。九弟须详禀祖父大人,不如在省以重价购顶上川漆为便。
  做直牌匾,祖父大人系驰封吵宪大夫,父亲系诰封中宪大夫,祖母驰封恭人,母亲诰封恭人,京官加一级请封,侍读学士是从四品,故堂上皆正四品也。蓝顶是暗蓝,余正月已寄回二顶矣。书不宣尽,诸详澄温书中,今日身上敷药,不及为楷,堂上诸大人,两弟代为禀告可也。(道光。二十六年四月十六日)
  【注释】
  ①不审:不知。
【译文】
子植、季洪两弟左右:
四月十四日,接子植二月、三月两次手书,又接季洪信一封。子植那么详细,季洪为什么又那样简略?今年以来,我这里已发信七号,不知都由到没有?第六号、第七号,我都有禀呈堂上大人,说今年恐怕不考差。那时身体虽平安,而癣疥没有好,头上、脸上、颈上,都班剥陆离,恐怕不便于去见皇上,所以情愿不考差,恐怕堂上大人不放心,所以恃写白析楷信,以安慰老亲的悬念。
三月初直隶姓张的医生,说最会治癣,贴了膏药在癣上,三天一换,贴三次就可拔出脓水,贴七次就痊愈。初十日,叫他在左胁试贴一个地方,果然有效。二十日,叫他贴头、脸、颈,到四月八号,七次都己贴完,将膏药揭掉,仅仅剩了红晕,过去的厚皮顽癣,己荡然而平,十、八、六日贴遍身,总共不过半月,就可完毕,到五月初旬考差,通身全好了。现在仍然写白折,一定赴试,虽说考不上自有一定,不敢妄想,而如果能赴考,也上可慰高堂上各位大人期待的心。家中大小平安,只有温甫前月底偶感昌风寒,左膝痛,吃了两三贴中药,请外科打一针就好了。
澄弟去年习柳字,殊不足观,今年改习赵字,而参以李北海云麾碑的笔意,大为长进。温弟时文己是才华横溢,长安各位朋友都称赞。书法的命意大高,笔不能跟着表现,所以在温弟自己不满意,而别人也没什么可称赞。所以论文,则温高于澄,澄难以为兄;论书法则澄高于温,温难以为弟。子植书法,驾涤、澄、温而上,可爱之至!可爱之至!但不知家中旧有徐浩书和尚碑,及颜真卿书郭家庙不,如能参以两帖的沉着,那直追古人不难,狼兼毫四伎,既然不合用,可以两枝送莘田叔,以两枝送庵表叔,正月问,曾经在岱云处寄羊毫二枝,不知已收到没有,五月,钟子宾守往湖南,可再奇二枝,以后两弟要用之物,随时写信到京城。
祖父大人嘱咐买四川漆,现在四川门生留京的仅二人,都是很贫寒的士人。由京到他们家乡,有五千多里。由四川到湖南,有四千余里,彼此路都太远。这两人在京城,半年不能收到家信,就是叫他寄信回去,他家也万没有便人附东西到湖南。九弟要详禀祖父大人,不如在省以高价购买上等川漆还便当些。
做直牌匾,祖父大人是驰封中宪大夫,父亲是诰封中宪大夫,祖母驰封恭人,母亲诰封恭人。京官加一级请封,侍读学士是从四品,所以堂上都是正四品。蓝顶是暗蓝。我正月寄回二顶。书不尽宣,诸详澄、温书中。今日身上敷药,不及为楷,堂上诸大人,两弟代为禀告。(道光二十六年四月十六日)致诸弟·读书宜选一明师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左右:胡二等初一日到营,接奉父大人手谕及诸弟信,具悉一切。于二十日在汉口起,二十一日到黄州。二十二日至者城,以羊一豕一为文祭吴村甄甫师。二十三日过江至武昌县。二十四在巴河晤郭雨三之弟,知其兄观亭在山西,因属邑失守革职,雨三现署两淮监运使。二十九日至蕲州,是月水师大战获胜。
初一初四初五,陆军在田家镇之对岸半壁山大战获胜。初九初十水师在蕲州开仗小胜,十三日水师大破田家镇贼防,烧贼船四千余号。自有此军以来,陆路杀贼之多,无过于初四之战,水路烧船之多,无有过于十三之役。现在前帮己至九江,吾尚驻田家镇,离九江百五十里。陆路之贼,均具奏报之中,兹并抄录寄回,祈敬呈父亲大人叔父大人一览。刘一良五于廿日到田家镇,得悉家中老幼均安,甚慰甚慰!
魏荫亭先生既来军中,父大人命九弟教子侄读书,而九弟书来坚执不肯。欲余另请明师。余意中实乏明师可以聘请,日内与霞仙及幕中诸君于熟商。近处惟罗研生兄,是我心中佩仰之人,其学问俱有本原,于《说文》音学舆地,尤其所长。而诗古文辞及行楷书法,亦皆井求有年。吾乡通经学古之士,以邹叔绩为最,而研生次之。其世兄现在余幕中,故请其写家信聘研生至吾乡教读。
  研兄之继配陈氏,与耦庚先生为联襟,渫又明于风水之说,并可在吾乡选择吉地,但不知其果肯来否?渫现馆徐方伯处,未知能辞彼就此否?若果能来,足开吾邑小学之风,于温甫子植,亦不无裨益。若研兄不能来,则吾心别无他人。植弟不肯教,则乞诸弟为访择=师而延聘焉为要。甲三甲五可同一师,不可分开,科一科三科四亦可可同师,余不一一,诸俟续布。(咸丰四年十月廿二日)
  【注释】
  ①熟商:反复商量。
【译文】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左右:胡二等初一日到营,接奉父大人手谕和诸位弟弟的信,知道一切。兄长于二十日在汉口起程。二十一日到黄州。二十二日到诸城,杀猪宰羊并作祭文一篇祭奠吴甄甫老师。二十三日过江到武昌县。二十四日在巴河令见郭雨三的弟弟,知道他兄长观亭在山西,因所属邑城失守革了职务,雨三现署两淮盐运使,二十九日到蕲州。这月水师大战取胜。
初一初四初五,陆军在田家镇对岸丰壁山大战取胜。初九初十水师在蕲州开仗小胜,十三日水师大破田家镇敌人防阵,烧敌船四千多号。自从有这支军队以来,陆路杀敌之多,没有超过初四那一战的;水路烧船之多,没有超过十三日那一仗。
现在前锋己到九江,我还驻在田家镇,离九江百五十里。陆路的敌人,都在广济、黄海一带。塔罗于二十三日起程去剿。一切军事的详请,都在具奏报告。现井抄录寄回,敬祈呈父亲大人、叔父大人一阅,刘一良于二十日到田家镇,得悉家中老幼都平安,十分欣慰。
魏荫亭先生既来军中,父大人命九弟教子侄读书,而九弟坚执不肯,要我另外请名师。我心里实无名师可请,日内与霞仙府幕诸君子反复商量,近处只有罗研生兄,是我心中佩仰的人,他的学问都有本源,于《说文》音学舆地更是他的长处,而诗古文辞及行楷书法,也讲求有年。我乡通经学古之士,以邹叔绩为最,而研生次之。他的世兄现在我幕中,所以请他写信聘研生到我乡教书。
  研兄的继配陈氏,与耦庚先生为联襟,他又明了风水这说,并可在我乡选择吉他,但不知他肯来不?他现在徐方伯处教馆,不和能辞彼就此不?如果能来,是可以开我乡小学之风的,对于温甫、子植也有益处。如研兄不能来,那是我心中别无他人。植弟坚执不肯教,求弟弟们访寻一老师:甲三甲五可同一师,不可分开。科一科二科四,也可同师。余不一一,其余以后再写。(咸丰四年十月二十二日)
  
  致四弟·读书不可太疏忽
  【原文】
  澄侯四弟左右:
  贺常四到营,接弟信,言早起太晏;诚所有免。去年住营盘,各营皆畏慎早起,自腊月廿六移寓公馆,早间稍晏,各营皆随而渐晏,未有主帅晏而将弁能早者也。犹之一家之中,未能家长晏而子弟能早者也。
  沅弟在景德镇,办事甚为称靠,可爱之至!惟据称悍贼甚多,一时恐难克复,官兵有劲旅万余,决可无疑。季弟湖北,己来一信,胡咏帅待之甚厚,家中尽放心。家中读书事,弟宜常常留心,如甲五科三等,皆须读书,不失在家子弟风范,不可太疏忽也,(咸丰九年六月初四日)
  【注释】
  ①晏:晚,迟。
【译文】
澄侯四弟左右。
贺常四到营,接到你的信,说早起大晏,在所不免。去年住营盘,各营都怕早起。自腊月二十六移庄公馆,早上稍微晏了,各营都随着渐渐晏了。没有主师晏而将弁能早的。好比一家之中,没有家长晏而于弟能早的。
  沅弟在景德镇,办事很稳妥可靠,可爱之至!惟据说强悍的敌人很多,一时恐怕难以克复。官兵有劲旅万余,决可无疑。季弟在湖北,己来了一信。胡咏帅待他很厚,家里尽可放心。家里读书的事,弟弟要时刻留心,如甲五科三,都要读书,不失大家子弟风范,不要太疏忽了。(咸丰九年六月初四日)
  
  致四弟·宜劝诸侄勤读书
  【原文】
  澄弟左右:
  沅弟营中久无战事,金陵之贼,亦无粮尽确耗①。杭州之贼目陈炳文,闻有投诚之信,克复当在目前。天气阴雨作寒,景象亦不甚匪。吾在兵间日久,实愿早灭此寇,仰斯民稍留孓遗而睹此消息,竟未知何日息兵也?
  纪泽兄弟及王甥罗婿读书,均属有恒。家中诸侄,近日勤奋否?弟之勤,为诸兄弟之最,俭字工夫。日来稍有长进否?诸侄不知俭约者,常常训责之否(同治三年三月初四日)
  【注释】
  ①耗:消息,音信。
②稍留孓遗:稍为留下一些后人。
【译文】
澄弟左右:
沅弟营中许久没有战事,金陵之敌,也没有缺粮的确,杭州之敌人头目陈炳文,听说有投降的信,应该不久克复。天气阴雨作寒,景象也不大好。我在战场久了,实在愿意早日消灭敌人,以让老百姓稍留几个后人。而听了这此渭息,竟不知哪一天可以息兵?
  纪泽兄弟及王甥罗婿读书,都还有恒。家里各位愈来愈侄儿,近来勤奋吗?弟弟的勤奋,是兄弟中之最。俭字工夫,近来稍长进否?侄儿辈不知道俭约的,弟弟常常训责了吗?(同治三年三月初四日)
  
  致四弟九弟·宜居家时苦学
  【原文】
  澄沅两弟左右:
  腊月初六接沅弟来信,知己平安到家,慰幸无己!少荃初六日起行,己抵苏州。余于十四日入闱写榜①,是夜二更发榜,正榜二百七十三,副榜四十八,闱墨极好,为三十所来所未有。
韫斋先生与副主考亦极得意,土子欢欣传诵。韫师定于二十六日起程,平景孙编奏请便道回浙,此间公私送程队约各三千有奇。各营挑浚奏淮河,已浚十分之六,约年内可以竣事。澄弟所劝大臣大儒致身之道,敬悉敬悉,惟目下精神,实不如从前耳。
《鸣原堂论文钞》、《东坡万言书》,弟阅之如尚有不能解者,宜写信来问。
  弟每次问几条,余每次批几条,兄弟论文于三千里外,亦不减对床风雨之乐弟以不能文为此身缺憾,宜趁此家居时,苦学二三年,不可抛荒片刻也。(同治三年十二月十六日)
  【注释】
① 闱:考试的地方,卯考常”
  【译文】
  澄、沅两弟左右:
  腊月初六接沅弟来信,知已平安到家,慰幸无己。少在于初六日起行,已抵苏州。我于十四日入闱写榜,当夜二更发榜,正榜二百七十三,副榜四十八。闱墨极好,为三十年来所没有。
福斋先生与副主考也很得意,士子欣喜传诵。祖师定于二十六日起程。平景孙编修奏请便路回浙。这里公私送程仪约各三千有奇。各营挑浚奏淮河,己浚十分之六,大约年内可以完工,澄弟所劝大臣大儒改身之道,敬悉敬悉,惟现在精神,实在不如从前。
  《鸣原堂论文抄》《东坡万言书》,弟弟看了如有一能解的,写信来问。弟弟每次问几条,我每次批几条,兄弟论文于三千里外,也不减对床风雨之乐。弟弟以不能文为自身缺憾,宜于趁在家时,昔学两三年,不可以片刻抛荒。(同治三年十二月十六日)
  
  致九弟·讲求奏议不迟
  【原文】
  沅弟左右,
  弟信言寄文每月以六篇为率,余意每月三次,每次未满千字者则二篇,千字以上者则止一篇。选文之法,古人选三之二;本朝入选三之一,不知果当弟意否?
  弟此时讲求奏议,尚不为迟,不必过懊恼。天下督抚二十余人,其奏疏有过弟者,有鲁卫者,不有及者,弟此时用功,不求太猛,但求有恒①,以吾弟攻金陵之苦力,用之他事,又何事不可为乎?(同治四年正月廿四日)
  【注释】
  ①恒:恒心。
【译文】
沅弟左右:
弟弟信中说寄文章每月规定六篇我的意思每月三次,每次不满干字的写两篇,千字以上的只要一一篇。选文的方法,古人选三分之二,本朝入选三分之一,不知合弟弟的意不?
  弟弟现在讲求奏议,还不迟,不必过于懊恼。天下督抚二十多人,奏疏超过弟弟的,有鲁卫者,有不及者,弟弟这时用功,不求太猛了,但求有恒心。以我弟攻金陵的苦力,用于其他事,又何事不可以做成。(同治四年正月二十四日)
  
  致四弟九弟·谆嘱瑞侄用功
  【原文】
  澄沅弟左右:
  纪瑞侄得取县案首,喜慰无已!吾不望代代得富贵,但愿代代有秀才。秀才者,读书之种子也。世家之招牌也,礼义之旗帜也。谆嘱瑞侄从此奋勉加功,为人与为学并进,切戒骄奢二字,则家中风气日厚。而诸子侄争相濯磨①矣。
吾自受督办山东军务之命,初九十三日两折,皆己寄弟阅看,兹将两次批谕抄阅。吾于廿五日起行登舟,在河下停泊三日,待遣回之十五营,一概开行,带去之六营,一概拔队,然后解维长行,茂堂不愿久在北路,拟至徐州度署。九月问准茂堂还湘,勇丁有不愿留徐者,亦听随茂堂归。总使吉中全军,人人荣归,可去可来,无半句闲话,惹人谈论,沅弟千万放心。
  余舌尖蹇涩。不能多说话,诸事不甚耐烦,幸饮食如常耳。沅弟湿毒未减,悬之至!药物断难收效,总以能养能睡为妙!(同治四年五月廿五日)
  【注释】
  ①濯磨:濯:洗,此处指争相学习和磨练。
【译文】
澄、沅弟左右:
纪瑞侄得了县的案首,大高兴了!我不望代代得富贵,但愿代代有秀才。秀才,就是读书的种子,世家的招牌,礼义的旗帜。谆嘱咐瑞侄从此更加奋发,为人与为学并进,世戒骄奢二字,那家里的风气便越淳厚,而子侄们都争相濯磨。
我自受了督办山东军务的命令,初九、十三日两折,都己寄给弟弟看。现将两次批谕抄给你看。我于二十五日起行登船,在河下停泊三天等遣回的十五营,一概开行。带去的六营,一概拔队,然后解维长行。茂堂不愿久在北路,准备到徐州度署,九月问准备茂堂回湖南,士兵有不愿留徐州的,也听其随藏堂回去。总要让吉中全军,人人荣归,可去可未,没有半句闲话,惹人家议论,沅弟千万放心。
  我舌尖蹇涩,不能多说话,什么事都不耐烦,幸亏饮食还如常。沅弟湿毒没有减轻,悬念之至!药物决难收效,总以能养能睡为妙。(同治四年五月二十五日)
  
  致四弟九弟·述为不学有四要事
  【原文】
  澄沅两弟左右:
  屡接弟信,并阅弟给纪泽等谕帖,具悉一切。兄以八月十三出省,十月十五日归署,在外匆匆,未得常寄函与弟,深以为歉小澄生子,岳松入学,是家中近日可庆之事,沅弟夫妇病而速痊,亦属可慰。
吾见家中后辈,体皆虚弱,读书不甚长进,曾以为学四事勉儿辈:一曰看生书宜求速,不多读则太陋。一曰温旧书宜求熟,不背诵则易忘。一曰习字宜有恒,不善写则如身之无衣,山之无木。一曰作文宜苦思,不善作则如人之哑不能言,马之肢不能行。四者缺一不可,盖阅历一生深知之,深悔之者,今亦望家中诸侄力行之。两弟如以为然,望常以此教诫子侄为要。
  兄在外俩月有余,应酬极繁,眩晕脑气等症,幸示复发,脚中亦愈。惟目蒙日甚①小便太多,衰老相逼,时势当然,无足怪也。(同治六年十月廿三月)
  【注释】
  ①日甚:一天比一天厉害。
【译文】
澄、沅两弟左右:
多次接到你们的信,并看了弟弟纪泽等的谕帖,具悉一切。兄长八月十三日出剩十月十五日归署。在外匆匆忙忙,没有常常写信给你们,深以为歉。小澄生子,岳松入学,是家中近日可以庆祝的事。沅弟夫妇病而速愈,也可欣慰。
我见家里后辈,体质虚弱,读书不大长进,曾经以为学等四件事勉励儿辈。一是看生书要求速,不多读就会陋钝。一是温旧书要求熟,不背诵就易忘。一是习字要有恒,不会写便好比身上无衣,山上无树。一是作文要苦思,不会写文章,好比哑巴不能说话,马跤不能行走。四者缺一不可,这是阅历一生才知道的,今也希望子侄努力实行。两位弟弟如果认为对,望常以这四点教诫子侄。
兄长在外两月有余,应酬很繁忙,眩晕疵气等病,幸亏没有复发,脚肿也好了。只是眼睛蒙蒙一天天厉害,小便太多,衰老相逼而来,时势如此,不足怪。
  (同治六年十月二十三日)
  
  
  三 治家篇
  
禀父母·述家和万事兴
【原文】
男国藩跪禀
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正月八日,恭庆祖父母双寿,男去腊作寿屏二架,今年同乡送寿对者五人,拜寿来客四十人,早面四席,晚酒三席。未吃晚酒者,于十六日廿日补请二席。又请人画椿重荫,观者无不叹羡!
男身体如常,新年应酬太繁,几至日不暇给,媳妇及孙儿女俱平安。正月十五,接到四弟六弟信,四弟欲偕季弟从汪觉庵师游,六弟欲借九弟至省城诚书。男思大人家事日烦,必不能常在家熟照管诸弟,且四弟天分平常,断不可一日无师,读书改诗文,断不可一课耽搁。伏望堂上大人俯从男等之请,即命四弟季弟从觉庵师,其柬修银,男于八月付回,两弟自必加倍发奋矣!
六弟实不羁①之才,乡间孤陋寡闻,断不足以启其见识而坚其心志。且少年英锐之气,不可久挫,六弟不得入学,即挫之矣,欲进京而男阻之,再挫之矣。若又不许肆业省城,则毋乃太挫其锐气乎?伏望上大人俯从男等之请,即命六弟九弟下省读书,其费用,男于二月间付银什两,至金竺虔家。
  夫家和则福自生,若一家之中兄有言,弟无不从,弟有请,兄无不应,和气蒸帮而家不兴者,未之有也。反是而不败者,亦未之有也。伏望大人察男之志!即此敬禀叔父之人,恕不另具。六弟将来必为叔父克家之子,即为吾族光大门弟,可喜也!谨述一二,余续禀。(道光二十三年正月十六日)
  【注释】
  ①不羁:比喻不拘小节,不受约束的性格。
②蒸蒸:象气一样拄一升,比喻一团和气。
【译文】
儿子国藩跪着禀告
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正月八日,恭敬地庆贺祖父母双寿,儿子去年冬天做了寿屏两架。今年同乡送寿对的五人,拜寿的来宾四十人,早面四席,晚酒三席。没有吃晚酒的,于十六日和二十日补和羡慕的。
儿子身体如常,新年应酬大多,几乎是一天到晚应接不暇。媳妇及孙儿女都平安。正月十五,接到四弟六弟的信,四弟想跟季弟一起从汪觉庵老师学,六弟想跟九弟到省城读书。儿子想父母大人家里的事越来越烦杂,不能经常在家塾学堂照管几位弟弟。并且四弟天分平常,一定不可以一天没有老师讲解课文和修改诗文,一定不可以耽搁一课。请父母大人就听从儿子的请求,叫四弟季弟从觉庵老师,他们的学费,儿子在八月汇款回来。两位弟弟自然会更加发奋学习了。
六弟实际是一个不愿受约束的人才,由于乡里条件差、见闻少,一定不能够启迪他的见识,坚定他的志向。并且年轻人有一股锐气,不可以久久的受挫折。他为能入学,己是挫折了。想进京了又阻止他。再次受挫折;如果又不准他去省城读书,不是太挫他的锐气了吗?希望父母大人俯从儿子等人的请求,叫六弟九弟到省城读书,他们的学费儿子在二月间付给二十两金竺虔家里。
  家庭和睦,那福泽自然产生。如果一家之中,哥哥说了的话,弟弟无不奉行;弟弟有请求,哥哥总是答应,充满和气而家道不兴旺的,从来没有见过。相反的,如果不失败,也从来没有见过。希望大人体谅儿子的心志!就以这封信禀告叔父大人,恕我不另写了。六弟将来必定是叔父家的能承提家事和祖业的人,为我们族上争光,可喜可贺。谨向大人禀告,其余的容以后再禀告。(道光二十三年正月十六日)
  
  禀父母·教弟以和睦为第一
  【原文】
  男国藩跪禀
  父母大人万福金安。二月十六日,接到家信第一号,系新正初三交彭山屺者,敬悉一切。去年十二月十一,祖父大人忽患肠风,赖神戳佑,得以速痊,烈游子闻之,尚转心悸!六弟生女,自是大喜。初八日恭逢寿诞,男不克在家庆祝,心犹依依。
诸弟在家不听教训,不甚发奋,男观诸来信即已知之。盖诸弟之弟,总不愿在刺的书,自己亥年男在家里,即有此意,牢不可破。六弟欲从男进京,男因散馆去留未定①,故此时未许。庚子年接家眷,即请弟等送,意欲弟等京读书也。特以祖父母父母在上,男不敢许,以故但写诸弟而不指定何人。迫九弟来京,其意颇遂,而四弟六弟之惫,尚未遂也。年年株守家园,时有耽搁,大人又不能常在家教之;近地又无良友,考试又不利。兼此数者,怫郁难伸②,故四弟六粟不免怨男,其所以怨男者有故。丁酉在家教弟,威克厥爱③,甲可怨一矣。云亥在家,未尝教弟一字,可怨二教矣。临进京不肯带六弟,可怨三矣。不为弟择外专,仅延丹阁叔教之,拂厥本意,可怨四矣。明知两弟不厄家居,而屡次信回,劝弟寂守家塾,可怨五矣。
惟男有可怨者五端,故四弟六弟难免内怀隐衷,前此含意不伸,故从不写信与男,去腊来信甚长,则尽情吐露矣。男接信时,又喜又惧,喜者喜弟志气勃勃,不可遏也。惧者,男再拂弟意,将伤和气矣。兄弟和,虽穷氓不户必兴,兄弟不和,虽世家宦族必败。男深知此理,故禀堂上各位大人,俯从男等兄弟之情实以和睦兄弟为第一。九弟前年欲归,男百般昔留,至去年则不复强留,亦恐拂弟意也。临别时彼此恋恋,情深似海,故男自九弟去后,思之尤切,信之尢深,谓九弟纵不为科目中人,亦当为孝弟中人。兄弟人人如此,可以终身互相依倚,则虽不得禄位,亦伤哉?
伏读手谕,谓男教弟宜明责之,不宜琐琐告以阅历工夫。
  男自忆边年教弟之信,不下数万字,或明责,或婉劝,或博称,或约指,知无不言,总之尽心竭力而已,男妇孙男女身体皆平安,伏乞放心,男谨禀。(道光二十三年二月十九日)
  【注释】
  ①散馆:清制。翰林院庶吉士经过一定年限举行甄别考试之称。
②拂郁难伸:忧郁难言。
③威克厥爱:威严超过与宠爱。
【译文】
儿子国藩跪着禀告
父母大人万福金安。二月十六,接到家里第一纣信,是新年正月初三交彭山屺的那封,已明白一切。去年十二月十一日,祖父大人忽然患肠风,依靠神灵的保佑,很快痊愈了。但在外的游子听了,心里还是心跳呢。六弟生了一个女儿,这自然是大喜。初八日恭逢寿延,儿子不能在家里参加庆祝,心里老是依依难忘。
几位弟弟在家里不听大人的教训,不很发奋,儿子看来信已经知道了。看来几位弟弟的意思,总不愿意在家塾学堂读书。儿子还在家里时,就有这个意思,而且牢不可破。六弟想跟儿子进京,儿子在庶常馆学习的去世留尚没有定,所以没有答应。庚子年接家眷进京,请弟弟们送,意思是想弟弟们来京读书,特别是因为祖父母、父母在上,儿子不敢答应,所以只写诸弟而不指定何人。九弟来京,他的意思如愿以偿了,而四弟六弟却没有。年年呆在家里,学问时时搁了,大人又不能在家里教他们,附近又没有好的朋友,考试又失败了,有这么几种原因,所以觉得很受压抑而闷郁不乐,所以四弟六弟不免埋怨我。他们埋怨我是有原因的。丁酉年在家教他们时,威严过头而缺少爱抚,可以埋怨的第一点。已亥年在家,没有教弟弟一个字,可以埋怨的第二点。临到进京了不肯带六弟,可以埋怨的第三点。不为弟弟另外选择外面的老师,仅仅只请了凡阁叔,违背了他们的意思,可以埋怨的第四点。明明知道两弟弟不愿在家而屡次回信,劝他们在家读家塾,可以埋怨的第五点。
正因为儿子有可埋怨的五点,所以四弟六弟难免心里藏着这些隐衷,以前一直闷在肚子里没有申述的机会,所以从不给我写信。去年腊月写了一封长信,才把这一肚子怨气都吐了出来,儿子接信时,又高兴又害怕。喜的是弟弟们志气勃勃有生气,不可阻挡。怕的是儿子若再次违背他们的意愿,将会伤了兄弟的和气。兄弟和睦,虽说是穷困的小户有家也必然兴旺。兄弟不和,虽说是世代官宦人家也必然败落。儿子深知这个道理,所以禀告堂上大人,俯从儿子等兄弟的情价,实在是把和睦摆在第一位。九弟前年想回,儿子百般苦苦挽留,到去年才不再强留,也是恐怕违背了他们的意愿。临走时彼此依依不舍,情深以海,所以儿子从九弟走后,非常相信他,也非常想念他,九弟即使不是科场中人,也会是孝、悌中人、兄弟个个如此,可以终身互相依靠,就是不当官,又有什么关系呢?
  恭读父母的手书教海,说儿子教育弟弟应该以明白责备为好,不适宜唠叨教他们阅历。儿子回忆多年来教育弟弟的信,不下数万字,或者明白的责备,或者委婉的规劝,或者从大的广泛的论述,或者从小的方面细细的指点,知无不言,总之,尽一切努力罢了。媳妇和孙子孙女都平安,请放心。儿子谨禀,(道光二十三年二月十九)
  
  致诸弟·教弟婚姻大事须谨慎
  【原文】
  诸位老弟足下:
  十六早,接到十一月十二日发信,内父亲一信,四位老弟各一件,具悉一切,不胜次喜!四弟之诗,又有长进,第命意不甚高超,声调不甚响亮。命意之高,须要透过一层,如说考试,则须说科名是身外物,不足介怀,则诗意高矣。若说必以得科名为荣,则意浅矣。举此一端,余可类推。腔调则以多读诗为主,熟则响矣。
去年树立堂所寄之笔,亦我亲手买者,春光醉目前每支大钱五百文,实不能再寄。汉壁尚可寄,然必须明年会武后,乃有便人回南,春间不能寄也。
五十读书固好,然不宜以此耽搁自己功课;女子无才便是德,此语不诬也。
家常欲与我结婚,我所以不愿意者,因闻常世兄最好恃父势,作威福,衣服鲜明,仆从恒赫,①恐其家女子有宦家骄奢习气乱我家规,诱我子弟好奢耳。今渫再三要结婚,发甲五八字去,恐渫家是要与我为亲家,非欲与弟为亲家。此语不可不明告之。
贤弟婚事,我不敢作主,但亲家为人如何?亦须向汪三处查明。若吸鸦片烟,则万不可对。若无此事,则听堂上各大人与弟自主之可也。所谓翰堂秀才者,其父子皆不宜亲近,我曾见过,想衡阳人亦有知之者,若要对亲,或另请媒人亦可。
六弟九月之信,于自己近来弊病,颇能自知,正好用功自医。而犹曰终日泄泄②,此则我所不解者也。
家中之事,弟不必管,天破了,自有女娲管,洪水大了,自有禹王管。家事有堂上大人管,外事有我管,弟辈则宜自管功课而已,何必问其他哉?至于宗族姻党,无论他与我有隙无隙,在弟辈只宜一要概爱之敬之。孔子曰:“汛爱众,而亲仁。”孟子曰:“爱人不亲,反其仁;礼人不答,反其敬。”此刻未理家事若便多生嫌怨,将来当家立业,岂不个个都是仇人,古来无与宗族、乡党为仇之圣贤,弟辈万不可专责他人也。
十一月信言:观看《庄子》并《史记》,甚善!但作事必须有恒,不可谓考试在即便将之书丢下,必须从首至尾句句看完。若能明年将《史记》看完,则以后看书不可限量,不必问进学与否也。贤弟论袁诗,论作字,亦皆有所见;然空言无益,须多做诗,多临帖乃可谈耳。譬如人欲进京一步不行,而在家空言进京程途,亦向益哉?即言之津津③,人谁得而信之哉?
九弟之信,所以规劝我者甚切,余览之,不觉毛骨悚然④!然我用功,实脚踏实地,不敢一毫欺人,着如此做去,不作外官,将来道德文章必粗有成就,上不敢欺天地祖父,下不敢欺诸弟与儿侄。而省城之闻望日隆,即我亦不知其所自来。我在京师惟恐名浮于实,故不先拜一人,不自诩一言,深以过情之闻为耻耳。
返回书籍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