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枪杆子1949

_6 张正隆 (当代)
  林
  十二日十八时
  林彪已视天津为囊中物了。
  边打边谈。
  13日下午,傅作义的谈判代表邓宝珊和周北峰,来到通县五里桥。
  之前都是在蓟县八里庄谈,打下通县后,谈判桌也随之向前推进。
  不大会寒暄的林彪,对两位谈判代表的到来表示欢迎后,聂荣臻即开门见山:上次谈判,规定14日为最后的答复期限,现在只剩下不到10个小时了,这次谈判就不包括天津了,只谈北平问题。
  邓宝珊则再次提出,要解放军让出南苑机场和成立联合政府问题。
  林彪的回答不容置疑:现在没有别的条件可谈了,只有照上次谈过的,按平津前线司令部的规定,命令北平守军开到城外指定地点,接受人民解放军改编。只有这一条路。
  邓宝珊有些疑惑:你们要打天津吗?
  林彪道:我们已经下达了命令。
  邓宝珊又问:你们准备多长时间打下天津?
  林彪道:3天。
  邓宝珊是华北“剿总”副总司令,与傅作义同辈的老资格军人。听到这话,那口气顿时少有地硬朗了几分:3天?恐怕30天也打不下来吧?
  连30小时都没用。
第六章 (四)前线总指挥
在15倍望远镜里,天津城防工事历历在目。
  鹿砦都是碗口粗细的木头,2米来长,一排排成45度角迎面插埋地上。后面是铁丝网,有的地段用木桩拉扯成一排,有的是滚筒状的。前后有300米左右的平坦地,那应该是雷区了。接下来是错落有致、可形成交叉火力的地堡群,最高的也不过两米左右,其间有交通壕通连。最后就是环城碉堡工事线的主阵地,碉堡更大也更坚固。城墙上下还有两三个人高的红砖水泥碉堡,显然是很久以前修筑的,只能成为炮兵的活靶子。
  天寒地冻,护城河水结冰,侦察报告人可通过。守军在3米多高的城防线外斜墙上泼水,形成瀑布似的冰墙,在阳光下直刺眼睛,上面还拉着近两米高的电网。
  为了扫清视界,同时防备我军攻击时利用作隐蔽物,西营门监狱附近南运河两岸栉比相连的民房,已被拆毁一空。在宜兴埠一带竟然纵火焚村,10余里一片焦土。
  这帮狗东西!刘亚楼一边移动着手里的望远镜,一边在心头恨恨地骂着。
  天津之战,是东北野战军首次在水网低洼地形条件下实施的大规模攻坚战,也是解放军步兵、炮兵、工兵、装甲兵等诸兵种规模最大的一次协同作战。打下天津,这没说的,他刘亚楼敢打保票,此刻堑壕中的每个士兵也都坚信不疑。问题是要打好仗,又要减少伤亡,避免各种意外的突发事件。作为前线总指挥,光在屋里听汇报是不行的,必须到实地走走看看。
  围着天津转了大半圈,天黑回来路过复兴门外时,突然与一股敌人遭遇。对方手电筒直射过来,大声喝问“什么人?”趁敌人还未辨清的工夫,刘亚楼骂道:混蛋!乱嚷嚷什么?叫共军听见了怎么办?话音未落,几支枪同时喷出火舌。
  回到杨柳青指挥部,赵长青等几个警卫员把脸拉得老长:不让你去你非去不可,去也不能走那么远啊?真要出个三长两短可怎么办?
  刘亚楼哈哈大笑:好兆头,好兆头,陈长捷没抓住我,他这回肯定没个跑了。
  毕业于苏联伏龙芝军事学院,抗战胜利后回国的刘亚楼,热情、爽快、勇敢、潇洒、机智、幽默,嬉笑怒骂,皆形于色,是东野将军中最活泼、活跃的一个。
  参谋洗澡,他去帮忙,烧水端水,那水不凉不热,一瓢瓢浇得你这个受用呀。有人就揣摸着参谋长要“使坏”了,还未明白怎么回事儿,他一瓢凉水从头顶浇下来。
  刘亚楼喜欢跳舞、打猎,有机会绝不放过。只是战争年代机会实在难得,双城那么大个小镇,也没什么可玩的,那就讲故事。往哪儿一坐,古今中外,海阔天空,一会儿就聚拢一堆人。这是双城前指的经常性节目。讲得最多的是红军、长征,当然也讲苏军。他在苏联学习、工作6年,有的是讲的。
  有时林彪也踱过来,站在一边听得出神。据说,只有这时候,也只有身边熟悉他的人,才能在那张从无什么表情的脸上,看到些微笑意。
  敌我双方各支部队的素质、特点、主官性格、内部关系、武器装备、机动能力、兵员成分、战斗与非战斗人员比例,作战地区地形、气候、道路、群众条件等,一个参谋长必须随时烂熟于心,这是需要很大精力的,他却信手拈来般游刃有余。
  刘亚楼要求严格,指示具体,钉是钉,铆是铆,一丝不苟。出现差池,特别是明知故犯,不管是谁,叫他抓住,绝不客气。
  东北局到哈尔滨后,分成前方后方两部分,部分党政军领导机关要转移到佳木斯去,有人把公家的东西也搬走了。刘亚楼火了,赶去火车站,见到一位老资格领导,问他知不知道东北局的规定。那人说一点家具,问题不大吧。
  规定就是规定,原则没有大小。同志哥,对不起了。刘亚楼说着一挥手,士兵们上车就往下搬。
  辽沈战役打锦州,命令8纵封锁机场。锦州有两个机场,一个能用,一个不能用,8纵来电,问打哪个。刘亚楼火冒三丈,你们是三岁孩子呀?是“吃草”的呀?
  有人说,你是不是苏联面包吃多了,忘了自己是哪国人了?
  他说,有什么了不起的,顶多不选我当中央委员呗。
  作为东北军区、东北野战军参谋长,刘亚楼在黑土地上的业绩和贡献,主要是司令部正规化建设。
  八年抗战,除百团大战外,八路军、新四军较少大规模的阵地战和攻坚战。红军时期也是如此,敌强我弱的情势决定了这一点。而且根据地这一堆,那一块,也无法统一作战,基本是你打你的,我打我的,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跑。
  解放战争就不同了。共产党闯进关东不久,毛泽东就命令林彪,在锦州地区拉开架势打大仗。像后来的鞍海战役、新开岭战役,四平保卫战更是依托城市的大规模阵地战。但是,一些指挥员仍然习惯于过去的独来独往,驳壳枪一挥“冲啊”。四平保卫战期间,某师从长春增援四平,战斗积极性很高,却不请示报告,当晚赶到就去偷袭新1军,伤亡一大堆,被林彪斥为“游击队的小家子气”。
  1948年3月底至4月中旬,在东北军区第二届参谋工作会议上,林彪指出,大兵团、正规化、攻坚战将成为今后的斗争方式,各级司令部必须在组织上、制度上、权力上、威信上都要适合于走向正规化,使司令部成为一个有科学头脑的、有组织能力的能干的指挥机关。
  而在一年前刘亚楼上任后,就全力以赴为之奋斗了。
  打白军,打鬼子,我就这么打的。敌人那一套倒是挺正规,结果怎么样?一些人转不过弯子,刘亚楼就讲道理,讲通了就照办,讲不通也得照办。这是命令,“林罗刘”的命令。不是我刘亚楼嘴大,而是咱们都得听真理的,这是打胜仗的真理。几个师、几个纵队作战,你早了,他晚了,你上他没上,锣齐鼓不齐,那仗怎么打?
  直到今天,一些老人还记得刘亚楼的“三部曲”。一是部队到了什么位置,20分钟内师向纵队报告,1小时内纵队向总部报告,超过时限,他那通报就到了。二是他发了电报,你马上就得回复,没有回音,那通报马上就到了。三是一仗下来,2至4小时要简报,6至8小时要详报,你没报告或是晚了,或是没报告明白,批你个茄子皮色。
  总部有专门的参谋训练队,刘亚楼亲自去讲课。各纵、师司令部也按规定,抽调有文化、又有作战经验的营连排长进行培训。人员按编制配齐了,各级主官也在实战中尝到了甜头,可参谋人员的政治待遇和物质待遇还上不来。我军的政治工作独树一帜,政工人员有很高的地位,已经形成了一整套体系和经验,司令部工作相应地就逊色了。在一些人的心目中,有意无意、有形无形的,仍把参谋人员视为旧军队的副官、随从之类。这可不行。“林罗刘”几个电报下去,问题很快解决了。还明确规定参谋人员下部队发现问题后,有权向该部队领导提出建议,并报告本级首长。这下子谁还敢不把参谋当盘菜?司令部的权威立刻上来了。
  许多老人说,也就是刘亚楼那性格,风风火火,又狠又硬,换个人什么时候才能正规化起来?司令部正规化不起来,那仗怎么打?
  都说刘亚楼的建议,林彪几乎没有不采纳的。
  都说他是林彪的好帮手,有人还说他是林彪的几任参谋长中最出色的。这不难从林彪那儿得到佐证。
  1949年7月21日,已经南下到武汉的林彪,致电远在东北的14兵团司令刘亚楼,要他“不要去担任航空方面的工作,早日来武汉”。
  3天后,又直接致电中央:
  听说中央拟调刘亚楼担任航校工作,我们建议亚楼仍来前方指挥作战。因肖劲光须留湖南改造起义部队。邓华须去广东作战。程子华回山西。如亚楼留中央不来,则我们前线指挥甚感困难。
  同一天,林彪还致电在天津的罗荣桓,说明“亚楼必须回前方才能应付得开”,好像是希望罗荣桓也能助他一臂之力。
  在苏联学习时,苏联曾希望刘亚楼能加入苏联国籍,被他一口回绝了。可现在是毛泽东点将,让他组建空军,叫他如何南下呀?
  对于中国共产党人来说,空军是个全新的军种,万事开头难,一切从零开始。而解放军战将如云,毛泽东独独看中刘亚楼,让他去组建空军,这本身就说明了什么。
  “林罗刘”,“林罗刘谭”,上至中央,下至师团,刘亚楼无处不在。而自1947年夏季攻势后,共产党人在黑土地上的胜利,也无不闪耀着他的智慧的光芒。可具体到那一个个胜仗,又有哪个是他指挥的呢?
  有人说,一些人去苏联学习回来,也没见有多大长进,刘亚楼则是最成功的将领之一,这主要得益于他的个人天赋。天津战役使用兵力之大,参战炮兵、工兵、坦克兵等特种部队之多,在解放军战史上是首次,也是少有的。刘亚楼对大兵团、正规化、攻坚战有独到见解,思想比当时许多人都先进。而且红军时期就当师长,原本就是带兵打仗的人。
  有人说,林彪深知刘亚楼,平津战役中委以重任,是对他的信赖,也是让自己的爱将露一手,以便将来当担大任。
  天津城北地势平坦,又无河流,便于大兵团展开。陈长捷便判断这里是共军的主攻方向,将62军和86军主力部署这里,加强防守。
  刘亚楼将计就计,在北部组织重炮试射。因为国民党的皇历是,哪儿有重炮,哪儿就是共军主力。又以总部警卫团进行威力侦察,同时在城北大筑工事、挖交通壕。天津市参议会代表团出城谈判,其间混有军官、特务。刘亚楼故意在城北接见,使陈长捷愈发相信自己的判断。
  1月7日,刘亚楼致电攻津部队“各首长并报林”,提出攻津作战战术三原则。
  一是“克服护城河,突破前沿这一阶段”,炮兵、坦克的火力掩护,爆破组、架桥组和尖刀连的动作,务必密切协同、配合。“在总攻前,最少联合演习四五次,师、团、营各级干部必须亲自计划布置和检查督促,这一演习务使每个干部和战士都明了自己的任务和动作次序。”二是“应在思想和部署上有打退敌反冲锋的准备,必须按照去年四月哈尔滨军事会议上林总提出把对付敌反冲锋看成是消灭敌人的一种手段之原则和方法来组织打坍敌之反冲锋”。三是“先分割,后围歼,先吃肉,后啃骨头,锦州战斗所以解决得那么快,就是因为分割战术使用得好”,“必须高度发挥猛烈穿插的分割战术”,“突破前沿后无数小部队穿墙越顶,像水银一样无孔不入,把敌人搞得稀烂,把敌人防守不过来的地方都占领起来,然后再攻击坚固据点和房屋”,“攻下一点再攻一点,以至全城扫清”。
  参加过攻津作战的老人,都说当时我们就是这样打的。
  “东西对进,拦腰斩断,先南后北,先分割后围歼,先吃肉后啃骨头。”老人们唠起来就像唱小曲似的。
  1月9日,淮海战役结束。
  1月14日,平津战役中的天津攻坚战开始。
  清晨有雾,愈来愈重,将座天津城围裹得朦朦胧胧。
  雾对步兵冲击有利,却会影响炮兵射击,看不清炸点,难以修正目标。
  9时后,雾气开始逐渐消散。
  10时,刘亚楼下达了命令:总攻开始!
  5发红色信号弹腾空而起,500多门大炮同时轰鸣。
第六章 (五)虎气
所谓“东西对进”,是指1纵、2纵并配属炮兵、坦克兵、工兵,从天津西部的西营门一带向东突击,为第一攻击方向;7纵、8纵同样配属炮兵、坦克兵、工兵,从天津东部的民权门、民族门向西攻击,为第二攻击方向。东西两个集团以金汤桥(今解放桥)为会合点,将鞋底状的天津市区拦腰斩断,而后穿插分割,全歼守敌。
  第一攻击方向的1纵、2纵,为东北野战军主力中的主力,指挥这两个主力中的主力并肩突破的,是1纵司令李天佑。
  刘亚楼的指挥部在杨柳青药王庙东大街2号扎下后,来的第一个纵队司令就是李天佑。
  刘亚楼赶紧给这位伏龙芝军事学院的老同学让座。
  参谋长,我就要你一句话,把主攻的任务给我们1纵。
  李天佑的声音不高,却是一副你不答应我就不走了的架式。
  刘亚楼笑了:老同学是来走后门呀!
  李天佑道:你知道,我们1纵在辽沈战役中当了预备队,到头来就“预备”上个尾巴,跑去沈阳放了几枪。大伙嗷嗷叫,说这样的大仗就让我们干待着,看别人打,太不公平了。这回再不让我们主攻,我这个司令也难当了。
  林彪到东北不久,就把1师(即现在的1纵1师)、7旅(即现在的6纵16师)抓在手里。干净利落的秀水河子歼灭战,就是1师和7旅打的。1师和7旅都是红1军团的老底子,从平型关上下来的,林彪知根知底,钟爱、信赖。四平攻坚战没打好,1纵官兵打得英勇顽强,李天佑指挥也无失误,责任在林彪,他刘亚楼也有份。辽沈战役1纵当了预备队,林彪是“好钢用在刀刃上”,准备关键时刻再把这只猛虎放出去的。却谁知开头摩拳擦掌挺自豪,到后来只有抓耳挠腮干着急了。
  四平没打好,李天佑和1纵官兵已经憋了口气。辽沈战役没打上,这口气可就憋大了。
  天津攻坚战,让1纵狠上了。
  抗美援朝第二次战役,美军骑兵第1师和英军第29旅可算倒了大霉,让1纵(即38军)打得哭爹叫娘、丢盔卸甲。
  李天佑带着各师师长和作战参谋,把城西突击地段看了个遍。有些重要位置还正面看,侧面看,反复看,恨不能跑去城里再倒过来看看。
  他告诉大家,看地形,特别是选择突破口,一定要精细,要从多个角度看看。有时从正面看挺合适,到侧面再看看,就会发现新情况。
  一个最严重的,而且愈来愈严重的情况,是护城河水愈涨愈高,不断向城西南洼地倾泻,几个预定的突击方向的阵地都被淹没了。
  天津地势低洼,运河、子牙河、金钟河、墙子河和海河,一条条将市区切割成多片。四平攻坚战,陈明仁在天桥上撒豆成兵,陈长捷在天津则来个以水代军。他下令在三元村附近将南运河与护城河沟通,再在赵各庄、陈圹庄附近堵塞护城河出口,使河水有进无出,大量漫溢。并以数百人每天在河上挥镐破冰,以防结冻。
  护城河前后碉堡林立,火力配系严密。突破护城河,原本是天津攻坚战的关键所在,陈长捷的这一手更使难度陡然增加了几倍。零下5至10度的天气,先漫出来的水冻结成冰,再漫出来的就在那上面流淌,那人别说冲锋,连站都难站住。
  李天佑心急如焚,却也心中有数。有水就有源。我们不熟悉天津地区水系,可当地群众熟悉。全纵5万多人散住在老乡家里,每人问一个老乡,不信就碰不上个明白人。果然,有老乡讲南运河上游有个水闸,水闸一关,那护城河就断流了。
  李天佑立即下令,派人沿南运河寻找水闸。
  一些参加过天津攻坚战的老人说,真还得感谢陈长捷的这个“以水代军”战法:那条深3米、宽10米的护城河,你得在敌火下跳下爬上,那得耽误多少时间,伤亡多少人呀?这下子好了,许多地方被河水漫平了、冻实了,一下子就冲过去了。
  而谈到李天佑时,老人们几乎都道出了两个词:沉稳、精明。
  在后面广西剿匪还将写到的这位四野名将,中等个头,圆脸,偏瘦。平时话语不多,语声也不高。即便憋着那样一口气,去刘亚楼那里走后门,抢主攻任务,也是一句一句,沉静稳当。喜欢踱步,踱步是在思考问题,当然要伴幅地图。踱着踱着就站到地图前,有时还拿笔画画,然后继续踱步。
  有人一眼看去就是员猛将、虎将,李天佑却是怎么看也看不出虎气,甚至就不像个将军。可这“东北第一纵”、“东北第一虎”的司令,能不是只雄狮、猛虎吗?
  那是一种内质的刚毅勇武、狮威虎气。
  平型关大捷的主攻团团长——仅此一点,就可识见这位1纵司令非同一般了。
第六章 (六)将军原是放牛娃
1949年元旦这一天,天津前线指挥部在杨柳青召开作战会议。
  刘亚楼讲罢当前形势、天津的地形和敌情,开始宣布攻津决心、部署。讲着讲着,突然把目光转向刘震:你们2纵的对手是62军,那可是块挺难啃的骨头呀。
  邓华在一边插话道,没问题,我牙口好。
  2纵在东北几乎仗仗不落,而且大都是当头阵、打先锋。
  而2纵司令刘震,也是个经常指挥兄弟部队作战的角色。
  三下江南中一下江南,2纵奉命到农安县南40里的伏龙泉破坏铁路。从农安出来的52军一个营,与先头4师遭遇,一阵猛打,被4师歼灭,营长被活捉。刘震赶上来,审讯营长,得知3里外的竭家窑还有新1军一个营。吃掉他!刘震当即下定决心。
  黑灯瞎火中,刘震亲自带人到前边侦察敌情。
  快接近竭家窑时,被敌人发现了。机枪打得像刮风似的,子弹头上嗖嗖飞,两米多高的高粱一溜溜齐刷刷被截断,沉甸甸的穗头砸在脸上、身上。穿过一段土路,一只马蹄铁被子弹打中,像团火球飞向半空中。炮弹也咣咣地砸过来,硝烟、尘土呛得人喘不过气来。
  那个40多岁的向导吓得坐在地上,抱着脑袋,浑身筛糠样抖成一团。刘震让警卫员架起他,说:别怕,有我就有你。
  又钻进一片高粱地,向导说什么也不肯走了。4个警卫员也把刘震围在中间,说什么也不让他往前走了,他一动,就被死死按住。这回没辙了,刘震让侦察参谋带几个人摸进去,找个老乡带回来。
  老乡来了,刘震和那个老乡坐在深秋的高粱地里,周围还不时有枪声,两个人就唠起来。村子多大,南北、东西有多长,街道走向、长宽,有多少人家,有无油坊、烧锅(即酿酒作坊)。老乡不懂什么叫“营部”,就问哪家门口有站岗的,进出人员挎手枪、戴大盖帽的多,电话线是不是都拉到那里去了。村子是否有围墙,是土墙,还是砖墙,多厚,多高,营部大院围墙什么样儿,四角是否有炮楼。国民党那炮都是什么样子,马拉的,还是汽车拉的,有多少门。他们在这儿多长时间了,村里人都听他们说什么了,什么地方口音,对老百姓怎么样,老百姓又怎么说他们的,等等。
  天亮了,刘震又带着几位师长、团长,把竭家窑能看到的都看了一遍,然后下达命令,分派战斗任务。
  而在天津攻坚战前动员会上,他讲我们的对手是62军,是守敌的主力,是广东部队,要多抓俘虏。这广东籍俘虏可是“宝贝”哩。我们解放了华北,我估摸着八成还要南下两湖两广,把广东籍俘虏补充进来,到时候可以当向导、翻译,还可以做政治宣传,瓦解敌军,你们说是不是“宝贝”呀?
  这话丝毫也不意味着轻敌、麻痹。
  像李天佑一样,他已经把地形、敌情摸得清清楚楚,把突破和突破后巷战可能遇到的困难,都准备、演练得妥妥帖帖了。
  如此,那“牙口”能不好吗?
  大别山农民的儿子刘震,是家中独子,5岁就开始捡粪、拾柴、放牛。
  问题不是一个刘震,也不是一个大别山。翻看一下《将帅名录》就知道,在中国东西南北中的山里、水边,他们的命运几乎都是一样的。他们中的许多人走进革命队伍,当初只是为了吃饱肚子,一旦懂了革命道理,就开始自觉地用枪杆子去揍那个不平的世界。
  因为有了共产党和毛泽东,是毛泽东的正确路线使革命从胜利走向胜利,也使他们胜仗连着胜仗。统帅对统帅,蒋介石绝对不是毛泽东的对手。这是这些放牛娃成为名将的宏观基础。可四野南下时,有些老红军还是团长、营长,还有当炊事员的,这就道白了名将成长的个人因素。
  他们不知道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多少次了,枪林弹雨中筛下来,有些人去八宝山“报到”时,身上还嵌着弹片。从这点上说,他们是福将。他们身经百战,知道战争是怎么回事,全身心地投入其中。这不仅表现为勇敢,不怕牺牲,更在于善于学习,用脑子打仗,按战争规律行事。讲话,作报告,他们中许多人是“白字先生”、“错字先生”,留下那么多“佳话”,一辈子都摘不掉“大老粗”的帽子,可他们实实在在就是曾经投身的那所战争大学的高才生。
  谈到各自的纵队司令,乃至一些师长,老人们都说他们聪明,脑子转得快,也肯于、善于用脑子。有人甚至称他们为“人精”,是从千军万马中筛选出来的精英。
第六章 (七)金汤桥!金汤桥
天津攻坚战发起一小时后,东西两个主攻集团和南面的助攻集团,即分头突破城垣,攻入城内。
  韦统泰老人说:
  我们8纵是从民权门突破的,我们72团首先打下范家堡。
  范家堡在民权门外一里左右,敌一个加强营据守,被陈长捷称为“模范工事”。四角有4个大砖窑,都被加固成大碉堡,正面和两翼有许多明碉暗堡,后面有暗沟直通城内。前面有70多米纵深的铁丝网,铁丝网前是百十米纵深的雷区,那地雷就像秋天萝卜地里的萝卜似的。4连连长张连生看地形时被炸飞了,只找回几块棉絮。纵队工兵营长扫雷时也牺牲了。晚上扫雷,用铁条子扎、探,感觉是了,再用手摸摸,确认了就挖出来。黑灯瞎火,天寒地冻,手脚像猫咬似的,弄不好就响了。
  铁丝网是用爆破筒炸开的。爆破筒是自制的,把擀面杖粗细的铁管填满黄色炸药,安上雷管和拉火索,两米来长,比制式的个头大,威力也大。一声响,六七米纵深,五六米宽,就什么都炸飞了。
  离休前为成都军区司令的李九龙,当时是3连1排长,任爆破队长,全队22人,人手一根。我指挥火力压制敌人,全团轻重机枪一齐开火,12门山炮也一齐开打,爆破队就冲上去了。李九龙是第一个,这人打仗勇敢又机灵,关键时刻过得硬。每个爆破手间距30米左右,前面那根炸响20秒左右,后面那根就又送到了,就像接力似的。老兵有经验,新兵战前也都演练过多少次了。
  1营主攻,2营助攻,3营为预备队。我随1营冲进去时,一堆堆俘虏挤在路口,后面的部队上不来。烟尘冲天,枪炮声响得听不出个数,我挥支马牌撸子,警卫员挥着驳壳枪,大声喊叫,挥手比画,让他们闪开,朝我们阵地那边跑。
  70团突破民权门,我们随后跟进,进去就是铁路工人宿舍、长江造纸厂、中纺工厂。22师那边没突破,5万多人都从一个口子涌进去,像赶庙会似的。敌人顶得挺厉害,炮火也猛,伤亡挺大。一发105迫击炮弹落在我前边不到10米远,皮毛未损,耳朵可是不大行了。
  敌人伤亡更大,长江造纸厂前的内外壕里一堆一堆的,许多尸体挤得坐在那儿,立在那儿。
  70团的任务是突破、撕口子,71团跟进后直取金汤桥,我们72团的目标是小王庄,攻击敌人总预备队。1纵、2纵、7纵、8纵,都拼命往金汤桥那儿打,因为刘亚楼总指挥说了,谁先到金汤桥就命名为金汤桥部队。战前都争着打金汤桥,没争上也惦记着,因为打到金汤桥,就把天津城的敌人拦腰截断了,就意味着天津城快拿下来了。
  我带1营攻击前进。打这种巷战一个营正合适,有攻击,有迂回,手里还抓着个预备队。
  到中山路一个十字路口时,敌人轻重火力封锁了路口。我和营长景德胜爬上屋顶,露出半个脑袋观察地形和火力。一发子弹飞来,正中景营长眉心,我把他抱在怀里,那血呀脑浆子呀。他是陕西人,个子不高,挺壮实,打仗好哇。
  那人已经不行了,喉咙里却直打呼噜,那个响呀。我耳朵差不多都震聋了,枪炮声又那么响,那呼噜声却听得真真切切,就像睡觉打鼾似的。随着呼噜声,那红的白的就从伤口往外冒。
  血呀火的,死呀活呀,这辈子还有什么没经过的?可从那以后,这世界上,我就听不得打鼾的呼噜声了。
  我强使自己镇定下来,把轻重机枪和小炮都调上来,打!
  2纵4师突破城垣后,前卫12团沿南运河北岸,进至三星纽扣厂和酒精厂时受阻。
  纽扣厂和酒精厂,是西部敌人的两个重要支撑点,拿不下来,2纵就不能向纵深发展。
  12团连攻两次纽扣厂未下,后边的部队都嗷嗷叫上了:12团不行我们上,保证两小时内拿下来!
  2纵就这脾气,打仗嗷嗷叫,抢任务嗷嗷叫。师抢主攻师,团抢主攻团,连抢主攻连,反正什么任务最艰巨,哪个敌人最硬,那就得是我的。这回没抢到,下回不是我的就不行。看到别人抢去了没打好,就跑去领导那儿,又说“坏话”,又立军令状:我早就说他们不行,这回怎么样?快把他们撤下来,我们保证×小时拿下来!拿不下来,提头来见!
  12团一些人沉不住气了,营连长纷纷请战,要求强攻。
  团长颜文斌看看手表,道:急什么?
  颜文斌,个头不到1.60米,又瘦又小,不抽烟,不喝酒,嗓门洪亮爱骂人,张口就是“狗压的”。其实这只是句口头语,从容、镇定、话语不多的江西老表,张口就来的都能让人看到智慧的闪光,那决心从来都是硬在火候上。在苏北抗战时,逢年过节,老乡来慰问部队,说你们是哪个团哪?听到回答,转身就走,那话也直通通的不拐弯儿:我们是来慰问主力的,22团是主力。到了东北,自颜文斌当团长后,好仗可就让12团打起来没完了。师和纵队领导也鼓励公平竞争,没有主力终身制,就像今天那绿茵场,谁状态好让谁上。二等团打成一等团,大家都说颜团长是12团的“发家人”。抗美援朝中的云山战斗,是志愿军第一次与美军交手,正僵持着,已是师参谋长的颜文斌上来了,组织好炮火,一顿猛揍,美国人立刻就吃不住劲了。
  打下纽扣厂和酒精厂,也是充分发挥了炮兵的威力。
  团炮兵连、营机炮连部署好了,师炮兵营也调上来了。两次攻击未果,小个子团长已把敌情、地形看清楚了。400米左右距离,山炮打敌火力点,一炮一个。
  再派出迂回部队,从两翼包抄过去。光打垮不行,还得全歼,多抓俘虏,不能光啃骨头,吃肉这等美事都让给人家了。
  有人说把化学迫击炮连也调上来,颜文斌说不行,厂里可能还有工人,再说还要保护工厂,这仗下来就都是咱们的了。
  当时,每个主力师都有个化学迫击炮连,都是缴获的美国造,既轻便,威力又大,燃烧弹一打一片火。在朝鲜,打上两发,美国坦克掉头就跑——美国人当然知道它的厉害。
  打下纽扣厂,又打酒精厂,全歼敌人一个营,又一个团,12团仅伤亡不到20人。
  打下酒精厂,主要是靠爆破,重量爆破。
  2营4连9班爆破手鞠海清,成为战斗英雄。
  1946年2月参军的鞠海清,是黑龙江省龙江县柳树泉眼乡长胜村人,东北野战军中第一批参军的翻身农民。
  鞠海清老人说:
  打酒精厂我们连是主攻,打天津我们班被师授予“小老虎班”。突破城门后,正面部队太多,我们班长向连长建议从东面迂回,断敌后路,结果成功了。老虎是勇敢、威武,无所畏惧,无往不胜。叫“小老虎班”,是我们班的人年纪最小。班长谢文清19岁,他家离我家8里路,打到广西后在石下江牺牲了。我参军时才14岁,当时还不到17岁,一直是全连年纪最小的一个,却是正儿八经的老兵了。主力部队,新兵入伍两个月就是老兵。总打仗,一仗仗下来,一茬茬伤亡、补充,有时个把月就成老兵了。我年纪小,个头可不小。那时那个头还正长,如今缩回去些,也有1.70米左右,身子骨也壮实。这黑土地养人,高粱米、大■子壮人。
  酒精厂比纽扣厂难打。一是守敌多,有一个团,火力也猛。二是酒精厂是个五层楼,那楼结实,堡垒似的。窗户堆上沙袋,只留个射孔,楼顶也堆着沙袋,成了工事。外面一道围墙,一米来厚,明碉暗堡也多,难接近。
  我是战斗小组长,送第一包炸药,刘春元送第二包。他是解放战士,我们班近一半是解放战士,大都是辽沈战役中解放过来的。那时打一仗就要补充一批人,辽沈战役解放过来,打天津一些人就立功了。解放战士军事技术好,只要解决了“为谁当兵,为谁打仗”就行了。但他们不会搞爆破,国民党不搞这个,也没咱这劲头。那就跟我们学,练这“手中炮”,这是当解放军的基本功。
  副营长杨健指挥爆破,他离休前是沈阳军区工程兵副参谋长。那是一座小庙,庙里还供着猪头,我们小组3个人蹲在里面,听杨副营长交代任务。他说听明白了?我说明白了。他说一会儿轻重机枪和炮兵一开打,你们听小喇叭声,听不见看我一挥手,就上。我说是。
  从小庙到那围墙是片开阔地,80多米距离,顶多不超过100米。借着炮火的闪光,早把路况看清楚了,刻在心里了。一包炸药30斤,今天拿起来挺吃力了,那时年轻,枪林弹雨中有股急劲,用胳膊夹抱着根本不当回事儿,一口气儿就冲上去了。把墙根下的砖头瓦块扒拉开,弄平整,放上炸药,再用手和膝盖压实些,这时刘春元的那一包也送到了。第一爆破手负责爆破。我说你快走,把那包又放上,又按了按,一拽拉火索,也转身往回跑。
  爆炸声中,部队冲上去了,又呼啦一下退回来,说围墙没炸开,冲不进去。
  我也觉得不对劲儿。我冲出去30米左右,一发子弹打中围在脖子上的毛巾,是从后边打的,我向前拽个趔趄,差点儿摔倒。我说肯定是咱们的机枪打的。杨副营长和连长、指导员也不吱声,那心头可是立刻就明白了。原来那个供着猪头的小庙下边,是个敌人的暗堡,倒打火力点,专打我们的爆破手。杨副营长给我们交代任务,下面的敌人可能都听到了。
  围墙没炸开,不光是墙厚、坚固,还因为里面顶着钢板,还有些装酒精的大罐子。60斤炸药没炸开,这回用150斤。
  我们班长和8班长都争着要去。我说那不行,我没完成任务,这就是我的活。再说我去过一次,也有经验了。杨副营长和指导员杨长胜说,还是鞠海清去。我从裤兜里掏出个毫子(10个毫子为1块大洋),交给指导员,说,我要是“光荣”了,这就是我的最后一次党费。
  小喇叭嘟嘟嘟三声响,杨副营长一挥手,我又往上冲。
  身后几十挺(门)机枪、火炮,打得像放鞭似的。敌人也知道我们的爆破手要上来了,拼命射击、封锁。爆破队就是敢死队,伤亡大着哩。可我们颜团长组织、指挥得好,敌人那枪炮不是被打哑了,就是不大敢射击了,猫在楼里从窗口往外扔手榴弹。有的窗口那手榴弹多得分不清个数,像往锅里下饺子似的。
  我们班副班长毛殿财,就牺牲在那围墙下。他带第一战斗小组搞爆破,没成功,我们是第二拨。我第一次上去时还拉他一把,没拉动,手放鼻子上,已经没气了。
  5包炸药都到了,我把我那包带雷管和拉火索的放中间,又使劲按了按,心里骂着,妈个巴子,这回老子送你们上西天!
  为了保险,我安了两根拉火索、两个雷管,雷管还是从制式爆破筒上卸下来的。这种雷管威力大。150斤炸药威力大,散布面也大,为了安全,在拉火索上接了一根挺长的电话线,那电话线却卷成一团乱麻了。没工夫了,就去拽拉火索,见它哧哧窜火苗子,也没敢往回跑,就顺着墙根往左边跑。也不知跑出多远,轰隆一声,一阵冲击波把我掀到空中,又摔到地上,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离休前为原福州军区炮兵政委的曹海炳老人,当时是9纵25师73团政委。
  中等个头、儒雅文静的老人说:
  战前讲,要自觉保护工厂、学校、商店及一切公共设施,战斗中尽量少打炮,少用炸药,尽量完好地保存这座城市。那道理不用说,谁都明白。有的敌人就利用这一点,在巷战中负隅顽抗。
  我们9纵从天津南部的尖山子地区,向北实施助攻。突破城垣后,我们团以营连为单位穿插、迂回,从德国楼、倪家花园、丁家花园、重庆路,向设在耀华中学的敌43师师部攻进。进至民园广场时,被迎面一幢大楼的火力阻住了。这是幢灰黄色6层大楼,根据火力判断,守敌在一个营左右。
  1连长王仲秋请示,能不能用小炮轰击,我说先喊话,让他们投降。大家就喊,说你们的司令陈长捷已被活捉了,不投降死路一条。我们拼命喊,敌人照样打,机枪、冲锋枪、步枪火力居高临下,封锁住几条胡同口。这时2连、3连也赶到了,都挤在街巷里,随时可能伤亡。
  得给它点颜色瞧瞧。我命令轻重机枪掩护,1连爆破组把炸药送到楼口雨搭下,一声响,雨搭飞上天去,敌人也震懵了,一时间枪也不响了。
  “再不投降就炸楼了!”
  这下子管用了,5楼窗口伸出面白旗,直摇晃。
  大丰桥→金华桥→金钟桥→金钢桥,2纵5师连着攻下4座桥,官兵心头都嘣嘣跳着3个字:金汤桥!金汤桥!
  谁不惦着当“金汤桥部队”呀?
  2纵是只猛虎,5师则是猛虎中的猛虎。
  在东北打了3年,在东北野战军的几个头等主力师中,被“林罗刘”通令嘉奖达5次之多的,只有一个5师。
  辽沈战役中,首战义县5师是主攻,打锦州又是主攻。这回打天津,4师、6师突破,5师打纵深。有人说5师在辽沈战役中伤亡太大了,这回把他们放在了后头。5师的人则说我们是头等主力师,打纵深、直取金汤桥,这是把最艰巨、最光荣的任务交给我们了——交给我们当然最放心了。
  5师以15团、14团、13团的顺序,向金汤桥攻击前进。
  离休前为新疆军区参谋长的王林,当时是5师15团1营副教导员。老人高个子,浓眉毛,面色红润,声音洪亮。在东北战斗、工作近40年,一口浓重的江苏口音未改。
  老人说:
  15团在前边摆开两个营,左边2营沿街道往前打,我们1营贴着运河南岸往里攻。副营长带1连在最前面,营长和教导员带2连随后跟进,我和3连在最后边,都往金汤桥奔,没想到却让我们抢了先。
  打下金钢桥是半夜时分,俘虏已经抓了400多。1排、2排在前边打,我带着3排在后边处理伤员、俘虏。伤员赶紧往后送,俘虏来不及后送,先找个院子关起来,派几个人看着就行了。
  被炮弹打着的工事在夜空中燃烧,枪炮声震撼天津城,周围各种喊叫声不绝于耳。这其中最刺耳,也最悦耳的,莫过于此起彼伏的小喇叭的嘟嘟声了。这是咱们东北野战军独具的一种装备,从连长以下,排长、班长、战斗小组长人手一个。不知道是谁发明的,我记得好像三下江南后就有了。铁皮或铜片做的,自己就能做,一尺来长,喇叭口牛眼睛大小。吹起来说是“嘟嘟”声,其实是不够准确的,可你又找不出比它更接近的象声词,特别独特,与众不同,因而也就特别有穿透力,震耳欲聋的炮声也很难掩盖它。“冲锋”、“撤退”、“穿插”、“迂回”、“1排上,2排掩护”、“3班在那儿”、“4班到达位置”、“5班请求火力支援”、“第2战斗小组有人负伤”等,一个连在战场上的各种命令、信号,都可通过嘟嘟声的长短,或数量的多少进行传递,打巷战特别有用,尤其是夜战。小喇叭声从东北响到华北,又响到两湖两广,再吹到朝鲜半岛。李奇威的回忆录曾专门写到这种小喇叭,美国人在朝鲜一听到小喇叭声,就要腿肚子抽筋。因为嘟嘟声一响,就意味着短兵相接、刺刀见红了。别看美国兵长得人高马大的,最怕这个了。
  小喇叭一声声向前推进。我和3排小跑着出了一条胡同,正想沿着横马路向右插,一露头就发现左边路上黑压压过来一群人。是敌人。我随口大喊1连向左,2连向右,3排就冲上去了。敌人掉头就跑,我们追上去抓了70多,也不能追远了,还得掉头奔金汤桥。
  比起锦州,天津敌人的劲头差多了。一是城大兵少,用刘亚楼的话讲是“好像小孩子穿大棉袄——到处是空”。更重要的是士气不行了。守锦州的主要是滇军,战斗力按说没有天津的中央军强,可外围一些据点跟你死打,突破城垣时跟你硬顶,打巷战一次次反冲锋,我们伤亡也大。天津突破后,很少遇到反冲锋。打败的鹌鹑斗败的鸡,辽沈战役后,国民党那军心士气就垮了。
  副连长戈永高带2排最先攻到金汤桥,我和3排晚了一步,连长、指导员和1排也随后赶到了。
  金汤桥两侧桥头堡火力挺猛,不能硬攻。戈永高吹起小喇叭,命令5班长谢永林带人迂回到南面桥头堡侧后,又命令2排长赵立发带一个班迂回到北面桥头堡侧后。两边到位后,嘟嘟嘟各发出3声短促有力的喇叭声,戈永高这边的小喇叭也响了,机关枪就响起来,三下里突然发起冲锋,就把桥头堡拿了下来。
  我到那里时天还没亮,大概是4点来钟,也可能是3点多钟,顶多不会超过5点。后来争论到底是谁打下的金汤桥,谁先到的,问我当时的准确时间,几时几分。我也没戴表,南下后当教导员才奖励一块表,哪能说得那么准确呀!
  都惦着快点打到金汤桥。有的先头部队受阻,有的黑灯瞎火走了远路,但过了金钢桥就是金汤桥,这一点干部都心中有数。跟我们脚跟脚赶到的连长王兰芬、指导员韩辉,问过桥上一个国民党伤兵,他们还带着个天津人向导,都说那就是金汤桥。那伤兵还说金汤桥是法国人造的,能升降。没到过金汤桥,能说出这些细节吗?
  枪炮轰鸣,小喇叭声声,一支支利箭,一路路血火,在天津城呼啸着、冲突着。1纵、2纵、8纵都有部队打到了金汤桥。
  东西两个主攻集团会师金汤桥,将天津城拦腰斩断,即按预定计划分头向南北两个半城攻击,将守军一片片、一坨坨、一块块吃掉。
  9纵的任务是在城南助攻,这只年轻的东北虎发起虎威,一举突破城防,打入纵深。
  15日15时,天津攻坚战结束。
  北平的命运也同时注定了。
第六章 (八)这个184师“真顽强”呀
天津东郊有个镇子叫东局子,是天津东部外围的一个重要据点,86军293师877团驻守在这里。
  86军是杜聿明任东北保安司令时改编的地方团队,官兵大都是东北人。293师是86军最强的一个师,877团又是293师中最强的。装备好,官兵中南方人较多,团长田子永和3个营长都是正宗的中央军出身,有战斗经验。
  1月6日深夜,解放军攻击东局子。田子永让前沿守军稍作抵抗即行后退,待攻击部队进入一片开阔地时,即呼唤后方炮兵按照预定的精确距离进行炮击。攻击部队伤亡很大,不得不在拂晓前退出战斗。
  第二天清晨,在猛烈炮火掩护下,解放军重新发起攻击。守军死顶硬抗一阵子,营预备队打光了,团预备队打光了,逃回去一个营长还是半死不活的。这个营长在地堡中指挥战斗,被塞进去的一根爆破筒震得昏死过去,醒过来后跌跌撞撞走一阵子,栽在地上就爬一阵子,好歹算回到城里,那人已经成了不能言语的哑巴。就哆哆嗦嗦拿支笔,用张纸报告了东局子丢失的经过。
  也真够顽强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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