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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房东

_6 香朵儿(当代)
分家
  “停薪留职去南方做买卖?”乔夏氏瞪大着眼睛,吃惊的叫道,“我没听错吧,你放着好好的工作不做,跑去做那下九流的营生?我看你年龄不大,脑子却先糊涂了,”
  
  古时候,商人地位低下,士农工商,三六九等中,经商被划为最下等,许多高高在上的官老爷,贪婪归贪婪,敛财归敛财,无一例外,一定要与满身铜臭味的商人划清界限,哪怕你是首富,与人家相交也叫做高攀,人家肯折节下交要视为一种荣幸。
  
  十年文革虽未伤国本,但寒了不少人的心,那种惧怕烙入骨髓,不是一两句安抚的话便能忘却的,尤其是一些深受其害的人家和老人,直至现在,仍觉得从商是下九流行业,资本家有钱人是早晚要被打倒的。
  
  尤其这买卖二字还是老太太心里的硬伤。前面说,乔家原就是经商的买卖人,乔家庄是乔家的产业,可乔博文不善经营,好好的庄子在他手中败落的只剩下几间小院子,她是乔家买来的童养媳,自八岁到乔家就一直被两个婆婆压着,婆婆去了,还未当几天家掌几日权,就赶上了文革,虽然乡亲们记挂乔家的好没将乔家供出去,但公公婆婆做的孽还是全数算在了他们的头上,纪全的发难和针对害死了丈夫,导致她年纪轻轻就守寡,要饭将几个孩子拉巴扯大,她的一生就是个悲剧,没有因为嫁入富贵人家而享过一日福。
  
  如今孩子大了,结婚生子,儿孙满堂,却放着正正经经的工作不干,又去寻思做买卖、挣大钱,难道想重蹈她老乔家的悲剧?
  
  老太太越想越气,用拐杖敲打着地面,大吼道:“不许去,建国你要是还认我这个妈,就不准去!”
  
  “是呀,老三你们俩也太冲动了,这么好的工作说不干就不干,也不跟家里商量下,”沈兰香挺着大肚子附和婆婆的话。
  
  她倒不担心乔建国丢了工作后又赚不到钱,反正郑幺妹还有工作,而且乔建国是厨子,做买卖赚不到钱,就回来干老本行,矿上去不了,还可以做帮办,哪个村没个红白喜事的,一场席面做下来也不少挣钱,厨师到哪都吃香。她只担心乔建国走后,郑幺妹一人带不了三个孩子,到时候小弟媳妇就有借口不让秀兰和玉梅住婆婆这了。
  
  再有,若没了乔建国那份工资,老三家日子只定没以前宽裕,那秀兰的学费也别指望郑幺妹给垫付了,没准,之前垫付的学费还要还回去。
  
  “兰香说的对,你还当我是你娘不?这么大的事也不事先告知我一声,临走了才来说,怎么,我老了,没话语权了,是不?还是,你媳妇说的就是圣旨,”乔夏氏更生气了,手中的龙头拐杖敲着一旁的柜子,‘梆梆’直响,说着,恨恨地冲郑幺妹瞪了一眼,“是不是你让建国去的,你弟弟如今有钱了,你就觉得咱家建国穷了,便蹿嗦他也去挣钱,是不?我就知道你这女人不安分,一直以来都瞧不起我们建国,现在你兄弟有出息,便捣鼓着自家男人外出挣钱,你个掉进钱眼的东西,南方那么远,你也不怕你男人有命出去没命回来,”
  
  她本来就气乔建国背着她经常贴补郑幺妹娘家,因小麦麦自小养在那儿,她也不好多说啥,可如今儿子放着正正经经的铁饭碗大师傅不做,却跟着他那不务正业的小舅子去做那劳什子的买卖,这不是瞎折腾吗?
  
  亲家小舅子她见不着,只能将这笔帐记在自个媳妇身上。
  
  她原就不太喜郑幺妹,因为她长的太漂亮、太扎眼,总觉得她跟《封神榜》里苏妲己似的,是个魅君惑国、不安分的主,若非乔建国当初像中了邪般说只说要她,娶她,旁人谁也不看,她是不会让郑幺妹进门的。
  
  结婚后,为了立婆婆微风,她多次想拿捏、发落郑幺妹,却被傻儿子在旁拦着护着,说不得,骂不得,平日里也跟佛爷似地供着哄着,疼的入肝入肺,气的她摔断了不知几多拐杖。
  
  若非郑幺妹争气给她生了俩孙子,非一天三顿地给她脸色看不可。
  
  郑幺妹听了自家婆婆的指责,被气的话都说不出来,她也知老太太不喜她,可不曾想老太太竟然不分青红皂白地指着她的鼻子骂她祸水,钱迷,还赌咒自己儿子回不来。
  
  “娘,不关幺妹的事,是我自己要去的,幺妹也一直劝我不要去,说孩子小,我若出去,孩子长时间见不到我,会跟我生分的,”乔建国见媳妇被自家娘气的脸发白,唇打颤,心里疼的慌,又见自家娘取着拐棍就想挥幺妹,忙上前两步将媳妇护在身后。
  
  “既然幺妹不让你去,你就不要去,”乔夏氏收了拐杖,冷着脸说道。
  
  大伯母比较理智,她也不同意,“建国,你也太冲动了,你们矿上的福利多好啊,你那活儿又是油水部门,多少人想进都进不去,你才刚稳定没几年,怎么说不干就不干,你说你,怎么就这么冲动呢?我知道你小舅挣了点钱,你看着眼热,也想插上一脚,可那钱是那么容易赚的吗?那买卖是个正经营生吗?”
  
  “出去看看也是好的,剑锋到底在外头跑了两年,人脉基础都打好了,建国是他亲姐夫,他指定不会坑建国的,再说,现在的国家政策一直在变,很多人都到外面打工挣钱,做小买卖,很多都赚钱了,”乔老大抽了口烟,帮腔道。
  
  他是弟兄几个中文化最高的,作为村组长经常要去镇上开会,为了农村建设也经常看报听广播,对国家的发展形势有所了解,也知道,时代不同了,士农工商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在往后是
  经济挂帅的时代,只要有钱,钱权一家,也许现在商人还会被人唾弃,但不久的将来,财可通神,商人的地位会随着金钱而水涨船高。
  
  乔老二却不看好,他是泥瓦匠,一直在城里给公家盖房子,经济建设下,看到建筑行业里的暴利,便透过乔建国的关系从富老三手中接活做第三手的包工头,他认为与其出去跟他小舅子干,不如从富老三手中接活做包工头,一来离家近,二来现有的工作也不用辞。
  一举多得。
  
  乔夏氏也赞同乔老二的意见,几个孩子中,她最喜欢小女儿,最宠小儿子,最疼老二,当初给小叔子选过继人的时候,她其实是想把三儿子过继去的,奈何老二是个人精,看的透彻,自愿过继给小叔当儿子。
  
  虽然老二媳妇一连生了两个闺女,但她娘家大哥是水泥厂的副科长,本人又是纺织厂车间主任,大小也是个干部。要不,她能放着几个孙子不带,给老二家带闺女?
  
  总的来说,乔夏氏是典型的农村老太太,认几个字,却又没啥大文化,孩子多,偏心眼肯定有,年轻时吃了很多苦,又守寡多年,多多少少有些市侩,再加上二儿媳妇能说会道,又早早分出去,不在她眼么前转,既不好拿捏,就只能巴结点,到底老二还是她的儿子,真出息了,她也有面子不是。
  
  可不管他们怎么劝,乔建国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一定要出去,要做生意,要赚大钱,他说:“娘,大嫂、二哥、二嫂,你们不用劝我了,这趟我是一定要去的,孩子们眼见都大了,总不能一直挤在一张床上睡吧!指望我干大厨挣钱,啥时候能攒到钱盖房子啊。”
  
  乔夏氏说:“好,你去,你去,先说好了,你出去做生意,别指望我给你带孩子。”
  
  乔建国也恼了,“不给带就不给带,你不带,我家麦麦也长大了,也没见比别的孩子差哪儿去,”当初她娘不喜媳妇,连带着两个儿子也没带过,如今麦麦才四岁,她就说这话,摆明就是不想把秀兰和玉梅送回二哥家
  
  乔夏氏大怒,气的身子直打颤,说:“好好好,你们现在大了翅膀硬了,嫌弃我了,既然这样就分家吧,分了家后,各过各的,你们谁爱干嘛干嘛,爱去哪去哪,我什么都不管了、不问了。”
  
  分家,对三个儿子来说,有点犹豫,毕竟老太太年纪轻轻就守寡,将七个孩子拉扯成人不容易,这老人还没去,兄弟就闹分家,被外人听了去,还不指着脊梁骨骂他们不孝啊!
  
  可对三个儿媳妇来说却是天大的好消息。
  
  乔夏氏年轻时被两个婆婆压着,儿子娶媳妇了,她又将婆婆拿捏她的手段用在三个儿媳妇身上,尤其大伯母,嫁入乔家二十年,一直被乔夏氏压着,在家里没实权,还要做好长嫂如母的职责,老大头几年赚的钱都在老太太手上把着,她赶个集买个菜都要跟她要钱,走娘家瞧人,还要看婆婆的脸色,就连老三老四娶媳妇的钱都是老大出的。
  
  她早就巴不得分家了,也曾跟老大提过分家的事,只是老大孝顺惯了,一直拖着,而她又被婆婆打压的不敢说话,如今老太太发话了,她心里挺乐的。
  
  老太太提出分家只是气话,不曾想在三个儿媳妇的催促下三个儿子雷厉风行地将家给分了,事后,后悔也来不及了。
  
  其实也没啥可分的,太太在乔家早就空有实权而没有实钱,手上有几个钱都是儿女们的孝敬,土地是公家按人口分的,她没权利动。
  
  家里大件农具是四兄弟兑钱买的,四人商量抓阄决定。
  
  乔建国抓到了手扶拖拉机,他转手给了老大,大哥结婚早,没少将自己的工资贴补家里,大嫂也真有母亲的风范,对他们这些做弟妹的都不错,跟幺妹妯娌间的感情也最好,拖拉机给他们是应当应分的,虽然旧点,但在农村也个值钱的大件。
  
  老四抽到了个犁头,老二拿的是平板车。
  
  沈兰香见自己家只落得个平板车,脸色有些不好看,呶呶嘴,想说啥,看看三个眉眼含笑的妯娌,最终没说。
  
  她其实比老太太还不愿分家,反正他们是小叔名下,乔家分家他们一点好处都捞不着,若不分家,老太太还是乔家的大家长,家里大权还都掌在她手里,两个孩子吃住都跟老太太,大嫂弟妹就是有怨言也不敢明里亏待自己闺女,如今分了家,老太太要自是三个儿子轮流养,到时秀兰和玉梅再像以前那般混吃要喝的就不那么容易了。
  
  本来说老太太吃饭照旧一家一月,但一直没吭声的严丽丽说话了,“慢着,娘跟我们吃,我没意见,但秀兰和玉梅呢?做媳妇孝敬婆婆是应当应分的,别说娘在我们家吃一月,就是吃一年,我也是好吃好喝地伺候着,可没听过媳妇赡养婆婆,连带着还要养两侄女,尤其这两侄女还是有爹有妈,有家有室的,”
  
  严丽丽嫁入乔家五年没给乔家生下个一男半女,一直都被老太太嫌弃,明里暗里地骂她是不下蛋的母鸡,她也一直觉得对不起老乔家,平日从不敢跟婆婆顶嘴。
  
  去年听她妈话,领养了邻县的一个三岁女孩取名乔引,寓意,引弟,结果年底时就被查出有喜了,昨天去她妈家,花钱请熟人看了说这胎是儿子,这才觉得扬眉吐气,敢当着婆婆的面跟二嫂叫板了。
  
  “她四婶,不是我说你,你这人就是太计较了,秀兰和玉梅才多大点,在你家吃几顿饭就能把你吃穷了?还喊你声婶婶呢?吃你几顿饭就唧唧歪歪的,真细,”沈兰香扶着自己的腰,摸着自己硕大的肚子还嘴道。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她原以为这事至少得过两月才提出来。
  
  “二嫂,你不细,那怎么也没见你叫乔引、乔栋乔梁麦麦去你家吃几顿饭?是,孩子们在我这吃几顿饭自然吃不穷我,可你家秀兰和玉梅一年到头都在这儿吃,谁能吃得消?再说她们的饭量可不比我这个有身子的少!你一粒米一分钱不出就想让人白给你养大闺女,你倒是挺会打算,”
  严丽丽冷笑道。
  
  “丽丽,别说了,”乔老四怒斥自个媳妇,他也看不惯自己二哥二嫂,可到底是亲兄弟,大哥、三哥都没说啥,丽丽这般,不是枪打出头鸟吗?
  
  再看看自家娘微微皱起的眉头,他拽了拽自己媳妇,“你少说两句,没人把你当哑巴,”
  
  “我为什么不能说,自己生的孩子不自个养,反倒丢到叔伯兄弟家养,这到哪也没这个理,以前咱没孩子,养了就养了,如今咱两孩子,再加上玉梅和秀兰,你那点钱能养的起四个孩子,我还不想多花功夫做饭呢?”严丽丽现在是双身子,底气也足了,看了眼大伯母和郑幺妹,“大嫂,三嫂,你们看呢?”
  
  “我也不同意秀兰和玉梅长年呆在娘这,又不是没爹妈,总在奶奶跟前,算怎么回事,”
  大伯母家两个儿子,老大乔昕昆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托唐爱国进了镇派出所刑侦大队,住宿舍,老二乔睿仁在镇高中上高二,住学校,乔老大是队长,也是木工,村里不忙时也接活给人打家具挣钱,按说,她家现在生活条件不比其他几家差,养两孩子也不费事。
  
  先前麦麦没回来,秀兰养在后院,她也是很疼的,也想过继过来当自己亲闺女养,可老二家只惦记别人给养闺女,却还想以后闺女长大孝敬他们,一直托着不给,再后来,麦麦回来,三个孩子摆在跟前这么一对比,好坏立竿见影。
  
  麦麦人小,嘴甜,天天伯母伯母地叫着,有时开口让她帮点小忙,也是欢快地应着,干的好不好先不说,就那勤快样看着就让人喜欢。
  秀兰、玉梅只有在有好吃的时候才围上来亲近她,平时让干点啥都支使不动,反过来还去婆婆那学话,说大伯母让她干活,累着了。
  
  麦麦乖巧懂礼貌,有啥好吃好喝的都会给她送一份,从不闹着让她给买零嘴头子吃,而秀兰和玉梅一来她家就满柜子满床地翻找吃食,跟几百年没吃过东西的饿死鬼投胎似的,还总跟她要钱买零嘴吃,不给就哭,再不然就硬往她口袋里掏。
  
  这么一来,她的心便全都偏在了小麦麦身上。
  
  “这离得也不远啊,她们喜欢跟奶奶,我也没法子啊,就是拉她们回去,也管不住她们的腿,”沈兰香诡辩道,“再说,两个孩子一直养在咱娘身边,跟咱娘比跟我亲,”
  
  “二嫂,我也觉得孩子最好在自己爹妈跟前养着,眼见孩子也大了,奶奶的疼和婶娘的宠到底不如自个爹妈,再说,建国出去后,我也看不来五个孩子,”郑幺妹早就不想两孩子留这儿了,如今嫂子、弟妹都发话了,她也不能在沉默下去。
  
  “孩子们玩自个的,也不用你们看什么?”沈兰香嘟囔着。
  
  “二哥、二嫂,既然你们不愿把秀兰玉梅领回家自己养,那么就跟我们一样,每月给娘二十块钱生活费,另外你每个月给我们三家一袋米、一袋面,否则,别怪我这做婶婶的不让孩子进门,”严丽丽懒着跟她打嘴仗,直接干脆利落地做最后陈词,并将决定权交由一直闷声抽烟的乔老二,“二哥,你觉得我这提议怎样?”
  
  乔老二脸色黑沉,他也知道将两个女孩扔在自己老娘家,这事做得不地道,可大嫂脾气好,三弟妹不计较,四弟妹嫁入乔家五年来无所出没啥话语权,一直以来都没人当着他的面这么说他,他便也装作不知道,如今被怀了身孕有了骨气的四弟妹指着鼻子说他占老娘的便宜,让他拿米拿面,他只觉又羞又恼,满腔的火气没处发,不等自个媳妇开口就说:“我今天就带秀兰和玉梅回家,”
  
  然后,三家欢喜两家忧,家分了,乔建国扛着麻色包裹在老婆孩子的依依不舍中一步三回头地南下捞金了。
  
开学
  农历正月十七,阳历三月四号,乔家村小学开学了,乔奶奶一大早起床便收拾好了行李张罗着让乔老四送她去小女儿家。
  严丽丽借口肚子痛拦住了自己男人,她知道老太太是故意为难三嫂的,三哥去南方后,三嫂一人带三个孩子,放假还好,乔栋乔梁带妹妹玩,她只管忙家里田里的活,这一开学,乔栋乔梁要上学,麦麦没人带,她要上班,还要顾着上田打药、施肥、锄草。
  她虽帮不上忙,但也不愿助纣为虐。
  
  沈兰香借口送秀兰上学,抱着圆鼓鼓的肚子坐在院子里晒着太阳等着看好戏,自被逼着将两个女儿领回家后,她的心里就没舒坦过,如今她也要看看郑幺妹被拒绝的难堪。
  老太太当日说了,两家孩子都不给带,若郑幺妹敢提出让她帮忙带孩子的话,她就能趁机让她带秀兰和玉梅,至于米和钱,先拖着,反正有老太太吃的,就有孩子们吃的,她一点都不担心。
  
  郑幺妹将粥和油条摆在桌上,张罗着乔大乔二吃早饭,“快点吃,今天是开学的第一天,别迟到了,书包都检查过没?”
  乔大乔二点头,郑幺妹满意地笑了笑,从镜台上拿了把梳子站在廊檐下给乔小麦梳头。
  沈兰香靠在椅背上,手里抓了把瓜子,一边嗑一边问,“麦麦又不上学,怎么不多睡会?”吐了口瓜子壳,“这天还凉着呢?该在被窝里多暖会,”
  
  郑幺妹没搭话,见乔夏氏抱着包裹坐乔老四门口等乔老大送她去女儿家,便问,“娘,你这次去她小姑家打算住多久?”
  “住都久都不关你的事,老三走那天就说了,麦麦不让我带,你现在说啥都晚了,”乔夏氏凶巴巴地说,“别指望我给带孩子,”
  郑幺妹笑,“娘,我没说让你帮忙带孩子,”从口袋里掏出二十块钱,走到乔夏氏面前,递给她,“再过几天就该给您生活费了,你要是住久了,我就先给你,”
  
  乔夏氏看着钱,微微愣了下,接过钱,口气依然很恶劣,“哼----别以为给我钱就能讨好我,让我改变主意给你带孩子,”
  “娘,”郑幺妹突然正色道,“我没指望你帮忙带孩子,以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我跟建国说过了,您老操劳了一生,也该享享清福,过些轻快的日子,虽说我一人带三个孩子有点忙,但您一人带七个孩子不也过来了,我爸说的对,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没有解决不了的困难,没有谁能依赖别人过一辈子的,自己的事还是要靠自己,所以娘,您大可安安心心地在小姑家过,过多久都没关系,想回来了就给我们捎个信,无论你在哪,我们做子女的,该孝敬您的还是得孝敬,”
  说完,走回乔小麦身边,继续帮她编另外一根发辫。
  
  乔夏氏眼中闪过一丝不自在,自郑幺妹嫁过来,她便一直想拿捏她,可一直都没如意果,别看郑幺妹脾气好、心善、好说话,却是四个儿媳妇中最不好压制的一个,每每故意针对、为难,想激她发怒,却屡屡被她三两下地摆平,就好像你做好了万全准备想跟她斗一场时,却发现从头到尾只有自己忙活,人家根本没当回事。
  这种感觉让好强了大半辈子的乔夏氏很不舒服。
  
  这种态度也让一旁看好戏的沈兰香很郁闷,好戏没看成,却有种被噎了一把感觉,总觉得这郑幺妹里话里带话,句句带刺。
  她讪讪地哼了哼,低头,继续嗑瓜子。
  乔小麦了然,原来她家郑幺妹一直都很犀利,之前温婉大方、善良可欺的表象是因为她懒得跟她们一般见识。
  
  乔夏氏走了,沈兰香也走了,大伯母过来,对郑幺妹说,“你去上课吧,麦麦我帮你带,”弯下身子,捏了捏麦麦的小嫩颊,“这孩子,看着就让人喜欢,”
  乔小麦应景地咯咯笑,“我也喜欢大伯母,”
  大伯母心情更好了,笑容更灿烂了,“这孩子,太招人疼了,天天带着都不嫌腻,”
  郑幺妹笑了,发自内心的,“大嫂不用了,大哥接了活,你得在一旁看着,我昨天已经跟学校说好了,麦麦从今天开始插班上育红班,学校里有老师,有她两个哥哥看着,出不了啥事,”
  大伯母想想,“也好,早点上学对孩子好,反正也没多少钱,呆在学校那氛围里,即便学不到啥东西,性子也是极好的,总比跟玉梅野混好,”摇摇头,叹气道,“那孩子小时候看的挺好的,怎么越大,性子越随她妈,真是不讨喜,”
  
  乔家村小学是村小学,招收对象只针对乔家村附近五个村庄的孩子,但在家家都有两三个乃至三四个孩子的情况下,乔家村小学的每年入学率都极高。
  学校不大,一共十个房间,图书室、仓管室、办公室各一间,嗯,还有一间门卫房。剩下六间教室,从幼儿班到五年级,每个年级设一个班,每班至少六十人。
  
  镇上有个实验幼儿园,村上小学校只有育红班,不分大班、中班、小班,只有一个班。
  育红班年龄没有限制,六岁也能上,五岁也可读,不过,一年级一定要满七周岁才能上,当然年龄小的若能通过一年级入学考试且学校有人的也能上。
  
  乔小麦以全校最小的年龄插班进了育红班,上世她比现在晚上半年学,五岁上学,二十九岁毕业,差不多一生的年华都在学校里度过的,这一世,还没享受够不学无术的悠闲日子,就又被送进了学堂,周而复始地学习。
  她不讨厌书本,也不厌倦知识,只是让她一个堂堂博士生跟着一群幼儿从“aoe”“123”学起,这是件非常让人蛋疼的事。
  
  育红班有两个老师,一个姓王,一个姓李,王老师娘家是乔家村人,婆家是杜庄,因月子没坐好,落下病根,干不了重活,被她当校长的爹弄进学校当学前班老师,一教就是七年,身子没养好,性子却养的和蔼可亲、温婉良顺。
  颇有孩子缘。
  而李老师是去年才分配来新老师,幼师毕业,年轻,有点文化,隔壁小李村的,没结婚,性子急、脾气躁,有点势利眼,长的不过是中等之姿,却仗着自己上过大学,是文化人,所以眼界很高,一般人看不上,以至于二十六岁的‘大龄’仍旧孤芳自赏中。
  
  育红班加上中途插班的乔小麦,一共六十三人,两人一桌,多一个。
  王老师原想将她插在第一排,跟另外两个较瘦小的小女生挤一桌,被乔小麦强烈据说了。
  她不要坐前面,一来怕吃粉笔灰,二来怕被老师太关注。
  王老师也知郑幺妹将她送进来是因为没人帮忙带孩子,也没指望她能学到啥,就是想找个地方有人看孩子,便也没太强求,应她的要求给调到后面自己坐一个单桌。
  
  乔小麦坐在座位上,大致扫了下她的班里的同学,发现了好几个熟面孔:富三、纪晓云、李坤、王芳、吴艳、秋秋、陈清、王阳。
  他们都是六岁,农村的孩子野惯了,受不了学校的拘束,他们的父母也没啥早教意识,多是采取放养态度,到了年龄才给报名上学。
  在家里自然也没人教他们识字,哪像后世的幼儿园小朋友,三岁识得千字,唐诗宋词、英语口语朗朗上口。
  谁家孩子能从一数到一百都是挺厉害的,若是再会点十以内的加减法,那算是顶牛B的了。
  
  育红班是男欺女、强压弱、大打小的地方,乔小麦的到来,引来各方势力的蠢蠢欲动。
  老师前脚刚走出教室,乔小麦的桌子便围满了人。
  “奶娃娃,哪个村的,速速给哥哥报上名来,”
  “奶娃娃,书包里的鸡蛋,给爷缴上来,爷饶你不死,”
  “奶娃娃,叫我哥哥,以后我罩着你,”
  乔小麦眨巴着眼睛,看看这个,望望那个,都有点面熟,却很多想不起名字叫什么。
  前世她光幼儿园就上了两年,这些都是她的学长们。
  
  “都给我闪开,”身后一声怒吼,吓的乔小麦一惊,差点从座位上栽下来,扭头一看,是富三,搂着她的腰将拽到怀中,“大家给我听好了,她叫乔小麦,是我妈的干女儿,我干妹妹,是我罩着的,你们谁都不许欺负他,听到没,”
  他是育红班里的小霸王,用拳头打下来土皇帝。
  “听到了,”周围的声音彼此起伏。
  “麦麦,以后哥哥罩着你,有谁不开眼欺负了你,只管跟我说,”富三拍拍乔小麦的脑袋,温柔地说。
  “嗯,”乔小麦小绵羊般地应承着,从书包里掏出大伯母给她煮的两个鸡蛋,递给富三,“蛋蛋哥哥,吃蛋,”
  
  前面说过,农村孩子多叫小名,富大叫毛蛋,富二叫二蛋,富三叫蛋蛋。
  富三笑呵呵地接过蛋,在桌上连敲几下,三两下将皮剥了,一口塞进嘴里,又一把将乔小麦手中的鸡蛋抢过,重复上面剥蛋的动作,将剥好的蛋放在乔小麦手中,说:“吃吧,”
  乔小麦小口小口地咬着鸡蛋,心里甜甜的,早上学也好,有个便宜哥哥当打手,以后不担心被欺负。
  “真乖,”富三拍着她的脑袋,称赞道。只觉得女孩吃鸡蛋就该这样,文文气气,看着也舒服。
  
  上课后,身为小干哥哥的富三很自觉地坐到了乔小麦身边,充当了小小护花使者。
  台上,王老师点着黑板上的五个粉笔苹果笑着问:“小朋友,盘子里有十个苹果,吃掉两个,还剩几个?”
  乔小麦趴在桌上,嘟着小嘴,吐泡泡玩:太无聊了!
  “麦麦,你今天是不是没喝奶?”富三凑过来问道。
  乔小麦想了想,点头,早上郑幺妹有些赶时间,没给她煮羊奶。
  “富文轩,你说还剩几个,”
  然后,乔小麦就见富三站了起来,伸出一双手,在那儿掰算着,“十个苹果,吃掉两个,还剩1、2、3、4……”
  乔小麦现在才知道富三大名叫富文轩,还真文艺,就有有点名不对人。
  “还剩8个,”乔小麦看不惯他这副蠢样,低声提醒道。
  “还剩8个,”富三答道。
  “坐下吧,”王老师说道,“好好听课,上课别在说话了,打搅别人上课,”
  富三乖乖坐下,当真没再说一句话。
  
  这时候的孩子都有一个共性,单纯、听老师的话,对老师的命令比圣旨还尊崇。
  乔小麦看了眼乖乖学生富三,继续趴在桌上吐泡泡玩,在还没想到如何打发这寂寞的幼儿生活时,她打算继续吐泡泡下去。
思春
窗外,传来一声声猫语花腔,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最近,村里开始闹猫,打破了夜晚的宁静
乔小麦家的大花猫每年能抓好上百只耗子,但是一到春天,就显得格外忧郁,也不抓耗子了,整天失魂落魄的,到了晚上,月黑风高,它就对着黑夜,发出阵阵撕心裂腑的叫声。
乔小麦上世住惯了高楼别墅,很少听到闹猫的声音,如今回到小时候,农村家家都养上几只猫,用来抓耗子。耗子比猫多,所以人一般不喂猫好吃的,这样可以锻炼猫儿自己靠劳动致富,改善伙食,听到猫叫声,她就感觉,春天来了,春天的脚步近了,花开了,草绿了,小树也该抽芽了;路干了,山润了,小桥流水哗啦啦;风停了,云淡了,太阳公公出来了。
对人来说,一年之计在于春,对猫来说,一年之计在于闹春。
乔小麦被猫闹的也无心睡眠,掀开被子跳下床,摸了件乔大的外套裹在身上,坐在廊檐下,倚靠着廊柱,学着古时候的大家小姐扮起了忧郁文学青年。
望着窗台上撕心裂肺的猫儿,轻轻呢喃:黑夜给了你一双黑亮的眼睛,你却用来寻找另一只猫。
窗台下传来淅淅沥沥的声音,乔小麦透过月光看了过去,对上一双豆子眼,是出来觅食的耗子,她淡定地看着短腿小跑的大耗子从大花眼前窜过,而大花连眼皮都不带抬的,继续嘶声叫着。
经过她这几天的暗中观察,猫儿在发春时是不梳妆打扮的,这点跟人恰好相反,但看上去没啥精神,这点跟人一样,为伊消得人憔悴,人憔悴!
夜晚万籁俱寂,窗外,猫儿们像是被某种力量号令般,在寂静的夜晚发出犹如孤魂野鬼的惨烈叫声,这声音或长或短,或尖或哑,或粗或细,或像婴儿哭闹,或像杜鹃啼血。
乔小麦细细听来,叫声有美声唱法,有通俗唱法,有高音有低音还带着点和旋音乐,嗯……还掺杂着陕北民歌的音调……
她抬起头,仰望45°角的天空,不禁悲从中来,她比猫儿还幽怨,以她的年龄也该到了思春想男人的季节,若非那场突来的车祸,她现在应该是怀抱郎君,肚藏小崽了吧!
而今,只能和着猫儿的□声缓解自己的思春之心,她在心里哀呼:男人,男人,我只是想要个暖被窝的男人而已,咋就这难呢?
回想她冰封已久的心,好似北国风光,悲伤逆流成河,那大片大片的失落,仿佛那浓浓的Cappuccino,化也化不开。
明天还要上学,伴随无限的忧愁,乔小麦起身放了身体里多余的水,回房上床,在闹猫声中进入梦乡。
村小学的游戏设施很少,若大的校园只有一个篮球架和一个乒乓球台,篮球架因为年久失修,已经有些摇摇欲坠的感觉,兵乓球是水泥板和红砖搭建的,看起来蛮新的,颇受学生们的喜爱,此时里三层外三层地围满了等待替换上场的学生。
不管是篮球架还是乒乓球台,都被四五年级的大男生占领着,三年级的小男生们只有看的份,一二年级的小小男生则成群结队地趴在地上打流弹、玩翻宝、打石头,育红班的男生则围着学校的花坛像小马驹似的撒着欢儿的跑,相互间追打、玩闹,自找乐趣。
相比于男生,女生可玩的游戏就多了,跳皮筋、扔沙包、踢毽子、跳大绳、抓石子、勾花、下老虎狮子棋,所有的游戏乔小麦上世都玩过,也颇精通,但现在没人愿意带她玩,她被女生孤立了,班长纪晓云下的命令。
“小皮球,香蕉梨,马莲开花二十一,二五六、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三五六、三五七、三八三九四十一…… ”乔小麦坐在教室的前的走廊上,双手托着下巴,看着小朋友花样般地在皮筋上玩转着各种花样,这首古老的跳皮筋童谣曾伴随着她成长,待到她小侄女上幼儿园时,能边唱“小皮球”边跳橡皮筋的小孩子已经越来越少,并逐渐淡出孩子们的生活。
“猜猜我是谁?”双眼被蒙住,身后有人趴在她耳边问道。
乔小麦皱了皱眉头,嘟囔地回道:一巴掌拍死你。
却,“大干哥哥,”小手覆上大手,甜腻腻地唤道。
“麦麦真聪明,”手松开,富大捏了捏她的腮帮,夸奖道。
乔小麦无语,一天三顿饭地玩猜猜看,声音都不晓得变变,猜不出来才有鬼?就算你不变声音,至少语调欢快点吧,一如既往的沉闷无趣,让人想跟你玩玩的兴致都没有。
富大蹲到她面前,满头大汗地揉了揉她新剪的齐耳短发,笑着问,“怎么坐这儿,不跟新同学去玩,”
一滴汗落在乔小麦手背上,她嫌弃地从口袋里掏出手绢帮富大擦着额上的汗,“他们嫌我小,不带我玩,”粉嫩嫩的小嘴嘟着,白嫩嫩的小手忙活着。
因为纪晓云,她被女生排斥了;
因为富三,她在男生圈里很吃得开,可,四岁大的奶娃娃,抱抱搂搂逗逗弄弄玩玩捏捏还可以,真要带她一块玩,谁也不乐意!
富大曲着身子,迎合着她擦汗的动作,鼻间萦绕着来自手帕上的淡淡馨香,跟她身上的味道很像,甜甜的,好似花香,又似奶香,沁人心脾。
心道,女孩子就是女孩子,什么都香香的。
这么想着,又觉得帮自己擦汗的小手也香,不仅香,还软,好似没有骨头般,握在手中绵软热乎。
“大干哥哥,你放手,我去洗洗帕子!”乔小麦捏着擦过汗的手帕,打算去池子边洗洗干净,虽说富大比富三干净,但沾有别人汗水的帕子,她是不会用的。
手帕不比手帕纸,不是一次性的,不能擦完就扔。
正要起身,小手却被富大一把抓住,放在手心轻轻捏着。
富大放手,脸微微泛红,“三说,你今天没喝到羊奶,”抬身,从口袋里掏出一瓶奶,拧开盖子,撕掉封口薄膜,塞到她手中,“这是牛奶,比羊奶好喝,你尝尝看能不能解你的奶瘾,”
他知道小麦麦奶瘾大,没奶喝就蔫蔫巴巴,没啥精神,可郑老师近日很忙,常常忘了给她准备羊奶。
“牛奶?哪弄的?”小麦麦接过奶瓶,问道。
这时候的牛奶比羊奶稀罕,翻着奶瓶,上面印着的商标是上世还算有名的老牌子。
“我爸拿回来的,他一朋友办了个奶牛厂,想灌牛奶卖,找我爸商量借钱的事,”
乔小麦喝了口牛奶,砸吧着小嘴称赞道,“好喝,真的比羊奶好喝多了,”大眼睛滴溜转,奶声奶气地说,“要是干爸也投钱一起卖牛奶,我们不就天天有免费的牛奶喝了?”
这家品牌的奶制品很畅销,畅销就等于赚钱,她想赚钱,奈何年龄太小,不知道富干爸能不能参透其中的商机,参上一股。
富大笑笑,“馋猫猫,”刮了下她的小鼻梁,极为宠溺地说,“家里还有,你喜欢喝,明天我再给你拿,”
“大干哥哥,你真好,”乔小麦将高举奶瓶,送到富大嘴边,谄媚道,“你也喝,”
富大迎着她灿烂的笑脸,恍恍惚惚地对着瓶口喝了两口,甜,真甜!
得知郑幺妹把乔小麦送进了育红班,住在二女儿家的乔夏氏气的破口大骂道,“败家娘们的玩意,多大点孩子,就把她往学校里送,受罪不说,那么点大的孩子能学到啥,这不白糟蹋钱嘛!”
正在和面的乔尙香听了,眉头皱了皱,“娘,这能怪三嫂吗?三哥去了南方,你不给带孩子不说,还躲我这来了,三嫂得上班,还要忙着地里的活计,哪有时间带麦麦,把孩子送去上学也是给你们逼的,”
“谁叫她财迷心窍,放你三哥去南方做那劳什子生意?如今这样,也是她自找的,那么好的单位,说不干就不干,两个被金钱迷了眼的混账玩意,”乔夏氏朝地上吐了口口水,恨恨地说,“再说老三走的时候就给我放话了,孩子不用我带,他们不稀得我,我又何必上杆子去求他们给带孩子,”
“是,您不上杆子求三哥、三嫂,却上杆子巴结二哥二嫂,我就纳闷了,二嫂自嫁进乔家,也没哪里对你好,你咋就这么偏着他们呢?要说,二哥家现在是有钱了,可也没见孝敬过你啥?倒是三哥三嫂,那吃的喝的可没少往你屋里放,连我大姐都说三嫂这人没的说,你怎么就不惦着人家点好呢?”乔尙玲坐在乔夏氏腿边择菜,直言快语道:“您这是典型的柿子专拣软的捏,近的不亲远的亲。”
乔尙琴作为老大姐,在兄弟姐妹中最有话语权,最权威的一个,不偏帮任何人,无论你穷还是富,大多时候,她的意见乔夏氏都接纳,只是她住市里,很少回娘家。
乔尙香小心思多,说话做事都是看人说话,即便心里再不喜,嘴上也给人留三分面子,就算在背后数落谁,也要掩去几分不快。
乔尙玲性子直,不惧人,是三姐妹里最公平、正值的一个,向来是有啥说啥,只是她没有乔尙琴的先天条件,作为妹妹,就算再看不惯二哥二嫂的行为做法,也不能当面指责,这是很没教养的行为,不过,倒是没少在自己亲娘面前帮其他两位嫂嫂和弟妹说话。
“你二哥是有钱,但钱都在工程上用来干大事业!周围邻居都说了,西头有个富老三,东头有了乔老二,你哥跟富老三都是干包工头的,钱指定不比富老三少,那富老三惯会享受,有点钱就招摇地摆起谱来,哪像你二哥,内敛、谦虚,有抱负、有理想,眼光放的远,深谙钱生钱的道理,知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你二嫂也说了,等你二哥这笔工程款子结了,他们也要盖楼房,比富老三家的只好不差,”乔夏氏对二女儿的控诉不以为然,反倒将老二大肆夸奖了一番。
乔尙香将面团用干净的蒸笼布盖了一层,又用小薄被盖严,放在一旁等发酵,听了她娘的话,呶呶嘴,“娘,就算二哥家盖新房子,二嫂能让你跟去住?”
“她凭什么不让我去住,那是我儿子家,我想去就去,她还能把我拦外面不成?”乔夏氏脸一沉,嚷嚷道。
乔尙玲摇头,她娘挺通透的一个人,怎么就看不清二哥二嫂一家人呢?拦外面这种明目张胆不孝敬老人落人把柄的事她那二嫂兴许有所顾虑,但,好吃好喝地伺候是想都不要想。
“小妹,我听说爱民厂子效益不好,要不我跟你二哥说说,让爱民跟着他干,或者求求你二嫂的娘家哥哥,看看能不能上他们水泥厂干,现在盖房子的多了,他们水泥厂效益可好了,你二哥工程用水泥,都是他给批的条子,听你嫂子说,她哥在厂里是一把手,”
“娘,我们的事你不用操心,爱民厂子是做罐头食品的,节庆刚过,他们是淡季,过段时间就好了,再说,就算爱民厂子真不行了,我也不去求二哥二嫂,娘,我的事,你别掺和,”
“小妹,别意气用事,我知道你对你二哥二嫂还有心结,”乔夏氏见女儿皱着眉头,极不耐烦样,忙劝道,“你二哥其实没你们想的那么自私不讲兄妹情,他以前是不富裕,没能力帮你们,现在他条件好了,你们有困难,他自然得拉把手,你三哥不是要去南方挣钱吗?你二哥听了,还说要拉你三哥跟他一起干工程呢?哪里知道你三哥不知好歹,宁愿跟着他小舅子干,也不愿跟着自个亲哥干,”恨声道,“也不知他媳妇给他下了啥**药,一门心思地只想着丈母娘家,亲疏不分的混账东西,”
她说这话,原是想帮自己二儿子扬善名呢?哪里想乔尙香一听,眉头皱着更深了,脸上的嫌弃味更浓了,就想吃了苍蝇似的,吐不出、咽不下。
乔尙玲将手中的葱朝地上猛地一掼,低吼一声,“娘,我原以为你只是向着二哥他们,不曾想您居然好赖不分,我就不懂了,三嫂哪里做的不好了,让你这么不待见,二嫂又做了什么,让你那么巴结,”
“二丫头,你咋说话呢,我怎么就好赖不分了?”乔夏氏恼,举着拐杖就捣上乔尙玲的胳膊,“我这么说还不是为你妹好,你们两口子工作单位好,效益高,生活也宽裕,自然求不到你二哥,你小妹工资没你高,爱民厂里效益不好,不让她找你二哥想想辄子,还能指望你大哥、三哥?”
“娘,你还真当二哥能跟人家富老三比,您别忘了,二哥的包工头是怎么干起来的,是他求着三哥从人富老三手中拿的工程。没有三哥,没有富老三,二哥不过是个小打小闹的小包工头,”乔尙玲捂着胳膊站起来,气道,“当初他是怎么承诺的,等工程赚了钱,给三哥两成分红,结果呢?工程款子到了手,三哥还没提钱的事,二嫂就先发制人地将她娘家哥哥都叫来了,当着三哥的面,明里暗里地骂他想钱想疯了,说三哥不出钱不出力的,动动嘴皮子就想拿两成分红,天下哪有这等好事!结果三哥分红也不要了,不过,二哥工程的事却是说啥也不管了。你说这事闹的,别说三哥三嫂,就是我们这些做姊妹的,都觉得憋屈的慌,这也就是有血缘关系的亲兄弟,不然早不来往了。”
说到这,乔尙玲气不打一处来,嗓门更是大了几分,“现在二哥从富老三手中拿不到工程了才想到三哥,三哥要是跟他干才奇了怪了?不是我这个当妹妹的瞧不起自家二哥,就他这钱迷心窍把钱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为了点钱,连兄弟情义都不顾的人,就算成功也有限,”
乔尙香听了,亦是一脸无奈,这二嫂,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乔夏氏愣了愣,回想起老三被二儿媳妇娘家哥哥指着鼻子骂的那一幕,也觉得老二做的有点过分了,呐呐地说,“那件事,你二哥是不对,他也后悔了,还当着你三哥的面狠狠地骂了你二嫂,还说若不是看在你二嫂怀着孩子份上,非打得她人事不省、爹妈不知,”
乔尙香冷笑,二哥最擅长的不就是扮黑脸吗?可,到底没舍得把钱拿出来给三哥。
乔尙琴揉着肩膀,坐回凳子,“娘,三哥豁达不跟二哥计较,可人心都是肉长的,别到时真寒了人心,想挽回兄弟情义也挽回不来,”
她不懂,同样是挣钱,怎么二哥做包工头挣得钱在老太太眼中就是香的,三哥做生意挣钱在老太太眼中就是臭的?这待遇相差也太大了吧!
她倒是觉得三哥从小就股气,像是干大事的人。
“不能吧!他们可是亲兄弟,亲兄弟间哪有隔夜仇?”乔夏氏不信。
“亲兄弟反目成仇的还少?就二嫂那样,兄弟之间早晚生嫌隙,”乔尙琴冷冷地说,“娘,我劝你一句,与其将宝都压在二哥、四弟身上,不如好好待两位嫂嫂,大哥、三哥也许现在没有二哥混的好,但两位嫂嫂心善,对您也孝敬。是,二嫂娘家是有点本事,但就二嫂那刻薄小气样,对自己女儿都不舍得花钱,能好好待你?再说现如今三嫂娘家不比二嫂家差,她妈是镇医院主任,她爸是镇高中部老师,这样的家庭也就是十年前被建国撞巧了,换做现在,能娶到三嫂的女人怎么着也得正科级以上干部,您老还活在过去,把人明珠当石头嫌弃,却把鱼眼当珍珠护着,”
乔奶奶诧然,是啊,现在不比从前,臭老九都平反了,现在老师可吃香了,也受人尊敬爱戴,医生更不用说,从古自今都是个体面上档次的工作。
她糊涂了,糊涂大了,望着两个女儿,讨主意道:“我被你三哥气糊涂了,那你们说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还能怎么办?早点回去跟三嫂服个软,主动要求带麦麦,对孩子好点,对三嫂公平点,适当的时候也劝劝二哥,别把钱看的太重,”乔尙玲说。
“你二哥能听我的就好了,”乔夏氏小声嘟囔着。
乔尙玲看了她娘一眼,低头继续择菜,讥讽道,“原来您知道啊,在二哥心中,钱比你重要。”
乔夏氏讪讪。
马屁
天渐渐地暖和起来,闷了一冬天的孩子们没有棉衣棉裤的束缚像脱缰的野马般撒欢地窜着,今天上山明天下水,摸鱼捞虾捉泥鳅,翻蝎子捞王八,招猫逗狗上房爬树。
大花在享受到男欢女爱之后,渐渐恢复元气,眼睛变得炯炯有神,开始蹲在库房门口,期待耗子的出现,一天一天又一天,直到下一次思春。
乔小麦也找到了乐趣,既来之则安之,放开怀地跟两个亲哥、三个干哥后面野,不上学的时候会带着塑料纱布,罐头瓶子跟乔大到村头的小河里去抓鱼。
鱼小姆手指大小,抓多了就用面拌一拌,用油炸了吃,很香,不过,太费油,郑幺妹一个星期只给炸一回。
这个时候虽然穷点,但空气是真的好啊,环境也很赞,小河流水,清澈见底,水里的河沙鹅卵石都很干净。
小河水深处,有许多大石头,村里的妇女们喜欢蹲在石头上洗衣服,说说张家的长,道道李家的短,谁家的婆婆恶,谁家的媳妇善,谁家的闺女俏,谁家的小子野,一排妇人,挽着裤脚露出不算白皙小腿,远远望去,倒是个景。
“阳春三月麦苗鲜,童子携筐摘榆钱。”春天是吃榆钱的季节。
榆钱儿也叫榆荚,是榆树的种子,因为它酷似古代串起来的麻钱儿,故名榆钱儿。嫩时的榆钱儿脆甜绵软,清香爽口,又因它与“余钱”谐音,村上大多人家人的房前屋后都种榆树,讨口好彩的意思。
中午放学回家,乔大乔二爬树撸了一背篓的榆钱,让郑幺妹给做“榆钱拨拉子”吃。
“榆钱拨拉子”也叫榆钱糕,是将新鲜的榆钱儿采来,用清水淘净,拌以玉米面和荞麦粉捏成扁圆形的团子放入笼屉中蒸熟,可当主食可当菜,当主食吃时,只需在碗里加放白糖,拌匀,即可食之。做菜则麻烦点,在锅里倒油烧热,放入盐、酱油、香醋、辣油、葱花、芫荽、水和榆钱糕一起煮开,其味新鲜爽口,是道非常美味非常下饭的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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