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读网 - 人生必读的书

TXT下载此书 | 书籍信息


(双击鼠标开启屏幕滚动,鼠标上下控制速度) 返回首页
选择背景色:
浏览字体:[ ]  
字体颜色: 双击鼠标滚屏: (1最慢,10最快)

师兄的透镜

晓航(当代)
师兄的透镜
晓航
  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爱因斯坦的广义相对论,既是没用的,又是古怪的。它的其中一个推论奇怪的申明:质量可以引起时间和空间的某种弯曲。
  爱因斯坦还说过一句使人印象深刻的话,他说:这个世界最令人难以理解的是它竟然是可以理解的。
  我是个普通的科研工作者,每天除了上班、工作,就是吃饭、睡觉,生活特别平淡。我未来的希望是娶一个合适的女人,过上舒服的小日子,一切就满足了。如果不是我的工作提醒,我才不会费心地想到地平面不是直的,因为日常生活中我看不到这个星球的任何弯曲迹象。
  我师兄朴一凡可不一样,他最关心的一件事就是光线如何弯曲的。他是个真正的天空凝望者。每天除了用巨大的艾尔德望远镜就是用肉眼凝望浩渺的星空。说来好笑,他的任务(也是我的)就是力图发现宇宙中的第一缕星光(这个任务普通人听完一定会开怀大笑)。可是由于宇宙爆炸后,那些第一批产生的恒星已经离开地球很远,所以它们发出的光线非常昏暗,连世界上最好的望远镜之一——艾尔德望远镜都难以分辨它们,这就使这项任务极其艰巨并且有点飘渺。
  但我的师兄却把这个工作做得有声有色,成绩斐然。这里的原因很简单:他是天才,他能看到的和我们一样,但他能想到的和我们并不一样。
  令人惊讶的是,我师兄并不努力,他每天花在望远镜前和计算机前的时间远远少于我。他总是在凝望一阵之后,就开始沉思。沉思一阵后,就郑重其事地站起来,煞有介事地丢下几句莫名其妙的话,然后就出去——去玩。
  我师兄什么都玩,和各行各业的人一起吃饭、赌博,频繁地找各种女人。他还特别狂热地喜欢那种山水画。他的宿舍布置得就象一间画室。他常常在我吃饭的时候,睡觉的时候,推门而进,拿着一幅山水小作,问我他画得怎么样。不错,画得真不错,我总是毫无原则或敷衍或困倦地一边看电视或一边打哈欠夸他画得好,他听了之后就狂奔回屋,继续努力。
  朴一凡和我从大学时就是同学,后来我们先后上了研究生,博士生。毕业之后,又在一起工作。应该说,我是最了解也最容忍他的人,他的种种不端及怪癖对我来说都象是天边的一块抹布,根本不用理睬。在课题组里,他是个思考者也是个领导者,我则从不用脑子,不是不想用,而是用不过他。合作时间一久,我就退化到只负责记录他的语录和完成他布置的具体任务。因此同事们都嘲笑我是朴一凡的机械手。我听了内心虽然无奈,却只好接受。因为人和人是不一样的,我虽有努力之心,但是却也有自知之明并且乐天知命。同事们看我如此厚道,就放我一马,他们改了一个称呼,管他叫福尔摩斯,管我叫华生。
  在爱情上,我们俩也处于类似的状态。在我们俩之间始终游走着一个女人,她叫于童。她是隔壁研究所的,有一次来我们所里做实验认识的。所里的光棍们都特欣赏她,觉得她气质不错,有些小家碧玉的风范。她先认识朴一凡,后认识了我,也弄不清她对谁好,反正我觉得她对我不错,朴一凡觉得她对他好。她就这样一碗水端平,不偏不倚地对待我们已经有五、六年了,我们都觉得自己有戏,又都觉得自己得加把劲儿。
  但是朴一凡有一个劝降的习惯,他常常跟我说:算了,你别争了,就你那水平,根本不是对手。
  我反驳说:凭什么?科研上你行,爱情上你还行?我就不信,咱看她最后和谁结婚。
  朴一凡听了非常不屑地一撇嘴,极其轻蔑地说:就你?就你们?告诉你一句话,noway!
  这是洋文,朴一凡在表达他的自负时,常常这样。不过我敢于那么说,也并不是红口白牙的瞎说,我是分析过于童的心理的。她肯定欣赏朴一凡的才华,但她觉得朴一凡不稳定,身边女人太多,心思也转得诡秘。因此,她就适当地抓住我这根稻草,朴一凡不行还有我接着呢。这是一个十分保险和经济的策略。她稳赢不输,而我也乐得当预备队,因为我坚信这个世界并不总是给A角预备的,B角也会有机会,这个道理已经被无数事实证明了。
另外朴一凡为什么说“你们”呢?我知道他这个“你们”的意思,这时他已不是在指爱情而是在指科研的事情了。说来话长,和我们这个中心实验室有协作关系的,大约有七、八个实验室,他们都是导师当年的关系户。这些实验室的同行们和我一样,努力但没什么思想和创意。不过在社会上混久了,人们世俗的机灵劲儿还是有,为了使这份带有科研性质的工作维持下去,大家需要科研成果,可谁能出科研成果呢?大家全都看准朴一凡,因为他是天才,他有创意,所以大家就下定决心吃定他,只要他有什么想法,大家就一起跟风。久而久之就形成了这样的习惯,朴一凡的任何一个小想法经过七、八个实验室的来回振荡,就能弄成一个大的思想体系,还能发表十几篇论文。有时,甚至朴一凡一时错误的思想都能被大家飞快地利用,直到几天之后突然朴一凡醒悟过来,一边拍着桌子一边说错了,大家才会骤然停下写了一半的文章。
  所以说,朴一凡就象一个十分高明的厨子,而我们——众多的实验室的庸才们就象一帮十分谦虚的食客,都在笑咪咪的等着分享朴一凡提供的免费午餐。朴一凡因此怨气冲天。他曾经在一次春节联欢会上指着大家的鼻子说,早晚有一天,我会甩掉你们。大家当时听了都哈哈大笑,表情上十分的心安理得。大家才不怕呢,他们心里想,只有要我们捧定你,就能吃定你,你跑不了。可我信,我师兄朴一凡不仅聪明,而且为人自私,这种事他干得出来,他是不能容忍人家这么摩拳擦掌地吃他一辈子的。因此,我理解他说“你们”时的恨意,他迟早会一箭双雕稻谷香——这是他的另一句名言,什么意思我也不太明白,对于天才的话我从来都是努力去猜,猜不着就歇了,因为我实在是个庸才。
  经过努力,我们这个“星空瞭望”联合课题组总算获得了一大笔经费。各个实验室的人们都非常高兴。课题组正副组长们马上开始研究奖金分配方案。这个联合课题组虽然科研上靠了朴一凡,但按照惯例,当头头发号施令的必然是另外一些人。这些人从不搞科研,最大的特点就是善于搞人际关系,乐于也敢于向领导送礼,用现代的话讲,这叫情商高,他们在这个体制下最适于当头头。
  头头们关在屋里,搞了几套方案,可不久全都作了废。大家纷纷打听作废的具体原因,头头们嘴很严,不说。不过打听多了,还是能隐隐感觉到,可能是主要人员的奖金定不了,所以才使整个分配方案流产。这个主要人物是谁呢?大家一猜就知道是朴一凡,这个问题是难解决,给他多了,群众不干;给他少了,他不干。他要是不干,整个课题就不再是“星空瞭望”而成了“空中楼阁瞭望”。现在的头头也不可能象过去那样干得邪乎,他们也开始注意点门面,这就给了干实事的人一点活路——我的意思是说:一点点活路,活不好,但,凑合着活。
  这天晚上,我在实验室看书。我是奉命留在实验室等朴一凡的。头头们知道我和朴一凡关系非同一般,就叫我探探朴一凡的口风,问问他到底想要多少奖金。
  大约晚上十二点,朴一凡才回来。他脚步很重,通通通地走到实验室,一拉开门,一股酒气就扑鼻而来。朴一凡几乎是摔在椅子上,之后他拿起长条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茶水,一饮而尽。
  忘了说了,我们实验室最有特色的是那张长条桌。它厚重而结实,从实验室的那头贯穿到这一头,上面放满了书籍,计算机,水杯,制图工具。它是由我和朴一凡共同设计并且制造的。
  “回来啦,你可回来啦。”我因为等了很长时间,心怀不满地说。
  朴一凡醉醺醺的点点头,他把皮凉鞋脱下,两只脚高高地搭在长条桌上,大脚趾头还来回动着。我抽抽鼻子,除了酒气,我分明还闻到了脚味。
  “你是不是又去搂陌生女人的腰去啦?”我嫉妒地问。
  “嘿嘿——”朴一凡瘦瘦的脸上扬起得意的一笑,他推推眼镜,把头仰在椅背上,瞭望着天花板,手指自在地长条桌上有节奏地点着。
这个家伙怎么运气这么好,天天有女人搂,我一边想一边合上书。“我有个问题想问你。”我说
  朴一凡没理我,他从兜里拿出一个女人用的口红盒,把小盒子打开,上面的一面镜子马上闪烁起来。他晃着镜子,很快就找到角度,把实验室的灯光反射到我身上。
  “你无聊不无聊?”我说。
  朴一凡没有说话,他似乎很专心地想把更多的光集中在我身上。过了一会儿,他才开腔道,“我先问你一个问题。”
  “你说。”我说。
  “这是什么?”朴一凡晃晃口红盒问。
  “镜子,平面镜。”我说。
  “平面镜的主要功能是什么?”他问。
  “反射。古代的时候,阿基米德曾让全城的人运用平面镜的这种功能把光反射到敌人的战船上,最后烧了敌人的战船,大胜而回。”我答道。
  “那么透镜呢?”他接着问。
  “折射,聚焦,放大。”我继续答道。
  朴一凡听了我的答案,推推眼镜点点头,把口红盒收起来。他说,“回答正确,看来你念过高中物理。”
  “怎么,你有什么新发现吗?”我注意起来。
  “没有,没有——”朴一凡伸出手坚决地一摆,他现在对我十分警惕,因为他的所有思想火花全是我无偿泄露出去的,其他实验室的人因此和我关系特别好。
  我不信,但也没继续问下去。据我对他的了解,这家伙一定是发现了什么正在保密。我不着急,因为我对朴斗争经验丰富,他要是真有了什么,必定还会来找我。因为这家伙就这样,他有了新想法一定会找人讨论。我虽然出卖他的次数最多,但也是和他进行认真探讨次数最多的人,他离不开我。
  “这样吧,你现在回答我刚才的问题?”我说。
  “说——”
  “你需要多少奖金?”我问。
  朴一凡把头靠在椅背上,想了想一边动着大脚趾头一边说,“哎呀,这可是个大问题。一时说不清。”
  “总有个大致想法吧,这也不保密吧。”我说。
  “大致想法当然有,”朴一凡说,“总的原则是让你们这些寄生虫都急死和气死。”
  “真的?你真打算这么干?”我斜着眼睛问。
  “Whynot?”朴一凡用他的典型的中国南方英语答道。
  联合课题组很快就召开了一次正式会议,各个实验室的负责人纷纷从各地赶来。会议的表面议题是研究有关课题的进展情况,实际上是研究奖金的瓜分方案,其中最主要的一条是劝朴一凡放弃他狮子大张口的想法,给大家留一杯羹。
  那个会是在我们实验室召开的,整个会开得极其冗长。科学家们在说到正题前,一直在假装讨论课题的事,每个实验室都谈到了最近的进展,拿出了一些模棱两可的数据。大家话里话外,都在捧朴一凡。虽然大家都知道朴一凡各色,但是这是大家的一贯做法,反正挥手不打笑脸人,捧他一下他心情总归是好的,不至于站起来骂人。在心情好的情况下,谈事情就方便。
  终于熬到朴一凡发言了,那些聊天的不聊了,打瞌睡的醒了,大家全都聚精会神地想听他说什么,因为无论他谈到科研还是奖金,都会对大家有重大影响。朴一凡清清嗓子,喝了口茶,然后有些倨傲地环顾一下大家才开始发言,他说:“刚才的课题阶段报告我听了,数据我也翻了翻,争论我也听明白了,你们所有的这一切,我大致的印象可以用两个字概括:那就是狗屁——”
  大家全都笑吟吟地看着他,没人着急,因为这就是朴一凡的说话风格,大家习惯了。
  “我最近在搞一夜情,”朴一凡接着说,大家都嗤嗤地笑起来,“在这期间,我忽然发现,我们的研究方法是错的。”
  大家一听这个,倒是认真起来,一起收了笑容支起耳朵想听他说什么。可朴一凡一看大家当真起来就打住了话头,他象一只狡猾的猫一样戏谑地看了众多老鼠一眼,然后说,“当然这个事我还没想成熟,留在以后说也行。”大家一听就泄了一口气,都知道朴一凡在耍心眼,这时朴一凡接着说,“那我就说说奖金吧。”
大家的气马上又被提起来。
  “按照我对课题的贡献,我的奖金占到99%应该不为过……”朴一凡趾高气扬环视着四周,大家的头一下耷拉下来,脸上泛起青绿色,看来果真是狮子大张口。
  “可是这一回,我高风亮节,可以一分不要。”朴一凡说。
  “啊?”大家由于出其不意,同时叫了起来,一齐抬起头惊喜地看着朴一凡。
  “不过,我有一个条件。”朴一凡继续说。
  “什么条件,什么条件?”大家马上叫到。
  朴一凡于是把他的条件合盘托出,这真是一个匪夷所思的条件,所有人听完都象傻子们一样张大了嘴,特别是我们的头头,他们的嘴大得几乎象蛤蟆一般。
  他的条件是这样:他最近喜欢上了一幅画,这是一幅非常著名的山水画,它挂在一个叫做黄金国际饭店的画廊里。这个饭店刚刚开业,为了扩大影响,它搞了一个比较冒险的推广活动名字叫做:名画回家欣赏。这个活动是说任何一个有正式身份的好人,可以在另外五十个好人的担保下,挑选画廊中的一幅名画回家,欣赏两个月后再送归饭店。
  五十个人,这对一个组织来说不算回事儿。比如说所里组织看电影,完全可以达到这个人数。可对一个个人来说,就比较困难,特别是象朴一凡这样各色而且倨傲的人,他几乎没有什么朋友,哪去找这么多好人帮忙?
  对于朴一凡提出的条件,大家很快就另找会议室展开了广泛的磋商,意见分为两派,一派认为行,一派认为不行。最后两派的焦点就集中在对朴一凡为人的判断上。大家各抒己见,争论得很激烈。后来大家一致推举我谈谈,因为我是他的正宗师弟,又跟他年头最长,应该最了解他的人品。
  我站起来,按照这个体制下的说话方式说了几句开展白,什么感谢各位领导的关心,很高兴能参与业务讨论等等,然后才切入正题,谈起了“我眼中的朴一凡”。我太了解朴一凡了,因此洋洋洒洒一路谈下去,大事小情,拾遗补缺,一一奉献给大家,也许我谈得太长,大家听了一阵就不耐烦地鼓噪起来,纷纷让我说简单些。我无奈地摊着两手问大家,“各位领导,倒底想让我怎么简单?”
  “一句话,你认为朴一凡可靠不可靠。”大家说。
  “不管可靠不可靠,可我师兄不是说了吗?如果大家不答应,他就趁风归去。”我没有直接表态。
  大家一听,都沉默了。这是朴一凡的危胁,实际上最终一切是都要回归到这个威胁上。大家都得考虑:这个课题没了朴一凡行不行?大家的未来会怎么样?其实答案很简单:就是没了朴一凡不行!大家已经习惯吃定他,这些年他虽然极力躲闪,可还是让大家吃得不错,要是现在改换口味,都不仅仅是习惯问题了,恐怕会有人饿死的。况且还有那一大笔奖金在眼前晃动……
  “我认为这一次纯粹是朴一凡的癖好在起作用。他最近画了很多山水画,他对这些东西很感兴趣。”我小心翼翼地补充道。
  大家互相对视着,实际上他们已经明白了我的意思,沉默了一会大家决定投票表决。经过投票唱票,忙碌一个小时结果出来了,就一个字:干。当头头把这个字写在黑板上时,大家都心情复杂地望着,没人说话。其实大家的心理都是一样的,那就是有一种人为案板我为草鱼的心情冉冉升起。
  去黄金国际饭店前一天,人来的很齐。各个实验室的主力代表全都准时赴约。来了之后,先在招待所住下,开会分奖金。第二天,所里派了三辆面包车,拉着直接奔向饭店。
  由于是公关宣传活动,饭店的排场搞得很大,门外的广场升起了国旗,一大排礼仪小姐弧形排开,如同给半圆形的广场镀了一条金边。各色人等西装革履或气宇轩昂或惴惴不安地走进饭店大堂。大堂里人头攒动,都是租借人或好人代表,而且各个媒体也闻风而至,长枪短炮一齐指向主席台,看来饭店的这次推广活动下了血本,颇有不成功则成仁之势。
请画活动顺利开始,租借人全都笑容可掬地一一上台,底下的好人代表全都礼貌地鼓掌祝贺,不过,轮到朴一凡时却发生了一个小小的意外。那幅被朴一凡看中的山水画叫做《空山雨后》,念到这个名字时,请画人竟一下子走上来两个。一个是朴一凡,另一位是个胖猪头。两个人甫一上台,就毫不客气地展开了竞争。猪头一看就是一个土鳖大款,很有势力很猖狂的样子,他一一列举了他的身份地位,还有他的担保人的种种背景。他甚至声称他可以带给这个社会财富,还可以使很多人拥有工作,进而可以使整个社会更加繁荣昌盛。和朴一凡同去的人听了猪头的话都开始担心,大家想,这回朴一凡完了,猪头太强大了,也有人暗自庆幸:完就完了,反正可以不担风险,奖金也拿到了。
  朴一凡一直冷冷地听着,嘴角不时地扬起冷笑。当猪头在众人羡慕的眼光中发表完演讲,朴一凡才整了整他的劣质领带说:“各位‘星空凝望’课题组的同事请举手。”
  我们齐刷刷地举起了手。
  “看见没有,这是国内目前最优秀的天文科学家。”朴一凡对着主席台的各位颁画嘉宾说,然后又转向我们,“各位科学家,我有个问题想问你们,你们说我是不是天才?”
  “是——”我们齐声答道。
  台上台下一下骚动起来,众人一起看着这个大言不惭的家伙。只有我们坚定地举着手支持他,我们知道这是实话,况且这个家伙常常这么说话,我们也习惯了。
  “对不起,胖子,你的钱和权势,在我看来,都是狗屎,英文叫shit。”朴一凡继续说,底下的众人一阵爆笑。他们觉得这家伙怎么能这么不尊重金钱和权势?“你除了有金钱,有地位,有成绩,有品德还有什么?”朴一凡问。
  “什么?这还不够吗?”猪头拧起脖子,脸上泛起红光。
  “哎呀,世俗啊,这个太世俗啊。”朴一凡大师一般叹着气。
  “那你有什么高的?”猪头不服气地反问。朴一凡闻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口红盒问他,“这是什么?”
  “口红,这是口红,我懂。”猪头不屑地说。
  朴一凡恶作剧一般打开盒子,晃动着镜子,很快就把大堂某个角度袭来的光反射到猪头的脸上。猪头一边用手挡一边埋怨道,“喂喂,你怎么这么没礼貌。”底下的人嘻嘻地一起笑了起来。
  这时朴一凡一笑接着说,“其实,我最大的本领就是,在未来,我能让人类看清宇宙的第一缕星光。”
  朴一凡的话音落下,猪头不说话了,人们也沉默了。我们这些天文科学家在朴一凡的宣言中感到有一点光荣有一点神清气爽。半分钟之后,掌声猛地响起,一层一层的,最后变为热烈的欢呼声。我们清楚地知道,朴一凡今天赢了,他以刻薄的口齿给出了今天一个最大的说辞,这个说辞不能当饭吃,也不能当钱来花,当权势来用,但是过了这个层次,它就将无与伦比:因为人类还是有向善之心的。
  《空山雨后》请回来之后,就挂在我们的实验室里。朴一凡特意给它弄了一幅玻璃罩子做为保护。我每天照例去这个城市中一个最大的水库边的观测站去观测。但朴一凡却暂时忘却了他衷爱的艾尔德望远镜,一直坐在实验室的长桌一侧凝望着《空山雨后》。
  他瞪着那双大大的眼睛,象希望工程中那个小女孩一样,神情异常严肃。朴一凡暂时从一个天空的凝望者变为一个名画的凝望者。每天早晨,当我打着哈欠坐着班车回来,把昨晚的数据交给他,都能看到他异常专注地看着画的某个部分。
  “程宇,你看到了什么?”他常常会指着画的某个部分问我。
  我顺着他的手指从他的那个角度看过去,可什么也看不到,那是一块又一块的空白。“没什么呀——,什么也没有。”我说。
  “你再仔细看?”朴一凡说。我再次仔细观察,可依然什么也没有。
“没有,即使拿上望远镜,我也看不出来。”我说。
  “唉,看来你这个笨蛋是永远开不了窍啦——”朴一凡每回听到这儿都会大大叹一口气。
  名画请回之后,办公室里的电话明显增多,都是各个实验室的人探问名画的情况,每次我都痛快地说:没问题,还在,好着呢。饭店公关部的刘先生每天都来,他的任务就是负责看守《空山雨后》,朴一凡不怎么理人家,把人家当特务,可我不这么想,每个人有每个人的职责,社会分工不同。我和刘先生很快成了朋友。我们坐在一起聊大天,下五子棋,相处得异常融洽。
  这一阵的实验进展得比较顺利,思路完全是朴一凡设计好的,只是观测数据有一部分明确支持他的想法,另一部分却十分凌乱不好解释。数据记录一摞一摞在他面前叠放起来,这是我们的习惯,观测这种体力活儿由我们来做,完事之后脑力活儿都属于朴一凡,由他来分析数据,去粗取精,去伪存真。实际上我们基本上就是朴一凡的一只人工望远镜,他才是计算机。
  周四按照惯例是要开会的,我清晨回来,交了数据,就回宿舍睡觉。傍晚起来,洗漱一番,吃一包方便面,就来实验室开会。朴一凡一直坐在长条桌前,但这一次没有凝望《空山雨后》,而是抱着头看着数据发呆。
  “不对,程宇,我被一个问题卡住了。”朴一凡晃着头闷声说。
  “什么问题?”我问。
  “关键是我把这个问题忘记了。”朴一凡说着无辜地抬起头,我非常惊讶地看到朴一凡脸上呈现出一种从未出现的惶恐表情,这种表情对他这样极其自信的人是不该有的。
  “你是不是累了,盯得时间太长得歇一会儿,然后你就会好的。”我劝慰道。
  说完我就去开会,会议开到一半时,朴一凡进来了。他在一个角落坐下,一言不发。大家又浮皮潦草地讲了十分钟就再也没什么可讲的了,一起齐刷刷地望着他。这时头头捋捋头上较少的头发,有点讨好地说,“小朴,你是主力,你谈谈吧。”
  “我没什么可谈的。”朴一凡抬起眼皮白了大家一眼,他说,“我是来请假的,我想休假。”
  朴一凡就这样强行休假了,不管头头同意不同意,他算是达到了告知义务。然后朴一凡就开始收拾行装,准备出去旅行。我问他去哪儿,他什么也不说。奇怪,真是奇怪。朴一凡这一回怎么表现得如此落寞颓唐,他不应该这样啊。
  那天清晨,当我做完观测,困倦地走进实验室时,朴一凡已经不再坐在长条桌前。那幅《空山雨后》孤零零地挂在墙上。我有点不习惯地坐下。这个实验室没了朴一凡就象少了灵魂一样,那张桌子似乎也少了倾诉的欲望,所有的数据都沉默下来不愿再张嘴,我知道它们并不欣赏留下来的另一个主人。
  中午时分,我被推醒,睁开惺忪的睡眼,刘先生站在我面前,他问“怎么不回去睡?”
  “困了,在这儿看了会儿实验数据就着了。”我说。
  “哎,这两天怎么没见到朴先生。”刘先生又问。
  “忘了告诉你,他休假了。”我说。
  “噢?”刘先生颇感意外,他随即瞟了一眼那幅名画,它完整无缺,堂堂正正挂在那里。朴一凡安的那个玻璃罩子还好好地上着锁,钥匙在我们手中,刘先生下意识地松了口气。
  两个星期很快就过去了,这两个星期没有任何人有朴一凡的消息。白天有空闲时,我就去实验室陪刘先生。这一回我们两个人成为了凝望者,但我们和朴一凡完全不同。刘先生是生活的凝望者,凝望是他的工作,也就是生存的手段,他不管面前是什么,山峰也好,钢铁也好,名画也好,只管凝望就好了。而我则是一个空洞的凝望者。我的目光被名画挡住无法前进。可我什么也看不出来,那上面除了大片大片的空白,就是一件小事:一座空荡荡的山中刚刚下过一场雨,仅此而已。在这种无聊的时刻,我常常想起南极的企鹅,我和它们一样,谁也不知道在凝望什么,或者能获得什么,但我们就是凝望,也许这就是凝望的本质。
第三个星期结束时,朴一凡依然杳无音讯。头头来问我怎么回事,我也答不出来。仅仅半天时间,研究所里就开始有了谣言流行起来,有人说朴一凡跳槽走了,有人说他失踪了。
  回到实验室里,刘先生正在实验室里来回踱步,他绕着那张长条桌来回走着。一圈又一圈,让我看了都眼晕。很长时间后,他抬起头有些紧张地说,“程宇,我觉得不对。”
  “怎么不对?”我不明白。
  “不知道,就是感觉不好,我得找几个专家来。”他说。
  刘先生很快找来几个专家,小心翼翼地把画儿取走,说是回饭店做个鉴定。下班后,我纳闷地回了宿舍,本想好好看看书,却意外的有些心烦,草草地翻了几页,又看了一会儿电视,我就上床睡了觉。大概是午夜十二点,我的电话响了。我迷迷登登地起来接,喂了几声,对方没有声音,正要挂,忽然对方传来一阵咳嗽声。
  是朴一凡,我一下就醒了。因为朴一凡说过一句土耳其谚语:只有咳嗽,贫穷和爱情是装不出来的。
  “你是不是想起了那句土耳其谚语。”这时朴一凡终于说了话。
  “你在哪儿?”我马上问。
  “我在国外。”他说。
  “你为什么会在国外?你怎么能在国外呢?”我十分惊讶和不解。
  “我就是在国外。”朴一凡平静地说,“具体地说,我已经携画潜逃了。”
  “啊?”我大吃一惊,一下子清醒过来,这怎么可能呢?朴一凡真这么干了吗?那他不成了一个窃贼了吗?
  “我早说过,我会甩掉你们,你们这些寄生虫让我不厌其烦。”朴一凡又有些落寞地咳嗽起来。
  朴一凡是说过这样的话,我也坚信他干得出来,但我没想到他会用这样的方式,而且干得这么不露声色。
  “我不太愿意相信你是蓄意潜逃的,你不会是出了问题吧?前一阵,你不是还说自己被卡住了吗?”我说。
  朴一凡愣了一下,然后坚决地说,“不,当然不是。我那是装的。从一开头,我就设计好了,象设计实验一样。我把那些奖金做为诱饵,引你们上钩,等得到那幅画之后我就逃之夭夭。”
  朴一凡说这话时,显得异常平静,很奇怪,我也从十分的惊讶中迅速安静下来,我想起我热爱的大海,有一次在一个宁静的海岛边缘,我看到了大群大群的鱼在清澈的海水中优美的游动着,每当有游客扔下鱼食时,它们一拥而上扑向水面进行抢食。那样的情景十分热闹有趣。看来,在这一件事中我们就是那样的一群鱼,而朴一凡则是一个别有用心的游客。
  饭店的鉴定结果也出来了,那幅画是假的,是一幅维妙维肖的仿作。这个结果加上朴一凡的逃跑,就象一枚炸弹扔进科学家们平静的生活。
  朴一凡耍了一个极其简单的把戏就把众人骗了。他仅仅是利用了我们的贪婪和长期吃定他的决心,就轻而易举的得了手。从某种方面来说,我真的佩服我的师兄。他确实是天才,他的脑子从未运用于勾心斗角之上,但这一回只是牛刀小试,就一举成功。另外,做为业余选手,他的绘画才艺也得到了尽情展示,虽然我和刘先生都是绘画方面的棒锥,但毕竟也无所事事地盯了那么多天,居然没有发现任何破绽。
  感到最伤心的还是于童,她在得知鉴定结果的第二天来到了我们的实验室。她居然喝了些酒,她带着酒气走进来,呆呆地盯了一会儿空空荡荡的墙壁,就伏在长条桌上呜呜地哭起来。
  我坐在长条桌的另一头,看着于童独自哭泣,我们之间是字典、数据,水杯,还有其他杂物。一种落寞的感受在回荡空空的房间中。我明白于童为什么难过,她在哭那个已经逃走的人,她这么多年的等待毫无结果,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而明了这一切也使我难过:我爱的人,她的眼泪与我无关,这还不够难过吗?
  我站起身,从书架上拿下一只花瓶,里面插了一束鲜艳的塑料假花。我把那只花瓶摆在她和我的距离中点。这件礼物我早已准备好了,这种塑料花可以常开不败,它就象一个稳定的B角那样,可以一直等待下去。而真正的鲜花,就象那种奔放的A角,虽浪漫无边,却总是一闪而过。我仅仅是想以假花插入花瓶这个动作告诉于童:这个世界并不完全是为而A角准备的,有时B角也有机会。
于童哭够了,抬起薄薄的身体,拿着面巾纸细细地擦眼睛,一会儿,她对我说:“程宇,我们中午一起去食堂吃饭。”
  “好的。”我说。
  “我先回去做会儿实验,然后再回来找你。”于童坚定地说。我明白于童的意思,她对礼物的迅速反馈令我有一种压抑不住的卑鄙的喜悦,我不禁微微向她笑了一下,我忽然感觉到,原来A角们走了,B角们竟会如此放松惬意,难道这就是武大郎的幸福吗?
  但接下来就是烦心事。在我们的会议室又召开了一次冗长的会议。被骗的人们纷纷从四面八方赶来,饭店公关部的刘先生也列席了会议。会议的主题就是如何妥善处理这件事。人们先是竭尽全力表达了愤怒,对朴一凡的人品进行了全面攻击,两个小时候后讨论才转入正题。刘先生提出了饭店方面的意见:既然各位科学家是担保人,现在出了事,按照规矩应该由担保人进行赔偿。因此把画的价值除以五十,每个人要付五十分之一。
  科学家们一听就炸了,即使是除以五十,这仍然是一笔巨款,谁也赔不起。大家纷纷吵吵起来。有人就建议报案,说干脆让国际刑警将朴一凡捉拿归案。刘先生马上拒绝了这个提议,首先饭店不愿意把事情搞成这样,那样他们的推广活动将成为一个社会上的广泛的笑柄,饭店的声誉会遭到巨大打击。其次,报案只是一件门面上的事,它将使所有责任人轻而易举地卸下包袱,而那幅画肯定就再也无法回归了。
  这个方案落空,大家就只好另想办法。商议了很长时间,定了几条原则。第一,饭店和责任人们都暂且忍耐,此事不易扩大化,一扩大对谁都不好;第二,责成我全力劝说朴一凡回来,许以既往不咎;第三,全面检查朴一凡的科研笔记,如果有现成的心得和成果,整理之后进行拍卖转让,赚回来的钱作为赔偿基金。
  我默默地听着,人们即使在这种应该同仇敌忾的时候也显示出了冷酷的自私和功利。他们不关心画,他们只关心成果——那块朴一凡碗里的蛋糕。不过想想也没什么不对,他们原来就是为了成果才甘冒风险,现在他们已经陷于尴尬之地,就更得捞上一把,以补偿自己的损失。
  我的生活就此改变了,人们在我的实验室扎下根来,每天实验室里都是闹哄哄的,众人分工协作,对朴一凡开始全面调查,大家把数据按观测时间编了号细细分析,朴一凡的笔记被大量复印,几乎人手一份。几个电脑高手还围在朴一凡的电脑前,对他自编的密码保护系统进行了解密。
  朴一凡的电脑几乎就是一个超市,里面除了大量的色情图片,确实还有许多新奇的东西,这些都是朴一凡秘不示人的。由于好奇和私心,我也一直在旁边盯着。有一张简单的制图众人忽略了,却引起了我的注意,那张图画的是:一个星球在遥远的宇宙深处,它的光芒照射过来,中途被一只平面镜反射到宇宙中另一处一个观察者的眼中。朴一凡在草图的备注中轻描淡写的写道:也许我们过去的方式是最老实的方式,我们太忠于它们原来的亮度了。
  这幅草图代表了什么呢?我一直在暗暗思考,那只平面镜我见过,它就是朴一凡手中的口红盒,它的意义在哪里呢?
  一个宁静的午夜,我正在观测站伏案工作,电话铃响了,我拿起电话,那头立刻传来了朴一凡的声音。“是我,师弟。”他说。
  “你还知道打电话啊。”我责问道。
  “我猜你现在已经回不去实验室了,那间屋子里一定是人头攒动,你只好躲到这儿来,所以我就往这儿打了电话。”朴一凡阴险地笑了起来。
  “你可把我们坑苦了,你猜得不错,现在人们象炸了窝一样,全都挤在我的实验室里,那哪象实验室,象动物园。”我说。朴一凡继续不阴不阳地笑着,仿佛他自己真是诸葛亮。
  “你在哪儿?”我问。
  “在我想在的地方。”朴一凡说。
  “回来吧,我衷心地希望你回来。带着那幅画,为了我们多年的交情,也为了那么多无辜的人,给我们一条活路吧。”我劝道。
“不可能。”朴一凡断然拒绝道,“是你们逼我这么干的,我被你们坑了十几年,我只有这办法,我说过我早晚会报复你们的平庸、无聊,天天无所事事,又时时见利忘义。”
  “那你这么做就不自私吗?不说别人,起码你改变了我的生活,我是你唯一的师弟对不对,你坑我就一点不内疚吗?”我大声责问道。
  朴一凡听了我的话,就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你倒基本上还算一个好人,一个老实人。不过于童归你了,你不是得偿所愿得偿所愿吗?”
  “从来没有人说过于童就是你的啊?她自己也没说过,记住,在这个方面我们是竞争关系,不定谁胜谁负呢?”我说。
  朴一凡在电话那头嗤的很长一声,我能想象他一定特别的不屑,要是在平时他早和我理论上了,我多半还会说不过他,但这一回他并没有接嘴。
  朴一凡似乎是在电话那头想了想,过一会儿,他出乎意外地说,“实际上,这件事上我觉得最对不起的就是你,因此看在师兄弟的份上,我打算送你一份礼物。这份礼物绝对物有所值,但是就看你的悟性了。”朴一凡说。
  “什么礼物?”我纳闷地问。
  “我会告诉你的,如果我还能把一切都想起来的话。”朴一凡说,“但是,我有一个条件,我不在国内,你必须帮我照顾我妹妹,好好待她,不准动她的歪脑筋。”
  这是什么条件?我十分不解。朴一凡又会给我什么礼物呢?不会是又一场恶作剧吧。
  “咱们什么事都可以商量,”我模棱两可地说,“不过,你最好还是回来吧。大家保证既往不咎。如果你回来就是最好的礼物,当然即使那幅画回来也好。”
  “别做梦了,你们。”朴一凡又笑了起来,“我已经把那幅画卖了,弄到一大笔钱,在一个地方躲起来想自己的事情,我送给你的礼物是最后一块蛋糕,你爱要不要。”朴一凡说完就果断地挂了电话。
  在朴一凡遗弃的超市中似乎食品众多,但是人们分不清哪块是真正的蛋糕,哪块蛋糕具有真理内核。我因此被非常偶然地推上了一个滑稽的领导岗位,人们成立了一个“名画事件善后小组”,我被推举为这个小组的技术攻关的领头人。
  他们的推理过程是这样:必须根据朴一凡的思想轨迹去猜测他的想法,我跟了朴一凡那么多年,做了那么多年华生,对他的思维模式最了解,因此我是最有可能猜到朴一凡下一步想法的人。
  可这真是大海捞针,我又不是朴一凡肚子里的蛔虫,我怎么能猜到他在想什么呢?不过,看着众人无奈而哀求的眼神,我只好答应。可是我心里不抱一点希望,我知道自己是谁,只有海龙王才能弄到那根定海神针。
  因为私心,朴一凡的那个电话我隐瞒了,朴一凡的礼物引起了我强烈的好奇心。
  根据约定,我开始经常去看丫丫。她是朴一凡最小的妹妹,住在他的一个远方亲戚家,在上初中二年级。朴一凡的亲戚人很和善,他知道我是朴一凡的师弟,也是他唯一的朋友,因此对我很热情。我有时是自己去,有时和于童一起去,去了就带丫丫去公园,游乐场,或者去吃麦当劳。
  丫丫有一双和朴一凡相同的大眼睛,其他的和朴一凡完全不一样。朴一凡好为人师惯了,他滔滔不绝,趾高气扬的教训人是常事。而丫丫却能坐在那里长达一、两个小时不说一句话。刚开始,我带她出去玩时还征求她的意见,问问她想去哪儿,可她从不与以回答。后来,我也就懒得再问,只是每次想起哪儿就去哪儿。她就默默地跟着我去玩。玩完一天,她只说一句,哥哥再见,转身就会消失在夜晚之中。
  也许是朴一凡他们家族有问题,有一次我想,盛产天才的家族一定有它的独特性。
  日复一日,我们的研究毫无进展,众人的情绪已经完全陷入低谷。听刘先生说,饭店的高层已经威胁,如果超过某个期限,他们会放弃绥靖政策,不顾任何影响坚决要求众人赔偿。
如果那样会有更多的科学家逃走的。我感叹说。
  所以,你要极力劝朴一凡回来,也许他会回来的。刘先生说。
  怎么可能,我想,朴一凡我还是了解的,他想怎么干就怎么干,谁人能劝得动,况且他这么长时间连个电话都没有,我都没有任何机会张嘴。
  又是一个周末,我带着丫丫去了水上公园。我们城市的这个公园据说是亚洲最大的一个水上公园,风景优美,空气新鲜。我带着丫丫一直在划船。整整一个下午,我沿着水岸慢慢地划着,我的心很宁静,在这样的景色中,谁都会陶醉,其实生活不过如此。丫丫就一言不发地盯着水面,她在波光粼粼中就象一个沉默的智者。
  傍晚时分,我们吃完饭,就去一条商业街闲逛。我领着丫丫,我在前,丫丫在后。街的两边是一个又一个精致而漂亮的商店。我背着手有一搭无一搭欣赏着橱窗中购物的美女们。五分钟后我转过身,丫丫没了踪影,我抬起头张望,就见丫丫在很远处站住了。
  我走回去。丫丫站在一个宽大的展示窗前。这是一个小小的玩具店,店里面灯火通明。它的展示窗十分精美,各种各样的玩具笑嘻嘻地排列在橱窗内。丫丫的那一双大眼睛紧紧盯着窗中的玩具。
  “怎么,喜欢吗?”我问。
  丫丫并不说话。
  “如果喜欢,哥哥进去给你拿。”我说。
  丫丫点点头。
  我于是进去拿橱窗中的玩具。我一次又一次走进走出店门,把玩具一件又一件送到丫丫的手里,丫丫的大眼睛来回转动着,可她总是不表态。橱窗中的玩具快被我拿光了,可我还不知道她什么意思。玩具店的老板已经开始注意我的行动,他让店员仔仔细细检查每回拿回来的玩具,他也许在猜我是不是在玩什么调包法。这时我挑到一个能够跳舞的机械小人。我把它放到丫丫手中。上好了弦,轻轻一碰,那个小人就轻盈地舞动起来,底盒中传来非常柔和的音乐。
  丫丫忽然笑了,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丫丫微笑,这简直就是这一阵我的世界中最美丽最愉快的微笑。我慢慢蹲下来,手托着底盒,竟然有些莫名的激动。
  “怎么,妹妹,喜欢吗?”我问。
  “喜欢,哥哥。”丫丫轻声说。
  “好,那就好。”我也一下发自内心地笑起来,也没什么原因,就好象丫丫给了我一个天大的鼓励一样。很晚,我才把丫丫送回家,她一直抱着跳舞的小人跟着我,我的身后那种轻柔的音乐不断地飘过来。在楼下,我和丫丫象往常一样告了别,我挥挥手,转身走向车站准备坐车回研究所。在黑暗之中走了一段,忽然听到背后有脚步声传来,丫丫的声音随即响了起来,“哥哥。”
  我回过头,奇怪看着她。
  “你等等,我给你一个东西。”丫丫说。
  丫丫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她把一个东西交到我手上。我抚摸了一下,表面有些粗糙,入手有点重,借着远处的灯光,我费力分辨一下才发现,原来这是一只很大的海螺。
  “这是我哥哥让我交给你的。”丫丫最后说。
  原来朴一凡送给我的竟是这样一个礼物,丫丫就是那个礼物的守护神。
  第二晚上,我来到于童的单身宿舍。我们坐在桌子的两边,那只海螺摆在我们中间。
  “它能说明什么呢?”我抚摸着海螺自言自语地问道。
  “也许什么也说明不了,说不定又是一场恶作剧。”于童有些哀怨地说。
  我拿起海螺,把它放在嘴边试试,它果真能被吹响,一种闷闷的声音在屋中响起,它穿过灯光,门窗一波一波传向城市的深处。
  两个星期后,我又接到了朴一凡的电话。这是我盼望已久的,可他上来就说:“我好不容易才想起你的电话号码。”
  “是吗?这有什么困难?”我不解地问。
  “是的,相当困难。”他说,看样子他不象是开玩笑,“怎么样?礼物收到了吗?”他问。
“收到了。”我说。
  “明白吗?”他问。
  “不明白。”我说。
  “知道会这样,放心吧,我会让你慢慢明白的,你只要听我的吩咐就是。”他说。
  朴一凡果然是朴一凡,他的吩咐很古怪,就是让我回母校参加了五十周年的校庆活动,还不告诉我为什么。这个活动我知道,但本来我是不想去的。我的母校名闻遐迩,人才辈出,硕果累累,象我这么庸庸碌碌,对母校毫无贡献之辈,实在没有回去的必要。可是朴一凡用勿庸置疑的口气劝我回去,我只好遵从。
  校庆那天天气很晴朗,十几年了我没再走进这个地方,一切都让我感到亲切。我碰到很多同学,有的面熟,有的面生,大家分属于很多行业,官僚、商人还有学者什么行当的都有,有些人已经非常成功,和大家闲聊的过程中,我由衷地感到一丝惭愧,和人家比比真是差远了。但我也由衷地感到某种愉快,毕竟能和这么多能干的人曾经同学还是荣幸的。
下一页 尾页 共3页
返回书籍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