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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国长剑

_7 徐剑(当代)
第一任团长丁风岐再也按捺不住奔涌在心中的热血和怒涛。这个身材魁梧、留着标准的军人小平头的北方汉子,浓浓的剑眉下掩藏着一双深邃的大眼睛,可是今天,这双一向温情脉脉的明眸里升腾着一股无名的怒火,他把全团官兵集合在一片莽林环抱的雪地上,一只有力的右手刷地从半空中劈了下去:"那些口口声声要求调走的军人们、男子汉们,请你们瞪大眼睛看看脚下这片雪原,这冰冷的地下,埋着中国抗日将士的英魂,也写着我们中国军人的耻辱。这些血染林海的英烈在注视着我们,在嘲笑着他们的后代,你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还是懦夫孬种?!我再说一遍,有种的,留下来咱们一起创业,一起洗刷这片土地留给中国军人的遗憾和余恨,铸起新一代火箭兵的军魂国魂。要做熊包的,请便,只须留下一张二指宽的纸条,我丁风岐马上放人......"
一席肝胆相照的话语,犹如凄冷的莽原上点燃了一簇簇红红的篝火,而那富有自身魅力和特色的"爱二炮、爱阵地、爱本职"教育则犹如一束闪电划过官兵们灵魂的原野。
一群躁动的灵魂安妥在了这天荒地老的雪国里。家还未安顿好,任务已经下达了。
摆在试训团广大官兵面前的现实是极为严峻的。美国等西方国家的战略预警飞机成天在天上盘旋,战略空军从接到总统的最高指令到迅速将导弹发射出去,最快的反应时间仅仅是3-15分钟,而我们的官兵正是瞄准着这一个目标去赶超的。于是,新型号的武器实验定型责无旁贷地落到了他们的肩上。
他们要实现当年组建当年接装当年执行发射任务的领导意图,这不啻是一个80年代的现代东方神话。一些在导弹部队呆了多年的老将军都为他们捏着一把汗。几天前还是一支溃不成军的队伍,能实现这一个历史性的跨越吗?
一支血脉里至今还流淌着中华民族吃苦耐劳坚忍不拔基因的中国军队仿佛什么奇迹都可以创造。
一群技术骨干被派到了航天部的科研院所与工厂跟工程师和技术人员一边熟悉装务一边掌握性能和使用规程。
留在军营里的广大导弹官兵则操起了新的教程,从零开始学起。冬天还没有过去,北国大地仍然沉浸在一片梦幻般的银色世界里。为了检验新型的导弹装备在复杂气象条件下的极限适应能力,这支刚接装的导弹团队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青春之躯与冰冷的钢铁放在一起进行检验。
隆冬的北极村。中国的疆域好像已经抵达了天与地的尽头,遥远的地平线在这里消失了,浩瀚的苍穹撕裂开了一个巨型的口子。白昼与黑夜同时并存于这一个星球上,但在这里似乎永远没有晚上也永远没有长夜,极目之处尽是一片雪野苍茫的银色世界,零下47度的冰点极限,将山川河流变成死一般的凝固,天地之间的万物突然间绝迹了,惟一感受到的只是一片神秘的天籁。霎那间,飓风四起,"大烟泡"挟裹着飞雪直往挂满了厚厚积雪的林海雪野里钻,雪雾弥漫,而试训团的官兵却驮载着中国战略导弹部队中最新式的武器在厚厚的雪地艰难爬行,寻找神州大地上最寒冷的地域,检验新型号武器装备在冰点下工作的极限数据。
白天,北极村的气温已达到零下40度,而到了夜间则骤然降至零--F 47度。呵气成冰,95%以上的官兵面部和手脚冻伤。尽管如此,试训团的官兵却要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操纵着新型的导弹武器去接受大自然的严酷检验。子夜时分,是北极村气温最低的时候,一阵尖啸的哨声将官兵从温暖的梦乡里唤醒,他们拖载着现代化的装备步履匆匆地赶往旷野之中的风口处,顶着刺骨的寒风开始操作。午夜的北国之风如千把钢刀撕碎了战士们的棉衣,针刺般地往官兵们的身上乱钻。开始大家还感觉到疼痛,后来身上的感觉渐渐地麻木了,浑身上下失去了知觉,可是导弹装备的试验则一刻也不允许停顿,连续七个多小时的操作,参试官兵胡子眉毛都结起了一层冰,说话都很困难。然而他们仍旧一丝不苟地进行操作。吊装号手齐德文还没有过l9岁的生日,瘦小白皙的身材,镶嵌着一张娃娃脸,乍一见面,让人感到他完全是一个孩子。在执行操作任务中,他必须顶着凛冽的寒风钻进狭小的导弹仪器仓卸下几个连杆、插头,并查清里边是否滞留着遗物。连长的口令一下达,他毫不迟疑地脱下了棉衣,摘掉皮帽、皮手套,只穿薄薄一件工作服钻进了仪器仓,手一摸着钢铁,就被紧紧地粘住了,他连声说:"不好,我的手被粘住了!"未等外边的同志们反应过来,他就用嘴哈热气企望将手从冷铁上化解开,岂料无情的严寒居然将他的嘴唇也一起粘沾在导弹装备上了。
"小齐。别急!"站在外边的官兵一下扑了过来,一起用嘴吹热气才将小齐的手和嘴唇从导弹仪器上化解开了。当战友们把他从导弹仪器仓里拖出来时,这个一脸稚气的小兵全身已经冻僵了,手掌和口唇鲜血直流。
一位航天部的女专家看到后,感动得热泪纵横,一把将小齐揽到怀里,用自己的体温暖和这个已经冻僵了的小兵。口里喃喃地说道:"我的儿子也有你这么大,可他还离不开父母的庇护呢,而你......多好的战士啊......"
冬天里的银色童话刚刚划下了一个圆满的句号,试训团的官兵又开始了新的征程。他们携带着新型号的导弹装备进行大风、淋雨、长途颠簸和高温试验。用生命和热血再一次与沉默无言的钢铁进行新的一轮较量。
千古荒凉的西部大漠。在风速达每秒l5米的大风垭口上,试训团的全体官兵迅速展开了装备试验,顷刻之间,浩浩的大戈壁滩上黑云翻滚,暴风四起,狂飚卷着砂石将天空搅成了一片昏黄,遮天蔽日,呼啸掠过的沙暴尖叫着仿佛要将官兵们一口吞噬,就连那被称作沙漠之魂的骆驼刺也被连根拔起,而试训团的官兵们则岿然不动,在这阒无一人的大荒原上与钢铁一起经受大自然的淫威和肆虐。
盛夏的南疆火炉。太阳从万里无云的天空垂直射来,贴着七月里的红土地燃烧,将大地烘烤得昏昏沉沉,路边的垂柳被烤得卷了叶,似乎在那里痛苦地呻吟,发射坪上的混凝土地表温度高达58度,一碗水泼下去瞬间就变成了一团气雾。而此时,试训团的官兵也一连十几天在这里做导弹装备的高温试验,所有的内衣内裤都被扒干净了,只穿着一身工作服外罩在那里操作,汗水将衣服一次次浸泡透了,厚厚的汗渍盐碱挂满了全身,一班号手虚脱昏倒了,另一班操作号手又顶替上来,每隔几分钟就有一个人倒下......
经历过一次次热汗变冷汗、冷汗又变热汗的涅紧和炼狱,直至体会到"走进地狱与走出地狱只是感觉不同"之后,这支英雄团队将意志这一巨大的驱动力融进了中国战略导弹部队走向世界的进程,创造了一次次新的跃进。
他们用青春之躯的沉重代价换来了l l项大的地面试验任务的圆满完成,为导弹设计部门取得了数十万个准确的数据,提出了400多条宝贵的意见,自己摸索编写了200多万字的训练教材和资料,并铸造了一支过硬的劲旅。
几个月后。总部某试验指挥大厅。巨型的电视屏幕将千里之外的发射场壮观的景象一览无余地清晰地展现在军委、总部和驻京各大单位的高级将领面前,这是新型号的战略导弹第一次试验发射,也是二炮官兵的全面素质在各军兵种领导面前的一次亮相。大半生军旅生涯致力于中国特种兵建设的前国防部长张爱萍上将端坐在首长席上,环顾了今天前来观看发射的人们,轻轻地呷了一口茶,然后对自己熟知的老部下、静静地坐在对面的第二炮兵司令员李旭阁将军说:"旭阁啊,这可是新组建不久的试训团的第一次发射新型号导弹啊。"
李旭阁司令员微笑着点了点头,什么也没有说。其实此时任何的话语都显得多余,他麾下的官兵将用自己对祖国的赤胆忠诚和一流素质佐证自己是最出色的。
发射场上的准备已进入了最后的读秒阶段,亲自参与设计制造的数百名专家和技术人员已经撤离到绿草坪上,没有笑语,没有欢声,只有一颗渴求的心静静等待着那个怦然心跳的时刻的到来。
沉着稳定的试训团的官兵驾驭这个中国战略导弹家族里的骄子,一切操作程序和动作都做得完美无缺。各种准备完毕的口令也一级级地上报到了总指挥部。
"准备发射!""点火!"
"起飞!"
只见新型号的导弹啪地弹跳起来,尾翼上喷吐着黄色的烈焰,呼啸着直上云天,向茫茫的太空飞去......
"成功了!"不知谁说了一句。屏住了呼吸的发射指挥大厅的凝固气氛一下子活跃起来,许多高级将领纷纷走过来与李旭阁将军握手致意。
张爱萍将军缓步走到通向发射场的电话机旁,代表国务院和中央军委对试训团官兵的发射圆满成功表示热烈祝贺,并对参试的全体指战员、专家和科技人员表示亲切的问候!
千里之外的发射场一片沸腾,经过了无数个碱水里浸泡的日日夜夜,试训团的官兵抚摸着还在发热的导弹基座,一个个泪洒长漠......
5.历史总是重复着惊人的相似。90年代的一个金秋,
中国导弹世家新一代的"宠儿"又在古燕山脚下降生。新任中国战略导弹部队司令员杨国梁将军握着高津的手说:"战略导弹部队的历史将在你们手中翻开新的一页。"历史的脚步总是沿着一条惯性的轨迹蹒跚前行。
那个年轻共和国的太阳刚刚升起的早晨,第一代火箭兵的拓荒者们在古燕山脚下集结,从这个最初的命运起点出发,迈出了亚洲第一个战略导弹营那艰难而又矫健的步履。经历了几十个春秋的坎坷磨难之后,当年的"亚洲第一营"的生命种子,早已异化裂变为崛起在中国大山长漠里的战略火箭部队集群。
沧桑轮回。
时隔35年之后,秋阳洗染下的古燕山山脉如海水浴过一样蔚蓝。依然是在永定河畔这座红砖墙围起来的航天城里,中国战略导弹部队中一个崭新的导弹营仰起了高傲的头颅,显露着它作为军中骄子的潇洒气派。
墨绿色的导弹在营长高津的指挥下,干净利落地进行着进入"临射"状态的每一步操作程序,洪亮的口令,默契的配合,娴熟的动作,博得了前来观看表演的战略导弹部队首脑机关的将军和校官们一阵阵热烈的掌声。
"发射"表演结束了。英姿勃发的全营官兵面带自豪的微笑,整齐列队目送着首长们上车。突然,杨国梁将军从引擎已经轰鸣的小轿车旁踅了回来,健步来到肃立的高津面前,紧紧地握住他的手,威严的军人血液里依然渗透着当年在西北大漠试验基地洗礼过的雄风:"中国第一个战略导弹营是从这一片热土上起步的,今天你们也在这里组建,我们导弹部队的历史将在你们手中翻开新的一页,年轻人,肩上的担子重啊!切莫辜负了历史的厚爱......"
这一幕清晰地显影在年轻营长记忆的荧屏上。
90年代的第二个夏天,在克里姆林官古堡上空飘扬了长达七十多年的苏联红旗骤然落地之后,从二战结束后主导世界达半个世纪的冷战格局也于一夜之间崩溃了,世界的热点趋于降温。可是,争夺下一个世纪战略主动权的竞争又紧锣密鼓地拉开了帷幕,美国将高技术兵器的研制费用提高了15%,分崩离析后的俄罗斯也不甘于守势,在国力衰退的走势下,依然大力开发"新概念"的高技术兵器,西欧盟国也不甘于寂寞,纷纷调整军费投向,保证重点装备的发展。在世界和平中扮演着越来越重要的角色的人民中国,挑战与机遇几乎联袂而至。新一代的共和国军人紧紧抓住这一历史性的变迁,跃上了精兵之路。于是一支新型的神剑劲旅又在东方大地上应运而生。作为优秀作战参谋的高津,幸运地出任这支中国新型导弹部队的第一营营长。
但是,迈出创业的第一步却是那般的艰难。
凄风苦雨的南山坡。蒿草遍地,荆棘丛生,在一片废弃了多年的"三线"工厂的破旧不堪的厂房里,高津带着超前集训的一拨子大学生军官和老兵骨干来到这里打下第一根创业的桩,然而展现在官兵们面前的情景却让大伙心寒,昏黄的烛光摇曳着破楼板上潮气凝成的"冷泪",不时地滴落在官兵的床铺上,一阵阵瑟瑟的寒风传来了远处歌舞厅里的疯狂的摇滚舞曲,更给这冷寂的军营平添了许多凄凉和孤独。官兵们的情绪一下子降到了冰点。怀着浪漫的憧憬和梦想来到导弹部队的大学生军官孙金明则找到高津:"营长,给咱透透底,我们这个营前景咋样?"
高津能说什么?飞扬的思绪卷着内心的滚滚波涛。从拉起超前集训队到搭好了导弹营的架子,将近一年多的时间没有教材,没有装备,甚至就连训练笔记本也是几个干部垫钱买的。新型的导弹尚处在研制阶段,何日装备部队还是一个未知数。但是,凭着流淌在他血液中的那种老一辈军人赋予的愈挫愈艰的基因和多年的军旅阅历,他深知这种新型号的导弹一装备部队,将是军中的王牌,前途无量。
翌日清晨。高津带领一群官兵登上营区后边的大山,砍下了两棵粗大的树干和一些毛竹,在营区门口搭起了一座高大的拱门,四野盛开着火一样燃烧的映山红,他泼墨挥毫写上了"创业门"三个大字,抹去了笼罩在人们心灵上的阴霾。
正午的阳光照耀在导弹营官兵命运的头盔上。高津率领大家庄严地伫立在"创业门"前郑重宣誓,他那激情昂扬的演讲,更令血气方刚的男子汉们荡气回肠:"每个军人都渴望在疆场上建功立业,渴望在自己人生的履历上书写辉煌的一页。今天,历史选择了我们,中国最现代化的新型号导弹由我们率先学习和驾驭。我们以90年代中国军人的雄心和气魄,再写战略导弹部队的辉煌。"
坚定的信念激扬起官兵走向世界的从容步履。他带领全营官兵修道路、除杂草、整地坪、垒围墙,辛勤的汗水洒在脚下这一片神奇的土地,昔日的虚墟变成了一支导弹新军孕育崛起的摇篮。面对着无装备和训练器材的严峻现实,他们土法上马自制训练模型,全营官兵四方寻觅,找来了大堆的废旧纸箱,遍布厚茧的铁掌巧夺天工,硬纸壳成为37个新型号导弹仪器模型的坯料,控制系统操作面板各类标记的制作工艺几可乱真。这支"纸上谈兵"的特种部队,靠着每天在简陋的纸板模型上苦练指法、练动作要领和协同一致,硬是掌握了从未接触过的新型号导弹的操作规程、技术要领和协同时机,再现了50代末期"亚洲第一营"的神话。
在贫瘠的土地上播下了艰苦创业的种子,收获的将是一个金灿灿的秋天。
1992年10月,高津和他的部属抑制着加快了频率的心跳,第一次走到了新型号导弹跟前进行操作。一声令下,号手们熟练准确迅速就位,每一个动作都做得无可挑剔,在场的老总们惊讶不已--他们从未接触过真品,怎么会有如此的技艺?当得知这种硬功夫竟然是从纸壳制作的面板仪器练就的,无不伸出钦佩的大拇指。运载火箭设计院新型号导弹的总设计师陈福田兴奋地拍着高津的肩膀:"年轻人,把武器交给你们这样的部队,放心,我们放心!"
一年之后,西北大漠深处。一枚我国设计的新型号导弹挟雷裹电,呼啸腾空。高津率领一营官兵配合航天工业总公司圆满完成了试验发射任务,标志着这支刚跨入我军编制序列的部队已具备了实战能力。当导弹残骸从遥远的长漠里运回一营驻地时,高津和战友们列队相迎,一双双颤抖的手来回抚摸着曾无数次操作现已烧成遗骸的仪器仓,一双双模糊的泪眼传递着无言的自豪和兴奋......
咆哮的飓风。如注的暴雨。霹雳的雷电。大学生军官集训队的数十名学员整装群雕般地矗立在操场上,等待着代管集训队的指挥官一营长下达结业会操命令。
而此刻,高津高烧39℃躺在病榻上,随营军医正给他输液。但是,滚滚的惊雷和滂沱的大雨却令高津精神一振,冥冥之中仿佛感到一种无形力量的召感。他哗地爬起床来,不顾医生的劝阻,拔掉了针头,扎好腰带军容严整地来到了演兵场上。旋即,操场上撼天震地的脚步声、口号声和狂风骤雨的呼啸声汇成了雄壮激昂的交响曲。
会操结束。浑身透湿的高津在风雨里讲评。他满意地看到,尽管狂飚雷雨大作,但官兵们个个精神亢奋,无一人晃动,无一人走神,无一人眨眼,犹如一尊尊黑色花岗岩石镌刻的群雕屹立在暴风雨之中。他的讲评同样富有军人的气魄:"我并不想难为大家,战争不选择天气,感谢大自然在你们结业时,赠送了一份厚厚的重礼,发给了大家一份合格的无字结业证书......"
会操完走回宿合,刚踏进门槛,高津就一跤跌倒在地上。
有的大学生军官对他这样的做法不解,找来与他论理:"我们是高技术部队,驾驭导弹主要靠技术过硬,你干吗整天像野战部队那样折腾我们?"
高津的回答仍旧是那么理直气壮:"美国西点军校为什么开展橄榄球运动,难道仅仅是为了学员健身吗?不!它真正的目的在于培养军人可贵的对抗意识,锻造英勇顽强、一往无前的尚武精神和作风。"
他拿出了自己平时剪辑的外军资料,上面告诉人们:
著名的美国西点军校,虽然条件优越,装备精良,但是十分重视通过近似残酷的训练手段来铸造学员的体魄和毅力。新学员人校前半年,每天都要进行十六个小时的高强度的体能训练,被外国军事专家誉为"兽营训练";
前苏军元帅朱可夫率领过的第六近卫坦克集团军,80年代仍坚持冬季到气温达零下50度的外高加索山区进行野外高寒适应性生存训练;法军每年都要在戈壁沙漠深处进行实战条件下的大规模军事演习;英国伞兵部队经常把部队空投到渺无人烟的荒山野岭。
高津得出的结论是那么斩钉截铁:"作为高技术部队,未来战争异常残酷,对人的素质要求更高,大量不可想象的奇迹,恰恰就是坚强的意志和品格来促成的,我们要自找苦吃,在恶劣的环境中磨砺意志,今天的艰辛付出,正是为了明天分享胜利的喜悦......"
他严厉地对那个学生官说:"你要叫苦,回去找你一年四季在农田里干活的六七十岁的老父亲去叫吧!"作为对这位对训练有意见的大学生军官的"惩罚",他和他那所在的连队被高津"判罚"在正午的阳光下走了一个月的队列。
火辣辣的太阳炽热地烧烤着南国腹地。青蓝色的热浪岚烟在七月里的训练场上蒸腾,一群生龙活虎的迷彩服在跳动。为培养官兵们勇猛顽强的精神,高津专门从武警部队请来了两位擒拿格斗的教官指挥训练,练前扑后倒,满地的玻璃碴子和碎石让人心悸。高津毫不犹豫地站到了前边:"我先来,看我的!"随即双脚发力,猛然跃出,两掌和手臂用力向前扑去......一次,二次,三次,双手划破,胳膊肘子摔肿,淋淋的血水和汗水抛洒在沙石地上。"只要我能行,你们谁都不许趴下!"营长充满力度的身影和略带嘶哑的吼声给全体官兵勾勒出了意志坐标的参照点。一周之后,几十名官兵尽管黑了瘦了一圈,被汗水反复浸泡的迷彩服泛出了一层层白碱,但却收获了军人刚毅的胆魄和强壮的筋骨。
公元l991年初春,举世瞩目的海湾战争,再度强劲地拨动着高津那根敏感的军人神经。
他从军事情报部门借了所有海湾战争的录像资料,一个人把自己关在屋里,反复看了五遍,日新月异的高技术兵器和美军军事指挥、通信、控制和情报高度自动化的C31系统,深深地震惊了他,一种全新的忧患意识在他的胸中涌起,他的耳边不止一次地掠过记录着我们这个古老民族悲壮历史的"义勇军进行曲"。难道我们这个民族只有被逼得无路可退,只有到被别人打得浑身血淋淋的时候,才裹着绷带幡然猛醒吗?"
高津并非杞人忧天,多年做部队机关的作战参谋,使他痛切地感受到,现在有的军官对研究战争不感兴趣,却热衷于研究人际关系和应付上级,士兵中角色错位有增无减,为谋出路应征者屡见不鲜,有的把训练考核当作儿戏,考试从从容容作弊,演习嘻嘻哈哈进行,训练马马虎虎过去。他清醒地意识到我们这支由中国农民成分构成的军队,如果不彻底与一直流淌在我们血脉中的狭隘、愚昧等传统陋习告别,就很难在走向新世纪的现代化进程中完成历史性的重塑。
高津恪守着"兵家只为战争忙"的信条。他对他的部属说:"我们渴望和平,但是战争怎么能够回避?一支没有文化的军队,将不堪一击。不懂高技术的指挥官将殃及三军......"
"如果我的剑不够长,就向前跨一步!"雄心勃勃的高津时刻雄视着明天。在风餐露宿的发射试验场,在荒凉寂寞的营区驻地,在位于京畿之地航天城集体宿舍的大通铺上,在难得的一年一度的夫妻相聚的爱巢里,他的睿眸锲而不合地在书本的字里行间扫瞄,大脑犹如敏感的雷达多方位地捕捉现代高科技的军事知识信息。《战争艺术》、《大战略》、《战役学》、《合同战术学》、《外国著名战争战役》、《高技术战略》、((高技术与现代军事》等上千册军事、政治和历史书籍,他读得爱不释手,《导弹控制系统》、《导弹技术辞典》等枯燥晦涩的专业理论教材,他看得如痴如醉。他珍藏并读过上百册的中外文学名著,甚至对建筑美学也有着浓厚的兴趣。他说:"我们这一代军人不应该是孤陋寡闻,思维层次和角度应该是全方位的。"
凭着这种求知如渴的痴迷和执著,高津熟练地掌握了新型号导弹武器系统的工作原理、操作和指挥程序,l5个关键部位的把关要点和测试参数,并能独自完成主要号位的操作,先后写下了l50万字的技术笔记和学术论文。
公元l993年晚秋时节,中国西部大漠里的航天城。
一枚新型号的东方长剑已矗立在导弹基座上,傲指大漠的湛蓝的天空。整个发射已经进入到了最后一个小时准备程序。坐在中心控制室的发射营长高津正果断下达着发射前的每一道指令。突然间,地面仪器的计算机程序的数据出现紊乱,在场的航天部专家查遍了所有的计算机程序也没有查出故障,一位导弹主设计师急得当场晕倒。高津主动请缨,带领本营的黄诚飞、李正连两个技术员,将所有的电路图在脑子里筛选了几遍,调出了上千条程序,花了四个多小时反复论证,终于查出了故障是原设计中计算机程序编排有误,为导弹发射实验排除了一次重大隐患。一些鬓发斑白的老专家激动地称他为心中的英雄并一致请求给高津和他的营分别记个人和集体二等功。
一些从北京高层首脑机关来的干部,初次结识高津后,就被他的思维、谈吐和带兵、治军之道所深深吸引,他们感叹地说:"高津天生就是军人的料,在他的身上展现的是代表走进21世纪的共和国现代职业军官的追求和希望。"
一位导弹部队的少壮派司令官非常赏识高滓,他多次打趣地对他说:"你生不逢时,要是生在乱世之秋的中东就好啦,有的是仗让你去打....."
作为一个职业性的年轻军官,谁又知道在高津成功后边支撑着他的是一个坚强的家庭。这些年,父母、妻子、女儿与他分隔三方相距千里,自己则把大山阵地当成家,而把那个温馨均,家视为"旅馆",每次回福州探亲休假,与岳父母住在一起的妻子只好带他到表妹家借上一间房子,临时支上一张床,以度过这一个月过客匆匆的假期。苦点累点,甚至牺牲一些年轻人的花前月下天伦之乐,对高津来说并不算什么,既然选择了军人这一高风险的职业,就意味着随时随地准备作出牺牲。然而他最痛苦、最憎恶的则是社会上一些人对军人的冷漠和歧视。
前年春节,正在福州休假的高津携带着妻子和女儿去拜谒岳父母。老丈母娘做了一桌丰盛的酒席款待来自大山峡谷里的大女婿高津和已移居日本国的小女婿一家。家宴上,那位刚移居东瀛岛国不到半年却彻里彻外"呦西......呦西......"的连襟公然以东洋人的口吻对高津冷嘲热讽:"我敢说,兄弟,你们中国士兵的待遇恐怕是世界上最低一等的,但你们却比驻敝国冲绳的美国大兵还牛气,看来中国的老百姓称你们是大兵一点也不冤,依我......"
"啪!"高津的拳头重重地擂在了饭桌上,将桌上的盘子震得满地皆是。"闭上你的臭嘴,瞧你那点假洋鬼子样,到日本才几天,就忘了老祖宗是谁!你了解中国军人吗!你没有资格在我面前指手画脚,妄加评论......"
一桌春节合家团聚的宴席被两个志不同道不合的姑爷给搅了,闹得全家人不欢而散。
回到自己的那一间小屋里,妻子赵彦斌咽不下那一口气,劝高津说:"人家瞧不起咱,不就是因为我们兜里没有钱,你还是赶陕转业回来吧,咱就不信出不了国,挣不了钱......"
原来妻子的亲戚不少在东南亚一带经商。岳父母多次动员高津两口子到海外去闯闯,两个老人深信凭着高津的素质和能耐,就是到国外打工,也不会比别人过得差。
但是高津心中忘不了我们这个民族百年的忧患和百年的耻辱,他所祈盼的就是从我们这一代人起,中国军人决不再给任何国度的军人在这片国土上提供立功受勋的机会。他对妻子说:"他骂我可以,但他不能污辱我们这支军队、我们的民族和我的祖国......"
高津悄悄地向妻子袒露了埋藏了很久的一个秘密:我在军中的惟一空白,就是没有打过一场真正的战争,如果未来的高技术战争与我有缘,高津当有所作为!
一个驾驭中国最新型号战略导弹的发射营长如是说。
第十章 太空长城下有条女人河
第十章 太空长城下有条女人河
1.一个遥远的导弹部落里的故事充满了真实的荒诞,而这真实与荒诞之中却是军人家庭生活的缩影。
黎明的曙色把东方黝黑的天幕撕开一个血红的裂口。
黑夜的潮水像卷帷幔似地从莽莽苍苍的大森林退去了,黛色山峦的轮廓清晰地兀立于天地之间,一个燃烧的火球从山那边的莽林里钻了出来,一缕缕朝晖尽情地涂抹着厚幕般的大森林边缘,涂抹在岚烟霞蔚掩映下的一条清亮的小河里......
在这周围三百多里没有人烟的绿色峡谷里,驻扎着一个孤零零的导弹阵营分队。守护藏身于这片山林里的最高行政长官是上尉连长。清晨,连长睁开惺松的睡眼,看了看表,便催促通信员去播放起床号的唱片。让军人永远热血激荡的军号声将沉睡的军营变成一片沸腾。官兵们涌出宿舍,踏着空蒙的晨光去出操,豪迈的步履和军营男子汉喊山般的吼叫,回荡在亘古苍茫的大峡谷中。出操归来,按军中队列操典照例是那一分不多的l0分钟洗漱,大伙拿着洗漱用具走到了连队营房旁的小河边。通信员小李总是趁此时机用那台低档的国产台式录音机给战士们放几首歌曲,借此活跃一下寂静山林里的气氛。但连长对这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老掉牙的磁带早已经听腻了,突然灵机一动:"嗨!小李,有了,有了,我上次探家归队时,你嫂子塞给我一盘磁带......"边说,他边掀开那个跟随自己多年的土漆杉木箱,伸进脑袋去扒拉寻找。
"连长,啥新鲜玩艺?"小李笑了。
"八成是豫剧《(花木兰从军》,我那口子顶喜欢。"
"中,中,放给大家听听!不然老是那'十五的月亮'、'望星空',望得大伙越来越想家啦。"小李是连长的河南小老乡,让家乡那荡气回肠的乡音在深箐里震荡几下,岂不更美!
几个月前,连长探家归队,在送别的火车站月台上,妻子从车窗里把这盘录音带递上了车来,一再叮嘱着别忘了抽空听听,工作再忙也别忘了。他没有忘,但也许是因为睹物思人之故,他一直没有听,这一回他却是当着全连官兵的面洗耳恭听了,而且是那么的虔诚和专注。但是,他压根儿就没有想到,喇叭里传出来的并不是什么音乐歌曲磁带,而是一个婴儿一声接一声的啼哭,还掺杂着一个女人哄孩子的"哦,哦"的声音,两种声音他都十分熟悉,一个是他的儿子,一个是他年轻貌美的妻子,但再接下来的竟是一个陌生男人粗犷嘈杂的声音,模模糊糊的,听得似清楚又不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惊呆地傻站在那里。
通信员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惊呆了。
小河边上的人群出现了骚动。嘴里含着牙膏泡沫的,脸上挂肥皂泡的,肩上挎着白毛巾的,直挺地站立着,像一尊尊惊呆了的雕像。连长第一个缓过了神来。他那复杂的表情瞬间化作了难于启齿的愠怒:"你他妈的愣着干什么,快把录音机关掉啊!"从没有唬过小通信员一次的连长今天的性格仿佛是被扭曲过了似的。
孩子和女人的声音消失了。寂静的山林又复归寂静。但是议论和猜测仍然使好奇的士兵充实了好几天。
连长想给大家解释一下。可是解释什么呢?连他自己也感到荒诞可笑。无法说得清楚,他只好编织了别的话来搪塞,来平息大家那飞扬的想像力。连队晚点名时,连长清了清嗓子说:"同志们,那盘带子的事情嘛,是我探家时,我那口子学录音机弄出来的,都怪我粗心,又把这玩艺带回了连队......"
一场风波总算平息了。
但是连长的心里总有些犯嘀咕,那个粗犷的男人声音是谁的呢?他深信妻子不是那一号人,可妻子实在长得太漂亮了。美对一个女人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往往是那种酿成个人和家庭悲剧的缘由。现在社会上把拥有情人作为一种炫耀的轻薄男人实在是太多了,放着妻子那瓷人般的美人胚,他真有些放心不下,即使是妻子不招摇,也总会有人把她当成一个猎物来捕捉呀。他骂骂咧咧地给妻子写了一封信:"乱弹琴,开玩笑事先也不吭一声,弄得我这一连之长脸往摆。"至于出现在录音带里那模模糊糊听得不甚清楚的男人口音,他一句也没有提,只是旁敲侧击地说要提防身边那居心叵测良知大大坏了的人,现在这世道学好挺困难,而掉人生活泥泽里也只是一念之差的事情。接到丈夫的信,妻子也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丈夫从来都是直来直去连弯都不会拐的直肠子,这回怎么也给自己来起了弯弯绕来了。
一粒小小的误会种子,埋进了天各一方的军营牛郎织女的心中。岁月像浸泡在小河里的那个古老水车,悠悠吱吱地转着。
他终于又盼来了一年一次的孤雁往北飞的探家的II子。
坐了两天的火车,转换了两次汽车,旅途的疲惫消融在难耐的激动之中。子夜时分坎坎坷坷地摸进家门,推了推闩得很紧的门栓,就想用手轻轻拨开,给妻子一个夫君从天而降的突然袭击,让妻子享受一下出其不意、梦一般的惊喜。他轻轻地拨开了县城平房小院的大门,两扇门倒配合得挺默契,一丁点儿声响也没有弄出来,他踮起了脚尖,鬼鬼祟祟地窜到了窗户下边。
家里的灯光还在亮着。一缕光亮透过猩红色的窗幔反射了出来。他悄悄地将耳朵贴到了窗户边上。"啊!"他禁不住地叫了起来。屋里一个男人嗡声嗡气的声音朦朦胧胧地传了出来......奶奶的......她在家偷偷地背着我搞这一套。
"兰英,开门!"一阵挟带着愤怒的"咣咣"的敲门声吵醒了隔壁的邻居。
"谁,你是谁呀?"兰英惊恐地在屋里询问。"奶奶的,连我是谁你也听不出来啦?!"门咯吱地开了,妻子披着衣服闪出了半个身影:"哦!我当谁啊,
你啥时候到的,咋也不提前捎个信来。"看得出她的眼神里漾溢着意外的惊喜。
"提前个屁,你在家搞啥鬼名堂嘛!"他顾不上与妻子寒暄。一个箭步冲了进去,猫着腰到处寻觅,那副模样俨然就像鬼子进村一样逗人好笑。他没找到人,转过身来一把揪住妻子:"说,你把那家伙藏到哪里去啦?"
妻子的脸色先是一惊,继而一片绯红,啪地一下打开了他的手,捂着嘴笑着说:"我当是咋回事呢!瞧你那副臭德性样,把你老婆当成什么女人啦,那个人就站在我面前。"她转过身重又拧开了录音机,里面果然传出了一个男人的声音,那是上一次探家的第一个夜晚,自己与妻子说那些亲昵的悄悄话的声音。
录音带的事情终于真相大白。显然是自己误会了妻子,他的内心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懊悔。
妻子一头扑进丈夫的怀里,嘤嘤地哭开了:"你们男人家成天在外边东奔西走的,咋能体会得到一个孤身女人独自守着这空空的房子时那难捱的日子,俺上次趁你不注意时录了下来,每天晚上就靠这盘录音带度过这长长的黑夜......"
发生在遥远的中国战略导弹部落里的这个故事,乍一看来似乎有些荒诞神奇,但是,它确确实实是一个真实的故事,从某种意义上讲,正是成千上万的导弹军官爱情家庭生活的一个侧影。故事的主人公在向作者讲出这一段个人隐私时,一再叮嘱写进书里可以,但不要透露真实姓名,这已经作为笑料谈资在部队传了很长时间,再讲出去多不好意思。
作者尊重主人公的意见,但绝不意味着是编织和演义。
2.一个是占领东欧市场的大型企业的女厂长,一个是与"核幽灵"打交道的总工程师,为了争夺对方,军地双方打了"八年抗战"。
如果说分居两地隔着感情之河遥遥相望,对导弹部队的军官与他们的妻子儿女是一种磨难的话,那么结束大山与城市的两地分居的撕裂也并不意味着痛苦的完结。
齐齐哈尔市北方音像制品厂厂长于振华女士,在与丈夫战略导弹部队某基地核工程师昌总(请读者原谅,由于他从事的职业的保密原因,我们无权公布他的姓名,并非故弄玄虚)军地双方互相需要对方整整打了八年的拉锯战之后,夫人终于在90年代第一个春天的步履匆匆走来时,毅然挂起了免战牌,辞官南行,到那一片神秘的大莽林深处去重筑一个新巢......
将厂长办公室的最后一把钥匙沉甸甸地交给别人,在全厂数千名职工依依不舍的目光中走出工厂的大门,于振华的心中一片悲怆,她痛苦地回眸伫立在大门口前挥手送行的人群,一股清泪哗地涌了出来,挡住了她的视线,眼前变得一片朦胧。
岁月朦胧,往事朦胧。
公元l974年深秋。黄浦江畔。
停课多年的复旦大学终于正式复课,招收全国各地工农兵学员。来自北大荒知青部落的女知青于振华和从中国战略导弹部队那片山林里走出来的青年军官小昌,作为那个多难时代的幸运儿,在复旦校园里的核物理系相遇了。命运之神兴许就在那一刻悄然地将两个人的一生从此拴在了一起。尽管那是一个学业荒废的年代,但是能够从北大荒里走出来,重圆破碎的大学梦,并不是每一个知青都有这样的幸运。因此,于振华格外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而小昌是从常年生活在大山营盘里的青年军官当中百里挑一选来的,他的背后投来的则是数千双希冀他学好的热切的目光,更不敢有一丝的怠慢和松懈。原始的驱动力驱使着他们在知识的田野上苦苦耕耘,很快他们就在那群青年学子中脱颖而出,成为学校里屈指可数的高才生。
他们默默地播种知识的田野,也在默默地孕育着爱情的浆果。四年后。于振华和年轻军官小昌以优异的成绩毕业于复旦大学核物理系,然后,便天各一方飞回到属于自己的领地。两个人在事业上开始了一场生命的追求与竞赛,也在青春的起跑线上揭开他们漫长的恋爱季节。于振华回到故乡的黑土地后,进入东北大地上人才济济的齐齐哈尔北方无线电一厂,从一个普通的技术员干起。尽管专业并不太对口,但是她以顽强的毅力,从零学起,搞好技术指导,组织系列产品开发,很快适应胜任了自己的工作,并以出色的工作实绩被破格提为年轻的女工程师。而他回到那一片雄性的大峡谷里去后,仍然从最基础的技师工作干起,长年累月默默地与核幽灵打交道,被同行们称之为"与核魔鬼打交道最多的人"。虽然每天都要跨进核门槛,日复一日一丝不苟地重复着检查和保养比一千个太阳还要亮的核武器的工作,在很多东西不允许动的前提下,他和他的同行们还是搞出了一系列尖端的科研课题,有两项还获得了军队科技进步奖。
1979年,两个昔日的复旦同窗终于在松花江之滨的一间九平方米的小屋里结为秦晋之好,温馨的爱巢唤起他们甜蜜回忆的并不是寒窗伴读的往事,更多的却是事业上的比翼双飞。
新婚的小巢还未住暧,昌工就飞回那一片大峡谷里去了。把自己的小家和照顾那多病的四位老人的事情全都托付给了妻子。于振华在家排行老大,下边只有妹妹没有弟弟,而家里又有患病多年的爷爷奶奶和癌症缠身的父亲,她一个人忙里忙外,苦苦地支撑着这个多难的家庭。冬天来了,患肺心病和哮喘的奶奶三天两头上医院,她一人把老奶奶从五楼背下来送到医院,看完医生再背回来。为了给父亲联系到上海治疗,她只身一人坐着硬座往返于齐齐哈尔与上海之间,连续五天四夜不睡觉。在那一个年代,工农兵学员出身的大学生本不被人瞧得起,你必须用自己的真才实学证明自己的价值和存在。她拖着沉重的家庭翅膀,重新赶末班车,重新回炉,更新知识,硬是凭着自己的学识和能力闯过了一道道难关,在全厂干部职工面前佐证自己是一个强者,并很快被厂里提拔为车间主任、党支部书记、厂办主任、党办主任、技术处长。这期间,她咽下了多少苦涩的泪水,只有天上的星星知道。儿子出生时,按照她与丈夫事先的约定,丈夫必须回来照顾她的产假,可是不巧正好遇上部队特种器材复检,丈夫没能够按期回来,她一个人腆着个大肚子,踽踽独行到医院生下了孩子。儿子两岁时,她将他放在床上,一个人到屋外边做饭,儿子不幸从床上摔了下来,折断了锁骨,住进了医院。家里的人都劝她:"拍个电报给孩子他爸吧,让他回来也好有个照应!"她摇了摇头:"算啦,我一个人撑着,谁家没有灾和祸的,他知道了不定急成啥样呢......"于是,她硬挺着,直到昌工次年探亲休假,才知道儿子摔伤的事情。
1986年,于振华所在的无线电一厂严重亏损,职工连发工资都得靠银行贷款。电子工业局的领导很看重这个年轻有为的女技术处长,亲自找她谈话,请她出任副厂长,并真诚请她代转达局里的意思,为使她安心抓厂里的工作,可让她丈夫早点转业,至于工作安排嘛,在市局范围内任他随意挑选。于振华感谢局领导的好意,她果然不负重望,与厂里其他领导一起上项目、搞攻关,全国市场搞调研,迅速改变了工厂的落后状况,使无线电一厂由市里的亏损大户一跃为赢利大户。
三年后,于振华又调任齐齐哈尔市北方音像制品厂副厂长,主管技术和经贸工作。这是一个有着数千职工和悠久历史的老厂,几年来生产并不景气。于振华走马上任后,积极开拓海外市场,作为厂里的首席代表,她率人亲赴俄罗斯和东欧各国,与外商签定经贸协定,为国家挣取大量的外汇。该厂被黑龙江省外贸部门定为外贸出口基地,她本人也被评为市级劳模和有突出贡献的企业家。
为了挽留住这位女强人,市电子工业局和厂里多次给昌总的部队写信,希望部队领导以地方的经济建设大局为重,放昌总转业,以便让这个分居了十多年的小家早日团聚。但是,昌总却又偏在战略导弹部队,也有难言的苦衷。他是从事核导弹专业的顶尖人才,在解放军的行列里算得上是屈指可数的。现在,组织上正准备让他挑大梁,怎么能说走就放他走昵?为此,夫妻两边的单位和他们本人在到底谁向谁靠拢的问题上展开了拉锯战,一僵持就是八年的岁月。
终于有一天,这个僵持的天平突然向一端倾斜了。
90年代第一个严冬的坚冰刚从美丽的松花江上暴裂,开江的呼啸震颤着黑土地。于振华驱车南行,到丈夫那支神秘的导弹部落里休探亲假。丈夫此时已被破格提拔为研究所的四室主任,从那条属于男性世界的大峡谷深处调进了大本营。那天,研究所的一室与四室举行篮球比赛,临时来队的家属都纷纷赶来助威加油,丈夫所带领的四室个子矮小,不像一室那样人高马大,比赛的结果,尽管丈夫带着他的那班弟兄在球场上竭尽全力顽强拼搏,结果还是大败而归,输得很惨。本来一场球赛的输赢算不了什么,可是荣誉感极强的四室的小伙子们竟然抱着他们的主任哭作一团。站在场外的于振华被深深地震撼了,一个室居然有这样的凝聚力,足以说明他们是多么团结,多么地恋眷着雄浑的军旅生涯。此刻,于振华终于明白让丈夫脱下戎装跟着她回到松花江去将是个非常困难的抉择。凑巧这时,导弹基地的领导来看望她,恳切地挽留她说:"调来这里吧,夫妻间也好有个照应,昌工,我们将会有重用,十年八载是走不了的。你在地方搞经济工作固然重要,可昌工从事的职业也凤毛麟角,你是学核物理的,自然比谁都清楚..."
听着领导的真挚之言,看着丈夫多年缺乏家庭生活的照顾日益疲惫的身体, 于振华突然觉得自己坚持了八年多的防线一夜之间垮了。她决定调到丈夫这边来工作。
齐齐哈尔市电子工业局的领导一再做她的工作,苦苦挽留:"我们更缺懂经营的人才,别走了,还有更重要的担子让你去挑啊!"厂里熟悉她的那些姐妹们像炸了锅似的:"人往高处走,你咋放着城市不住,调到那偏僻的大山沟里去,图个啥?"
然而,于振华还是不改初衷,毅然踏上了南下的列车。但是,严酷的现实却将她的一切美好的梦想撞碎。
丈夫所在地的大本营蜗居在一条山沟里边,并没有可以分配工作的工厂和单位,无奈之下,只好求人到百里之外的一家卷烟厂去找一份工作,厂长看了看她的履历,瞅了瞅与自己同样管过数千名职工的女厂长说:"对不起,我们这里到处都超员,有许多人是市里的头头写的条子,我也没有给安置,你的情况特殊,我破个例。不过要委屈你了,你得到一线去当工人......"
于振华无话可说。在这里,你的大学文凭、工程师职称统统不算数,至于数千人的厂长那个头衔就更没有人承认。她得与那些没有多少文化的女工在制丝车间里干活,每隔一个星期就是一个大夜班,一干就是一年半载的。后来,她在老家时因劳累过度患的美尼尔氏综合症加重了,经部队多方做工作,才被从一线车间调换到烟厂的技改处搞内勤工作......
作为一个知识型的女性,她失去了许多,失去了即将晋升高工的机会,失去了荣誉和桂冠,失去了她纵横驰骋的天地和舞台;作为一个妻子和母亲,她又得到了很多,在她随军后的四年时间里,丈夫的科研成果不仅捷报频传,而且事业上也有所成,被破格提拔为导弹基地的技术装备部部长,具体负责机关一个大部的工作,成为同年兵中的佼佼者。
在每一个成功军人的后边都有一个坚强的家庭,有一个付出了巨大牺牲的默默无闻的女人,这些女人构造连接成了萦绕在新的保卫祖国安全的太空天疆长城下的一条女人河。
于振华就是这条女人河中的一个......
3.坐地日行八万里。她每天带着儿子去百里之外的县城上班上学,八年绕地球走了八圈。
夜死一般的阒静。天幕上的星星还在眨着贼亮的眼睛。
床头柜上的闹钟突然刺耳地惊叫起来,她睁开惺松的睡眼,伸手摸着去开台灯,屋子哗地亮了。时间不少也不差,正好凌晨三点。对于天下芸芸众生来说,这正是做美梦的好时候,而对这个黑土地上的女职工和她的儿子,则是她们娘儿俩每天出门上班上学的时间。她天天如此携带着儿子坐通勤火车到百里之外的小城商店上班,身体的生物钟似乎早已经习惯了长年累月在这种超负荷的状况下工作,纵使再困再累,她都不能再睡过去了,必须强撑着精神爬起来,因为通勤火车早晨四点就从车站开出,去晚了不仅误了自己上班,被扣工资奖金,更重要的是耽误了儿子上学。她推了推还在呼呼大睡的丈夫王瑞成:"瑞成,醒醒,该叫东锋起床啦,再睡下去,我们娘儿俩都赶不上火车。"丈夫王瑞成是导弹部队的工程师,从当兵进到这片林海雪原深处就一天也没有离开过。他自然有着军人的素养,一轱辘爬起来,利落地穿好衣服,就径直走到隔壁的房间里去叫上小学三年级的八岁的儿子王东锋起床。
每天这时候去叫儿子起床,王瑞成都觉得很残忍。凌晨三点,哪家的孩子不正依偎在父母温暖的怀抱做着甜美的童年梦!而他的儿子,无论再怎么不愿意,都得被强迫起床,跟着他的妈妈去赶火车。王瑞成必须监督着儿子穿衣,否则一转过身去,小东锋就可能又躺下去睡着了。
从家里走到火车站还有三四里路,王瑞成推出自行车,把半醒半睡的儿子扶到后座上,然后,送他们母子出门。天漆黑一片,伸手看不到五指,一家三口人就靠那一簇昏黄的手电光亮照明,蹒蹒跚跚地往火车站赶去。
早晨四点,通勤的火车正式开出,妻子拉着儿子在车厢找了个座位坐了下来,与伫立在车站上的丈夫依依挥手告别,每天他们都重复着这一并不是每一个家庭都拥有的团聚和分别,只是这种日复一日的别离永远是在黑夜里,永远没有阳光的照耀。
通勤的列车徐徐开出了。儿子一靠到座位的椅子上又呼呼地进入了梦乡。她却没有了一点睡意。"铿锵!铿锵"铁轨的金属磨擦声将她的思绪拉得很长很长......
她是边陲小城里的一个工人的女儿,从小就在这一座莽林相拥的城市里长大,边城的原始闭塞赋予她的是坚韧和朴实。十几年前,嫁给与家乡的小城有百里之遥的导弹部队的工程师王瑞成后,她自然没有想到,伴随着姑娘们的羡慕而来的竟是青春的漂泊。小城与丈夫工作的那一片山林恰恰有一百多里路,不远也不近,一个单程坐通勤的火车正好是两个小时。新婚伊始,他们在小城里筑起了一个小小的香巢,虽然只有9平方米的小平房, 但也算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了。一张温馨的婚床足以接纳两个情浓似火的青春之躯。可是,蜜月一过,真正进入了生活的角色,冰冷的现实却把一切玫瑰色的梦想撞碎。王瑞成从事的是导弹部队里的一项高度保密的工作,每次特种器材复检保养,都要从他现在居住的大本营再往更加偏僻的山沟里钻。甭说回家过周末了,一个月正常的休假经常保证不了,有时三四个月小夫妻才能见上一次面。而且丈夫又是一个事业心极强的人,一搞起科研课题,像一个疯狂的汉子似的,忘了吃饭睡觉,正常的生活秩序全都给打乱了,还落下了胃病。望着一天天消瘦下去的丈夫,她好心痛。你不能出山,那我就搬进山来吧。反正我青春年少的,身体又好,到边城去上班又有通勤的火车,就让我来跑吧。于是,她就开始了坐火车上下班的漫长的岁月。
头两年,一个人坐通勤火车,倒也算不了什么。凌晨三点钟起床,丈夫用自行车将自己驮到车站,然后晃荡晃荡地去上班,火车走两个小时也还可以睡两小时,天长日久的也就习惯了。比那些关山阻隔分居两地的军人夫妇来说,她觉得自己够幸运了。火车的乘客大多是沿途跑单帮的小商小贩和与自己一样的上班族,尽管不时被人趁睡觉的工夫偷走了随身携带的包,但还是有惊无险。儿子王东锋出世了,矛
盾也就渐渐地露出来了。起初,她请了一年的产假带孩子,可到了后来就坚持不住了,因为丈夫那点工资根本就养活不了全家,别说每月再给老家的父母寄了。她只好去上班,把儿子交给住在城里的姥姥带,自己一个人两边跑,又照顾儿子又牵挂着丈夫。后来,孩子的姥姥不在了,两岁的儿子就跟着自己坐火车跑通勤。于是,火车成子的摇篮,他成了这列火车上最小的乘客,也是最老的一个乘客。每天凌晨,不论刮风下雨,下霜下雪,阴晴圆缺,那只小闹钟一响,她就得起床,用大衣把似睡非睡似醒非醒的儿子往怀里一裹,娘儿俩就开始上路了。上了火车,再依偎在一起继续睡。那年,儿子已经四岁了,上车后就躺在妈妈的怀里睡,妈妈搂抱着他,自己也渐渐地睡着了,突然火车来了一个急刹车,把儿子从她的怀里摔了出去,等她惊醒之后,儿子早已经重重地摔在了地下,头撞在了车窗上,碰了一个大血包,肿得好高好大,妈妈看着儿子的惨状,心像针扎一样的痛,扑上来一下子把儿子抱在怀里,轻轻地给他揉着头上的血包,后悔地说:"妈妈对不起你呀!"儿子仰头看着妈妈脸上簌簌流淌的泪水,自己反倒不哭了,伸出小手拭去母亲脸颊上的泪痕,倒挺像一个坚强的男子汉似地安慰母亲:"妈妈不哭,东锋不痛,真的不痛......"
儿子不说还好,一说,妈妈的泪水更止不住了。
那一年北方大山里的雪下得好大,一夜之间,漫天的雪花拉起了冬天的幔帐,山是白的,地是白的,天也是白的,厚厚的积雪压断了树梢,堵住了出山的道路,将这一片绿色的营盘变成了银色的童话世界。但是,对每天跑四个小时到山外上班上学的母子来说,山里下雪,丝毫没有赏心悦目观景怡情的浪漫情怀,而恰恰是对他们火车苦旅的一种炼狱。清晨出门时,王瑞成劝妻子:"山里的雪下得这么大,今天这班就不要上了!"妻子摇了摇头:"我这疙瘩班可以不上,可儿子的学咋能停?"顶着夜半三更的雪花和大烟泡儿,一家人还是出门了。去的时候有丈夫相送,回来的路上那就可惨了。火车从边城里开出的时间一般是晚上七点,两个小时的行程,到离丈夫部队三里多路的站台下车,正常回到家也在九点多钟,那天,雪又大,火车出站时就晚了点,走走停停,到达时已经十点多钟了。妻子原以为丈夫会到车站上接她们娘儿俩,可下车却不见踪影,娘儿俩只好摸黑回家。对他们来说,这早已经是寻常之事。然而那天晚上上苍注定是要磨难她们娘儿俩一回。一走下火车,大烟泡儿挟着雪花滚滚袭来,覆盖着白茫茫积雪的林海松涛发出了呜呜的尖啸。在这一片北国黑山白水里,无风零下三十度也不觉得苦,有风零下十度就苦不堪言。狂风助着寒威,吹透了衣服,拼命地劫掠着母子俩身上的热量,脸上就像针扎刀割般的疼痛。大烟泡儿咆哮着刮来,天昏地暗,睁不开眼,迈不开脚,突然一阵狂雪和飓风将她们娘儿俩卷进了山谷下的冰河里,脸被树梢划破了,娘儿俩躺在地上大声呼救,可是这雪那么大,寂静的山林咋会有行人?母亲将儿子搂在怀里焐着,自己的腿冻得渐渐有些麻木了,开始还有点疼痛感,后来抓摸都没有感觉了。她预感到死神在一步一步地逼近,必须迅速离开这条山沟,否则母子都有生命之危,她将七岁的儿子搂在怀里,拽着树枝艰难地往上爬,突然路边上闪过一束束手电的光亮。她断定是丈夫找来了,声音嘶哑的呼喊:"瑞成,我们在这儿,快来救我......们......"
原来那天晚上,丈夫所在单位的地下洞库正好进行防冻处理,他回来晚了,发现他们娘俩没回来,赶忙叫着战友们找来了。
妻子和儿子得救了,丈夫的心里一片内疚。而妻子也仿佛受到了天大的委屈,一进家门,就数落开了:"我这辈子不知吃错了啥药,偏偏会死了心眼找上个当兵的,自己遭罪不算,孩子也跟着遭罪......唉!你好好想想,到底是要我们娘儿俩,还是要部队,快给组织递个报告,跟俺转业回城里去......"
王瑞成哪边也放不下,他既舍不得老婆孩子,更眷恋一年四季没有春天的北国山林。因为在这一片浩瀚的林海莽原下边蛰伏着我们国家可以藏雷纳电、关键时刻能够保家卫国的秘密武器。他知道妻子那北方女人的脾气,敢爱敢恨,惹急了天不怕地不怕的,过去之后依然柔情似水。于是那天晚上,夫妇之间一夜无话。第二天,闹钟一响,妻子又神经质地蹦了起来,张罗着带着孩子去上班,他劝她:"昨晚冻成
那个样,今天就别去了。"
她穿上棉大衣,系上围巾:"咋啦!你当你老婆是泥捏的,还没有那么金贵......"
这就是军人的妻子,这就是军人的爱情。哭过骂过吵过,第二天泪痕还挂在脸上,擦干后,又去该干什么就干什么。雄浑的军旅生活将男人的情感变硬,也将女人的心肠铸坚。否则,你无法撑起一个军人家庭的天空。
作为一个军人的妻子,纵使再苦涩的泪水自己都能咽得下去,可是心里最承不住的就是耽误了孩子。东锋成天跟着母亲跑通勤,这里的冬天最长,大雪天,就是把孩子用热被窝焐着送上车也是一种残忍,何况东锋最大的奢侈只能是坐爸爸自行车的后座,上了车就睡,到达终点站时,才早晨六点,天还黑乌乌的一片,吃点早点然后乘公交车去上学。黄昏时分,跟着妈妈往家里返,两个小时火车旅程就成了他做作业的时间。由于长期睡眠不足,小东锋的学习成绩自然跟不上,晚上,爸爸在家里辅导着他,一眨眼的工夫,他就睡着了。摇醒他,让他用凉水洗脸也无济于事,大冬天叫他到户外站一会儿,也清醒不了,进屋来照睡不误。
小东锋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这个年仅八岁满脸稚气的孩子说,他最渴望的是让时间过得快一些,每个星期天早早来临,这样他就不用早起床了,不用去乘火车上学了,就可以见得到爸爸营区那条山沟里的太阳,可以尽情地与院里的小伙伴们一起玩了。他最痛限的就是家里床头柜上的那台小闹钟,半夜三更的突然惊叫起来,这下子自己再没有安宁了。于是,他把自己早起上学的怨恨都一古脑地发泄在这一台小闹钟上。一次他悄悄地把闹钟藏到家里的大衣柜里,可是,第二天凌晨,还是响了,吵醒了妈妈,他自然逃脱不了去乘车上学的命运。还有一次,他偷偷地瞒过爸爸妈妈,把闹钟的叫醒开关给锁闭了,那天倒挺幸运,全家人一觉睡到了太阳照到了窗棂上。耽误了妈妈上班,自然也耽误自己上学。妈妈查清了闹钟事件的原委,掀开小东锋的热被窝,在他的屁股上留下了五个红红的指印。打过后,妈妈又后悔地哭了。
小东锋是一个善解人意的孩子,他知道母亲带他上学全是为自己好,从此再不与小闹钟作对。
有一天清晨,他依偎在妈妈的怀抱里,眺望着从远方大莽林的血海里袅袅升起来的太阳,追逐着火车赛跑。妈妈问他:"东锋,你长大了做什么?"
"当一名造导弹的工程师?"
"哟!你爸爸是操纵导弹的,你怎么要去造导弹呢?""因为我想造一列比导弹跑得快的火车。"
"作啥用呢?"
"让妈妈与东锋一起坐上去,两小时的路程,五分钟就可以飞到,这样妈妈与我就不用早起了。"
这是一个军人儿子的梦想,这是一个少年梦中的世界。
有人曾给这一对母子每天跑通勤火车上班上学作过一次数字统计,一天来回往返的路程是二百多里地,三个月就是一次二万五千里长征,一年下来意味着绕地球转了一圈,如今他们已经整整跑Tt@,这等于绕地球转了十圈。
一组枯燥的数字,但是,在这枯燥的数字里竟然蕴藏着一个悲怆的军人家庭的故事......
4.社会的选择就这么现实。当英雄的偶像不再为年轻女性垂青时,一个普通姑娘却把真挚的爱情献给了一个永远也站不起来的导弹兵。
英雄主义曾经主宰、支配了中国几代人的生活、命运和悲欢。当我们今天对这个物欲横流的时代稍有那么一丝的心理不平衡时,往往以一种怀旧的虔诚回忆那个曾经给我们带来贫苦也给我们带来崇高的年代。
在一个英雄主义盛行的年代,一个悲怆的军人家庭童话般的故事或许会引起人们憧憬和迷恋。
可是,当历史老人的脚步蹒跚地走进世纪之末的黄昏时,那个令万民景仰感叹的英雄主义的时代毕竟离我们远去了。英雄的偶像在年轻姑娘的心中已出现了变调,见义勇为、抛洒热血、再振民魂的军人形象,似乎在一些姑娘的心中不再可爱,取而代之是那些能挣能花的款爷们。社会的选择就是那么实惠,当人们把偶像的神龛扔到了荒草萋萋的小路边而匆匆走过时,仿佛崇尚英雄主义的时代再也不会从容返回中国人的生活里了。
然而,在中国战略导弹部队里却发生了一桩让众多的官兵荡气回肠的英雄故事。
广州军区l81野战医院。特护病房。
下肢已完全瘫痪的田茂发眼角上滚动着泪珠,静静地躺在了洁白的病榻上,一张方正的军人的脸庞上凸显出难言的痛楚。质朴娟秀二十刚出头的张四妹平静地守护在他的身旁,震惊已经过去,泪水也不再愿流。她哨然地端来了一盆温水,把一块洁白的新毛巾浸进了水里,拧干后折得方方正正,伸过手来掀他的被子,柔声细气地说:
"茂发,我替你擦擦身子!"
田茂发一声不吭。任凭女友怎么劝说,他却死死地拽着被角,不让她掀开。他不忍心将一个男子汉的不幸再传染给一个无辜的女孩。他爱她,既然是爱就应该给对方带来真正的幸福,她那么年轻,应该有属于自己的生活。张四妹近似恳求地哭着说:"你把我当成一个护士,就没什么不好意思了。"
"你是你,护士是护士!"
"这么说,以前你对我说的那些甜言蜜语都是假的啦?""那是过去......"
两年前,在导弹部队当兵的田茂发第一次回老家探亲,结识了张四妹,他们由相识到相知,进而确定了恋爱关系。她仰慕他的诚实、健壮、富于男子汉的理想和追求,他爱慕她的美丽、善良、信守爱情承诺的忠贞不渝。在离家返队前夜那个村场上的最后一个晚上,当着浩宇下的一轮明月,他们发誓今生今世永远不再分离。
但是,在为导弹筑巢的一次国防工程施工中,田茂发为抢救战友,被一块上千斤重的岩石击倒了,等他醒来时,等待他的结果却是残酷的:下肢完全瘫痪,性功能严重受损。他没有哭,却把医生、护士感动得哭了。不久中国战略导弹部队首脑机关授予他一等功臣的荣誉勋章,激动之中,他突然参悟到,真正不幸的不是自己,而恰恰是心中的恋人张四妹。拒绝她的爱情是不幸的,而接受她的爱情亦是不幸。全心地爱一个人就不应该是一种索取,而应该是用自己默默的付出给他(她)带来人生的最大幸福。于是,田茂发决定拒绝她--写了一封绝情绝义的信。他相信自己给女友带来的痛苦只是暂时的,而幸福则是长久的。信请护士帮忙发出后,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可是,身上和心灵的伤却正隐隐作痛......
没想到她却从贵州老家千里迢迢地赶来了。
他如实向她坦陈了自己的伤势和结局。医生和护士埋怨他太性急。可他想惟有如此,才能对得起一个纯洁善良的少女。他在医院里冷冰冰地拒绝了她半个月,催她打道回府,另觅爱情的起跑线。她委屈地哭了,把蓬乱的头发埋进了被子里,双肩一抽一抽地颤动着。哭泣平复了纷乱的思绪,她渐渐地冷静下来了--茂发的身体和精神都受到了双重的打击,我此时再离他而去不是将他往绝境上推嘛,真正的爱情绝不仅有花前月下的浪漫一种模式,最紧要的却是一方有难时,你是拍拍翅膀离他而去,还是和他同舟共济,一起挽扶着走出苦难的沼泽。茂发是在战友蒙难时刻,挺身而出,大义凛然的英雄,四妹决计要陪伴他走完生命的历程。
她开始了自己应该做的一切。
他执拗不过她,终于松开了那双压被角的手。她获得了每天为他擦身的权利和义务。
田茂发出院后,部队为他购置了一千多元的轮椅。当领导征求是送他进军人荣誉院,还是由部队派人特护时,未等田茂发开口,张四妹就抢先说:"哪里也不去,也不必再请什么人,就交给我一个人吧!"
田茂发埋怨她:"你咋也不跟我商量一声!"张四妹也不示弱:"还商量什么呀!"
于是,两道深深的轮椅辙印后边,留下了一个年轻姑娘生命的屐痕。
映山红盛开的时节。一封要求结婚的报告递到了导弹部队某部政委手里。
捧着这份沉甸甸的申请,这位有着二十多年军旅生涯的男子汉犹豫了。他把张四妹叫到了办公室,善意地劝她:"这可是一辈子的事情,你可要好好想想!"
"还想什么,我连爹妈、哥嫂的工作都做通啦。"
"小张,我可要再提醒你一句,同情并不等于爱情,不然......""可爱情也会从同情开始的!"
"你知道他的生理功能......""不是正在治疗嘛!"
"要是永远也恢复不了呢?""那我就更不离开他......"部队领导为慎重起见,还是把她的结婚申请给压下来了。然而,
为了达到与田茂发终身相伴的目的,张四妹生平第一次用自己的名声和荣辱撒了一个弥天大谎。
一天她找到了给田茂发治疗性功能的女中医,人未开口就羞得满脸通红:"我与小田在一起半年多了,都怪我们爱得太深,不能控制自己的感情,这些天,我总想吃几颗酸杨梅......"
"你是不是有喜啦?"女中医眼睛里闪射出惊喜的目光,她为自己的祖传秘方大获成功而激动不已。
"嗯!"四妹激动地点了点头。
一份医生开具的通行证,使一对久慕的情侣走进了法定的婚床。一间简易的平房筑起了一个爱巢。一个火一般燃烧的大红喜字,点燃了"噼噼啪啪"的千响鞭炮,给肃穆的营区添了几分喜庆和欢快。尝善芊丌杯吝和疑或壤善橡垄善几锌售热懵咸的不同职务、不同性别、不同年龄的宾客涌进了这一间特殊的新房。
张四妹带着几分羞涩几分激动,端着糖块、瓜子和花生尽情地向来宾们抛撒着自己的喜悦和幸福。或许被新嫁娘风姿绰约的魅力所吸 引,新房里的气氛也开始由拘谨变得热烈。但是当人们把目光移向永远站不起来的新郎时,一颗颗激荡的心房不由得骤然失重。
这真是80年代的一个天方夜谭的童话,在贫穷的军人再也不是年轻姑娘们追逐的偶像时,作为一种奇特的婚配,还有什么比这更不平衡、更令人困惑的吗!
没有人能够诠释它后边的生命风景,只能用莱茵河边一位伟大哲人的话权当注脚:凡是存在的就是合理的。
新婚之夜是神秘、羞怯的。昏黄的灯下两双手紧紧地攥在了一起,四目相对传递着那无言的感情涟漪:"谢谢你给我的爱。""别这么说,能做你的妻子是我的福份,我会陪着你走到生命的尽头......"
然而,真正进入了生活的角色,现实并不是陶令公所描写的桃花源。他们回到了故乡铜仁地区,在一片四处环水的山城里,结束了青春的漂泊。地方民政部门出资一万多元为他们建了一座小平房,房后边有一座风景宜人的小山,登上山去可以鸟瞰山城的全景。每天朝阳刚刚露出山头,张四妹就弓着腰,喘着粗气,把丈夫推上山去,让他沐浴在大自然的抚爱中忘却生命中的缺憾。然后,自己一个人下山,到火车站与那些大老爷们儿一起扛麻包,干临时工。因为田茂发每月那点伤残怃恤费,毕竟不够两个人的开销。有一天,妻子一阵剧烈的咳嗽,吐出来的痰里带着血丝,田茂发一惊,他突然问:"四妹,几个月了,你为何不和我在一起吃饭呀,身体到底咋啦?"
"这有什么奇怪的,我一边做饭一边吃,饭做好了也就吃饱啦,真的没事,你看我不是挺好的吗?"
田茂发不相信。
有一天,趁四妹在厨房里边做饭,他让邻居家的一个小伙子背自己到厨房里,只见妻子一边啃锅巴,一边吃没有一星点油荤的炒白菜帮子。见丈夫进来,她先是不知所措,继而又十分坦然地吃了起来,嗫嚅地说:"好长时间没有尝过鲜啦。"尽管妻子极力掩饰,但是田茂发终于明白了她不与自己在一起吃饭的缘由了。他让那个小伙子将自己背着走近灶旁,他伸手将一盘刚炒好的炒肉丝倒到妻子的碗里,眼里盈满TN水,下命令地说:"从今天起,你与我一起吃饭!"
"茂发,别生气,我不是故意折腾自己,咱们这个小家靠你那一点儿残废金,咋够开销,我得抠着点过啊!"
"那你何苦光给我做好吃的,自己一点不吃嘛。"
"你的身体不好,当然要补足营养,至于我嘛,填饱肚子就行。""这个家全靠你撑着。你干那么重的活,又要照顾我,身体垮了咋个好嘛。我不允许你这样糟塌自己......"
邻居们以为是小两l3吵了,全都跑来劝架,当他解了事情的原委后,一个个感动得唏嘘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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