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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牢大狱

_5 海岩 (当代)
  刘川来到公司之后,先在万和城三楼的餐厅里大吃了一顿。上了半宿班,不仅体力消耗,而且胃口也好了起来,餐厅经理给他上了一份蟹肉鱼翅,一份红烧鲍鱼,连同一碗米饭,连同一份清炒芥兰,连同一份甜点和一盘水果,他几乎没有停顿,全部迅速地鲸吞进肚。
  下午,他坐在万和公司的总裁办公室里,看看文件,翻翻报表,但除了娄大鹏过来简单和他聊了几句,给他看些难以看懂的财务数据之外,一下午再无其他事情。他百无聊赖地坐了一会儿,推门出去到走廊上转转,看见各个办公室都在忙忙碌碌,不知忙些什么。人们见到他无不恭敬地叫声老板,然后客气地侧身走过。刘川虽然对做生意办公司一向没有兴趣,但看别人都忙自己无事,心里也不大自在。他想找人过来汇报汇报工作,想找个事情尽快介入进去,但看看手表知道自己很快就该吃点东西赶到城东“上班”去了,只好作罢,心想还是等单成功这个案子完了再说。
  从富丽堂皇规模宏大的万和城到简陋局促的美丽屋,刘川在路上辗转换车走了足足一个小时,还幸亏这一天恰逢周六,周六的街上不那么拥挤,但美丽屋的生意却好得出奇,生意好的标志就是十几个小姐差不多都坐上台了,七八个少爷也没剩几个。根据景科长的布置,刘川本来想找个借口到后院看看,也许可以看到单成功的藏身之处,但他一到美丽屋就忙着打扫卫生准备饮料,还要洗刷杯盘运走垃圾,等等杂务让他忙得四脚朝天,好容易忙到九点多钟告一段落,但这时夜总会里已开始上客,刘川和另外几个服务生往各台各屋传杯送酒,你来我往穿梭不停。快到十点钟的时候,预订了最大那间包房的客人来了,刘川从盯房的服务生口中听说,这位曹老板是美丽屋的头号客户,每逢六日必来,每来必是一掷千金。能在美丽屋这种档次不高的夜总会里一次光酒水消费就是一两千块,芸姐自然要当爷爷敬着。
  刘川也进这间包房送过两次酒水小吃,进去看见沙发上男男女女不下十来个人,芸姐领着四五个小姐进去陪酒,又领进三个少爷陪女客聊天。刘川也忙着往里送了两趟杯子,芸姐就急急匆匆地找他来了。
  “刘川,你来一下,你把东西交给小范,让他送去,我有个事要跟你说说。”
  刘川满腹狐疑,将手中的冰筒交给另一位服务生小范,然后跟着芸姐走到角落。芸姐说:“刘川,你今天得帮芸姐一个忙,刚才曹老板的妹妹点了你的台,这曹老板可是咱美丽屋的大饭碗,他的客人点的台不给上,他可是说翻脸就翻脸。你就算帮芸姐这一次,无论如何你得进去照个面,陪那个女的坐一会儿,就算芸姐求你了行吗?”
  刘川愣着,说:“怎么陪呀,我不会。”
  芸姐说:“就是陪着聊聊天,喝喝酒,没别的。她要玩扑克,砸骰子你就陪她玩玩,嘴甜点就行。那女的我知道,人挺不错的,一般不怎么动手动脚。”
  刘川说:“不行,我没干过这个,我也不会聊天,别再把客人给你得罪了。”
  芸姐已经不由分说,拽着刘川向大包房走去:“不会的,这帮女客我都知道,见着你这种漂亮男孩一般先就晕了,你说什么她们都爱听。”
  刘川还想推辞,但也知道如果坚辞不从就只有和芸姐闹翻。六神无主之际已被芸姐拽到包房门口,随着门开门闭的声音,转眼之间他已经坐在了那位曹老板妹妹的身边。
  那女的大约三十左右,不难看,当然,也不好看,很文雅地喝着洋酒,纤细的手指上,还夹着一根纤细的烟。她眯着眼睛看刘川,看得刘川如芒在背,眼神躲闪。
  “叫什么呀你?”
  她问,同时涂了紫色指甲的手指很随意地在刘川尖尖的下巴上摸了一下。刘川还没来得及躲开,那只手已经飘然移开,有点沙哑的声音接着又响了一遍:
  “你叫什么?”
  “我叫刘川。”
  “是北京人吗?”
  “是。”
  “干这个多久了?”
  “我昨天才到这儿上班。”
  “我说以前没见过你呢,你多大了?”
  “二十二。”
  “二十二?不像啊。我还以为你不到二十呢。”
  刘川无话,两人都静了一会儿,听着屋里客人们和小姐少爷们野腔无调的笑闹和一个人断断续续的唱歌。刘川以为这女的不高兴了,便没话找话地说了句:“你喝什么酒,我给你倒。”那女的笑笑,举杯说:“这不有吗,你的杯子呢,你也得喝。”
  那个晚上刘川一直陪着这位曹小姐喝到凌晨四点,曹小姐喝得醉了,吐了一地,刘川也吐了一地,还陪她唱歌。她挑的都是情歌,是那种歌词挑逗的情歌。刘川陪她喝,陪她唱,陪她笑,陪她聊。曹小姐即便醉了以后,话题也总围绕刘川,她总是说刘川长得真帅真好,她总是问刘川今天我要带你走你走还是不走?刘川一味装醉装傻:走,走,走哪儿去啊?曹小姐说:到我那儿去啊。刘川醉眼惺忪:那不行,我还得回家呢。曹小姐歪着身子想往他身上倒:那我跟你上你家去。刘川赶紧往另一边倒:上我家?上我家你住哪儿?曹小姐拽刘川胳膊,要把他拽起来:就住你那屋啊,你住哪儿我住哪儿。但她拽不动刘川,刘川歪在沙发上做昏昏欲睡状:我,我和我爸爸住一屋,你要去和我妈我姥姥住一屋好了……
  凌晨四点,曹老板终于带着他那帮狐朋狗友,咋咋呼呼地走了。曹小姐让人扶着,也跟着走了,走的时候醉得连小费都忘给刘川了。他们走了以后,刘川又吐了一地。芸姐过来问他:没事吧,给你多少钱呀?刘川没劲回答,没劲解释,只是晕沉沉地摆手。芸姐皱眉:啊?没给你钱呀,这个妖精,真他妈的不是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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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章 在“美丽屋”当“少爷”(三)
  第二天是星期天,曹老板没来,但曹小姐来了,一个人,开了一个包房,又点刘川的台,又唱歌,又喝酒,又砸骰子,又闹到了凌晨四点。这回她没有喝醉,走的时候给了刘川八百块钱的小费。
  刘川也没喝醉,本能地谢绝:不用了,不用了。可曹小姐硬塞在他的手里:不是嫌少吧,像你这样光陪着喝喝酒聊聊天的,换上别人,最多给一百二百,长得漂亮的就给三百,可我给了你多少,我给了你多少,啊?和刘川一起送曹小姐出门的芸姐替刘川道谢:这小孩太嫩,不会说话,我知道曹小姐心疼他,一出手就是八百。芸姐转过脸又对刘川说:今天你算走运,能让曹小姐高兴,曹小姐要是喜欢谁,三百五百那是起码的,不过曹小姐来这么多次了,给你这次是最多的了,这我可以证明。
  刘川想,妈的怪不得这么多男孩过来当少爷陪女的,聊一晚上天就能挣三五百,多了能挣七八百,这是服务员干一个月或一个半月才能挣到的钱,对普通打工仔来说,真是暴利暴收。
  但接下来他就知道了,这八百块钱不全是他的,芸姐拿走了二百块台费,又补扣了他没交的三百块押金,最后还剩下三百,才是他的。
  这一天虽然没有喝醉,但刘川清晨回到家时,还是困乏得双目难睁,连澡都没洗就和衣上床,一直睡到中午奶奶又来叫门。奶奶叫开门疑心地问他这些天都上哪儿去了,怎么总是半夜不归。他迷迷糊糊地起床说帮几个朋友一起办了个酒吧,这些天晚上得过去张罗生意。奶奶说你自己这么大的公司不好好去管,怎么有精神去管人家的闲事?刘川说我就是为了管好咱们的公司才去跟朋友学着办酒吧呢,干什么都得从最基础的学起。奶奶听刘川说得无懈可击,观点也符合传统理论,遂咽咽唾沫,不再多问。
  中午,刘川去公司之前,接了景科长的一个电话,两人约在刘川从家去公司途经的一个街边茶座接头。刘川汇报了自己在美丽屋的所见所闻,以及芸姐这两天的行为举止,他没等景科长鼓励就抢先表示:“你们这活儿我真的干不了啦,我最多再干一两天,你们赶紧研究研究另想辙吧。”
  景科长有些奇怪:“为什么,你不是干得挺好吗。是不是太累了?”
  “可不是嘛。”
  “这又不是重体力活儿,不会太累吧。”
  “要不你去试试。”
  景科长笑:“服务生这活儿,我干过。”
  刘川红着脸:“我又不是光当服务生去了。”
  景科长不解地:“那你当什么去了?”
  刘川舌头发紧地:“我,我他妈差点当鸭了。”
  景科长先是一愣,马上猜出了大概,忍住笑说:“谁让你当鸭了。”
  刘川放高了声音,吵架似的解释:“人家客人点我的台,我不去芸姐还不把我炒了。我受了多大委屈你们知道吗!我干不了你们这活儿了!”
  景科长倒是不急不躁,很有耐心地听着刘川发火,平平静静地问道:“前一阵我看电视剧《重案六组》,那里的女警察就扮成妓女,侦察出了一个杀人要犯,她那妓女扮得还挺像呢,只是不真干而已。不过鸭我还真没见过,鸭都干些什么?”
  “陪喝酒,陪聊天,什么都陪!”
  “陪上床吗?”
  “上床?上床不陪。”
  “这不就得了,”景科长调笑一句:“卖艺不卖身嘛。”
  “卖个什么艺呀,就是喝酒,胡聊!”
  “喝酒就是本事,聊天也是本事。”
  “我喝坏了身体你们公安局管不管?”
  “管呀,再说你悠着点不就行了,干吗非要喝坏身体。”
  刘川烦躁地摆摆手,懒得再说似的:“你没干过鸭你又不懂,跟你说不清楚。”
  景科长用玩笑的态度,试图消解刘川的郁闷:“是啊,我要长你这么帅我真想试试去。人生在世,多一种经历多一分成熟。”可刘川低着头不应他,脸上更加郁闷的样子,景科长只好换了正经严肃的口气,说道:
  “这样吧,你再坚持几天,最多陪着喝喝酒聊聊天,别的什么都不能干。我们也再研究研究。我们让你承担这项任务,就是相信你有能力,也有办法,能够处理好一切复杂的环境,我们相信你一定能把握住自己。你虽然年轻,但我们希望你在这种声色犬马的场所,能经得住一切诱惑,既完成好任务,又不搅进那些诱惑中去,最后给自己找一身麻烦。”
  刘川抬了头,并不看景科长,只看街对面,自己叨咕了一声:“诱惑什么呀,那里面的女人,没一个好看的。”
  和景科长分了手,刘川赶到万和城,在三楼餐厅里又是狼吞虎咽的一顿午饭,吃下了整整一只黄油烤的澳洲龙虾,外加一份鲍汁焖饭和照例要吃的饭后果盘。
  饭毕,刘川上楼,开始办公。
  办公就是看文件,看报表,他叫来公司财务部的一位经理,让她像上课似的把报表上的那些科目,那些一看就晕的数字,一一讲给他听。讲了四十分钟,刚刚感到有些开窍,脑子便觉又困又乏。他一连两天睡得不好,脸色也显得蜡黄蜡黄。
  学了一阵报表之后,居然来了公务。几个万和家具厂的职工因为个人福利问题,找上门来求见公司老板。娄大鹏躲了,推到刘川这边,刘川正好闲着,便开门迎客,被那几个口齿不清但情绪激动的工人纠缠了很久,许了很多愿才终于把他们打发走了。工人们刚走,总裁办的秘书又进来报告,说有一位小姐在外求见。刘川这下学得精了,一通摆手说不见不见,话音没落那位小姐已经不请自进,刘川一看,神经马上松弛下来,说:“季文竹,是你呀。”
  秘书一看刘川的眼神瞬时兴奋起来,继而又腼腆起来,立刻知趣地退出了房间。刘川关好房门,刚一回身,就被季文竹拦腰抱住。
  季文竹说:“刘川我想你!”
  刘川没想到情势会急转直下发展到这样一步,就是在他当初当着庞建东的面故作无畏地标榜自己喜欢季文竹时,也没想到他和季文竹之间,能这么快就成了真事。也许是因为刘川自己性格不够外露,也许是因为公安大学禁止学生恋爱,也许是奶奶从小事无巨细管得太严……总而言之,刘川至今还没机会让女孩这么抱过。可以说,第一个主动伸手摸他的异性,是到美丽屋花钱找乐的那位曹小姐,第一个真情拥抱他的,就是这位他都没敢动心的季文竹。
  可想而知,季文竹的火热一抱,让刘川如何受宠若惊,那份新奇,那种激动,如何难以抑制。刘川也抱了季文竹,这个他第一眼就心生仰慕的明星般的少女,此时此刻,居然把她高贵的身躯,主动投怀送抱,像个委屈的小猫似的,伏在他的胸前,还用微微喘息的声音,倾述对他的爱慕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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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章 在“美丽屋”当“少爷”(四)
  那天晚上刘川迟到了,他因为请季文竹吃饭吃到七点半钟,赶到美丽屋时已近晚上九点,好在老板娘芸姐只是埋怨几句,未及责问就把他推进一个包房。刘川既已迟到,不敢多加扭捏,身不由己进了房间。包房里已经坐了四个女客,八只眼睛虎视眈眈,看得刘川毛骨悚然。直到她们开口才得以分辨,四人中只有一个是花钱的老板,另外三个不过是她的随从和玩伴。
  位居中间的那位老板,年纪比曹小姐显然小些,样子也不恐龙,脸上浓淡相宜,衣着稍嫌妖艳。刘川想,这女的大概是某个大款包的二奶吧,八成是趁男人不在,出来寻个消遣。
  那女人拍拍自己身边的座位,招呼刘川:“坐这边来。”声音并不张扬,口气却是命令。刘川一声不响地过去,屈身坐下。女的问:“你就是刘川呀?”见刘川应了一声,又问:“你知道我是谁吗?”见刘川摇头,她身边的随从说道:“这是杨总,是你们这儿的常客。”
  那位叫“杨总”的女人一直盯着刘川,说:“我好一阵没来了,昨天听说这儿又来了一个新人,所以过来看看。他们都说你像陆毅,我看并不怎么像嘛。陆毅太甜了,你好像比他小一号,不过比他更爷们儿。男孩还是更爷们儿一点好。”
  刘川说:“噢,是吗。”
  无论那女人说什么,刘川都是这样点头应承,无可无不可的。然后又是老一套,喝酒、唱歌,四个人一起赌牌。那位“杨总”不玩,她让刘川替她玩,刘川赢了钱她收,输了钱她付。她坐在刘川身后,双手围着刘川的腰看他出牌,给他支招。不支招的时候手也不老实,不停地在刘川身上摸来摸去,刘川难受得顾不上打牌,身上腻歪得一层一层地出汗。
  于是刘川就总输,能赢的牌也往输里打,把那三个女的全都乐歪了。没多久就输掉了三千多块,直逼得那位叫“杨总”的女人骂他:“你这臭手怎么这么潮啊,今天不玩儿了,咱们还是唱歌吧。”
  于是收了摊子,唱歌。
  刘川唱歌,嗓子也潮,唱得跟碎玻璃磨地似的,听得那几个女人龇牙咧嘴。
  那天“杨总”走前,给了刘川一千块小费。
  “杨总”说:“其实你真不值这么多钱,除了你这张脸还算合格,其他的你说你会什么?我们来找少爷都是少爷逗我们高兴,你倒好,得我们逗你高兴。这一晚上我就没见你笑过,老这么端着架子。今天幸亏我高兴,不高兴早把你退台了。”
  刘川辩了一句:“没有啊,我端什么架子啦。”
  “端淑女架子啦!我今天给你留面子,先不投诉你了,下次来注意点,再这样再说!”
  被称为“杨总”的女人在刘川脸上拧了一把,笑笑,走了。刘川猝不及防,只好擦着脸心想:操,这女的比曹小姐还疯。
  没几天的工夫,刘川也没想到的,他的生意越来越火,一跃成了美丽屋夜总会的头牌,成了炙手可热的顶尖红人,连那帮小姐全都算上,坐台率和坐台费无人能与刘川比肩。常来美丽屋的客人都听说新来的小伙帅得不行,也傲得不行,只陪酒陪聊,不陪闹,更不出台,甚至,后来牛掰到连摸都不让摸了。不让摸人家花钱点你的台不是白花了吗,可那帮女的就这么贱,还是大把大把地往他身上扔钱,走的时候还往他手里塞电话号码,约了打电话请他吃饭。正应了那个上不了台面的俗理——结婚的感觉不如恋爱的,恋爱的感觉不如偷情的,偷情的感觉不如偷不着的……
  能给美丽屋大把挣钱的人,在芸姐这里自然受到极大尊宠。刘川不仅完全不用干活,而且还可以经常迟到,而且还能在美丽屋的各个角落,到处乱逛。这使他有条件找各种借口往后院去,芸姐就住在后院。后院,也是单成功藏身的地方。
  某日,下雨,客人来得少。刘川陪一位女客喝了会儿酒,烦了,就借口去厕所方便,溜到后院抽烟。后院不大,有几间平房,门都锁着,窗帘严紧。院里,墙下,沿墙的回廊上,到处堆着杂物——拆下来的广告牌,成摞的啤酒箱,散了架的桌椅板凳,垃圾似的,什么都有。角落的一个拐脖里,还挤着一间小厕所,刘川有时跑到后院探看,借口一般都是如厕。
  刘川进了后院,点了根烟抽着,然后四下巡看。月光下到处都是阴影,看不清每个角落的细部,那几间小屋也都黑灯瞎火,不知单成功是否真如林处长和景科长说的那样,肯定藏匿其中。在美丽屋的前门后巷,景科长的人二十四小时轮班蹲守,数日前看见单成功进去以后,就再也没见他出来,刘川很想扒着那几间房的门缝窗缝朝里看看,又怕万一单成功真在里头,他这样鬼头鬼脑,岂不暴露。站在院里抽了半根香烟,刘川进了院角的厕所。那厕所窄得只有一个蹲坑,几乎像天河监狱的禁闭室那样局促。刘川没尿也硬尿了一点,叼着烟刚刚走出厕所,耳中便听见轻轻点点的一串脚步,眼睛同时看到芸姐细细的影子,从前边的过道里飘了出来。
  芸姐也看见他了,手捂胸口小声尖叫一声,认出是刘川之后,气喘吁吁地翻着白眼,嗔道:吓死我了,你怎么到这儿来了?刘川也让她吓了一跳,好在镇定得也快:我上厕所来了。芸姐说:前边有厕所你怎么老到后面来上。刘川说:前边厕所有人我等不及了。芸姐笑骂:小东西,你肾亏呀,怎么连点尿都憋不住,回头姐给你治治。刘川问:怎么治啊?芸姐说:你呀,肯定是性生活不正常,你们这个岁数的人纵欲当然不好,但也不能一点没有。我看那么多客人喜欢你,你一次也没跟人家出去,你是没兴趣呀还是怎么着呀……刘川说:那帮客人太疯,我跟她们走,还不把我抽干了。芸姐说:你跟多少女人都睡过了吧,是不是把你整怕了?刘川没有跟女人上床的经验,只能含糊其辞地否认:胡说。芸姐追问:一个没睡过?那有机会芸姐好好教教你,芸姐对你这么好,你不会连芸姐都烦吧?刘川还是含糊其辞地笑笑,说:不知道。
  刘川眼看着芸姐说着说着眼神不对了,知道她骚劲上来了,便移动脚步从芸姐身边挤过去,说:我得走了,要不又该让客人罚酒了。芸姐没拦他,一言不发地笑着,看着他从自己身边走过。刘川穿过黑暗的过道,走到包房的门口,他的手握在冷凉的门把上,听见门内的女客正在唧唧歪歪地独自唱歌,这个刹那他突然想到了季文竹,想到季文竹他有点想哭,季文竹那张美丽的面容,面容上那一对若隐若现的酒窝,忽地一下把他的全部身心,轻柔温暖地笼罩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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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章 邂逅(一) 
  每天夜里,刘川都要在美丽屋夜总会那一个个光线阴暗的包房里打熬钟点;每天白天,他也不再贪睡,无论夜里回家多晚,他都会在太阳爬上窗帘之前,早早起来梳洗打扮,然后在上午十点左右,赶到酒仙桥季文竹的住处。然后,坐在季文竹那只红色的小沙发上,看着她起床,看着她洗脸、化妆,试穿各种衣服。然后他开着车,拉着她上街吃饭。吃完饭,又拉她去某个影视公司或某个剧组,去和那些制片商、导演、副导演之类的一干人等见面。刘川这才知道,当演员也不容易,纵有年轻美丽的容貌,还是免不了四处奔波,为讨一个生计,得端出一副挂历封面式的笑脸,排着队任人相看。
  不去剧组的时候,他就陪她逛街,给她买衣服,买手腕上、耳垂上、脖子上挂的戴的各种玩意儿。为了给她买这些东西,他找奶奶要过一次钱,奶奶给是给了,但免不了盘问半天。后来他又找娄大鹏要钱,娄大鹏也给了,只让他在一张用款单上签了名字,用途一句不问。刘川花钱不记账的,可大致也还清楚,不到一个星期,他就在季文竹身上花了三万多元。
  娄大鹏那一阵心情也很好,因为奶奶为了提高他的积极性,终于答应为他的老关系,那家华丰实业公司的贷款做了抵押担保。那是七千万元的一笔大数,刘川在女孩身上花的钱与这种交易相比,不过小巫大巫!
  白天做人,是刘川夜里做鬼的一个心理支撑,季文竹给他的快乐,是他从未经验过的。尽管,他和季文竹在一起的时候,有点像个仆役,他给她开车,给她埋单,给她收拾屋子,还给她洗过衣服……她在剧组试镜的时候,他就抱着她的外套和背包在门外等着,等她哭丧着面孔从里面出来。
  他看得出来,季文竹是真喜欢他的,他们毫无疑问,已开始恋爱。这表现在她在他面前什么秘密都说,在他面前无所顾忌地撒娇,无所顾忌地发火,并且还经常主动亲他抱他,甚至,不止一次地,暗示他可以在她那里过夜。
  但刘川没法在她那里过夜,每晚八点左右,他就要按时离开,往美丽屋赶,借口是奶奶身体有病,规定他每晚九点以前,必须回家照看。
  让刘川感到特别高兴的是,季文竹终于被一个剧组选中了,在一个二十集的古装电视剧中饰演女二号。据说那是一个男人戏,连女一号的戏份都少得可怜。不过对季文竹这种没什么名气的“北漂”来说,进组总比在家闲着要强。
  送季文竹去了剧组之后,奶奶真的病了。病因出自奶奶不久前亲笔签署的那份抵押合同。使用这份抵押的华丰实业有限公司日前因巨额债务被债权人告上法庭,法庭宣布冻结华丰实业的全部资产,包括已具函为其贷款承担抵押的万和公司,资产也被一并冻结。在季文竹进组的当天下午,法院派员核查了万和公司的财务账目,当场宣布了冻结资产的裁定。当初万和娱乐城有四千万建设资金是向银行借来的,万和公司的贷款银行听到法院冻结万和资产的消息后很快派人赶来交涉,依据贷款合同某个条款的授权,要求万和公司立即偿清贷款的全额。而早在法院宣布资产冻结裁定的半小时前,为华丰出具贷款抵押书的始作俑者娄大鹏就已宣布辞职。当银行的人赶到万和公司时,公司上下早已乱成一片。
  事发时刘川和奶奶都在家里,刘川刚刚送季文竹去了位于顺义的剧组驻地,回家换了衣服正要去美丽屋上班。走前景科长打来电话,告诉他芸姐今天白天上街买了一本列车时刻表,显见单成功近日有动窝的迹象,要他多加留意,注意观察。刘川说我正要到美丽屋上班去呢,最近那一带歌厅夜总会生意全都赛着红火,营业时间全都提前了。景科长又嘱咐他注意安全,这事不会拖太久了,让他好赖再坚持几天。
  和景科长还没通完电话,奶奶正巧推门进屋,她问刘川美丽屋是什么地方,刘川支吾着说是个酒吧。奶奶说你现在怎么天天泡在酒吧里胡混?刘川说什么呀我不是早告诉你我跟几个朋友合伙搞酒吧吗。奶奶这才想起,这才没话,说那你路上小心,早点回来。
  刘川出门打车走了,刚走没多久,奶奶就接到了王律师的电话,向她报告了公司的情况。王律师那时也许已经预见到了:如日中天的万和公司只错走了小小的一步,就踏上了这条生死难料的危途。
  那时候奶奶也许还看不到那一步,但她显然从王律师的口气中,强烈地感受到了事态的严重。她答应王律师马上和刘川一起赶到公司去,然后就急急地拨打刘川的手机。刘川的手机不知为什么关了,她记得刘川还有一个呼机,可号码忘了。她戴着老花镜在家里的电话本上翻了半天,没翻到刘川的呼机,却翻到了刘川单位同事小珂的呼机。小珂奶奶认识,而且印象特好。她就拨打了小珂的呼机。小珂很快回电话了,但她说她也不知道刘川的呼机号码。她听得出刘川奶奶急切的声音,她一边安慰一边答应可以帮忙找他。刘川奶奶说刘川去美丽屋酒吧了,但美丽屋酒吧在哪儿,奶奶则不甚了了。小珂说您放心,别着急,我会想办法找到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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